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童年碎影1、细儿与小黑 -- wqnsi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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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呵呵 玉米饭是天下最好吃的饭了

        嘻嘻 虽然忙总不爱吃。

        那个白米放少了 包谷放多了

        有的人会拉肚子

        • 家园 天下最好吃的饭,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包谷饭,已经不是很粗了

          现在做包谷饭,包谷精选,上机器磨最少两遍,一遍去皮(喂鸡),一遍精磨。甚至还有那种讲究的老人家,自己找脸盆大小的小石磨,慢慢磨,磨得不是包谷,是寂寞。。。磨得细细的,吃起来味道也好。

          说起来,最喜欢的吃法是就着红豆酸菜汤吃。

          红豆煮得papa(第一声)的,菜油下锅,油辣了之后,酸辣椒一倒,嗤的一声,辣椒的香味就出来了,翻炒两下,下肉片,接着放入煮好的红豆带汤,还有酸菜,苦蒜,煮一会就可以开吃了。

          酸菜是选叶子杆子极大的一种青菜,加酸汤泡的,又酸又脆。

          红豆煮得久了汤浓浓的,加点盐来一碗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这么一加工,美味。

          画龙点睛的是苦蒜,包谷地里一找一大把,拿回来洗净切碎,味道很特殊,喜欢。

          原先吃的那种包谷饭,大石磨磨的,颗粒大小不均(因为用石磨),穷的人家哪里讲究的了,人都不够吃,只能是带着皮吃,大半包谷小半饭,甚至尽包谷饭,下饭菜又少,没得点东西润喉咙(基本上,这点很重要),吃起来磨得嗓子痛,看家里的老人家吃包谷饭就晓得了,基本要泡点汤,或者泡点水吃。

          贵州本已是山多田少了,还有那种几乎全是山,没有田的地方,尽包谷饭能吃饱就不错了。

          我小时候,赶场买回家的鸡,有些喂剩饭或者大米给它,它只是看看,啄两嘴,都不吃的,这种就是岩山头的鸡,生下来就没见过大米饭。哪像旁边那些自小养大的,冲上来就抢得一干二净。

          即便是有如此的过去,家里的老人还是喜欢时不时吃顿包谷饭,小孙孙嫌包谷饭huo(第一声)jiang(第三声)keng(第一声)【磨嗓子】,老人家会说,你们享福喽,饿饭那几年包谷fufu(第一声)【包谷芯子】都吃不到哦。

          也许在他们看来,天下最好吃的饭就是吃饱饭。

          通宝推:樱木花道,
    • 家园 【原创】童年碎影4、斜眼孃孃

      四、斜眼孃孃

      细儿的大姐眼睛有点问题,看人总是斜着眼睛,所以我们叫她斜眼孃孃。本来她已经嫁到外面去了,结果丈夫因病去世了,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寨子。

      相比起来,他们比汉族男女更平等一点。例如汉族观念是:嫁出门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娶个老婆是匹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在这里你想欺负老婆门都没有,先不说娘家会找你算账,有时媳妇受了委屈,可以回家带兵来把夫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那种剽悍是汉族想象不到的。

      而且还有一个特殊风俗,女孩在夫家去世后,娘家是要上门问罪的(甚至40、50岁都还会),一旦说不清楚死亡原因,可能当场就血溅五步。因为这种情况,解放前血洗整个夫家家族的例子也有。

      以前在中科院时,我的一帮哥们特羡慕找个花腰老婆的人,当我把上述风俗一讲,所有人都不吭气了。

      相比起来,汉族是比较猥琐的,总是在委屈求全,不如他们刚烈(当然也可能是汉族因此强大的原因:以柔克刚)。不如他们对生命、对死亡那么坦诚。例如解放前,因为寨子之间械斗,一家男人死光了,这家女人不会流一滴眼泪,而会把尸体停在堂屋,脸上盖上白纸,脚下点上油灯,然后背上砍刀,拿上火枪去报仇。习俗是不报仇,不收尸。报完仇后,就会哭得昏天黑地,连续哭三天不下灵堂。这种敢爱敢恨的感情汉族已经没有了。

      斜眼孃孃后来又招了一个上门女婿,据说年龄比她还小,是个孤儿,在铁道兵当过排长。后来公社就让这个上门女婿当生产队长了。所以我们叫他队长。

      斜眼孃孃的儿子叫代贵,比细儿大两岁,很有力气,也很听话,但是他要放牛打猪草,不能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偶尔来玩一次,就帮我们干力气活,例如砍柴,上枇杷树或柚子树摘果子,或者帮忙到地里挖土豆或红薯。

      有一天,我们到他家去疯,发现队长的猎枪,大家想玩,但是实在太重了,端不起来。代贵就把枪抗在肩头,我在后面做瞄准状,后来又把击锤搬起来,结果没想到是放了底火的,一扣扳机,“轰”的一声,把房间内的天花板打了一个黑色的洞,吓得我们落荒而逃。

      结果代贵又被队长暴锤一顿。第二天跑来给我们展示身上的青紫伤痕,恶狠狠的说:老子哪天要杀了这个私儿。

      无疑斜眼孃孃的再婚生活不幸福。因为好几次出现鬼上身的情况。一次是半夜她突然跑到祖坟山去哭叫,把祖宗的名字一个个喊出来,在里面模仿这个寨子的祖宗说话,那种凄厉的怪叫非常的恐怖,整个寨子都能够听到。

      祖坟山里面有很多几人合抱的柏香,皂角,水杉,枫香古树,枯枝落叶积了几尺后,走到上面软绵绵的,一股木耳味道。悬崖上有很多棺材,山洞里也有很多棺材,白天都阴森恐怖,凉气袭人,连我们这种调皮蛋人少的话,白天都不敢进去。

      寨子里每次一有人鬼上身进祖坟山,寨子里面的男人都会吓坏,都会用火枪往里面打。

      这次我母亲听到后冲出来,大声说:不要打枪,要打死人的。然后回家拿了一支大号针筒,灌满普鲁卡因,单独进入林子,一会那种恐怖的哀号就停止了,走出来让他们跟随她进入拖人,回家,休息。

      按我母亲说法鬼上身就是癔病发作。

      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讲妇女癔病从生理学角度是大脑局部损伤,从发病特点来看,在巫鬼文化地区全部体现为被祖宗上身,发病原因就是性压抑。那些妇女因为性压抑产生癔病,不是因为男人的性能力不足,而是男人移情别恋。男人可以乱搞外族女人(搞本族是要挨打的),而女人结婚后便必须从一而终。

      例如我就见过其他寨子的人追杀偷情的女人到我们寨子。好像对她的情人比较宽容,打一顿就放了。对这个女人,大约也就3、40岁,却是视为寨子的耻辱,五花大绑抓回。当时那女人面如土灰,一言不发。

      她的情人被打得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直到追兵走远,他的同伴才悄悄从躲藏处出来把他救走(这些勾引人家妇女的大多是游方郎中或匠人)。

      抓回去,解放前女的一般都要吊死。

      而且当时我们这个寨子的全部男人是帮忙抓人的----持刀携枪,漫山遍野的到处寻找,几十条追山狗也赶上山,吼叫声震耳欲聋,山野回应,就像围猎。那种情景实在恐怖。

      自从能够“驱鬼”后,我母亲在这个寨子及周围百里的寨子的声望就像大巫师一样:他们相信她可以与鬼神对话。从此周围的寨子都来看病。当时看病不收钱,只需要定期到公社医院去按规定领药品和器材(我母亲是学医的,后来去当语文老师纯属不务正业)。

      而这些被医治好的人或者把自己的孩子给她做干女儿、干儿子(初步回忆在本寨子里有17、18个,外面寨子的更多),或者成为坚定的护卫者。从此就奠定了她在当地的领导地位(如果是古代,肯定就是一个部落首领的诞生)。

      本来我母亲和弟弟一直是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不应该享受农村待遇,但是寨子里还是按4口人给我们分配自留地,每人两亩,共计8亩山地。另外还有一片自留山,用于烧柴。我们种了菜籽,玉米,土豆,红薯,荞麦,豌豆,甘蔗以及各种蔬菜。

      这样我们在农村期间菜籽油一直不短缺,其他作物收成也还可以。当时自留地的农活主要靠成年的干女儿或干儿子帮助干。我父亲的兴趣在改良土壤试验和通过他以前的朋友引进高产作物种子。(我们离开时大约给当地引进了10几种新种子,包括油菜,棉花,甘蔗,西红柿等等)

      干女儿和干儿子们来我家,有的要走10多里山路。他们除了来帮忙干活外,还经常送菜。逢年过节要送腊肉、鸡、自家熬的土糖、自家做的土酒等等。所以我们下乡生活并不很痛苦。

      我母亲不干农活,就是到周围寨子看病,接生。这可是作了大好事,因为山寨没有现代医疗知识,产后感染极多(所谓产后风),产妇死亡率极高。而他们又不信任汉人医生去碰自己的老婆。我母亲有这种威望,又受过正规医疗教育,不但挽救了一些母子的生命,更多的是用正规的消毒手段和技术,避免了许多产后感染。所以她的威信极高。

      有一次母亲的一个干女儿生孩子,她去接生,我们跟着去。在院坝里听到那个姐姐用声嘶力竭的惨叫,凄厉的喊了好长时间的娘娘,使我我感到一种天昏地暗,山摇地动的压力和恐惧。后来我母亲接生出来,全身湿透,筋疲力尽的说了一句对我终身影响的话:女人可怜呐,生娃儿就是在过鬼门关。

      前几年我弟弟再到当地去,所有人怀念的都是我母亲,她在当地人心中仍然是那么崇高。我估计历史上的大巫师或部落酋长就是这么产生的:有一种大家都不具备的能力、技术、意识或胆量。

      前几年回乡扫墓,见到细儿,已经是儿孙绕膝,满面沧桑的老妇了。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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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太喜欢小黑

      小黑哪里是狗,分明是个人嘛,最喜欢童年的朋友,总有狗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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