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双城故事 （序） -- hhtsiu -- 尔雅

时机到来，即是钟情之时。

-- 侯麦《绿光》

1986年，法国新浪潮的主将侯麦，拍摄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作品，《绿光》。这与其

说是部描写等待的电影，还不如说是关于行者心绪的。女主人公花费了整整九十分钟游

弋于乡村海滨城市间，寻找又放弃一个个度假地。她焦虑而笃信，逃避孤独却又害怕人

群。影片最后，她裹紧外衣蜷缩在海滩边林立的巨石上，终得见落日后的绿光，那整条

墨郁跨过海洋，跨过观者的心神，染尽天穹。

后来，我在纳木措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颜色。当然不是绿光，只是海子本身泛出的光芒。

那时已尽黄昏，云厚的要命，一个下午已经没见过太阳。纳木措就安静的躺在那里，任

由深邃到极致的墨绿从湖底慢慢升起，最后溢满整个视野。最神奇的是，那颜色虽静谧

，却逼得四周景致都失了真。滩边的草甸竟油黄起来，而环湖群山更是灰茫一片，完全

没了白天的晕彩。

不过，这还不是我最中意。第二天一早爬起来，蹲在夜雨聚集成的露水旁，望着对岸恢

复了葱翠的连绵山峦刷完牙，就找了辆后备箱还空的越野回拉萨。再次路过那个堆满经

幡玛尼可以瞧见大半个湖面的垭口，我和同伴努力扭过被东一箱西一捆行李拌住的脚，

回头望去。晴空如洗，清湖如镜。一条由天际层云蒸腾水汽和群山组成的白雾缭绕其间

，活生生切开这天地一色的湛蓝。然后，吉普就呼啸着翻过了山，存留下所有的梦幻。

刚进纳木措的时候却没如此幸运。那群搞摄影的中学老师刚过垭口，就直叫还不如羊卓

雍措，匆匆拍了几张远景，便把我们扔在公路边，回那曲歇息去了。那天下午天气确实

不怎么的，身后滚滚乌云，甚至能清晰看到闪电和山顶上慢慢积起来的雪，前面也是暗

无天日，纳木措正翻着一种浅浅的甚是平庸的色调，不免叫人丧气。

两个人蹲在路口思度了半天，终究还是不甘心，就继续往前走。路边牧民家的小孩倒是

有趣，教我玩了会乌朵，可惜生来欠缺投掷类运动的细胞，群石乱舞，却都朝着后方。

走了几公里远远见到有恶毒的男孩要放狗，赶紧路边拦了辆运货的卡车，一路灰头土脸

好歹算折腾到了扎西岛。吃完晚饭又空出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只好趴在湖边等晚霞。

惬意是惬意，就是那么厚的云即使外星人空降也不会有人知晓，还冻出一脸的鼻涕，都

不好意思甩到圣湖里。

去羊卓雍措的经历更加离奇。过冈巴拉山时满是拳头般大的冰雹砸下来，吓的那个号称

开桑车冲遍6000m的老江湖司机亦大呼，到垭口看一眼我们就撤吧。及至望见狭长纤细的

羊卓雍措，却一下云消见日了，蓝绿的湖面上水雾蒸腾，山泉缓缓注入其中，漾出一个

个黄赫色的波圈。司机便又振奋起来，跟了辆挂着军队牌照的吉普就直往山上冲，到山

顶一看，“冈巴拉山雷达站”，旁边还有行小字，“军事禁区”。

首长非常恼怒，我们也非常心虚，夺路狂奔。乍一回头，突然看见远处山谷，莫名的笼

罩在一片荧蓝中。那感觉，就好象谷里匿了块蓝宝石，可光芒实在过于耀眼，竟透出山

脊来，厚厚的涂满了谷口。

如此纯粹的蓝只在电影里见过，那是《绿光》后的两年，同在法国的吕克?贝松完成了

《Le Grand Bleu》。据说直译过来就是大蓝。这同样是吕克心目中最不可替代的作品，

因为在十七岁的那场潜水事故后他便只能依靠电影继续自己的蓝色梦想。男主人公徘徊

了大半部电影和小半生，最后还是抛弃爱情抛弃友谊抛弃所有，沉入更深的海底。“走

吧，让我们到你从未到过的地方，去你只可能在梦中去的地方。让我们去看地下铁，而

且以你不曾有过的眼光看。让我们到深深的海底去。让我们到外太空去。”只可惜，我

们可以历经险阻去追寻那些片刻的感动，却无法因此遁匿。

回到那个让我冻出鼻涕的纳木措之夜。和所有等待晚霞的略带失望的傍晚一样，我还是

没有看到绿光。甚至没有晚霞。正准备和眼前这群呱噪的台湾学生一起离开，同伴说，

还是再等会吧，说不准会有什么出现。他已经垒了三个小时的玛尼堆，身旁三脚架孤零

零的直立在那里，好象一尊雕塑。

我便重转过身去，恍然望见远处如火焰般燃烧迩起。先是最靠近海子的那朵云，然后是

纳木措，对岸连绵的山尖，最后，天涯海角间，竟已满目红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