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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当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日子(一) -- 神算子蒋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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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当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日子(三)

      在我面试之前,消息已经传开了。同事们纷纷和我握手道贺,仿佛我明天就要高升一般。“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我们呀!”他们拍着我的肩膀,带着羡慕的语气说。

      一来二去,弄得我几乎要摆酒答谢了。

      唯有我们语文组组长老刘头看法不同:“某某可以去县政府,”——他指的是那位刚毕业的师专生——“某某、某某也可以去。”——他指的是语文组另外两位年轻教师——“但小蒋我觉得不能去!”老刘头当众这样宣称,甚至当着我的面他也这样说。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简单地回答:“不适合。”

      老刘头是一位我非常尊敬的老人。不管是作为领导,还是一位老教师。对于他的看法,我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冒犯,反倒从心底油然而生感激:一种对于真诚,对于关怀的感激。

      不久后的一个傍晚,我又听到那位师兄在楼下叫我的名字。

      我赶紧把他请上来,泡上好茶。这次师兄走得比较从容,鬓角没有汗水,手中也没有提大公文包。他微笑着,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微笑着,轻轻地,直接地告诉我:

      ——“你没有被选中。”

      人的心理很奇怪,听了他的那句话,按理说我应该失望才对,但我当时的心情更多是释然,感觉像放下了块大石头。后来细想,原因有二:一方面,可能在内心的最底层,我感觉自己并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工作;另一方面,我其实早就在暗中准备另一条发展道路了。师兄这短短的一句话,让我更坚定了自己所选择的人生方向。

      接下来的谈话就比较轻松了:

      ——“那他们两个人呢?”我问。

      ——“都选上了。”

      ——“我落选的原因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不知道,上面决定的。”师兄还是一脸的微笑,他已经是个相当老练的人了。

      接下来几天,我恶作剧地把面试的结果告诉每一个同事,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惊讶。也难怪他们惊讶,连我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从各个方面,比如出身、外表、谈吐、学历、文笔、工作表现来看,那两位似乎都无法和我相比,怎么偏偏把我刷下来了呢?

      再后来,语文组长老刘头得到了点内部消息:我面试时应对不佳。

      老刘头给我分析:其实道理很简单,你面试时说错了两件事。一是提到了你有个当副镇长的叔叔。表面上看,这是你的优势。其实恰好相反,因为你应征的职位是秘书,领导贴身的角色,哪个领导没有自己的隐秘?你是本乡本土的人,关系复杂。要是嘴巴大一点,岂不是弄得满城皆知?所以,与其放你这个地雷在身边,还不如找个外乡的老实人,处理起隐秘事务来要安全得多。

      而接下来的应对,恰好就证明你的嘴巴太大了。老刘接着分析:第一次见面,就把学校的家底全都抖了出来。而且还煞有介事地提出解决的办法ABC。不要忘记领导要你当的是秘书,领导的助手和工具。工具是不需要有太多个人见解的。你是读过《红楼梦》的,难道忘记了“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那个多嘴的门子是个什么下场?你这样的秘书,试问哪个领导敢要?

      老刘头感慨地说:读书不认真啊!大学里的《秘书学》白学了。还好你没有被选中,否则像你这样的人,到了那个地方,连渣都剩不了二两。

      ——老刘头没有说错 。大学里修《秘书学》的时候,我的确没有认真读。谁想去上这种枯燥无聊的课呀?我逃了无数次课,最后考试惊险万分,我不得不去求了老师,这才勉强没有补考。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佩服地看着老刘,心想阅历这东西,还真不是看书能学来的。我算是读书不少的人了,但刚一上场,便被那个瘦巴巴的县长玩得像个泥人一样。实在厉害!

      但我们都没想到的是,事情到后面,居然还会有新的发展。

      土鳖,喝水去也!

    • 家园 【原创】当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日子(二)

      说来惭愧,我接触过的“大官”不多。

      记忆中,见过最大的官是某国的总理。当时我正在博物馆闲逛,猛地就听到门口鼓号齐鸣。一时八卦之心大起,疾奔到人堆后面,像鲁迅《药》里面被人拎着脖子的鸭一样,踮脚往里面看,一眼便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昂然走在最前面。其实我完全不用踮脚,那人长得很高,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那段时间我经常向朋友们夸口:我见到了某某总理,活的!

      此后还曾经和什么部长、议员之类握过手,寒暄时间长达五六秒之久。至于国内最大的官员,我记得是教育部的某副部长。当时她在台上打官腔,我躲在大礼堂的角落里打瞌睡。印象中该礼堂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灯光昏暗,座椅软绵绵的像棉花团一样。

      综上所述,从各个角度来看,本人都只是普通老百姓一枚。那次能和县长这类高级地方官员长谈,算是人生之中难得的机遇。

      我的父母官——那位县长比较低调,从穿着来看,基本算是个朴素的人。我那天不用说是西装笔挺,他则是一身灰布夹克,略有点瘦,随意地斜坐在皮椅子上。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横在我们之间。当时,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郁郁的样子。不久以后,我才明白了他之所以郁郁的原因。

      开始照样是寒暄,县长微笑着问有关我家庭的问题。比如,我结婚没有?爱人在哪里工作?父母亲多大了?还在上班没有?我家里还有谁?有没有人在政府部门工作,他认不认识……诸如此类。我一一老实地回答了。当时,我的家庭背景很一般。但有一个亲叔叔在该县的一个镇当副镇长。县长对这好像有点兴趣,问了我那位叔叔的名字,抬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记起来了。

      接着,县长发给我一根烟,我摇摇头说不会——其实是会的。县长自己点上,悠闲地抽着,一边亲切地和我闲聊。他问我在学校里工作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我迟疑了一下,说还可以。县长说:还可以?你觉得学校的工作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吗?我想了想,诚恳地说:我觉得有些地方的确可以改进一下。于是我大致谈了谈学校的现状,也对县长说了说我个人的一些建议。

      当时,我所在的学校虽然是一所县中,但在整个省里都小有名气。校长是极其聪明的角色,在他上位之后,大胆地创建了一些新的项目。两三年内,便使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来参观人络绎不绝。在我刚来的那一年,学校的名气涨到了最高峰。校长得了无数的荣誉,包括不少国家级别的。他一高兴,便犯了大邱庄禹作敏类似的毛病:天下是老子闯下来的,老子天下第一。他忘记了下面还有上百个老师在默默地流汗。接下来,校长的名声一大,关系网便拉开了。无数关系户的贵公子、娇小姐硬塞进了我们学校。同时,也是为了多收费,学校不断恶性扩张,短时间内便膨胀了将近一倍。这一切的代价,都直接压在老师们的肩头,教学质量急速下滑。但校长完全不当一回事,当时全校任何一个老师,一走到他面前便噤若寒蝉。

      因此,我诚恳地对县长说,我认为现在应该是消肿,并且深化内部管理。因为一个学校,如果教学这个核心工作抓不上来,一切都只能是沙上的城堡,来得快,去得也快。

      县长听了我的这些话,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话题一转,问我一个月拿多少钱?我老老实实地说:加上课时补贴、补课费等大概总数是一千的光景。县长笑了,说你们拿得不少呀!从收入来算,几乎跟我差不多了。他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香烟,说:要说我比你们多,怕就是多抽些不要钱的烟,吃几顿不要钱的饭罢了。

      我注意到他抽的是著名的红塔山,在当时算非常好的烟了。如果按县长所说,他一个月也是一千多块钱。这种烟的确抽不起。

      那天和我一起面试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我同校老师,刚毕业的一个师专生,家乡在遥远的山区。这位小弟个头很矮,好像有点佝偻的样子,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据说,把他送来面试是学校的意思。领导们觉得,他这形象往讲台上一站,有点压不住学生。从这我才知道,那位师兄选人,还是事先和学校领导打过招呼的,并不是自作主张地往我家里跑。另外一个小伙子来自某农村中学,样子有些土气,带着农村小伙子的紫红腮帮子。这位显得相当腼腆,而且说话有点结巴,不知天生是这样,还是紧张所致。我当天见过他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见面了。

      加上我,一共三人,其中和师兄最熟悉的是我。我悄悄地问,这次一共要选几个人?师兄打个了V字型手势:两个。不过,师兄强调:一切由县长拍板决定,我只是负责推荐。

    • 家园 花个,别失望,能参加面试就有啦机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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