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对历史的认识 -- 深夜腌的萝卜丝

门阀中国

在写了论述党国一体的这一系列文章后，我又读了井底望天的四面楚歌之美国篇 美国制度之大挑战的系列文章和天涯上京虎子的门阀美国。这些文章给我的触动非常大。在过去，我虽然知道这些文章中的部分事实，但是没有像他们那样全和系统。读了这些文章后，我又思考了一些，发现了我的文章中对将来走向的设想中的错误，也有了一些新发现，具体内容如下：

首先，必须要说明的是，门阀不应该是一个贬义词、而应该是一个中性词，这是因为，任何国家和社会必然会产生门阀，这是人类本身的个体差异和对传承的渴望所必然造成的，这个必然原因具有合理性，同时，门阀本身的存在和作用既有消极意义、也有积极意义。

井底望天和京虎子的文章深刻指明，美国的民主是门阀操纵下的民主。“门阀操纵下的民主”这个短语的每一部分都非常重要，它一方面说明美国民主确实是民主，另一方面说明美国民主是被门阀操纵的。因此，我们一方面不能因为它是门阀操纵的而鄙视它，另一方面也不能因为它确实是民主而认为它是符合人类社会的最好的制度、从而崇拜它——当然，我们要观察它、思考它、借鉴它。

我们中国人实际对门阀是不陌生的，早从远古开始就逐步出现了贵族、华族、有官职的庶族以及一直延续到解放前的有官职的无数个封建大小家族。在这里，肯定有人会说，贵族、华族、有官职的庶族、有官职的封建家族是不同的概念，他们确实不同，但是，他们也有共同性，根据他们和美国门阀的共同性，我给出了一个普遍性定义：门阀是以血缘联合在一起的人类群体，他们至少在政经两个方面发展自己的势力，以此来为自己的发展提供更多的资源。因此，这些都是门阀。可是，为什么我们中国没有像美国那样先进呢？

首先，我们中国在17世纪之前已经先进了数千年，并且是各个文明古国中唯一延续到现在的。在这个过程中，历代门阀的作用功不可没——当然，也有消极作用，但总体来说，在17世纪之前是积极作用占优。那么，关键问题是，为什么在近代以后中国落后了？

让我们从根源看起。不管东方、还是西方，门阀现象的出现，追根溯源是起源于原始部落的军事贵族，这个起源是由于每个个人之间必然存在的差异，例如有的人比较强壮、能打，他们一旦掌握了一定资源后，随着时间的发展，一定会把资源向自己的后代倾斜——这是合理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传承自己的血脉的渴望。（现代社会的进步在于，几乎每个人都能得到足够的资源来传承自己的血脉。）因此说，门阀是中性的，门阀的基础是血缘和资源（不同时期的主要资源是不一样的）。门阀出现后，它对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在于，它使人类开始有了明确的组织，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活力源泉之一，也是人类社会的中坚。它也有消极作用——有时会压缩其他个体的发展空间和资源，有时会在门阀间产生极为惨重的内耗，有时门阀自己的新陈代谢逐渐失效、从而使得自己甚至连带着整个社会僵死。因此，门阀需要制订规则来约束消极意义、维持和促进自己的发展。

中国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到了西周时，门阀的宗法制被建立。对于早期的门阀，发展的资源就是土地和人口。在宗法制的支持下，门阀们疯狂地向外攫取土地和人口，把无数的土地纳入华夏的范畴，把无数的异族编入华夏族。同时，技术的进步也使门阀可以从土地上收获更多的资源。在这些发展中，因为当时技术的低下，个人的力量非常渺小，所以，门阀不注重一个个人的价值、而是注重门阀家族的价值。在历史的前进中，门阀自身人口的发展速度和对资源的贪婪程度大大快于土地的扩张和技术进步。到了春秋和战国，门阀们发现没有当时技术可以便宜开发的无主土地和无主人口。怎么办？抢别的门阀的！因此，大规模战争开始频繁出现。战争越来越残酷，也就是对资源的掠夺越来越残酷——在早期的战争中，门阀之间还互相尊重着，因为大伙都是来源于先古时代就已确定的血缘关系；但是，到了后来，随着争夺的加剧，大伙干脆扯下了任何面具，一国的门阀或门阀集团战败后常常干脆被战胜国彻底取消门阀资格，这种行为也蔓延到国家内部，一些门阀被本国的门阀灭亡。因为在当时，同一国内的门阀掌握的武装力量是和爵位、官职的高低挂钩的，所以，门阀们为了自保和掠夺他人而都争相努力获取高级的爵位、官职。同时，随着战争规模的加大和频繁，各个门阀和门阀集团不得不实施改革，许多平民开始利用军功或者经商捐助获得建立自己门阀的机会。

总之，从春秋战国以后，中国的门阀形成了这样的特点：1、不注重个人价值、注重集体价值；2、登峰造极的官本位、高级的门阀可以利用官位的高低剥夺低级门阀的资源和地位，虽然在战国以后，高级官位不一定掌握强大的武装力量，但是高级官位更接近掌握武装力量的最大门阀——皇族，至于战乱时期，就更不必说了；3、平民有机会形成新的门阀。这些特点使得中国门阀能够适应古代严酷的自然条件和落后的技术水平，也有一定的自我更新能力。这些特点进一步被儒家学说所系统化、成熟化、全方位的稳固化。

现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前身——西欧各国的门阀是在罗马帝国崩溃的废墟上形成的。这种形成使得他们具备一些与中国门阀不同的特点：

首先，他们比较落后，不得不受到先进的残余——基督教（我在这里不分天主教等等名称的差异）的控制。基督教的控制导致他们形成这样的特点——基督教不承认私生子的继承权、规定一夫一妻制，这逼得他们注重个人价值，这里的个人价值主要指门阀内部的个人的价值，至于平民的个人价值，他们本来不关心，但是，有时为了门阀的延续，他们也不得不引入平民的个人价值（这种情况在早期很少，在后期越来越多）；基督教和世俗权力之间的争夺也使得官本位没有中国那样登峰造极。其实，这些特点使得他们不如中国门阀那样能充分地适应古代社会的严酷条件，很多西欧门阀因为抗不过这些严酷条件而消逝，成熟的文明和国家也迟迟不能形成。但是，一方面，这些特点和压力使得他们对于资源的渴望是赤裸裸的——这是发展的非常大的动力，另一方面，他们又没落后到原始社会、奴隶社会、部族社会的那种程度，再加上下面的特点，使得他们不仅没有最终全体灭亡、反而走向了新的社会体制。

他们因为落后而受到的束缚少。并且，相对于中国门阀，他们受到的束缚主要来自基督教教廷，这种束缚是来自外面的。虽然基督教文明已经沁入他们的文化（其实，基督教文明对于没让他们落后到原始社会、奴隶社会、部族社会的程度有最大功劳），但是，基督教文明和教廷不像中华文明那样具有很好的包容性和融合性，他们始终没有和基督教文明、教廷完全融合成一体。外来的束缚比自身体内的束缚要容易打破。

他们诞生的时间晚，得以有机会充分地享受和吸收古老文明的哺育。他们从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阿拉伯文明、印度文明、中华文明吸收了无数的营养。

上述这些特点使得新的生产方式和科学最终诞生在他们当中。

具体到北美门阀的头上，特殊的条件又使得他们获得了一个新的重要的特点——他们发展出了一套门阀操纵和遵守的游戏规则，这就是民主。因为北美有广大的资源可供攫取，所以，北美门阀们与其互相费大力气争斗，还不如共同对付印第安人，因此，他们之间逐渐形成了一套限制彼此争斗、分配利益的规则。同时，殖民地的官位只能由英国国王指定，他们就不得不进一步消弱官本位的存在、而加强议会的权力——这里不是说官位不重要，而是说重要性不像中国社会那样极端。种种这些，使得民主形成。民主的形成、思想的启蒙，再结合新的生产方式和科学，再加上对外敌（先是印第安人、法国人等，后是英国人）的共同斗争使得对个人价值的尊重也快速地扩展到平民身上——北美门阀们允许平民有成为新门阀的机会，只要你能挣取足够的财富（也就是资源）。这些使得北美门阀们既能有效攫取更多的资源，又能有高效的新陈代谢功能。于是，北美门阀们也有充分的动力去维护、去完善这个民主游戏，平民们也在其中享受了非常大的好处。

由上可以看出，一个社会如果想实行美国式民主，必须要有尊重个人价值、遵循科学和民主的规则、势均力敌的门阀存在（美国门阀虽然大大小小、有些是巨无霸，但是，大到具有中国古代皇族实力的门阀是没有的）。发展到20世纪及以后，还必须再加上一个条件——门阀在本国拥有强大的资本，否则，要么本国门阀被外国门阀控制，要么本国门阀迁移至外国。总之，有总体上势均力敌的多个门阀存在、尊重个人价值、遵循科学规则、遵循民主规则、在本国有强大的资本，这五个条件缺一不可！

那么，美国式民主有没有缺陷呢？有！那就是，门阀没有受到任何制约。他们控制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他们掌握了军队、掌握了行政部门、掌握了司法机构、掌握了立法机构，这些导致了种种的腐败和问题。这时，被传统思维所控制的中国人肯定会问，“那么，美国为什么还那么强盛呢？”这是因为，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美国门阀非常乐意遵守他们制订的民主规则。这种民主规则不仅使得他们能获得短期的巨大利益，也能使得他们能获得长期的巨大利益。长期的巨大利益体现于两方面，一方面是门阀长期具有高效的新陈代谢（包括老门阀自身的新陈代谢和新门阀的产生），另一方面是，遵守民主规则、尊重个人价值、遵循科学规则、再结合门阀强大的资本可以使社会在科学和生产方式上不断的创新。说到这里，有人会说，既然如此，那么，美国民主的缺陷也就没什么了。不对！不受任何制约的门阀也有数次把美国带到倾覆的深渊旁。最严重的一次是南北战争。南北战争实质是北方门阀为了消灭和统一南方门阀而发动的血腥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不仅国家发生了分裂，而且，大量平民的生命被南北方门阀无情地消耗——3700万全国人口中仅战死的军人就有62万，做个对比，中国的解放战争如果按照南北战争的死亡比例，那就应该战死800多万军人，但实际是26万解放军军人牺牲、国民党军人的阵亡数字低于26万，常说的歼灭800万国民党军是包括毙、伤、俘，并且是重复统计，因为有很多国民党军人多次受伤和被俘。次严重的一次是罗斯福新政时，有的门阀试图发动政变。还有一次，就是目前美国的危机，这次危机的严重程度会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这些是在美国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资源条件和强大的国力的情况下发生的。对于别的国家，这样的事很可能就完全倾覆了国家和社会。

那么，对待这个缺陷该怎么做呢？很简单，没有制约就要提供制约。军队、司法机构、公务员体系必须不受门阀的控制，这些不受门阀控制的机构也要建立媒体。（当然，该开放给门阀和全社会成员的也该开放。）

那么，中国该怎么办？我们要先回去看中国门阀发生了什么事。中国门阀自从形成了适应封建社会的成熟的硬件体系和软件体系，就舒舒服服地一直生活在这个社会里（虽然有数次变革和数次大的危机，但是，总体上变化不大，相对于别的文明的门阀，总体上也是舒舒服服的），直到1840年。从1840年开始，中国的门阀体系完全不能适应新式文明的挑战。由于这个，现在有很多中国人抨击古代中国人，我不赞同这种做法，因为他们很好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让中华民族活下来、活了几千年。多少民族消散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他们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但是，我不赞同由于1840年的落后而抨击古代中国人，并非意味着我要推崇古代中国人的制度，因为这个制度在当今已经极为落后，更并非意味着我要放过1840年及以后一些中国人的责任，因为他们面临着变革制度的任务，但他们没有完成。也因此，我非常推崇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一批人，他们完成了变革制度的任务！

他们是怎么完成的？据我以前的文章，他们是以共产党的结构为骨架在中国重建了具有近现代化内核的国家和社会。这个近现代化内核就是尊重个人价值、承认和尊重科学的价值、承认和尊重民主的价值。是的，共产党的一些所作所为压抑了个人价值，但是，我们要注意，共产党是在承认个人价值、尊重个人价值的前提下，由于客观条件的制约、由于敌人的咄咄逼人、由于进一步发展的艰巨任务而不得不要求个人价值服从集体价值。另外，共产党的某些压抑个人价值的做法其实不是来自共产党的根源——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而是来自中国封建社会的残余。其实，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更加促进了中国社会中个人价值的被唤醒和发展，例如土改唤醒了最广大人人民对个人价值的认识，后来的普及教育等更是让人们掌握了认识个人价值、维护个人价值、发展个人价值的基本工具——学习和思考的能力。承认和尊重科学的价值，这个我就不必多说了吧。（中共虽然出现过一些不尊重科学的事情，但那是因为旧中国科学的极端落后和政治范畴的过度扩张造成的。）有人可能不认同共产党提供了承认和尊重民主价值的内核。其实，请去读共产党的根源——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里面到处充满了对民主的呼唤、分析和探讨。具体到中共，民主集中制中的民主可不是说着玩的——党内有民主选举、民主形成决议、各项事情都要走规定的程序（这是重要的民主原则！），党外也有各种选举，例如土改时期党组织各地农民选举产生基层的各种近现代化机构。当然，中共的民主也存在有重要的缺陷——民主的规则没有有效地建立起来。为什么呢？在说之前，我要强调一句，中共虽然没有把民主的规则有效地建立起来，但是，他已经让对民主价值的承认和尊重深入人心——从解放前到解放后、到文革、到改革开放、到现在，他在时时刻刻地讲民主、教育我们科学和民主是最重要的。

但是，为什么中共没有有效地建立起民主的规则？为什么呢？

让我们看看美国民主确立的五个条件：有总体上势均力敌的多个门阀存在、尊重个人价值、遵循科学规则、遵循民主规则、在本国有强大的资本。再看看中共提供的内核：尊重个人价值、承认和尊重科学的价值、承认和尊重民主的价值。对！我们缺少两样东西——势均力敌的多个门阀和强大的本国资本！

共产党的体制非常有效于在落后的大国短期里发展出强大的本国资本。中共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使得中国在文革结束时已经具备了强大的本国资本，虽然跟发达国家相比还是很弱，但已经不小了。苏共也是如此。但是，共产党的体制也非常有效于消灭门阀、阻止门阀的产生和壮大。这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是因为，共产党能有效的消灭门阀是共产党能有效的改造旧社会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共产党能在落后的大国短期里发展出强大资本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这也必然导致真正的民主规则无法建立起来。这是因为，民主游戏必须有不同的能互相制约的势力集团来玩，人类社会中的门阀就是这天生的势力集团，没有门阀的党国完全一体的体制如何来玩？更重要的是，门阀是人类社会的必然现象，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活力源泉之一！没有门阀实际是人类社会的非常态。没有门阀会导致社会的僵化。其实，任何社会也阻止不了门阀的诞生（除非共产主义社会？但不管如何，共产主义社会在短期内不会实现）。苏联到了后期，僵化的官僚体系中已经开始出现门阀的雏形——就是靠着裙带关系形成的权力集团，门阀的雏形必然要求茁壮的成长，这是人类社会的合理的、必然的现象，因此，苏联崩溃了！（苏联崩溃是各种因素合力的结果，门阀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与苏共类似的中共体制也必然如此。一开始，中共通过土改、反右和少数民族地区的民主革命消灭了旧门阀。之后，中共以为在没有旧门阀和阶级的社会必定能成功建设共产主义，于是，发动了大跃进。大跃进的惨痛结果给了中共深刻的教育。毛泽东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中国还没有真正的民主？同时，他也注意到中国逐渐开始出现与苏联类似的情况。但是，毛泽东不愿意服输！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矛头直指共产党体制！可是，官僚体系和门阀是人类社会必然要出现的、是非常合理的。你如果强要逆天而为，那就只能天下大乱！并给改造后的新中国和中华民族带来巨大的创伤！毛泽东在度过文革最初几年的混乱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得不修正了文革的路线，不得不恢复官僚体系，不得不请回一些老干部。但是，他又时不时地不甘心，因此，政策产生了波动。但是，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失败的，对老干部的启用越来越多。在这一切的同时，他做了另外一件事——石破天惊！却不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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