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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关于工程科研和工业实践的脱节 -- 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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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哈,说没有时间表那有点夸张了吧?

        还是要做计划的,那其实就是时间表,然后每年要对照计划报账,好明年接着讨钱。几年不能达到计划进度的话,后面的经费就吃力了,或许“项目调整”也不一定。我们的R&D每年到预算的时候就紧张了。

        在多说几句。公司科研可不是为了推动科技前沿的发展,或者造福人类什么的,就是为了赚钱。所以某牛有了想法,要在公司R&D立项,大体是这样的:打报告,陈述X技术的重要性,潜在价值(钱啊,钱),需要多少人、多少钱、多少时间搞科研,然后需要多少人、多少钱、多少时间搞工程开发,风险是多少;如果我们不干,竞争对手已经进展到XX地步,对我们的市场份额产生YY影响,如此这般。

        R&D头儿拿到这个,初步审核一下,然后交给R&D审计复核,交给有关专家复核,最后上报。公司总部看到了,算一下养这些人、这些时间需要的钱,结合成功的风险,最后决定是不是立项拨款。

        立项拨款了,就要按照立项报告里的时间表每年汇报对照。拖延超支太多的,就要解释清楚,如果可以接受,继续下去;如果不能接受,有可能下马。

        公司R&D的人和大学比,有悠闲的地方,就是有了切实可行的科研路线后,经费有保障;不悠闲的是,要是出了大纰漏,就是卷铺盖的问题了。每到经济危机的时候,最先开刀的总是R&D,尽管这些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也没有出大纰漏。这些人离开工业界后,还不能直接跳槽到竞争对手那里,他们有种种法律约束,不得走漏公司机密。到大学也有问题,他们竞争tenure的时机错过了,离开工业界是因为不得志,而不是带着大把的人脉和成果。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 家园 歪个楼先,讲点别的。因为对工程科研和实践的主题不熟。

      在国外搞基础科研,对科研成果和实践脱节太有体会了

      Publish or Perish,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基本上就是从文章走向文章,起点和终点都是文章,画一个完美的圆圈。可是这些文章真的很有影响力吗?95%的文章都埋进故纸堆了。

      当科学家很没成就感。在河里码字还能捞一堆鲜花,写学术文章,评判的标准是引用率。大部分文章几年内引用率是10以下。而得到诺贝尔奖的人,一般就是一辈子有六七八十篇文章,每篇被引用了六七八十以上。

      所以很多科学家对科研厌倦了,像鲁白就跳到公司里去了。我知道的一院士也被挖到公司里做VP去了。

      不过有趣的是,这些人在公司里不见得成功,虽然他们的聪明都是有目共睹的。那院士过了一年又灰溜溜地回学术界了。好在身为一少年得志的院士,美国任何一所大学都抢着收留她。

      所以晨大提了一非常重要的现象,就是基础科研和工程科研的脱节,工程科研和工程实践的脱节。这两个脱节,很值得开一个讨论课,写本书做案例分析。

      • 家园 Richard J. Roberts这个人你熟悉吗?

        炸药奖获得者,美国科学院院士,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美国科学院院士很少同时又是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的,我们称双院士,和中国的双院士是两码事。

        他现在在哪里?

        如果你要用DNA限制性内切酶的时候,你可能会选择NewEngland BioLab的产品。

        他现在就在NewEngland BioLab工作,从1992年至今没有挪过窝。

        • 家园 NewEngland BioLab重点是卖科研上用的酶

          Roberts是最早做酶的科学家之一,据说早期的大部分酶就是他实验室里出来的。这种人,NewEngland BioLab不拉住他才怪呢。

      • 家园 你不是说Peter Kim吧?

        他在默克待得好好的。

        不过有趣的是,这些人在公司里不见得成功,虽然他们的聪明都是有目共睹的。那院士过了一年又灰溜溜地回学术界了。好在身为一少年得志的院士,美国任何一所大学都抢着收留她。

        美国大制药公司的科研VP基本上都是院士,而且非院士不可。

      • 家园 Del,发重了。
      • 家园 等着你的大作啦

        很想听听学术接怎么看这个问题,有什么解决的设想。

        • 家园 这个话题不是我能驾驭的。

          我只懂一头,不懂另一头。看到的是教训,经验不多。

          还是你的发言比较有价值。

      • 家园 不过鲁白自己

        BDNF一系列似乎也做的太久了, 好像还没有突破到其他更刺激的项目上去。 一般一个项目也就是10年左右,其间应该蓄力冲击更上一个层次。当然了, 我们看人挑担不吃力。 不知前辈能否点评一下, 鲁白是不是后期有点吃老本,顺水推舟?

        • 家园 跟他不是一行的。不过NIH旱涝保收,著名的养懒人的地方

          能从那里跳槽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我认为鲁白是一有志向,心理年轻的人。不是只想过小日子,不会就想吃老本。

          他现在选择的这条路,比他在NIH挣得多太多了。但我相信鲁白不是为了多挣钱,因为他的钱不少了。这条路成了的话,满足感大,挑战也大,也许过几年他失败了也未可知。不过我想,人一共就一辈子,如果不去拼一下,太浪费了。

          • 家园 不赞同NIH是养懒人的地方,那是藏龙卧虎之地

            今年1月过世的Marshall Warren Nirenberg,因为破译了遗传密码而获得炸药奖,他的工作就是在NIH完成的。

            "Protein synthesis was one of the hottest fields in biochemistry, and the best people in the world were working on [it]," Mr. Nirenberg said in a recent interview for the Lasker Foundation. "It was a lucky thing I did it at the NIH because I could never have gotten funding for it anyplace else, having no experience in the field."

            在最近的Lasker基金会对他的一次采访谈时,他说“蛋白质合成当时是在生物化学领域里最热门的研究之一,全世界顶尖人物都在这个题目上攻坚。我很荣幸能够在NIH把这个发现给完成了,因为我没有在这方面的经验,进而无法得到研究基金在任何其它机构从事这项研究“。

            给个华尔街日报的有关Nirenberg逝世的报道:

            Scientist Set Stage for Genetic Engineering

    • 家园 ZT:我眼中的中国科研:一个中科院退学博士生的感想

      1. 离开中科院将近两年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写一些东西了。我希望那些日益淡忘的记忆,能被长久保存下来。

      2. 2006年1月,我正式向中科院某所递交退学申请。经历了种种煎熬,半年后,我终于搬出了青年公寓。实验的不顺,前途的渺茫,与老板的争吵,其他纠缠不清的种种,突然间都消失了。我感到很轻松,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2006年整整一年,我的压力很大,但我过得很快乐。经历了阵痛之后,我成功实现了人生的转折:2007年4月1号,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这里没有封闭的实验室,没有没完没了的实验,每天不用面对老板不切实际的妄想,前途也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渺茫。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从事的是我喜欢的事业,我愿意为此奋斗。

      3. 痛定思痛,我常常想待在中科院的三年,到底给了我什么?

      细细想来,其实收获还是很多的。除了变得理性和客观以外,科学院还彻底改变了我的许多价值观。

      比如,现在我不再崇拜学术活动,而是只把它看成一种普通的职业,没觉得它比其他职业更神圣。尤其是现代的学术活动,越来越趋向于职业化、规范化,越来越依赖于大规模的投资和规范化的管理。科研活动也并不一定需要高智商,因为创新活动越来越规范化,创新也就变成了一种技能。既然是技能,理论上说,只要经过系统训练,谁都有希望掌握这种技能。所以,在我眼里,科学家也就变成了一种普通的职业。

      科学家并不意味着聪明过人,而仅仅代表他有某一领域的基础知识,有比较规范的思考方式,有理性客观的态度,能用一些实验(具体的或抽象的实验模型)检验理论或假说。

      4、 科学院还让我比较深切地感受了中国学术界的种种怪现状。

      怪现状之一:中国独特的科研基金审批制度是学术腐败的温床。

      我们的科研基金大部分掌握在政府部门手中,科学家们需要向政府部门申请。在申请的时候,需要说明课题的科学意义,应用价值以及可行性。审批通过后,拨付科研经费。

      当然,我们毕竟是穷国,没有太多钱,所以只能严格审批,选择性地支持科研项目。这没有错,但也正是这一制度,催生了种种怪现状:

      A. 埋头做学问的,不一定有经费支持,整天跑关系的财源滚滚。这是很显然的事,政府有权分配经费,这一权力难免要寻租。

      B. 科学界的拉帮结派。审批时,需要专家出具意见,又由于近代以来,科学研究分工越来越细化,所以一个课题,全国也就寥寥几个专家有资格出具审批意见。那么很显然,这些圈子的人脉就变得很重要,在这上面投资时间和其他资源是很值得的。结果导致帮派形成,你审我,我审你,互相吹捧,互相抬高,形势一片大好。最终把钱忽悠到口袋里。

      C. 课题立项全是伪"高精尖",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猖獗。由于科研经费的有限,所以讲究好钢用在刀刃上,要把大部分经费用在最有价值的课题上,这就导致科学家申请课题时,表面上个个都是高精尖项目,个个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项目,但实际上个个都是虚张声势,一片浮躁。那些扎扎实实、不招摇撞骗的基础研究项目,逐渐被边缘化。

      D. 探索未知世界之前,却要求先拿出地图。学术活动是创新的过程,创新是探索未知领域的。严格来说,探索是不能规划的,或者至少是不能非常具体地规划的。而我们由于审批时需要拿出科研项目的具体材料,所以就需要科学家们事先把学术活动规划好。这就好像探险家们在探索一片完全未知的原始森林前,先要求他们画出地图。这是很荒唐的。

      E. 科学家也会傍大款。一些"小老板"(没有多少影响力的科学家),单靠自己的努力,是很难申请到经费的。于是,他们就努力跟大腕们拉关系,申请经费时写上这些大佬的名字,美其名曰"共同申请",这样就比较容易拿到经费。实际上,这些大佬们手下课题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根本管不过来。经费拨下来后,就由着下面的人折腾了。

      F. 一些比较有钱的科学家们拼命铺摊子。一些科学家在申请到经费时,不是埋头做课题,而是拼命买仪器,扩张实验室。我过去所在的实验室规模十分可观,从分子水平到细胞水平的实验啥都能做。这是为啥呢?其实仔细分析很简单。实验室成规模后,就比较容易申请到课题了,一年立好几个项,有做遗传的项目,有做发育的项目,有做免疫的项目,这个项目申请不下来还有那个,风险分散了,经费就有保障了。

      怪现状之二:重立项,轻验收,很多课题不了了之。

      立项时轰轰烈烈,验收时马马虎虎。因为验收时还是专家评审,而这些专家其实都是圈内人,你评我我评你,互相都得给面子。不管做得怎样,只要能发几个文章就行。

      怪现状之三:研究生培养制度。

      我们现在的培养制度,是以论文为硬指标的(少数地方目前有改革)。论文已经成了指挥棒,老板需要论文给评审专家交差,学生需要论文毕业。不同的是,老板需要高水平的论文,有利于自己升官发财,或者混个院士啥的。学生则是能毕业就行,这就是矛盾。但一般因为具体科研活动需要学生去做,所以大部分文章都是刚好够毕业就行。谁都明白做个大文章谈何容易,有很多课题,理论分析就得五六年。而且,探索未知领域,本身有风险,一般学生不敢冒险,万一五六年后课题做不完,或者做不成功,毕业就困难了。所以,我们的文章数量多(因为每年毕业的研究生数量多),质量普遍不高,或者简直可以说很低,浪费了大量的科研资源,同时也浪费了大量的研究生的宝贵年华。

      5、我们的科研害了谁?

      害了老板们。我们的好多科学家,都是从国外引进的,他们在国外做得很好,发的文章都很有水平,为什么回来以后,就难以拿出国际水平的成果?

      害了研究生们。我们的宝贵年华,我们的纯真梦想,都在一片浮躁中慢慢耗尽。逐渐变得呆头呆脑,谨小慎微,没有眼界,没有胆量,没有开拓精神,没有创新精神,也没有了为科学奋斗终身的激情,只是盼着毕业。这样的生活不是在做科研,而是在生产论文。

      6、 我们的科研帮了谁?帮了美国,帮了英国,帮了日本,帮了德国。

      我们的科研活动,每年消耗大量的仪器、试剂、以及其他实验耗材。而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进口的。就拿生物学来说,大部分仪器都是从日本和德国进口的,大部分试剂都是从美国进口的,价格高得惊人,我们买的数量也很惊人。而这些东西都在热热闹闹的所谓科研活动中消耗殆尽。投入是看得见的,产出却没踪影。就拿生物学领域来说,全国每年能发三五篇顶级杂志的文章,就高兴地庆贺半天,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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