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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激情燃烧的岁月》续篇(4) -- 白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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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激情燃烧的岁月》续篇(4)

    作者:石钟山

      那天,他们从局里走出来,晶走在前面,林莽跟在后面,她已经下决心不理林莽了。林莽在后面却突然说:走,咱们去吃点饭吧。

      晶不理,仍然向前走。两人路过一个饭馆时,晶想径直走过去,林莽在后面一把把她

    推进了饭馆。既然进来了,晶就坐下了,任凭林莽点菜点饭的。在这一过程中,林莽也一直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吸烟。

      饭菜上来了,晶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为了执行这次任务,他们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晶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林莽这时说话了,他说:别吃那么快,对身体不好。

      晶白了眼林莽,林莽笑了笑,这是晶第一次发现林莽会笑。

      那天,林莽喝了瓶啤酒。

      他说:石晶,你在哪当兵呀?

      晶头也不抬地说:在草原,原来想当骑兵的,没当上,后来只当了名通讯兵。

      林莽说: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你适合干公安这行。

      晶没有说话,只在鼻子里哼了哼。

      后来,林莽端着酒杯说:石晶对不起,得罪你了,不说话是执行任务的纪律。

      晶听了这话,突然感到一阵委屈,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林莽看见自己流眼泪。

      林莽又说:在这之前,我知道你爸是部队的首长,我还以为你是后门进来的呢。

      晶突然狠狠地说:我要是走后门,就不干这个了。

      林莽顿了一下才说:可也是。

      从那以后,林莽和晶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不再爱搭不理的了,他和晶一起说部队上的事,说父亲石光荣,整个军区没有不知道石光荣的。晶这才知道,林莽原来是父亲的崇拜者。

      有一次林莽说:你爸还好么?

      晶说:就那样吧,一个老头,还能咋样。

      林莽又说:什么时候能让我见一见么?

      晶笑了道:他又不是什么首长了,只是个老头,见一面又不难。

      那天,林莽在晶的带领下见到了父亲。

      父亲和小伍子正在擦枪,枪还是那把老掉牙的二十响。林莽见到父亲时,没想到父亲会干这个,那天林莽穿着便服,样子很普通。林莽一见父亲,便下意识地给父亲敬了个礼。

      父亲看了林莽半晌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林莽笑道:我认识你。我当新兵时,你到我们新兵营去视察过。

      父亲视察过的部队多了,父亲无论如何记不得什么新兵营了。

      父亲就笑着说:看你就像个当兵的,坐吧。

      林莽就坐下了,他没想到此时的父亲会这么普通。在他的眼里,父亲一直是军区威风凛凛的副司令。那一次,他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老人,还有那把二十响的盒子枪。

      那一次,林莽离开父亲后,他冲晶说了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你父亲才是真正的军人,咱们只是军人的皮。

      林莽说完这句话时,眼睛望着远处,很深奥的样子。

      在和林莽的交往过程中,晶恍然觉得她又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儿时对父亲的记忆已恍若隔世,但被林莽一点点地激活了,父亲的一丝一缕又回到了晶的眼前,最后和眼前的林莽幻化在一起。

      晶知道,父亲和林莽身上的某种东西在一点一滴地契合在了一起,他们只是神似,到底怎么像,晶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到,他们身上共同拥有一样东西,就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男人劲。

      正是这股势不可挡的男人劲,让晶的心扉敞开了。巨大的爱情汹涌地奔来。

      八

      晶正在进行着自己轰轰烈烈爱情的时候,母亲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正在为晶和海的将来长吁短叹呢。她仍一夜一夜地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突然醒来。她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婴儿的啼哭之声邈远地从夜空中传来,不知是谁家的孙子正在闹夜呢,孩子闹夜的声音在母亲听来是那么的亲切。母亲披衣起床,站在阳台上,她竖起耳朵在谛听着婴儿的啼哭之声,这时她想到了晶和海,母亲莫名其妙地开始流泪了。流泪过后的母亲想到了自己的孙子石小林,这种思念是那么的不可遏止,于是母亲决定,自己明天要去林那里,要看自己的孙子去。在电话里聆听小林的声音已不能解决她对孙子的思念了。

      母亲说走就走,第二天早晨,便准备出发了。她来到了父亲的房间,父亲正和小伍子在回忆一场战争,他们已经回忆到淮海战役中王集那场战斗了。王集那场战斗,父亲那匹叫“草原青”的战马落入到了敌师长的手中。母亲进来的时候,父亲和小伍子正为“草原青”的命运百感交集。

      母亲说:你们就闲扯吧,我要去看孙子了。

      当时父亲没说什么,甚至他对母亲的话都没过耳朵,他正为“草原青”的大悲和大勇激动着,于是父亲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挺大度地说:去吧,去吧,你爱去哪去哪。

      母亲关上门就走了,她觉得自己走得孤单而又冷清。

      直到中午时分,父亲和小伍子从战马“草原青”的命运中解脱出来。后来那匹战马又被父亲救了回来,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为此,父亲还受到了一次处分。但马终究是被救回了。于是,父亲也从大悲到大喜,两个人觉得饿了,走出房门的时候,才想起早晨母亲说的话。

      父亲傻站在那,问了一遍小伍子:伍子,琴说去哪了?

      伍子说:不是说去看孙子了么?

      父亲这才恍然大悟。父亲一拍脑袋,小伍子一拍大腿。伍子说:这么说,琴去了石林那。两人这才明白,母亲扔下他们,扔下这个家走了。走了就走了,父亲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当然不能。于是,父亲让小伍子上街买菜,中午或更长的时间里,他要亲自掌勺过幸福的生活。以前,父亲一直把母亲不在的日子称为幸福生活。因为只有那时,母亲才不跟他吵架,于是父亲感到幸福。

      在母亲不在的日子里,晶又三天两头外出执行任务很少着家,海最近要准备一次大的行动,更是不回来了。

      海不鸣则已,要鸣就一鸣惊人了。

      海要背着滑行伞从“虎跳崖”上跳下去。海为了这次壮举,已经准备好长时间了。海刚开始的时候,每天早晨都要爬干休所后面那座山。那座山差不多都被海当成平地了。有一次,海在山上看到了父亲和伍子。那是个星期天,海起床晚了点,然后他又习惯地去爬那座山,当他爬上山头时,看见父亲和伍子正坐在一棵树下下棋。

      海看见父亲和伍子就倒吸了口气,他不明真相地问:爸,你们是怎么上来的。

      父亲头都不抬地说:怎么上来的,走上来的。

      父亲说完,又不紧不慢地和伍子下起了棋。

      海那一刻脸在发烧,在他认为,这座山虽说不高,但想登上来,对于七十多岁的父亲来说,一定有难度。以前,他曾看见干休所里的胡伯伯等人,吵吵嚷嚷地要爬山,结果还没爬到三分之一就打了退堂鼓。没想到,自己能上来的山,父亲也能上,这一点大大地挫伤了海的自尊心,从此以后,海不再爬那座山了,他把那座山称为小土丘子。

      每到周末的时候,海骑着自行车去郊区,登更高的山,登来登去的,他就认识了“虎跳崖”。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两只相争的老虎在打斗,一只虎跑另一只虎追,来到了这个悬崖旁,一只虎慌不择路,想从这道悬崖上跃过去,结果从崖上摔下。从此,此地得名为“虎跳崖”。那个地方的确很险峻,这一带都成了旅游区了,但就是没人敢往“虎跳崖”前走半步,周围护着栏杆。

      那时,海就突发奇想自己要从“虎跳崖”上跳下去。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要学会使用滑翔伞。从那时开始,海便开始练习滑翔伞了。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家里和单位做的。没有人知道,海在神出鬼没地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周日的上午,父亲突然接到邻居胡伯伯打来的电话,胡伯伯在电话里大着嗓门冲父亲说:石头哇,快打开你家电视,看看你儿子干什么呢?

      父亲不明白胡伯伯让他打开电视干什么,便也大着声音说:大白天的我看电视干啥?胡伯伯听力已大不如前了,所有跟他说话的人都要大声吵才行。

      胡伯伯就变音变调地说:看你儿子,不看拉倒,他要摔死了。

      这回提醒了父亲,他弄不明白电视里的儿子怎么就摔死了。于是他打开了电视,结果就看到了海,海正拉开架势准备在“虎跳崖”上往下跳,那时滑翔伞还没有张开,只看见海的身后背着一个挺沉的大包,海在助跑,助跑的过程中,父亲闭上了眼睛,父亲想:海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么就是疯了。

      父亲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海在空中翻着跟头,那一刻,父亲的心冰凉一片。但很快他就看见降落伞打开了。海飘飘悠悠地落到地面上。这时,还有个记者把话筒递到了海的面前,海说了什么,父亲没有细听,此刻,他被一种巨大的激动感染了。他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甚至有了想和海谈一谈的愿望。他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海,还能做出这样的壮举来。父亲觉得,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做这样的事。

      电视自然不是直播的,海的壮举是被电视台一个旅游栏目的记者抓拍到的。这是一个难得的画面,于是电视台就直播了。

      海只身跳崖正在电视台播出时,他刚收到一封信,确切地说,那是一首诗,是那天抓拍他跳崖的一个电视台女记者写来的,那天那个女记者还采访了他。

      女记者叫小尉,小尉在诗里说:“你是只鹰,一只展翅的鹰,从天而降,落到我敞开的心扉,这里是你的家园,广大而又辽阔……”

      海收到这首诗时,并没有意识到叫小尉的女记者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轻轻笑一笑,顺手便把这首诗扔进了纸篓里。

      那天晚上回家后,父亲突然推开了海的房门。父亲能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是十分罕见的事。于是,海就稀罕地望着父亲,他看见父亲手里提了瓶酒,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酒杯。

      父亲什么也不说,进屋就把杯子里倒满了酒,父亲坐在海的床上,端起酒杯,冲海说:在电视里我看见你了,我以为你要摔下去了,结果你没有。从这一点上看,你像石光荣的儿子。

      父亲说完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大半,把剩下的那一半推给了海。海陌生地望了眼父亲,又看了看那杯酒,没说什么,也一口气干了。

      父亲望着海说:你这个小崽子,长大了。

      父亲说完就站了起来,还爱抚地摸了摸海的脸,然后嘿嘿笑着走了出去。

      海在父亲关上门的一瞬间,顿时泪流满面。在以前,父亲还没有这么对待过他。刚当兵那会儿,他想争口气,在部队里干出个人样来,像哥哥林一样,一直干到团长师长什么的,他知道,父亲喜欢这样的儿子。但人算不如天算,海所在的部队撤消了,海成为一个职业军人的梦想破灭了。于是海只能复员回家来了,他找了一个在父亲眼里陌生,在别人眼里最不起眼的一份工作,在杂志社当编辑。他以为,父亲从此不会拿正眼看他了。没想到,父亲还向他敬了杯酒。

      海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父亲在那一刻也彻底踏实了,父亲觉得海是个男人了,不管干什么,他都放心了。从那以后,他没再为海操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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