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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龙朔天山》(一) -- 碧血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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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龙朔天山》(一)

    《龙朔天山》

    文/碧血汗青

    大漠。

    垂挂在西边天际的残阳,给连绵的金色沙丘涂上了一层红色,远处横亘着的皑皑天山,此时也同样被它阳染上了这血一样的颜色。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沙尘被卷了起来,贴地打了几个旋飘散开去。东方地平线高高的沙丘后,慢慢现出了一个白点向上升起,最后停在沙丘顶上静静地立在那里。夕阳照耀下,几道眩目的光芒从白点上闪起,强弱变幻不断地闪烁着,一闪一闪在黄昏的血色大漠中格外刺眼。白点久久没有再动,似乎凝固在了那里一样。

    近处一条正在觅食的蜥蜴,好象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它悄悄移向蜘蛛的脚步,警觉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会白点停着的方向,然后好象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突然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头扎进了沙里。过了片刻,从东方的天边,隐隐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若有若无的隆隆声。

    猛然间,那白点从沙丘上疾刺而下,后面卷起的烟尘犹如一条黄龙,咬着白点紧贴着地面滚滚而来。接着从白点冲下的沙丘上,迅速冒出了一大排黑点,拉成整齐的横列,跟着白点冲了下来,横掠过整个沙丘。那沙丘上不断地接连冒出一排排黑点冲下,象是从地上喷涌出来那样,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数量也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了一片黑色,象一股铺天盖地的黑色洪水,在连绵的沙丘上起伏汹涌地奔腾,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带着滚雷般低沉的隆隆声,从沙丘上不断地倾泻而下,无边无际地覆盖了整个血色大漠。

    一条白影风驰电掣般掠过。这是一名骑士,他穿着闪亮的银色铠甲,胸甲和钢制战裙以及头盔、肩甲的边缘,都用红、蓝、绿三色描绘出精致的宝相花纹。由于快速疾驰,他身上白色的羊毛披风,在身后象被拉直了一样,在空中卷动并且发出了劈啪的声音。刚才那几道刺目的闪光,正是由他胸甲折射出来的光芒,那胸甲是用两大块打磨得铮亮的圆拱形钢板,以牛皮绳连缀起来覆在胸前的。

    远远看去象丝绸一样光滑的沙面上,在他的大宛马踏过后,留下了一长串凹坑。很快,在他踏过的地方,无数的马蹄象暴雨般急促而又密集地再次落下,带着低沉的轰鸣和漫天的沙尘,向前急奔而去。那只可怜的蜥蜴,被钉着铁掌的马蹄从藏身的沙土下翻了出来。当川流不息的滚滚铁流终于过去,沙漠全又重归于荒凉和寂静后,它非常非常的幸运,还可以被勉强分辨出来,它原来应该是一个小动物,而不是砂石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一名回纥兵很不情愿地正从临时营地的帐篷里走出来,因为达干叫他去看看他那匹大宛战马,所以他只好离开了正在观看中原女人舞蹈的欢闹帐篷,因此当一个围坐在地上吃饭的哨兵向他调笑时,他差点狠狠一脚踹过去。

    他是回纥同罗部的战士,他们这八百人是在袭击了一个唐人边民城寨后赶回同罗大营的路上。之所以在这里扎营,是打算吃了晚饭休息一下后再回大营,因为毕竟这一天,他们已经奔跑了将近一百里的路程。

    他走近战马群,很奇怪地发现那些战马有点不安地在骚动。他疑惑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找出有什么可以让战马们骚动的原因。他站在那里,慢慢地扭过头向东方看去,因为他醒起觉得刚才查看的时候,那个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头,在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暮色中,他看见那个方向腾起了一片烟尘,似乎还隐约有些响动。他向前紧走了几步,窜上了一辆装着掠获来的财物的马车,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而后,正当他张大了嘴想转身大声喊叫的时候,一枝三叶蔟头的长箭已经悄无声息地飞来,穿透了他的喉咙,再从他后颈穿出,带着他的一缕血肉,笔直地继续向前飞去没入了暮色里,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正在吃饭的哨兵们看见他一个筋斗从车上栽下,哈哈大笑起来,但当他重重地落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古怪的扭曲着的姿势后,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然后突然跳起来大声地喊叫着,开始四散奔向他们的战马和帐篷。

    只是他们都没有到达目的地。那装着钢制三叶簇箭头的长箭,几乎是连续不断地飞来,不管你是跑还是蹲下,每一枝都命中颈部,很短的一瞬间就杀死了全部十名哨兵。

    帐篷里的人显然已经听见了他们的报警声,纷纷冲了出来,只见东方暮色中的沙漠里,一名白色骑士疾驰而来,手中的大弓一连串地在射出一枝枝长箭,而他们身边的战士就随之不断地倒下。在那白色骑士身后不远处,是看不到边际象潮水一样涌来的树着唐军红色战旗的黑色骑兵群。在快接近营地的时候,唐军的骑兵们齐刷刷地高举起了手中雪亮的佩刀,然后发出震耳的呐喊冲进了营地。

    几刻钟以后,当那滚滚的铁流一面带着轰鸣和烟尘,一面吞噬着面前的一切继续汹涌西去时,这里已经没有了生命存在的迹象。

    整个临时营地几乎被全部踏平,所有的东西和人都近乎散架了一样贴在地上,或者被踩得陷进了沙里。晚餐的篝火在地上冒着一股股的青烟,有些倒着的帐篷下拱起了人的躯体形状,显然有不少人还没来得及冲出帐篷,就已经被杀死或者踩死在了帐篷里面,羊毡做的帐篷上插满了箭矢,并且被刀、枪砍刺了出许多破口,火盆闷盖在下面,熏烧着被鲜血浸透了的帐篷和里面的尸体,发出一阵阵难闻的焦臭味道。极少的穿着黑色钢甲的唐兵和大片回纥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还有受伤后被斩杀和战死的马,没有一个受伤的人或者牲畜,只有尸体。

    高空开始不断地有吃腐肉的鹰鹫在盘旋飞来,其中有几只已经在考虑,是否应该现在就俯冲下来,来享用这些美味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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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龙朔天山》(五)

      《龙朔天山》(五)

      文/碧血汗青

      程处弼一出帐门就追着刘之业问道:“刘兄,你刚才笑什么?”

      刘之业笑着说:“处弼兄,你一会就知道了,跟我来。”说着和他一起向前营他的帐篷走去,一路走刘之业一面命人前去请阿史那德禄,不一会他们来到了刘之业的帐篷。

      刘之业对帐里的一名正在写着什么的胡人录事说道:“索元礼,你去叫人把莫贺达帐里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我要仔细查点。”那个叫索元礼的录事极其恭谦地答应了一声,弯着腰退了出去。

      程处弼等索元礼一出去,急着道:“憋死我了,你就不要让我难受了,快点说了吧。”

      刘之业苦笑一声:“程兄,你也知道昨夜一战,战果先不说,财帛也缴获不少吧?只不过实不相瞒,这些东西是不能够全部送到西州去的,要先留下一部分,等以后班师回到了京师,再用大家的名义,送给各位朝中大臣,所以我先和你知会一声。”

      程处弼哼了一声:“刘将军!这不是中饱私囊,纳赂行贿吗?是薛将军的意思?他知道吗?”

      刘之业却不回答,叹了一声道:“程兄,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嫉恶如仇,此事的确不大妥当。只是其中有些关节,你是不知道的,现在既然大家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所以今儿我也就不再顾虑什么,全都和你说了吧。程兄你家世显赫,父亲大人是大唐开国元勋,加封堂堂卢国公,大哥又尚先帝的公主,当然你在京师时就不用理会这些,因此也就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只是你现在也象我们一样,做了常年在外征战的边军将士,那也许就不太一样了。且先不说死伤胜败有什么后果,只要是你一旦打了胜仗,别人就一定会以为你搜刮了多少珍宝,你如果说没有拿,那个来相信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没拿?这还不算,再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过几天就找借口把你坐个什么事情贬了,就这样也还算是好的。长孙太尉、诸大人总够厉害了吧?你看看现在是什么下场?我们将军有幸早年曾经救过皇上,所以在出军前,皇上和武皇后娘娘还特意把他招进内殿设宴饯行,又得皇上赏赐了一件御用的明光铠,就是他现在身上穿的银色的那件。不过即使便是这样,那天在宴完出了内殿后,撞见了中书令许敬宗许大人和吏部尚书李义府李大人,你知道他们俩怎么对对我们将军说来着?嗯嗯,将军此去西域平叛,听说那地儿盛产玉石,珍玩奇石不少啊!话语中间这个意思……嘿嘿,不说也罢。这两人现在在朝中,皇上和武皇后娘娘都是对他们信任有加的,所以……倘若不准备一点,只怕回去以后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他说到许敬宗和李义府两人的说话时,故意捏细了嗓子装着洛音,一付阴阳怪气的样子,程处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神色黯然恨恨地道:“长孙大人和诸大人与家父都是世交,如今……唉!许敬宗!李义府!真有你们的。”

      他们两个人嘴里说的长孙太尉,是大唐太宗皇帝长孙皇后的兄弟长孙无忌,现在高宗皇帝的舅舅,本朝的太尉,诸大人则是太宗皇帝死前遗命辅助高宗皇帝的重臣诸遂良,他们两个都因为反对高宗皇帝废除王皇后,立现在的武皇后为皇后,最后被许、李两个按照武皇后的意思,弄得连连贬官,终于在显庆四年,长孙无忌被使者逼着上吊自尽,诸遂良除名流放。而许敬宗和李义府两个人,原先官小职微,并没什么了不起的政绩和功勋,就是因为善于领会高宗皇帝和武后的意思,首先在朝廷上建议立武后废除王皇后,又在后来册立武后的前廷后宫斗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因此现在节节高升,正是权势熏天的时候。这个许敬宗言辞尤其厉害,常常在朝廷上矛头直指政敌,加上善于揣摩高宗皇帝和武后的心思,所以几乎是言出必果;而那个李义府却是一派温顺恭谦的样子,说话的时侯总是一脸笑容,其实内里阴毒无比,因此当时人都说他“笑中有刀”。

      正在说话的时候,西州副都督阿史那德禄走了进来,他大约四十多岁年纪,面色蜡黄,脸上的皱纹刀刻斧削,好象是用凿子凿出来的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常年风吹雨打的结果。他刚想开口,那个胡人录事索元礼却带着八个士兵,抬着四口大箱子走了进来。

      刘之业见了,叫索元礼放下箱子先出去在门口侯着,然后对阿史那德禄说道:“就那个事情,大家一起做个见证,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阿史那德禄“嗯”了一声,闷声闷气地道:“你来就是了,我画名字。”

      刘之业呵呵一笑,转头问程处弼:“那程兄呢?”

      程处弼刚才听他说了半天,虽然知道这也是无奈,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别扭,想了半天气呼呼地道:“算了算了,我也画个名字,怎么做你看着办。”说完,一扭身走了出去。

      刘之业一笑也不在意,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些玉石玛瑙金银裘皮,还有些西域生产的形制奇特,镶嵌宝石的小型护身兵刃,他挑拣了一些归拢到一个箱子里,然后加上了封条印记,阿史那德禄也押了印记后走了出去。刘之业一个人在那里看着这个箱子转了几圈,苦笑了几声,然后叫索元礼进来把剩下的箱子依旧抬回原处,便出了帐一个人漫步向审问同罗头目的帐篷踱去。

      天山脚下的大草原上布满了一个个圆形帐篷,远远望去,很象是一粒粒鼓起的白色围棋子,镶嵌在一张硕大的黄褐色棋盘上。

      从远处白皑皑连绵的天山上,吹来一阵阵傍晚时刺骨的寒风,抽打着旗杆上高悬的旗帜,然后掠过茫茫草原呼啸着卷向天边。

      风声里,传来了不知是那个帐篷里五弦琵琶弹奏的摩诃兜勒曲调,贴着枯萎的草地散了开去,开始在寒冷的夜空里飘扬起来,慢慢充斥了整个草原。那曲调高低错落回肠荡气,委婉动人,让人被带着一点一点进入了各自的思绪里,体会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觉。悠扬的曲声中,偶尔夹杂了几声马儿嘶鸣和铠甲碰撞声,但不知怎地,仅仅只因为这几下声音,就让那原本婉转的曲子听起来突然带了些杀伐之气。

      比粟毒的双手下意识地对着火炉搓揉着,帐篷里其实并不冷,他这样做,纯粹是因为那一双手空闲得厉害。搓揉了一会儿,他才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翻动着自己的手端详起来。一面看,他心里一面在想,这双手是现在天山下权利最大的一双手,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还操纵着几十万人的生死和方向,甚至还可以说,影响到了许多国家的存亡。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他最近的心情一直很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可以说是出奇的好,原因就在于他那个没儿子的老不死叔叔婆闰终于死了,他也因此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回纥俟利发的位置,并且在他当上俟利发三十天后,就重新恢复了回纥汗国,成为了回纥又一个可汗,所以没道理不好。

      回纥是铁勒人里最大的部落,以至于近年来回纥基本上就可以代表铁勒人。铁勒十二部落加起来一共大约有二十多万,而回纥就占了其中的四万多,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铁勒人的首领部落,铁勒一共有九姓,药罗葛、胡咄葛、咄罗勿、貂歌息讫、阿勿响、葛萨、解喝素、药勿葛、奚耶勿,在这些姓氏中,惟有姓药罗葛的血管里才流动着可以做可汗的高贵血液,才有资格称可汗,而他姓药罗葛,所以他应该是可汗。果然,他现在是可汗了。

      以前婆闰的父亲吐迷度虽然受了唐朝皇帝的册封,但同时也是可汗,所以唐朝的官制和突厥官制在铁勒人里并存,吐迷度即是唐朝的将军,也是回纥汗国的可汗。而到了婆闰手上,他居然、竟然、没有再继承他父亲的可汗称号,而是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唐朝的将军,因此回纥汗国也就再不复存在,消亡在了他的手里。高大的天山脚下,只剩下了大唐燕然都护府统辖下的六府七州,合计十三府州,回纥部落则成了瀚海府。对这件事情,他和一些俟利发以及一些部落的首领耿耿于怀,极为不满。所以当他一继承婆闰的位置后,就马上重新立起了回纥突厥汗国的大旗。不同的是还比以前多了个突厥的字样,这样做一个是想借用现在游荡在仙萼河附近,原来西突厥汗国那些不太愿意归附唐朝的部落为自己出力,而最主要的是想把灭亡的西突厥汗国的残余力量纳入控制之中,进而控制原来西突厥统治的广大地域,成为西突厥汗国的继承人,因此他在回纥之后又加了突厥二字,而这两字的确也为他招揽了不少原来西突厥的残余力量,所以他对自己的雄才大略很是满意。

      比粟毒也知道现在唐朝的高宗皇帝对这件事情极为震怒,而且已经派出了从十七岁就跟随唐朝第一个皇帝李渊打天下,唐朝资历最老的战将之一——郑仁泰前来征讨,同时又任命了唐朝最勇猛的年轻将领薛仁贵作他的副手,统领唐朝军队的精锐、由太宗创立的黑甲骑兵协同他一起作战。

      根据他最近得到的情报,郑仁泰十七岁跟随李渊在太原起兵,后来隶属于当时的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做为秦府将领到处作战,并参加了由李世民组织的玄武门之变,所以可以说是身经百战,也是唐朝皇帝最亲信的将领之一。而那个薛仁贵,则是唐太宗李世民在征伐高丽时选拔出来的年轻将领。听人说,当时唐太宗在回军的时候曾对薛仁贵说:“我手下老一代的将领们年纪都大了,再过几年就不能象以前一样四处征战了,所以我想选拔新的将领,但是一直以来所看见的勇将,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你的。因此,这次我并不因为得到辽东而喜欢,我真正喜欢的是得到了你这样英勇的年轻将领。”据说此人擅长骑兵作战,显庆二年,他在辽东贵端城大破高丽大军,斩首三千;第二年,又在辽东和高丽大将温沙门决战于横山,薛仁贵一个人带着大弓长戟首先冲阵,在他面前的高丽兵将无不应弦而倒,在石城下单骑生擒了号称高丽第一射手的大将;随后又和另一个唐朝将军辛文陵一起,在黑山一战就击破了契丹主力,生擒契丹王阿卜固和其他诸多首领,并把他们做为胜利的礼物,押到东都向唐朝的高宗皇帝和皇后献了俘。因此,这两个人看来都是不太容易对付的人物。

    • 家园 【原创】《龙朔天山》(四)

      《龙朔天山》(四)

      碧血汗青

      清晨太阳的升起,让一月寒冷的绿洲上腾起了一阵阵白色的雾气,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在阳光下开始慢慢融化,天山下的冬季,白天和夜里温差极大,尤其是北麓,晚上可以把一个人冻成冰棍,而白天却会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很舒适,好象这里,在太阳的照射下,马上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大批的唐军卸下了身上冰凉的铠甲,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者坐着,身边夜晚取暖的篝火还没有熄灭,有些人脸上和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但是嘴角却挂着在睡梦里流下的口水。

      营地里昨天晚上燃起的战火已经熄灭,四处倒塌的羊毡帐篷和篝火余烬还在冒着缕缕黑烟,并散发着毛发被烧焦所特有的臭味。地上一排排伤兵的呻吟和受伤马匹嘶叫夹杂在一起,吓走了企图前来饮水的动物们。

      绿洲营地的中央有一座帐篷,比其他帐篷都高出一截,也大很多,那帐篷上没有窗户,外面是用竖立的木棍围住羊毡墙,然后用两道粗绳拦腰圈住捆实,使木棍形成分为三组的方格。在帐篷的东面设有一个门,门洞高狭,人可以不用低头就出入帐篷,这就是昨晚莫贺达开会用的主帐,也是现在唐军的指挥所。

      铁勒道行军总管,大唐十六卫中领府兵的十二卫之一,左武卫将军薛礼薛仁贵,此刻除去了铠甲,身着一身紫色丝绸官服,正横踞帐中,一面用棉布拭檫着他那把一泓秋水似的宿铁宝刀,一面等待部下把昨天晚上双方战斗的结果报上来,以便记功上奏,同时计划下一步的部署。

      他这次带领唐军府兵中的精锐――最擅长突击和长途奔袭的黑甲骑兵,和检校燕然都护刘审礼一起,由左武卫大将军、铁勒道行军大总管郑广郑仁泰统领,前来讨平天山的九姓铁勒叛乱。另一路讨伐军则是由生擒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的鸿胪卿萧嗣业担任仙萼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为副,和他们同时兵出北道,征讨碛北仙萼河附近的铁勒叛军。

      他从领到征讨铁勒的旨意后,便和大总管郑仁泰议定,由他率领两万人和由五千回纥、突厥诸胡组成的混合军团,昼夜兼程,直扑此地,先出其不意地一举消灭威胁西州的龟林府同罗叛军,解除后方西州的警报,然后回军前去和郑仁泰的主力合流,一起攻击翰海府的回纥主力比粟毒大军,刘审礼则押辎重在郑仁泰的主力后跟进。

      自前天开始,他所部沿途就不断发现铁勒的小股部队和斥侯。当然,他们无一漏网地被全部消灭,连一个伤兵也没有留下,也正是这样,才确保了昨天晚上袭击行动的成功。

      昨夜的战斗,在数量、装备以及士气都占绝对优势的唐军毁灭性突击下,纯粹是个一面倒的战局。一半以上的同罗人还没有上马,而且因为袭击来得过于突然,以至于惊慌失措毫无斗志,根本没有组织起象样的抵抗。所以在唐军冲进并包围了他们的营地后,整个战斗已经基本是属于收尾阶段,大多数的人选择了投降,同罗部的精锐经此一役几乎被一网打尽。据先前由突厥、回纥混合军团的斥候得到的情报,同罗部主力集结在这里,是在准备等候其他几支铁勒部落军队,一起向西州进发,同罗首领俟利发莫贺达也在这里的军中。可惜的是,在战斗结束后他才从俘虏口中得知,那个被他砍了一刀后逃走的回纥头目,正是莫贺达本人。如果早一点知道,不管怎么莫贺达也没有可能从他的手下溜掉。这只能怪铁勒人的官阶标志不明显,不象唐军,只需要看穿着和腰间鱼袋的颜色就可以分辨出职位的高底。

      这时候帐篷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卫兵的通报,随后游击将军、折冲都尉刘之业和左勋一府中郎将程处弼走了进来。

      刘之业今年三十七岁,人长得有点白净。他出身平寒,和薛仁贵一样是农家出身。从显庆二年薛仁贵、程名振讨伐高丽开始,就一直跟随着薛仁贵东征西战,为人少言又沉稳多智,在他帐下屡立战功,所以薛仁贵对他非常器重,一般凡是军事都会和他商量,等于是他的幕僚。

      他身边那个生得魁梧黝黑的程处弼,则是大唐开国名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卢国公程知节最小的儿子。按照唐朝的惯例,府兵将领基本都是从本朝重臣的子弟中遴选,凡是二品官的曾孙、三品孙、四品子、职事官五品子、勋官三品以上以及国公的儿子,可以出任勋卫及太子率府亲卫的将领,因为他们身世显赫,所以俗称为上资,也因为这样,唐朝的京师宿卫和府兵将领忠心度都极高。而大唐开国的时间还不是很长,立国后也是征伐不断,这些人大多数自小就跟随父辈们在战争中长大,所以通常都具有相当的军事能力,他们构成了现在唐朝军队中的中层核心战力。这次出征,程知节关照要他带上程处弼,好让他建功立业,他的两个哥哥中,大哥可以袭封程知节的爵位,而二哥是太宗皇帝的女婿,都是前途无忧。所以只要程处弼立些战功,以程知节的声望和地位,他以后的仕途当然也可以一马平川、自然而然地上去。不过话说来,从这几次战斗来看,程处弼并不是一个光是依仗父荫的管宦子弟,到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勇猛,很擅长披坚甲破敌阵,以后也许真是个打硬仗的好手。

      薛仁贵抬起头,把他手里的刀刃口向上伸直,眯起眼睛看着刀刃,问道:“有结果出来了没有?”

      刘之业道:“启禀将军,同罗莫贺达所部总计七千五百六十口,斩首一千零五十七级。其中达干一名,百夫长三名,十夫长十五名,生获男六千一百四十八口,达干二名,吐屯一名,百夫长三十九名,十夫长四百二十一名,逃脱三百五十五口。属下现在正在命人审讯几个达干和土屯,还没有完毕。”

      程处弼接着道:“辎重统计此次共得帐篷四百九十二顶,网甲五千零七十一领,刀七千一百零六口,曲木骨衬弓七千零二十张,箭矢二十余万,牛羊万头,食物草料车辆各有所获,足够六十日的军资。另外我军阵亡一百十五人,伤三百四十一人。”

      薛仁贵收刀站起来,看着那刀,然后向空中横直砍劈了几下,又踱了几步,一面轻轻触摸着锋利刃口一面道:“之业,赶紧搞清楚,铁勒攻打西州的其余部队什么时候到,走什么路线,大约多少兵力,谁是主将,最好在今天中午之前全部搞明白。处弼去和阿史那德禄把俘虏整理一下,选一部分收编补充兵源,余下的和伤兵以及多余辎重一起,派人押送到西州交给燕然都护府的刘审礼将军。”他说的阿史那德禄,是西州副都督,西突厥可汗的子弟,也是这次他所部突厥回纥混合军团的长官。

      话刚说完,薛仁贵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笑着对刘之业和程处弼道:“对了,之业,我差点忘记了,整个部队都已经两天没睡觉了。传令下去,要大家宰些牲口吃了,你和处弼、德禄几个先去看一下,战斗中损失的辎重什么的该补充的都补充好了,然后叫大家好好休息,只怕马上又要有几天不能睡囫囵觉了。当然了,斥候还是照常要放,而且要放得远,最少要给我哨出五十里外去! ”

      刘之业听了,狡黠地笑着点了点头,程处弼见他这个模样,似乎有点摸不到头脑,他看了看薛仁贵,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刘之业见状一把拉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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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朔天山》(三)

      碧血汗青

      莫贺达顿时想也没想地就大喊了一声:“是唐人军队来了!大家快上马,杀!”

      同罗战士还没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一枝带着凄厉啸声的鸣镝破空飞来,钻进了一名战士战马的马脖子,穿出后又贯透了他裹着铠甲的胸膛,然后再钉入他身后战马的身体。

      两匹高大的战马嘶叫着带着两个骑士一起轰然倒地。

      所有看见这个情形的人,顿时心里除了一瞬间遭遇袭击的慌乱外,又突然多了一份恐惧。这箭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简直不象是箭,而是象用踏弩射出来的。因为即使是善射的突厥勇士,用最好的弓,如果能够射透一匹马,然后再扎穿铠甲,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这枝箭竟然可以一次射穿两匹马和一个穿铠甲的人。

      夜空中又接连响起了第二枝、第三枝鸣镝的尖锐啸声,每箭射来必定有两骑人马倒下。与此同时黑色的天空中,无数犹如流星般的火箭呈抛物线飞来,向着营地和人马的中间落下。而营地的前方也突然亮起了铺天盖地的火把,茫茫夜色中,一下子显露出了无边无际的唐军铁甲骑兵群,带着震天动地的呐喊和马蹄的轰隆声,铺天盖地向同罗营地疾速冲来。

      羊毡做的帐篷霎时冒起了冲天的火光,把整个绿洲照得通红。

      领先在大队唐军三十步开外,当先冲来的是一名乘白马穿着白披风和银色铠甲的骑士,左右双硭,手中持一张铁胎大弓,不断地射出一枝枝鸣镝,马鞍前桥上横搁着一条长槊。他身后紧跟着两名举着红色大纛的骑兵,还有两个手持长柄拍刀的裨将。

      唐军的大队铁甲骑兵犹如旋风般卷进了绿洲,一部分直冲营地两翼,向营地后面迂回过去。同罗部大多数战士因为并没有进入临战状态,弓未上弦刀未出鞘,甚至还有将近一半人在营地里还没来得及上马,唐军就已经冲到了面前,挥动着他们雪亮的佩刀和长达丈余的拍刀当头砍了下来。

      篝火前已经列成横阵的几排回纥兵,一瞬间就被唐军黑色的铁流所淹没。营地里的人纷纷上马四处奔逃,只有不多的人无济于事地做着徒劳的抵抗,但是立刻就会有几把刀同时砍向抵抗者,以至于这几乎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其实在唐军冲进营地的一瞬间,整个同罗部队就可以宣告全面崩溃了。

      莫贺达在唐军接近营地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次是完了。他一眼掠过就知道,来的唐军至少在两万人以上,而且是最精锐的黑甲骑兵,这是唐军府兵中最擅长突击和长途奔袭的骑兵部队。自己这一面总共只有一万人,还分出了将近二千五百人去了各处扫荡唐人的哨卡和据点,剩下的人根本没有马上进入战斗的准备,现在仅仅是处于列队的状态,甚至可以说,连列队的动作都还没有完全完成。所以他在下意识地喊出了那声大喊之后,马上醒悟了过来,在第一时间拨转了马头,带着他的卫队向营地后方全速奔去。他想在被唐军合围以前冲进沙漠,只要进入了黑夜中的沙漠,他就安全了。

      就在快穿出营地的时候,他发现身边的侍卫们接连不断地被先前那犹如踏弩一般强劲的鸣镝射下马去。他突然明白,自己这一队人已经被那个恐怖的白衣骑士咬上了。对方显然是一个勇猛的唐朝将军,因为他骑的是不多见的大宛良马,还穿着白色征袍,通常在战场上敢于穿白色战衣的人,都是有着足够能力和信心让自己不流血的人。如果任由这个人在没有遮掩的沙漠上追击自己,凭着他的马还有那张弓的惊人力道和精湛射技,即使是在黑夜里的沙漠,自己和这三个十人队侍卫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逃脱他的弓箭杀伤的。

      他在一瞬间下了决断,抽出了腰间沉重的马刀,对侍卫们大喝道:“杀了他!我们才能摆脱他的弓箭!”他想拼一下,赌那个唐朝的白衣将军武艺不如他的射术好。

      他的侍卫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好手,此刻也和他一样都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当他大喝一声之后,几乎是和他同时一起拨转了马头,向着那白衣骑士冲去。

      那穿白衣的唐朝将军在他们拨转马头的时候,已经将大弓插回了硭盹,绰起了鞍前的长槊,和他身后的两名裨将一起向他们冲来。

      莫贺达看见冲在头里最强悍的三名侍卫,在和白衣骑士交马冲过之前,已经被白衣骑士的长槊击倒了一个,另两名在三匹马交错的一瞬间,也分别被他槊头刺中和槊柄的横击打倒,那白衣骑士随后将长槊夹在腋下单手持槊,左手抽出了一柄直刀,刀槊并用,一路杀来。

      莫贺达狠狠地咬着牙,挥舞着马刀冲了过去。一名侍卫上来和他并头而驰,左右夹击那白衣骑士。莫贺达在马上立起了身子,乘白衣骑士刺倒一名侍卫刀还未抽回的瞬间,弯曲的马刀划出了一道闪电般雪亮的弧光,劈向白衣骑士的颈项,而和他一起的那名侍卫,身体突然从马上荡下紧贴在马腹一侧,挥刀向白衣人的马腿斩去。莫贺达与他的亲信侍卫们征战无数,早已配合默契,这一下正是他们惯用的杀手锏。

      那白衣骑士见状大喝一声,长槊向前一荡一横,荡开了侍卫的马刀,插进了侍卫的马下,那侍卫的战马顿时被绊住了前腿,双腿一曲连人带马向前翻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右手直刀已经抽回自下而上撩起,人在马上也一仰身,“铛”地一声用直刀刀背格开了莫贺达的马刀,两人瞬间交错冲过。

      莫贺达只觉得手上一震,虎口一阵热辣,流下了几缕血丝,他随后格开跟在白衣骑士身后一名裨将砍来的长柄拍刀,心里冒起了一股寒意。莫贺达是同罗有名的力士,能空手博牛,只需双手拽住牛角就可以将一头成年公牛摔倒在地,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体力依然强健,而刚才以二敌一,对手只是用刀背格挡,自己的虎口就被震出了血,可见那个穿白衣的唐朝将军,不但射术精湛马上战技过人,而且力气也是巨大无比。

      他冲出一段距离后,马上又圈马冲了回来,再次向白衣人杀去。

      白衣骑士在继续向前一路刀劈槊刺,所到之处同罗人马纷纷落地,挡者莫不披靡,竟然没有人是他手下一合之敌。莫贺达拍马晃过他身后护卫的裨将策马赶上,然后再次在马上立起,向前猛地和身扑下,用全力挥出了一刀,横斩白衣人的后腰。那白衣人刚才和他交手时,已经知道他力气远大于一般人,所以早已在留意他的动向,当即横槊将左面一名同罗战士击倒,也在马上立起身来,一扭身右手直刀拉了一个长长的弧线,从身前向后斜砍下来,两人的刀在空中十字形交击在一起,一声震响后莫贺达掌中马刀应声而断,白衣人的直刀斜划过他的胸膛,顿时空中飞起了钢网甲上被砍碎的钢环和血沫,莫贺达惨呼了一声掩胸栽倒在马背上。

      余下的侍卫见势拼命抢上,十几人舍身敌住白衣人和他那两个使拍刀的裨将,另几个把莫贺达按在马背上,护着他向营地后面冲了出去。

      等那白衣骑士和他的裨将一起,把几乎是用身体在阻挡着他们刀锋的侍卫全部解决掉后,莫贺达一行的身影已经在唐军快合围的时候突出绿洲,消失在了夜色下的茫茫大漠里。

      那善射的唐朝白衣将军,并不知道刚才被他劈得生死不知的那个回纥头目,就是他们此次要征讨的,叛唐独立的回纥汗国的俟利发,十二部九姓铁勒主力之一、同罗部的莫贺达。因此他没有采取追击行动,而是回身去继续扫荡营地里已经不多的残余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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