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文班故事（一）华人学生会的白人主席 -- 南渝霜华

我最初下河，是追随萨苏的足迹而来。在老萨的博客上，有这么一段话：

我时常想起这段话。西西河中，弥散着一种朴素而诚挚的感情。乡愁，如今是一缕飘渺的电波，我在这头，祖国在那头。就这样，长留异乡的人们，和辽阔美丽的故国在精神上始终血脉相连。

不过，能够在西西河水的激荡中与祖国同喜同悲的，其实还是把青春岁月甚至更长的时间留在了神州大地的人吧。西西河，对于河友的孩子们，有怎样的意义呢？我非常好奇。河里有出生在美国的人吗？或者来自其他国家的海外华人？看到几位马来西亚的华人同胞。还有吗？有全家，包括爸妈，小朋友，都是河友的吗？对于家里的孩子来说，西西河是祖国新闻的源泉，还是家常说笑的依凭，或只是把爸爸/妈妈从自己身边抢走的魔窟？天天和美国孩子讲英语的新一代华人，语言能力究竟如何？经过美国的学校教育“熏陶”之后，还能够理解我们那个“不太正常”的国度么？

无论如何，教育不只是家长的事。为了让孩子保持母语能力，很多河友会把他们送到中文学校去上课，或要求他们在大学里选中文课。总觉得，他们得遇到我这样真正具有中国经验的老师，语言学习才有足够的意义。

以下，就是一个“不忘却故国衣冠”的故事。

这个学期，我教的是高级汉语。学到这个级别的，都是真正对中文有兴趣的，以华人为主，也有少数日裔、韩裔和白人。我们在课堂上要读大量较为复杂的文选，涉及当代中国的方方面面，还补充了不少关于传统文化的篇章。负责大课的老师讲两天，我作为助教带两天讨论。由于文章比较枯燥，学生普遍觉得吃力。但也有例外，比如小M就很轻松，听说读写不在话下。上课时，我当然是一句英文也不说，其他同学都皱着眉头竖起耳朵拼命跟上我讲话的速度，只有他一个人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等到我提问时，他又总是一马当先地发言。

我琢磨这小子大概是老早开始上中文学校，家里又讲中文，所以语言能力这么强。有一天他来我的OFFICE HOUR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在国内读到小学三年级才来的，我说呢！

“小M，你在UCLA读什么专业？”

“政治学和东亚研究。”

华人读商科的很多，东亚研究的也不少，不过读政治学的好像倒不是很多。“你想做研究，还是去做行政工作？”我笑嘻嘻地问。

“想去政府工作。”（究竟还没学会“当官”这个词，我心想。）

“那你想到哪里工作呢？就留在洛杉矶，还是……”

“我想回国去工作。”

“回国？”我脑子短路两秒钟。“你是说……中国吗？”

“对啊。”

美籍华人到中国投资挺多，到政府做什么工作呢，外籍顾问？正想着，小M又说了：“我在美国住了十年多，但只拿了绿卡。我不想加入美国国籍！”

啊，原来如此。其实没有公民身份，在美国学习和工作就有许多限制。莫非，你们全家都没入籍？

“他们有啊。我爸妈，还有哥哥都入了籍，我不想入！”

这中间不知有如何的曲折。总之，看来小M是准备回归祖国迎接时代浪潮了。转念一想，我又笑了。你也想当海龟吗？先做好当海带的心理准备吧。而且，官场这汪浑水加深水，海龟下去也得淹死。

“好吧，说说看，你为什么想到政府去？”

“我现在学的是这些东西，到政府去应该用得上吧。而且国内很多当官的水平又差，人又不好，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好一些。”

纳尼？！

“这……这你可要注意了，”我忍着让自己不笑出来，“政府是这么好混的吗？”

随后的半个小时，我给小M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教育课。怎么能这么幼稚呢，这样子不要说中国政府，连米国政府也呆不下去吧。小M，你要解决很多问题。首先，你来美国太久了，中文的听力已经有点下降，国内很多流行词汇你也不知道了，对不对？知道打酱油是虾米意思吗？什么，就是到超市去买酱油？……继续，俯卧撑呢？什么，就是push-up？……总之，你要不清楚这些，可能跟同事就不好交流，上司也不喜欢你。这口头上学起来倒还花不了多少时间，真正难是在笔头。你现在写个一千字的作文，还要冒三四个错别字，做起文书工作来可怎么办，就算只是看材料，你速度也不够快啊。另外，你英语现在是呱呱叫，可是你可得注意了，你要说个OK，no problem的，那还没啥，要时不时地蹦出个别人听不懂的词，你就惨了，同事会把你当美籍华人，至少也是华籍美人，总之都是香蕉。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你要看到腐败的问题，不要大惊小怪，如果大家一起拿灰色收入，你也多少要拿一点，不然……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太邪恶了。跑到美国来用酱缸文化毒害青年，真是恶莫大焉。罢了，各种微妙的与人相处之道，等到他真正进入政府（如果可能的话），应该会慢慢明白吧。其实，我还有一个真正的疑虑，就是中国政府恐怕不会重用他这样的人。从前我读研的时候，宿舍有个哥们儿是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准备毕业后走仕途。我问他考不考虑留学，他说，你要真在哈佛拿个什么政治学博士回来，政府是不太信任你的，让你搞研究可以，要在官场往上爬就难了。不如先在官场上混几年，然后找个机会去肯尼迪镀镀金，倒是不错。总之，要在官场生存和发展，学识、语言等能力固然有价值，但没有四十八套或者八十四套厚黑招法，是吃不开的。俺本科时曾短暂混迹于P大的学生会和团委，穷形尽相，都入眼帘，但这比起真正的政府，还可以说是朝气蓬勃清新健康吧。其实这并不单纯是中国的问题，是现代国家机制衍生出来的官僚系统中必然存在的弊病，不过中国几千年来与人斗其乐无穷，这方面累积的经验特别丰富罢了。

“总之你需要面对现实，”我边说边冒汗，“先不说你在政府怎么工作，就说你怎么进去吧。你知道去年有多少人报考公务员么？你有亲戚可以给你开后门么？……”

小M颓然。

我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还真不忍心打击这么个爱国华侨。“要不你看能不能去个研究性质的部门，那里面可能知识分子多一些，空气活泼一点，然后你再争取个什么挂职锻炼的机会，到地方上实际参与一下工作……”打住，我不能嘴上跑火车。突然想到一招：“要不这样好了，你回国先读个研究生。你需要适应一下国内的环境，交些朋友，认点老师，语言上也还要再提高提高。缓冲两三年，你去政府工作的条件可能会成熟一些。你这在美国名牌大学拿的文凭，国内也都认，老师应该也会对这种学生比较感兴趣。你不是学政治学的吗，要不你看能不能去P大政府管理学院读个研？”

小M又高兴起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前几天，又来找我，垂头丧气地说：“我给P大招生办打了电话。结果他说，P大的政策是，入了米国国籍的，就以留学生对待，靠推荐信就能读研；要只是绿卡呢，那对不起，还得参加那个什么研究生考试……”

Mama mia，把他扔到那一群如狼似虎的考研军团中间，那还有活路？

也许，这就是小M为他的爱国心付出的代价吧。

（注意：本帖为求助帖，请各位河友献计献策，帮小M同学找一条好的出路。凡有价值的观点一概花之）

土鳖，继续抗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