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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和老乔的流水系列:群众演员的故事(3) -- 群众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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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和老乔的流水系列:群众演员的故事(4)

      我回到了城里,知道了很多事情,最让我震撼的就是机会主义者参加了对越战争,荣立了个人一等功,集体一等功,如今已经是正营级干部了,这让我内心里充满了羡慕和自卑。支持李梅和巴山夜雨准备参加高考,支持李梅有个小女朋友,叫做擎箭天使,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孩子,不过支持李梅好象挺怕她,这让我很满意,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肯被女人管,他可以少做很多蠢事。花老乔在大学里不是那么专注学业,我回来的时候,他也来看我了,我和他谈了一夜,他说给他点时间考虑考虑。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会努力的。我知道他只能改得了一时,改不了一世。他不是不努力,只是因为他学习的天赋太高,课本上的东西无法有效消耗他的精力,他总想不停的寻找点什么,不停的要问什么,可是他却一直找不到答案,他很苦恼,他又无法把苦恼埋在心里,于是他就要发泄…

      在朋友中,前途最光明的就是温相和机会主义者。温相已经上调到了团中央,他的直接领导人是团中央第一书记,一个清华大学的毕业生。他对温相很赏识。温相在团中央干了不到半年,那位书记被调到了贵州工作,温相也跟了过去。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颓唐,觉得兄弟们都比我要强。直到有一次机会主义者和我讲当年他们的连队在一次战斗中,只剩下他这个连长和被炸断了一条腿的通信兵宁子,其他的战友都牺牲了,这让我非常痛苦,因为这个连队的连长本来是我,机会主义者本来是个副连长。我倒不在乎谁当连长,我是觉得我也应该和我的战友们牺牲在祖国的南疆,而我却跑到了大兴安岭砍木头,这让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机会主义者又说那些牺牲们的战士有些就埋在了那里,现在那里已经长满了野草,因为地太肥了,花根本长不活,只有野草能生存。他又说长满了草也好,总比空荡荡的让人好受些。最后,他郑重的和我讲,他想把战士们的骸骨收集起来,修一座烈士陵园,这需要很多钱,可是他没这个能力,他希望我能多赚点钱,做这件事情。我答应下来,那一段时间,我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也的确赚了很多很多的钱。

      在一次聚会中,我认识了温相的表妹马鹿,一个长得很一般的女孩子,可是她却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是这双眼睛让我爱上了她,因为她的这双眼睛很纯净。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北京的一所医科大学念书。我们很快的相爱了,虽然我知道花老乔一直喜欢她,可是她一直把老乔当成弟弟。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为什么会相爱,也许是我们的经历完全不同,这让我想起了我爸和我妈,他们吵架的样子一直困扰着我对马鹿的爱情。我想由于经历不同造成的相互吸引不是爱情,因为有一天你会腻的。那么爱情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我一直没有找到。

      有一次,我翻看了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这让我觉得我与马鹿的爱情和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情惊人的相似,一种不祥的预感也笼罩了我。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着,我爸离休了,他没有去干休所,在那个城市的烈士陵园旁边买了一处房子,天天陪着他的那些战友,军区派了两个勤务兵照顾他。我爸和我妈早就离婚了,当年一离婚,我妈就去了酒泉,两人到现在谁也没有另外组织家庭。现在我妈也离休搬了回来,住的地方离我爸很近,她常常来照顾我爸,老俩口再也不吵架了。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印象中我爸一直是个土匪军阀,后在我在北京碰到了我爸当年的一个大学同学,现在中科院的一个院士,他对我说我爸读大学的时候,在班里最小,可是也最有才华,是学校公认的才子,我妈是他的中学同学,当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爸追到手。大二那年,他为了抗日,从北平跑到延安参加了八路军。那个老院士到现在还感叹说如果没有战争,他们那批人做学问没有人能比我爸强。我当时表示不可思议,我对老院士说我爸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时,老院士也同样无法理解,他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句:“也许是战争改变了他吧。”我想想也对,如果我爸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才子又怎们会对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有那么多的感情,在凄雨冷风中给他死去的战友敬酒,和他们聊天,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黛玉葬花。我觉得和平年代,对像我爸这样的老兵是很残忍的。在战争年代,他无暇思考生命的价值,到了和平年代,有了更多的时间,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在我们家里从来不吃鱼,听我妈讲,当年我爸有一个警卫员,十六七岁,为了掩护我爸,挡住了敌人的子弹,死在了我爸的怀里,当时他对我爸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师长,我从小到大一直没吃过鱼,到了朝鲜战场吃了美国人的鱼罐头,这辈子值了。”在我的印象中,有一次他从烈士陵园回来,自言自语地说:“战死了,看不到新中国是一种遗憾,可是活着的人,难道就不是一种遗憾么?”我想起了这句话,我觉得我爸不适合做一名军人。

      朋友们过得都不错,我的生意也越来越大,我和马鹿的婚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可是这个时候,马鹿和她的同事们在抢救一个急性传染病患者,不幸也染上了这种不知名的病毒,因公殉职。当时我在外地,马鹿从发病到死亡,一共有两天的时间,她知道我赶不回来,就录了一盘录音带给我。里面叙述了她对我的感情,我想她也一定看过那本《平凡的世界》,当我赶回来的时候,我能见到的只有她的骨灰了。这让我悲痛欲绝。当时我的朋友只有巴山夜雨赶到了我的身边,老乔早已经去了美国,支持李梅和擎箭天使也去了美国读大学,在他们的校园旁有一条河叫做查理斯河。温相的那个老上级已经进入了中央的决策层,温相被送往擎箭天使那个学校的政府关系学院进修,机会主义者在军队。巴山夜雨在那个一塌糊涂的考古专业毕业后,留在了北京的一家机关。没有巴山夜雨守在我身边,我想我可能自杀了。我当时的心情糟透了:我本应该死在南疆的土地上,我本应该在马鹿临死的时候陪着她,我本应该和马鹿一起死…这些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奔来奔去,使我痛不欲生。

      机会主义者还是赶来了,我想是巴山夜雨通知他的,在我的朋友中,只有机会主义者能劝动我。他风尘仆仆的赶过来,这时候他已经是某野战军的一位师长了,他对我说:修烈士陵园的事还没有完,群众演员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说钱早他妈的够了,老子不陪你玩了。他说他现在是当年那个师的师长,他要给当年牺牲在那片土地上的这个师的官兵修个陵园,还说政府给的那点抚恤金太少了,让我从公司里拿些钱。还说群众演员你不仅对马鹿有责任,而且对牺牲在南疆的兄弟们也有责任。要是当年你不出事,那个连长本来是你的,如果你指挥战斗的话,可能不会死那么多人?也许这个师长也是你的。

      我知道机会主义者是在安慰我,那场战斗他指挥得非常漂亮,中央军委的领导都赞不绝口。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对死去的弟兄们有一种责任。我决定坚强的活下去,机会主义者走的时候,要走了马鹿那盘录音带。

      • 家园 【原创】和老乔的流水系列:群众演员的故事(5)完

        马鹿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我不知道这件事和我被开除军籍哪个对我的伤害更大,这两种伤害像两条毒蛇咬噬着我的内心。我已经答应了机会主义者要坚强的活下去,赚更多更多的钱。

        现在赚钱是越来越容易了,以前有不周山下帮忙,现在圈内的人都知道了我和温相是非常好的朋友。温相从美国进修回来后,到了一个沿海省份做了代省长,省长,又被调到了一个内陆贫困的省份做了省委书记。当年他的那个老领导在下一届中央选举中极有可能出任总书记,温相是中国最被看好的政治明星之一,最难得的事无论哪一派对温相的印象都很好。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花老乔一直没有给我来信,我知道他是在怪我没有照顾好马鹿。支持李梅和他妻子擎箭天使都已经通过了博士资格考试,就差毕业了,给我发出了邀请函,让我参加他们的毕业典礼。要不是机会主义者出了事,我想我会参加他们的毕业典礼。

        半年前,机会主义者突然找到了我,把当年他的通信兵,那个被炸断了一条腿的宁子介绍给我,让我给宁子一个公司高层的职位,同时他也把两年前从我这里拿走的马鹿临终前的录音带还给了我。作为朋友,我只好答应宁子出任公司副总经理,虽然这不符合公司的通常做法。这几个月下来,我发现宁子是一个非常好的管理人才,更让我高兴的是他简直就是机会主义者的翻版:冷静、坚强。

        有宁子这样的好帮手,我知道我把公司交给他我完全放心,所以我办妥了签证,买好了机票,准备去美国。在临行的前两天,我在香港的报纸上突然看到一条有一次让我感到震撼的消息:东南沿海某野战军军长机会主义者泄漏国家军事机密给台湾,被秘密逮捕。这条消息不由让我感到了震惊,我打电话告诉支持李梅他们我无法参加他们的毕业典礼了。他们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想他们可能也知道了。

        过了两天,国内的报纸上也登出了这条消息,而且说得更具体。原来机会主义者在台湾女特务千面娘子的美色攻势下,做了裙下之臣,把我军对台的部署统统的告诉了台湾当局,这让我军不得不调整全部对台的军事部署,最少时间需要两年。机会主义者被毒针处死,台湾女特务千面娘子由于具有美国国籍,被我国驱逐出境。同时我的公司也遭到了调查,调查的人对我很客气,调查了一个月以后,就匆匆的宣布我不再适合担任公司的任何职务,限我三天内移交工作。我的公司虽然是一家民营企业,但在中国没有人能和政府对着干,我只好照办,宁子继任了我的职务,这让我感到很放心。

        我又被社会踢出了局,与上次开除军籍那件事不同的是,这次我的朋友没有人来安慰我,他们都认为我和机会主义者是朋友中的好朋友,我应该早些发现他的问题,及时的阻止他。

        我离开了北京,回到了北方的那个城市,见到了我的父母,他们早已经厌倦了报纸和电视,我爸和我妈和和气气的,我觉得我是个多余的人,我不敢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我没有很好的理由在家里长住,我想了几天,觉得还是应该去南疆看看我出资修的那个烈士陵园。

        我赶到了南疆,见到了那个陵园。这个陵园修得庄严肃穆,在一个个雪白的石碑上刻着为国捐躯者的名字,虽然他们的血肉早已经和大地混为一体了。负责维护陵园的人都是当年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过的老兵,他们对我说前一段时间机会主义者来过这里,在每个墓碑前都敬礼,敬酒,最后是醉得不省人事,没想到他离开不久以后就出了事。机会主义者从来不会醉酒,在我们这群人中他的酒量最大,每次他喝得最少。这让我心里不由一动。

        离开南疆,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我就又回到了靠岭屯,那里的乡亲们又接纳了我,在我的老学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爱吱声的陪伴下,我又开始了我的乡村教书生活。在我到达乡村不久,台海之战爆发了,在我的预料中,我方会因为机会主义者的叛变而付出重大伤亡,谁知战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在我军兵临城下之际,台湾领导人顺应时势,台湾顺利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我虽然无法确定什么,但我开始思念起机会主义者了,就像我思念我其他的朋友一样。

        我在闲暇的时候,我刻了我一生唯一的一个木头人,我称呼她为马鹿,虽然乡亲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鹿,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可是在我的内心里,我就我的马鹿。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她放在我的枕边,醒来以后,我就把她放在我的贴身口袋里。我还常常听马鹿留给我的那盘录音带,我的心悲伤得早已经麻木,感到更多的是生命的无奈,可是看看不爱吱声不认识几个字还活得很快乐的时候,我又不由释然了。我在无法忘记、又释然的死循环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台湾回归以后,由于和大陆融合得特别的好,在官方默许的情况下,许多秘密慢慢的被各种渠道非正式地披露出来:当年千面娘子引诱机会主义者那件事当时在台湾被称作“石榴裙计划”。我军及时制定了相应的计划:“鱼饵”,机会主义者就是那鱼饵。也就是说,机会主义者卖给台湾假情报,牺牲自己,减少了双方的伤亡。由于官方一直没有给出正式的说法,关于机会主义者的传说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根本没有被处死,而是被秘密送到一个干休所养了起来…

        乡村里安了电话,有一天,我接到了北京的长途,给我打电话的人竟然是花老乔,我想他已经原谅了我,在电话里,他的兴致很好,我们都刻意的回避了马鹿,老乔对我说温相仕途看涨,有可能出任主管农业的副总理,巴山夜雨成了国内考古方面的权威,支持李梅和擎箭天使都已经拿到了所在大学终生教授的职位,准备再干几年,再回国效力。他花老乔已经回国了,和宁子也见了面,成了特别好的朋友,他们一致认为让我再回去,出任公司的董事长。我在电话里沉默了:我实在舍不得这里的乡亲,还有这里的孩子。可是回到了城里,又可以和我的那些好朋友在一起了。我权衡了半天,答应了花老乔,明天就走。因为我怕拖得越长,与朋友们见面的冲动就会越弱,就会越舍不得这里。

        当天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这些年的事情一股脑的涌上了我的脑袋里。好不容易我睡着了,又不停的做梦,在梦里又都是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城市里的烈士陵园和南疆的烈士陵园,还有靠岭屯的乡亲孩子们…

        好不容易到了早上,天蒙蒙亮,乡亲们还在梦乡,我拿着我的行李走出了我的住处,来到了屯子边上的的小学教室,看见教室门口的屋檐上挂着召集孩子们上课的铜铃,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我伫立良久,我一转身,发现了不爱吱声在我的背后静静的站着,傻呵呵得对着我乐。我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了那个木头人和马鹿那盘磁带递给了不爱吱声,说:“我要去城里看几个朋友,顺便给孩子们买一点笔和纸。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怕城里人多,遗失了,你帮我放好!”

        说完,我就走了,走出了很远,我回头,看见不爱吱声还一直挥着手,我已经看不到他的面目了,但我想他一定还在傻呵呵的对着我乐…

        • 家园 我不要打针~~~~~~~

          除非执行官是美女

          • 家园 嘻嘻,说到打针嘛,这可有讲究。

            一共要两针,第一针是催眠的,第二针是抑制呼吸的。这两针的次序要是给你打反了,这个苦头可就大了:在你头脑非常清楚的情况下不能呼吸,直到憋死。

            恐怖啊恐怖!

        • 家园 【和一篇】机会主义者的末日

          "报告军长,军区来的通知."

          机会主义者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开会,商讨有关台海战事的布置.机会主义者当即安排了军部工作后就起程.半路上他找了个借口下车,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千面娘子的电话.

          五分钟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车上,风驰电掣一般地来到了军区司令部驻地.和往常一样,他被礼貌地接入了招待所.会议正式于明天开始.吃完晚饭后他在周围散步,心里面却七上八下.自己出卖军事情报,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他非常清楚.可是,那位娘子的妖娆,风流千面实在令他难以拒绝.这辈子为国尽忠,没想到晚节这么难保.算了,宁子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江湖义气总算顾及到了.其他的,再想个办法给群众演员的公司安排个大项目,照顾一下这位老连长,也算对得起朋友了.

          当天晚上,正当他在招待所里面看电视消遣时,敲门声响了起来,两名头戴钢盔的宪兵向他出示了拘捕令.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自从一年前他遇到千面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宪兵们礼貌地将他请进一辆车后,在那里他被摘下了伴随他几十年的肩章和帽徽.当天晚上,他在铁窗内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在一间审讯室里面,他见到了自己自从认识千面娘子以来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电子赵括.电子赵括一如既往,话很少,但一张张他和千面见面的照片,一盘接一盘的他和千面的电话录音,以及一些他刚刚交给千面的机密文件复印件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千面娘子也已经落网.机会主义者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机会,老实地交待了一切,并声明这件事与他的下属无关.电子赵括面无表情,但从他说话的态度上还是可以看出,他对机会主义者的交待很满意.审讯结束后机会问赵括:"能不能问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上我的?我哪些地方做错了?"

          "我们早就注意到千面了,不过当时她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留着她就是为了钓大鱼.当时她也比较老实,直到两年前她获得了美国国籍后才开始有恃无恐.她嘛,可比你精明多了,最多是个驱逐出境.和她联系的人,包括你在内,可就倒了大霉了."

          临走前赵括回头甩给了机会主义者一句话:"还有什么想留下来的话,赶快说赶快写下来吧.你的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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