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头虎脑征文）罚单 法官 野郎中 -- 阿辉1

那是住在西北部小城的事了。

一如往常的工作日的早上。

我早早起床叫醒要坐七点钟校车上学的女儿小阿辉。

与往日不同的是，外面嘈嘈杂杂下了一夜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忍心小阿辉在雨中走过两个街口去等校车。我提出送她上学。

小阿辉还不到学车的年龄，但已经有点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感觉了。坐在我身边，时不时地会问些跟车有关的问题。我也乐意开车时，随意聊一些跟车有关的事。

比如这次就是这样，我一边开一边讲着怎样使用雨刷，怎样使用清洗玻璃的水。下雨天路滑，踩刹车不能太猛等等。

我家住在半山上，下山的路弯来弯去，平时开车都需小心，下雨天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提醒小阿辉看我的脚，并告诉她，雨天开车下山，脚不能离开刹车，慢慢滑下去，开慢一点没关系。中国人所谓“十次事故九次快”“宁停三分，不抢一秒”是有道理的。

就在我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地讲解驾驶，并不失时机地炫耀老妈我开车这么多年都没吃过一张罚单时，小阿辉突然打断我：“妈妈，快看，后面。”

我愣了一下，赶紧抬头看后视镜，惊愕地发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紧紧跟在我后面。

“今儿没做错什么呀。”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把车停在路边。

警车上，下来一位挺着啤酒肚的警察，淋了雨的制服绷在他身上，不知怎么地就让我想起早先读过的一本书里，说一个人胖，衣服紧窄，他不能笑，他一笑整排的纽扣会唰地一下全崩了出去。

那警察，抹着脸上的雨水走到我的车前，例行公事的一句“知道哪儿错了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

“超速！”

“不可能吧？我脚不离刹车，开得极慢。”我辩解。

“她平常有可能超，但今天的确很慢。”小阿辉插嘴。

“你在限速二十五英里的道上，开出四十五英里的速度。”那警察再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不会吧，弯道，下山，大雨，我给女儿示范驾驶，四十五英里时速，我不甩沟里去了吗？”我继续辩解。

“你还有一个错，十字路口右转弯时，没有停车。”那警察不理会我的解释，不依不饶地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停了，当时是红灯，左右看过，没人才走的”我有点莫名其妙。

“她的确停了，我可以作证。”小阿辉又插嘴。

警察不再吭声，拿了我的驾照就回警车去了。

我坐在车里默默地祈祷，希望我干干净净的记录，能让胖警察理解我说的是实话。

几分钟后，那警察走回来。笑嘻嘻地对我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这会儿，我有情绪分辨好消息，坏消息吗？看着眼前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胖脸，真想狠狠给他一拳。

看我不吭声，那警察接着说：

“好消息，我不说你开四十五了，我说你开三十八，能给你省些钱。”

天！如果这也能叫好消息，我心里嘀咕。

“坏消息，我认为你在十字路口停车时间不够长。”

边说边递给我罚单和驾照。还不忘眯着一双笑眼来一句：“祝你好运！”

“好运你个头，大清早，吃这么个罚单，你自己一边儿好运去吧。”

心里一边咒骂，一边开车送女儿到学校。

回到家，将那张罚单仔仔细细看了个够。

两错并罚共三百七十五美刀。更可恨的是保险要上涨30%，上涨三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看到背面，我发现，我有三个选项：

一，认罪，交寄罚款。涨保险。

二，认罪，但要上法庭陈述情由，请求减免。涨保险

三，不认罪，上法庭申辩。

满肚子火气的我，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三项。

反正横竖都是个罚，来他个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咱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见识见识美国法庭。

寄出罚单。

收到通知。定于某日开庭。并被告诫，若不出席，将视同藐视法庭，罪加一等。

到了那一日，一贯素面朝天，牛仔T恤度日的我，特意涂涂抹抹，高跟鞋长裙盛装出席。

那是一个交通法庭，象机场安检一样，先经过一道两个警察把守的安全门。进入一个大厅。

大厅里坐了五六十号人。

前排坐着两个法官助理，一个书记，一个收银员。

助理点过名后，要求全体起立，恭请着黑袍的法官大人入场。行注目礼，待法官就坐后，助理才准许我等嫌疑人坐下。

法官开口先安抚大家，交通罚款，不等于其他犯罪，最多是钱的问题，不必紧张。

但话题一转说，要推翻警察的罚单，必须得有详实的证据，以自己做交通庭法官二十几年的经验看，想蒙混免罚，基本上没有可能。一般情况下，会选择相信警察云云。

然后法官又给了我等几个选项：

一，现在认罪，交钱走人，不再罗嗦。

眼见着，有三分之一的人起身走去收银那里。

二，认罪，但陈述情由，请求减免。

又有三分之一的人起身，走去一个法庭助理那里。

三，承认有错，请求延后(defer) 。即现在不罚，给六个月至一年的观察期，若平安无事，则撤销罚款，若又吃罚单，不得申辩，两错并罚。前提条件是两年之内没做过任何违规之事。

又有几个人站起来走向另一个助理。

四，不认罪，为自己申辩。

我扭头看看大约还有十几号，顽强地想要申辩的人。

按照姓氏排名，我是最后一个。

唉！真是开眼了。

一老太，被罚违规停车。理由是离路边消防栓太近，不足二十英尺。老太说，警察有误，她拿尺子去量过，二十五英尺都有了。法官说，他相信警察，罚款成立。

一帅哥超速，帅哥说，下班高峰，他只是随大流，跟着走，根本没有想超速。

法官说，警察捉人超速，就像猎人打鹿，打着哪个算哪个。罚款合理。

一金发女子在学校附近（school zoon)超速五英里，自我辩解说，上星期还没这块牌子，这星期新加的，没看见。再说了就五英里，罚款二百，很不公平。法官说，没看见是你自己不够小心，学校和公园附近超速，零容忍。罚款应当。

一神情忧郁的中年男子，超速。解释说，老父病故在医院里，他只是又急又伤心地赶去医院想看老父一眼。并呈上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法官托着下巴想了想，父亲只能死一次，这个可以原谅，撤销罚单。

我是越看，心里越惊慌。除了这个父亲亡故的，我前面无一幸免。

有点后悔没选择减免和延后。

终于轮到我了，那法官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说：

“嗯，你有两项错。”

“我不认为我有错。”我分辨。

“说说你的理由。”法官抬起了头。

“下雨，下山，弯道，女儿在车上，示范开车…...”我开始诉说当时的情景。

“再说了，开始说我四十五，后来又说三十八，是何道理？”

“那警察好心减免你一部分。”法官如是说。

“我认为他不诚实。”我坚持。

“警察有测速仪。”

“说不定他根本就没用。”

“那你给我个理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法官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或许是天下雨，他急于抓个人交差，又或许仅仅因为我是亚裔。”我也盯着法官的眼睛说。

“那你为什么十字路口，不停车。”

“我停了，但警察说，我停的时间不够长。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够长。”

法官开始仔仔细细地再次翻看我的资料，我自己也紧张地盯着法官的脸。

那一分钟或许是二分钟就像一年那样漫长。

终于，法官开口了。“撤销你的十字路口不停车罚款。”

“但超速的这一项，是moving violation 我可以给你改为 non moving violation 就算你是开车忘记带驾照，罚款一百，不上记录。还有Non-moving violation 是不涨保险的，就这样吧，你去那边交罚款。”

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的我，还想张嘴说些什么，那法官已把他写的判决意见推给我，起身走人了。

交了钱回到家。对这个驴头不对马嘴的“忘带驾照”一说，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就想起一个笑话，说得是一个秀才，肚子疼，遍访名医，不明根由。后来遇一乡野郎中，那郎中察言观色把了脉。说是秀才你患了月经不调症。那秀才拂袖而去，荒唐不荒唐，男人患了女人的病。愈想愈觉好笑，想想笑笑。过了些日子，肚子竟然不疼了。

嗯！天下原本就是有这样的郎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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