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入屋之后，田四非吩咐弟子为她准备生漆、瓦灰、细薄麻布以及湿泥块若干，先将买回来的宝珠丢入湿泥中，然后撩起衣袖，把湿泥拍成一个上下饱满，中间窄小的葫芦形泥胎，并在葫芦嘴插上一根小竹棒。

泥胎烘干以后，田四非将泥葫芦倒置，竹棒插地，然后把生漆和细瓦灰搅拌混和，厚厚地涂抹于泥胎上，待到漆液半干的时候，用朱笔在苎麻布上写满天竺咒语，均匀地贴向漆上。

第一层漆干透之后，田四非又在漆皮葫芦上涂上一层生漆，然后继续把写满另外一些咒语的薄麻布贴上。再等漆干，再抹漆，再贴麻布，如是反复上了七重写有神咒的麻布，最后抹上第八层黄绿色的面漆。

这是中国古代制作漆器的一种特有工艺，叫夹纻（zhù）。生漆是半透明的树脂，和细瓦灰混和并且干结之后会变得异常坚固，有如现代建筑用的混凝土，麻布强韧且有张力，相当于建筑物中的钢筋，二者层层交错，就能制成防水防腐，经久不坏的硬质空心器物。

佛教尤其喜欢制造夹纻佛像，因为这种漆质的脱空像不但鲜丽逼真，而且和石像、木像相比非常的轻，还能够塑造得异常硕大，可以让僧人们抬出寺庙四处巡游，扬威劝化。也是由于轻便的原因，这种夹纻像后来大量流出海外，多国的博物馆都有收藏。

田四非等这个嘴小肚大的夹纻葫芦彻底干透之后，用力摇晃竹棒，将里头的泥胎捣碎挖出，再用棒头挑些布条将内壁擦净。那虫珠则留在葫芦里头，摇动时哗哗作响。田四非将葫芦放在茶叶上，让茶叶吸去漆味，才算完工。

在制作葫芦的过程中，田四非只和天罗夫妇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天罗和鱼窈儿知她必有奇谋，也不敢问，怕被张垩子听去。

他们在栗花庵闲住了数日，某天早上，庵堂里忽然来了两个官府的公人，入门拱手道：“我二人是东平府的差役，奉新上任的程太守之命至此，邀主持屈尊到衙门一聚。”田四非合十道：“阿弥陀佛，劳烦两位官人替我回谢太守——贫尼是清修礼佛的人，心如定水，只愿永栖榛芜之地，远离尘世，不堪赴此高会。悬钟寺的香池大师乃是北祖禅的传人，功课精进，能言善辩，太守召他，想必更有裨益。”

那公人见她推辞，黑着脸道：“天久旱，禾稼极渴，太守让我等分头延请境内所有僧道住持到府中商议祈雨事宜。众弟兄都将客人带到，我两个却失意而回，怕要挨打，请女大师务必一往，等雨过天晴，再回来报答佛恩未迟。”田四非笑道：“原来父母官下了严令，不去不行！你们稍等片刻，我到后堂取顶遮阳草帽，便随你们去。”

田四非走入后堂，殷天罗道：“这个新任知府程万里，从前是枢密使童贯家里的门馆先生，与我是旧识。”田四非道：“既然与他相熟，何不陪我同去？鱼儿……先到葫芦里躲一躲，以防蛇贼光顾。”于是在袖中取出一个小琉璃瓶交给鱼窈儿，附耳吩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鱼窈儿欣然答应。

田四非又取出一叶红符，折叠起来，插在鱼窈儿的发髻上，然后拿起夹纻葫芦，将葫芦嘴对准鱼窈儿，猛向葫芦底一拍，喊一声：“收！”倏地把鱼窈儿吸进葫芦里去了。

田四非在葫芦下压了一张纸条，随即戴上麦秸草帽，和殷天罗一并走出前堂。那两个差役见庵堂里居然藏着一个少年，自称是太守的故人，还要跟去拜见，大感骇异。

田四非从前门离开栗花庵之后，张垩子便从庵堂后的密林中闪了出来。正是他使计，伺机变作程太守，遣两个差役将田四非接走，然后趁这空当闯庵夺妻。

庵堂后有数亩沼泽，张垩子踏水而过，水中忽然冒出十余个尼姑，样貌如一，齐声问：“此非正道，访客何事不入前门？”张垩子昂头而行，置之不理。群尼见状，同声念咒，即有无数毒虫从泥沼中升起，刮面而来。张垩子冷笑，向水里一倒，现出俊健的蛇王真身，泅水撞入群尼之中。众尼姑大惧，乱叫着变回青蛙之形，飞跃逃命，虫烟亦随即消散。

张垩子渡过池沼之后，变身为人，推开柴扉走进栗花庵后园。后园中跳出四个妖精，拦住去路，这四个——一个是丈二金刚般的烂木妖，一个是威壮如牛的罗刹鸟，还有一个手握竹笛的草药精，一个腰缠长鞭的匏瓜怪。

草药精抢前一步，厉声喝道：“呔！玄中教主弟子黄杨、霍香、田蔓生、罗刹鸟在此，恶贼休得张狂。”张垩子骂道：“卑猥小妖，本尊吃得慕容清，也不在乎再吃下你们几个，识相的快快闪开！”

罗刹鸟与鸟药师慕容清最好，闻言大怒，低吼一声，抢先杀出，迈着禹步进攻张垩子，两翅如盾，左右护卫，铁嘴似戈，连连啄击。张垩子绕行与之周旋，哂笑道：“你这撮鸟一身糙毛，若不拔除，坏我肠胃。”言讫，呼出一口妖气，将罗刹鸟周身的羽毛尽数吹落，好似大光鸡一般。罗刹鸟大骇，连连倒退。

另外三个妖精正要援手，张垩子使出风雷法，先将那烂木怪黄杨平地卷起，凌空倒插，只听“秃”地一声闷响，木怪头下脚上，没入泥中。霍香和田蔓生惶怖失色，一前一后跳上罗刹鸟，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