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迁徙的鸟 -- 邝言

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作为人类是应该引以为荣还是该感到卑微。

那么来看看《迁徙的鸟》吧。

一直就很喜欢这类的东西，无论是书还是电影。从最早开始看《星星之友》，看到“三月初，大角星约在晚八时升起。在这个月里，七叶树含苞欲放，榆树开始吐出褐色的花朵；老鹰、猫头鹰和乌鸦正在树梢高处忙着筑巢”，或是“当你早晨看到群鸟喧嚣地飞出林间和午后看到龙胆开始卷叶的景象时，你在这个季节里就可以在黄昏的东北天空去寻找五车二。”……这样的字句总让我心醉神迷。在《所罗门王的指环》和《狗的家世》里那位动物行为学的奠基人则完全以一种拟人的口吻来描述自然界的动物。我忽然觉得，每一个真心热爱自然的人本身都是一个诗人，他们所说的乃是质朴无华的诗句，饱含着一种近乎无意识的万物有灵观念。

我就是这样开始将目光投向自然。

在《迁徙的鸟》中，那些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拍摄的镜头已经不能令我感到奇怪，因为我已经很知道对自然的热爱能让一个人做到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花絮中我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些拍摄者和鸟儿们食住一起，看到他们为了打消鸟儿到异地之后的焦躁不安而对它们喋喋不休，一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在鸟屎遍地的棚子里睡觉，安抚那些睡不着的鸟儿……这些我在《所罗门王的指环》里已经司空见惯，那个爱鸟如命的科学家能象唤回一只最训练有素的家犬一样唤回在高空飞行的雁鹅，要知道他还陪同那些鸟儿在粪便中觅食，在觅食时作为一个老者的他竟然将自己弯曲成鸟类的姿势。

这些都不令我惊奇。我从不觉得鸟儿的粪便是脏的，那比人的文字要洁净很多。

有一幕却令我印象深刻。一群《迁徙的鸟》的摄影师在沙滩上无意中看到螃蟹蜂拥而上准备蚕食一只断了翅膀的水鸟，水鸟挣扎着，四处逃窜，但是终于无路可逃，于是，面对四面而来的高举大螯的螃蟹，水鸟绝望地叫了两声。自始至终摄影师们都在一边拍摄，在最后的关头一个负责扛摄影器材的壮汉冲进去将水鸟救了出来。摄影师们面对这个壮汉的举动没有出声，脸上既无埋怨也无赞许。

或许有人会奇怪，那些对鸟儿如此厚爱的人们为何目睹这一幕却毫无动作呢？其实，他们的内心不是没有深切的同情，但是他们更加知道，那种同情只属于自以为宇宙之心的人类。事实上，在这个行当里面，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那就是绝不干涉自然的进程。他们的那些鸟儿并非家畜，因为他们之间并无任何家畜意义上的驯养关系，那些鸟儿随时可以离开，在它们眼里，那些摄影师不过是一些体型比较庞大和奇怪的老鸟而已。壮汉充满同情的举动不过是阻止了螃蟹的觅食，而这只本该葬身螃蟹口腹的水鸟却永不可能再重返天空。《狮子王》中老狮子告诉小狮子：狮子吃鹿是天经地义的，那不叫做残忍，而狮子死后会变成草，成为鹿的食物。这就是自然的法则。所谓蝴蝶飞不过大海，没有人忍心责怪，同样，每一只到达终点的迁徙的鸟儿都是一个奇迹。但是奇迹并不是自然的一种胜利，死亡同样不是自然的一种残酷，无论生死都是自然的选择。在其间，有超越价值评判的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中国的古人早已明白到这一点。那么，很难说人类这一大地基因突变的产物究竟是崇高还是卑微了。我不想象一个环保主义者那样讨论破坏生态的事件，不，那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即便是那样充满同情心的行为，那样触动心灵的艺术杰作，其价值究竟又在何处呢？也许无论建立起怎样辉煌的文明，怎样美轮美奂的世界，人类终将回归大地。

每一只鸟儿一出生头脑里就有一条路线，它知道它该去向哪里。可是人类呢？那些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有多少知道自己的目的？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0期 2004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