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第一章 -- 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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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第一章

    目 录

    一、胡服骑射(475B.C.―425B.C.)赵简子审美情趣与众不同,他心爱的宠物是两匹白色骡子,从胡人那里进口来的新物种,不会生小孩,非常特异。

    二、近交远攻(425B.C.―380B.C.)老百姓受不了这种选美的折磨,很多人家的女孩到了十岁以上,就不再洗脸了――邺城地区的肥皂销量只有别处的一半。凡是觉得闺女还可看的都携着逃蹿,乡邑为之一空。

    三、苏秦之死(380B.C.―340B.C.)鬼谷子原名王诩,也有说叫王蝉,王之利,还有说叫刘务滋的,当然你也可以叫他王半仙,总之是个千古奇人。

    四、刑名英雄(340B.C.―335B.C.)来不及想得太多,在秋风宕荡的午后,死神拎着一条洁白的绳子,绕过千千万万的小路,找到了咸阳市上的商鞅,拉起了他,把这个离家太远的游子,带走到更远更加无穷的地方。

    五、合纵连横(335B.C.―318B.C.)惠施有很多名满天下的论点,多数却像《时间简史》那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六、稷下学宫(318B.C.―312B.C.)孟子听说齐国有一个稷下学宫,是个读书人吃白饭的好地方,于是离开刚刚碰壁的魏国,前往齐国找工作。

    七、张仪欺楚(316B.C.―311B.C.)甲骨文里的“蜀”字像一只蛾子的幼虫,长了一个大眼睛和弯曲的身子,那个扁“四”就是毛毛虫的大眼睛。所以蜀人被视为体质蠕弱――当然这是偏见。

    八、扬子雄鳄(311B.C.―296B.C.)屈原走得这么高、这么远,终于走到了无人理睬的地方。河边上一个俗气的渔夫也在嘲笑这愤怒的诗人。

    暂时的小结局

    希腊的大结局

    本书大事年表

    代后序――写给五百年后的人

    讨论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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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潇水的青铜时代(先秦凶猛)系列一定会成为传世之作....

      买了一套《先秦凶猛》五本装,看得很过瘾啊,比看帖子舒服多了。和潇水的青铜时代(先秦凶猛)系列比,明朝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差远了。可是在西西河得花却很少,真奇怪。

    • 家园 【原创】代后序――写给五百年后的人

      我从前不是学历史的,虽然几次听过中国古代的课,但那是因为走错了教室。我想研究历史是不落好的事情,就像孔乙己先生研究回字的四种写法,没有人理他的。真要写历史,需要“信、达、侃”,信就是准确,达就是顺畅,侃就是调侃。当然,第三者是要有节制的。

      新世纪以来,我一直写这“青铜系列”的手稿。伴随着自己的迁走流离,手稿烙下不同时期我的心绪,时而文辞清扬,时而牢骚吹贯。然而并不好弄,直到了今天夜里,灯光照在更深的我的井底一样的楼上房间,万籁哑寂,我的心情竟不知所措起来,引发得这五环郊外附近的野狗,也呕呕地叫起来。一种难言的情怀,踌躇于人生边缘,缭绕不散。

      中国虚无飘渺的史前时代,以及夏商西周的浮光掠影,在本套书的第一本“蕨类”里,鱼贯而过。接下来,风云变幻春秋战国,粉墨登场的君王将相,则紧锣密鼓,是后三本书的主题。

      可以说,春秋战国是中国最富于创造性的时代。几百年风起云涌的诸侯战争、动荡的社会给思想界以活跃的空间,成为轰轰烈烈的百家争鸣。社会的深刻变革也发生在这一时期,那就是远古以来的“多家族联合体执政”走向了战国时期“王权一元化专制”,把有世袭土地的卿大夫改成无世袭土地的官僚,论功授爵而不再官僚世袭,以免他们家族势力坐大。秦人延续了这一趋势,最后打造出一个极端专制的、高度集权的、皇上一人说了算的“皇权社会”与从前大周朝的“封建制多家族联合体执政”恰恰截然相反,历史从多元的“散”汇聚成一元的“专”。一元的专的“皇权社会”,一直持续到皇帝是真龙天子、臣子是猪狗奴才的“我大清”才走到了极至,也走到了尽头。

      日子风高草长,何其悠扬漫长,广漠的宇宙是如此空旷孤单,矿石与星尘,在地层深处在穹庐以外,各自从事着自己深默的过程,操演着无边无尽的一团沉静,是“意义”这个词搔扰了人世的平安格局。

      浮生埃露,恍然一梦;千载转瞬,怅焉终古。

      时光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这个坐卧不宁的春前季节,落寞的大地夜凉星稀。我于城郊楼高处,站在黄昏掀起的风里,借这一本书,与散落从前的历史景象遥遥张望吧。

      近郊野外的南楼上,卡拉OK的高嗓,时常在晚间喋喋不休,伴着我写这部书的灯光。电也经常怠工,当灯泡突然熄灭,外面“爱情两个字好心苦”的情歌也终于可以闭嘴。我放下纸笔,拉开窗帘,眺望远大的夜空,看见星群的宁静和颤抖。门外偶尔有狗嘘嘘地放两声预警,夜晚大面积的寂静淤积于小屋。

      回想我的出生,是在一个有山坡树林河水的地方。我父亲是没落的“士”,阴沉沉的。我少年闲余,就给小兔们弄青草吃,给鸡捉虫吃,属于“吾少且贱,故多能鄙事”。我似乎还上过一年幼儿园,多数是当地庶人的孩子,我经常被看不惯,因为我有一股婴孩老成的样子。我们老师是一个扎着“羊犄角辫”、挽着裤脚、露着脚腕白的农村丫头。她除了在小黑屋里晃,拧坏孩子的耳朵,就好像没有教我什么。那个屋子,气氛沉闷跟我出生的七十年代如出一辙。她不说话的羊角辫子和脚腕,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注视和蹂躏着我。

      到了县城,我们那个地方就开始闹中国最著名的地震,我爸――作为一个没落的士――拿了几根竹竿,把抢救出来的床单支起来,和雨搏斗。床单四角下边我们避雨而居,这大约跟原始社会差不多,大雨滂沱,几乎是尧的时代那个样子吧,洪水滔滔地,天下皆是也。后来,朝里传来消息,“四凶”被革命老干部拿着手枪,抓起来了,天下才恢复五日一风,十日一雨的节奏,文革才结束了。也改革开放了。

      我爸也似乎不那么枯燥了,但还是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更没落了,好像工资还是很低。不管这些,我脑子随着发育而清醒了许多,开始上小学了。我家四口住一间单身宿舍,离小学太远,于是我养成了一边走路一边丢魂儿的技术。等我长大成人,到北京地清华大学以后,日子就好了许多,经常缘着水木清华的池沼高阜散布,看见夜空里的星光烂漫秀远。我却因为考试成绩不好,变得愤世嫉俗,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我铤而走险,跑到北大去发脾气。当时我正好留了长发。北大有一个女孩是我老乡的同室,就是一说话就笑的那种,一米六五,正好合我的鼻尖平齐(根据目测)。

      我跟她们一起去假装听课,当然我主要是看她。这个老师很坏,总是让她翻译最难的部分,老师讲的又都是我们出生以前的事情,叫《左传》。老师也蔫得不行,估计为分房子地事忧心忡忡,我就常向窗外张望北大的雨燕。雨燕尝在教室楼外的古檐下,翻翻地结队飞翔,很有一点意思。

      后来,我就不再去北大听《左传》了,因为那个女生,跟我在湖边说了好些言不由衷的话,把我气得,惹出了士的儿子的愤怒了。我就假装吃醋,再不去北大了。她爱跟哪个男朋友好,就好去吧!哼。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怎样了。而那个老师,到底分到了房子没有,也不知道。

      倒是我自己,立刻在清华谈了个GF。但是她没有变成我的老婆。实际上她在29岁高龄,终于嫁给了一个31岁的老外。参加宴会的人向我转述,俩人正是中西合璧、郎才女貌的一对儿,Yeah!而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空气污染严重,治安问题多多的北京四环外远郊地区、家徒四壁(当然四壁之间有一台电脑)的我的住处,假装看古书呢!身边并无佳人斯守,整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长此以往,我想这对我的身心健康无疑将非常不利。

      鉴于此,我特别反省了自己的人生历史,我认识到,当初不去北大听《左传》而回清华谈恋爱,是我人生失败的转折点。我准备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开始认真学习《左传》,一边回忆北大那个女生,把她没有翻译通畅的部分,认真研究,全部搞定。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动笔写起了《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我希望借这书写,使我和已逝的春光景象遥相张望,出书以后,我也要和全国人民一起奔向小康,拿着钱,搬到搬家呼声很高的二环以内。事实上,这是一条南辕北辙的路,我越写越穷,只好以受了宫刑的司马迁来勉力自己,自费整理国故。

      写完《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我赶紧准备出门干正经事去,不料得到阅读者的鼓励,又迫使我拿起着狗尾,续上一部狗尾,写“蜥蜴”“鳄鱼”什么的。看看多不满意,就使劲改,终于写得日益笔蹙,直至潇狼技穷,从无柳暗花明。最后我又写了“蕨类”,是关于夏商周的。这就难了,

      “蕨类”最后一部分的时候,我是到清华教室里来写的,不知什么,只是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写完最后一页,我喘了口气,从古代世界钻出来,走上三教平台。星星微弱的烛光,照耀着2500年后的年轻校园。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是青春的片段,几个溜滑板的家伙蓬蓬勃勃地风驰电掣,我不禁轻轻叹息。

      青春啊,总是这样乱云飞渡地突如其来,又突如其去。我的心情为什么要象流水曲曲折折。我还是象一艘轻快的小船吧,自得其乐地找着人生航线,飘摇而去吧。青铜啊,霸主啊,短兵相接啊,红颜祸水啊,沉者自沉,浮者自浮,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去吧。

      通宝推:卢比扬卡,dahuahua,猪头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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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一节

      距今2300年前的赵国人――可苦了,当他们出远门,向北方出行,就有可能遇上游牧部族。于是他们必须按政府提醒走Z字形路线,尽可能保持移动的状态,因为移动的目标较少会遭到冷箭。如果他非得在一个危险区域停留,赵国人都知道选择最黑的地方,并且尽可能站在两样物体之间,比如,如果需要给马匹喂料,那么最好站在马车与喂马设备之间,并弯腰曲膝以降低身体高度。如果赵国人在一个空旷的地区遭到了游牧人的射击,他们都会倦缩身子以滚动的姿式离开,然后以最快速度的Z字形小跑,躲到附近藏起来,以求游牧的马队找不到他。

      这些可恼的让人防不能防的游牧人,大号就是――“林胡、楼烦”,还有“东胡”。

      当初,赵、韩、魏三家分晋,赵分得了山西的中部,以及河北省的南部邯郸地区。后来赵无恤又抢到了河北省中西部的代地。这样的居位,使得赵国与北部游牧部族相居为邻,即西戎、北狄,但这是一种泛称,他们细分成不同部族,生活在崇山峻岭和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更多是在广袤肥美的大草原上,常年从事放牧、狩猎,娴于骑射。这些部族到了战国时代,出没于赵国以北的被称为“林胡、楼烦、东胡”,史上合称三胡,分布于山西、河北境内各自的北部地区,向北直到内蒙古一线。这一地区土壤适合畜牧。

      三胡经常纵骑南下,对赵国进行骚扰杀伤,掠夺财货。他们身着短衣、长裤,腰束皮带,脚蹬皮靴,头戴鸟翎,善于骑马射箭,且行动灵活,进退神速。放牧草原,策马狂奔,养成了胡人娴熟的马技和粗犷的体魄。“那些圆臀细腿的骏马驮着它们剽悍的主人风驰电掣地朝着草地上洒豆儿似散开的赵国战车扑去……”这是我们对三胡劫掠赵国北部地区、赵人反击的场面遐想。每当“三胡”骑士像一条断断续续被风吹皱的线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移动时,纵然号称“勇武任侠、放荡冶游”的赵人硬汉也望草兴叹,因为他们的作战服装是:宽领口、肥腰、大下摆、袖子长又宽(这是内衬),外面再加上结扎繁琐的笨重盔甲,基本上一个人整身厚厚地、臃肿得像个圣诞老人,何谈追蹈冲刺、游戏漠北呢。赵人在反击三胡入侵时屡屡吃亏。

      而胡人从小练习骑射,所以精于剽掠。据司马迁说“儿能骑羊,引弓射鼠鸟”。三胡小儿骑着羊,弯弓射老鼠,不知道这是不是司马氏天才的想象。羊大约不是一种善于奔跑足以追逐老鼠的物种。但三胡壮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却是事实,他们装备轻便,骑术精湛,善于马上拉弓射箭。“风和渐减雕弓力,野迥遥闻羽箭声”。他们马上的武器也是青铜质地,事实上,早在商代晚期他们就有了青铜(略晚于华夏)。考古中发现了他们独具异彩的青铜装饰品和工具。但是他们的冶铜产量想来不高,在缺少青铜器的时候,就用皮革贮水,进行“石煮法”做饭。所谓水煮法,就是用大树皮折成船形(野兽皮也行),注满水,肉和野菜放进去。再在火堆上烤石子,石子热了,扔进这船水里,慢慢把食物烫熟。这是神农氏以前的吃法。石煮法适合做鱼,鱼比较爱熟。当然也可以作虾,就是饭馆里的“桑拿虾”,是很有古风的菜。

      有时候三胡还用动物的胃装水,在胃里扔热石子,水开了,涮着羊肉吃,这是“兽胃石煮法”。都战国时代了,还有人这么吃饭,真是“千里不同雷,百里不同风”啊,真有神农氏的遗风啊。

      三胡,如果可以视为视癣疥之疾,那赵人更大的心腹之患还是来自南方的华夏列强侵袭。

      赵国开国初年,错误地选择了南下拓土的策略,急于与战国初期首强魏人争食于中原,导致魏人激怒。魏将庞涓作为报复,花了三年时间攻破赵都邯郸,赵国从此一直不振,积弱困守,无能为也。前中期的战国历史上,几乎没了赵国的影子。到年幼的赵武灵王在公元前四世纪下叶(325B.C.)即位,接手赵国时已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国家。当时他是个小孩,叫做赵雍。他给他爸爸办丧失,却发现秦、楚、燕、齐、魏各派出精锐部队万余人来开追悼会。这个异乎寻常的场面给赵雍很大的不安,各大诸侯在炫耀武力的同时也窥测赵国的虚实,包括赵雍小孩的听政能力。稍有什么闪失,几大国就抢着把赵国变成小尾巴国算了。

      好在赵雍是一位见识远大、很在气魄的君主。这表现在他当政第九年就继续损兵折将(哈哈)。当时“一怒而天下惧”的“大丈夫”张仪、公孙衍尚在,大搞“连横、合纵”对抗游戏的把戏。赵雍以一个半熟少年的身份凑热闹,参加了“大丈夫”公孙衍串连组织的第一次五国合纵攻秦之战。不料五国联合部队,初战失利。燕人、楚人见势不好,撒鸭子逃回本国。但是五国中的魏、韩、赵三国毗邻秦国,没处逃啊,遂相率退至中原河南的“成皋地区”集结,被追击前来的秦人逼迫,被迫驱动主力激战。所谓的主力――当时各国有常备军,拿工资,是为主力;每次战役还会专门临时征发士兵,自费前往,为国家无偿服兵役,是非主力。魏国的主力(即常备军)叫“奋击”,韩国的主力叫“材士”,赵国的主力叫“百金之士”(年薪一百斤金子的常备军),都是非常生猛。应募入伍标准很高,比如魏人奋击和赵人白金之士,条件之一是能负重奔跑,一日急行军一百公里(当年解放军最快是四天三百公里)。但是生猛归生猛,却不如秦兵倍受激励,秦兵都是拿提成的,斩敌一头升一个爵位,爵位的高低都对应着不同待遇,比如一年享受国家给予的多少小米、田地、甚至奴仆(很多这些立军功的人,后来成为“封建社会”的中小地主)。赵人也有提成,但是 “赏罚不信”,说了的常不兑现,所以人们打仗不卖力,除了逃跑以外,很少达到一日百公里的高速。

      不管怎么样,魏、韩、赵三家在“成皋”大败,被杀得血流成河。三家主力合计被秦人斩首八万之多,赵国的“百金之士”在里边也贡献了大量人头,估计其常备军彻底覆没。(这场五国合纵攻秦战役,是战国时代五次合纵攻秦的第一次,时间是在公元前317年,细节请参考“鳄鱼战争”相关章节)。

      同年,东方强齐抓住合纵失败的机会趁火打劫,在河南濮阳(古名观泽)再败赵军。次年,西边的秦人又来犯赵国本土,攻下山西西部“离石”地区的中阳,并东进山西腹地,占领平遥地区的中都,近逼晋阳仅100公里。三年后,秦人再攻赵,攻取离石地区的重要城邑“蔺”,生擒赵将赵庄。赵庄之战,赵的士兵被斩杀很多,虽然历史上没有准确记录,但据称是三晋之民被杀最多的五次战役之一。

      军事上的损兵折将、丢城丧地,使二十出头的赵武灵王战战兢兢,如果秦人继续打下去,赵国在山西境内的那部分土地,包括开国时期赵无恤经营的重镇晋阳,就都要丢光了。呆在河北省南端邯郸都城里的赵武灵王正在上愧祖宗,惶惑终日,突然传来消息,秦国时任国君的秦武王同志出了意外,举鼎绝髌而死,秦国内部随之发生夺位之斗。赵国才得到喘息。秦人闹了一通,打算立公子稷为国君,但这位公子目前正在遥远的燕国留学(为质)。于是赵武灵王赶紧讨好秦人,派自己在河北省北部代地的官员,东行去燕国(北京西南郊)交涉,讨来了公子稷,一路护送直至秦国。继位之后,是为秦昭王。这时候已是公元前308年,前四世纪的末叶。

      秦昭王感念赵武灵王的护送情谊,再加上他即位后国内高层围绕争位的讧乱又持续了两三年。赵武灵王趁秦国无暇外顾这一宝贵时机,利用外无秦忧这一暂短的和平环境,预备在国内大搞变法。他在邯郸以外七十里一个度假会议中心“信宫”,召开全国地郡县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济济一堂,与议天下,一连开了五天。这次信宫大会的内容,无闻于史书,但“多难兴邦”,在位已18个春秋的三十来岁的赵武灵王,胸中正酝酿着一次惊世骇俗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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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二节

        其实骑马这件事情,早在商朝的时候就有了。商人有骑马出行的习惯,这和他们的衣裳设计有关系。从远古神农氏以来,一直到商朝,都是上下两截穿衣,上边的叫衣,下边的叫裳。上衣一般是右腋下交口,下摆到达腰部。下裳是前后两片布,两侧分开(有点像旗袍的腰以下的样子),所以方便人骑在马上,甚至商朝人可以骑在大象上,但是“旗袍”两侧露着大腿。

        到了大周朝以后,觉得露着大腿两边儿不雅,而大周是很讲雅致和礼仪的朝代,于是他们把下裳的前后两片布幅合成了一个圆筒(类似现在女孩的下身裙子)。这样固然雅观了,但也没法骑马了,只好百分百坐车。个别在诸侯国道上的驿站传书者,遇上急信,会用骑马来送,不急的信还是坐车送。

        为了更能体现礼仪风范,裙子似的下裳没有变,但大周朝的人把上衣进行加长处理,一直下垂到了膝盖,有翩翩飘逸的感觉(这就干脆更不要骑马了)。到了春秋战国交际,衣服又发生了变化,上衣和下裳干脆合在了起来:从上下两截穿衣,变成了上下一体,走了简洁的路子,二合一,这就是风靡于战国时代的“深衣”。

        “深衣”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可以想象一块三角形的大布,披在身后,顶点与脖子等高,左右两个下角,与人的脚踝等高。好,现在开始穿,把三角形大布展开在身后,把布右下角绕过双腿,从双腿前包到身子左侧去,再把左下角同样绕过前面,裹到身子右侧后方去。再用腰带束住。人被卷在这样的圆筒里,就像一个蛋卷冰淇淋,甭想走路了,骑马更是奢想。不过线条倒是很美的,这就是深衣了。注意,包冰淇淋的时候,顺序千万不能搞反,一定是后把左侧的布卷到右侧去,这样就是所谓右衽,领子开口在右。包反了的话,就是死人和夷狄的装束啦。

        这样的蛋卷冰淇淋服装,行动吃力,迈不开步子,但是战国人很聪明,做了改进:把大三角布,改成扇形的,也就是左右两个下角呈上翘的曲线形,同时把横的幅度加长,同样,按上面的包法再包好以后,下摆是曲的,布幅前后掩映,随着迈步可宽可松,行动自由多了――当然,穿着这样的东西,你还是休想跨在马背上去驰骋――除非像新媳妇骑驴那样侧身坐着。

        曲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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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ww.pep.com.cn/200301/ca14297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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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最漂亮,大布的左下角经身前绕到身后一圈又直到腹前收住,是相当时髦的有钱人家女孩穿的了)

        直裾

        http://hurraya.myetang.com/fushi/cfushi/cfushi55.htm

        图片不能链接,请点入上面的链接查看

        深衣的衣袖也很夸张,宽得袖子里面可以屈肘。如果把衣袖肘部多余的布反折过来,可以绕肘一圈。这样的大袖子,走起路来,真是翩翩生风,好似一个花蝴蝶。不过,袖口是掐窄的。

        穿这样的深衣,缺点是下摆里面是空的,夏天还好,东天冷空气进去肆虐,腿子都冻青了。所以,小腿上包了一个套,这是从远古的绑腿发展过来的,罩住膝盖往下,叫做胫衣,是两个裤管绷在小腿上,也叫做“绔”。这个东西因为穿在深衣或者下裳的里面,不露在外面,所以不需要用高级布料制作,除非一些实在有钱的人,丝绸多的用不了,也会用细绢作“绔”,穿着这奢侈的东西,就是“纨绔子弟”了。

        “绔”是原始的裤子――因为它其实只是两条下半截的库筒而已。膝盖以上的大腿还是空着的,所以人们坐着时候不能腿朝前(那将泄露大腿甚至私处,是严重的耍流氓行为,叫做“箕踞”)。人们必须跪坐着,把小腿折叠在臀下,就万无露点的担忧了。所以“女”(图片)字,就是一个女孩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当然,男的也这样。一直到唐代,我们都是这么跪坐着,屁股压在脚后跟上,这实在是因为深衣里边只有半条裤子的限制(只有小腿的半条)。这样也就没法坐椅子――高坐在椅子上,也会暴露大腿乃至露点。后来,随着赵武灵王即将进行的胡服骑射改革,裤子慢慢出现了:包在小腿上的胫衣(那俩裤筒)向上伸展,包住了大腿,上面又有了裤裆连结起来,可以罩住私处了。但仍然是开裆裤,汉朝人穿了好久的开裆裤,才慢慢过度成死裆裤(叫做“穷裤”),于是也可就以坐椅子了,不必再规规矩矩跪坐在席子上了。人们开始坐椅子,桌子也高离地面了,对房间内空间的使用,也逐渐升高。但这已经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了。当然这个裤子外面,还是罩着长过膝盖的深衣,或者深衣演化出的袍子。

        “三胡”之人,他们的服装不同于大周朝,他们还是上下两截分开的:上身是左口交领的短衣,袖子也没有宽到我们那样袖内可以曲肘的地步,下身是裤子。(所以你看,现代中国人的着装,其实接近胡人,是胡人的潮流来的)。胡人穿着现代化的裤子,于是很方便,他爱坐就坐,爱跪就跪,爱骑马就骑马,无拘无束。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裤子是开裆还是不开裆的――这个还需要有志者的深入研究,反正赵武灵王把这种裤子引入中原以后,中原人穿的是开裆裤,外罩着长的深衣(下摆为直裾或曲裾),直到汉朝以后都是这样――你看电视剧就是这样。

        好,现在我们说说赵武灵王在“信宫”召开的地方干部大会吧。

        就像当时流行的高台式建筑一样,信宫也建在夯土高台上,大臣们从夯土台上到宫门、到殿内,黑呀呀侍立了一片。这些大臣们要在国君面前指画陈说时,一定要用笏。笏就是个笔记本,该说的话先用毛笔写在上边,走近国君,照着上边念。等赵武灵王发言的时候,赶紧也像现在干部那样,立刻捏起笔来作笔记,都记在笏上。也不知道是真懂假懂,凡都记上了。赵武灵王在上边谈着国际形式,下边就真积极假积极地作笔记。不过,笏板儿地面积不大,只能记些要点,好在当时写字也慢,一个字要画半天,不用担心开会没事干。

        这些干部们立在国君之前,上身要前倾,使领带下垂(当时的领带系在肚子上,叫“蔽膝”,你去看秦始皇的画像,他的肥肚子上就系了这么一条,这是当官的标志),要弓着腰,脚好像踩着深衣的下摆一样,让腰下挂的玉佩垂于身前。头要微低,两颊下垂,两手交拱,视线向下,而耳朵却注意倾听领导讲话。视线应在国君的腰带以上、交领以下,不许看脸。听国君讲话时,要把头侧过来,用左耳听。

        赵武灵王也拿着个笔记本,就是笏板儿,上边写着今天讲话要点,照着念,哈哈。注意:周天子的笏板,四个角都是正,赵武灵王的笏板,上面的两角是圆的,下面两角是方的,这是表示诸侯应让于天子。而大臣们的笏板,四角都是圆的,表示他处处必须退让。

        这帮人走路时候也必须讲究(事先在家里要练),要求足不离地,衣裳下边像水流一样,从登殿、登席或离席都是如此,要求徐趋。徐趋就是足尖举起,脚后跟在地面上拖着走,要快,还得足不离地,如车轮不离地,步伐碎小,表示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基本跟企鹅差不多。

        他们如果捧东西的话,凡是国君给他的器物,器物虽轻,而表情好像很重,不能胜任的样子。捧得必须与心胸相平,自己的东西,低于心胸。落座时,两手提起衣服下摆,离地面一尺,上衣不要掀动,步子不要急速。

        赵武灵王看着这班懦懦古板、半死不活的僵尸般的干部,蠢笨企鹅一样晃来晃去,苦笑着想:这样一种讲礼的朝堂,如果所有人都换成胡服来,那不全乱套了吗!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三节

          大朝信宫后,赵武灵王到北方边境巡游了一次,带着军队和他的群臣。“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们现代人(说白了就是腾格尔先生)眼中美丽的大北方,飞弛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他的姑娘。其实,齐秦唱的更加符合历史情况:“咬着冷冷白牙”的狼,出没在北方的粗旷原野上。林深草杂,赵国多狼。从前的赵简子有射“中山狼”;西汉李广曾在燕赵地区出猎射虎――虽然是个假老虎,大石头。曹操《苦寒行》曰:“北上太行山,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太行山脉在燕赵境内,上有熊罴虎豹,当非虚写。即使到了唐朝,在此驻边的某个将领曾一日射虎三十一只。看来,燕赵北方“虎狼成群”啊。

          在这些“咬着冷冷的牙”的一路追逐下――赵武灵王也冷着脸孔,坐着战车,在边地奔驰。群臣都已预感到异乎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正在拭目以待。赵武灵王有话要说,却一再沉吟。而咬着冷牙的动物们成群结队,踏着狼尘,衔尾追赶着赵武灵王的大车队。一行人最后驻足于黄华之山,下临着山西西边的黄河。

          赵武灵王终于在战车上开口了:“我们赵国――大家一路都看到了,东边有强敌中山,是我们的腹心之疾;东北有燕国、东胡,人多势众;西北有林胡、楼烦,精于骑射;正西有强秦,虎狼之国。如此强邻环伺,我们是首选的俎上之物。可我们却没有强兵以自救,社稷危亡,朝夕之间啊(看!动员下属变革的话,第一步是要吓唬他们,就是使员工产生urgence――危急感)。”众臣听了,危急倒是危急了,但都心怀鬼胎,皆不作响。

          赵武灵王吐出石破天惊的一语:“强兵是当务之急,寡人――要――胡服!”

          胡服?你是说穿上细脚零丁的裤子,脑袋上两个又粗又长的白貂大尾巴,毛茸茸,长乎乎,披在后背?鬼啊――!严重不同意!

          群臣们毛骨悚然,瞪着大眼、闭着嘴巴,对抗离经叛道的主子。虽然山下就是狼群,我们也不同意!只有“楼缓”一个人站出来称“善”。但是他的“善”声也被瑟瑟寒风和群众的白眼儿打得七零八落。

          看见群众不支持,回到邯郸后的赵武灵王变得唉声叹气。如果白痴会飞,那赵国的朝堂简直是个飞机场。赵武灵王向前朝贵臣“肥义”抱怨道:“我看手底下这班人,真是该宰了!我真要胡服骑射,他们非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不可。见解独到的人,总是被白痴嘲笑,被世俗议论。老肥啊,你说,在咱们赵国,怎么办点事这么难!”

          肥义给赵武灵王打气说:“领导,我听说,要办大事不能犹豫,犹豫就办不成大事。您既然觉着对,何必怕天下讥笑?从前大舜也做过这样的改革啊:为了笼络三苗,朝堂上他竟大跳苗人的野性桑巴舞。大禹治水到达裸国,为了让裸人配合治水,他也脱光了前去谈判。大禹脱光了不是为了好玩儿或者扮酷,而是成就治水的大功,大舜大跳桑巴舞不是下流,未来准备灭苗。‘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愚蠢的人啊,人家都大功告成了,他还搞不懂为什么告成。聪明的人呢,事态未萌发之前,就想好解决对策啦。所以您没必要跟他们讨论。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我看您就这么办吧。立刻下令吧!”

          “好!哪怕举世之人都要笑话我,我也豁出去把白貂尾巴插在脑后啦,只要最后胡地、中山能归我所有,他们爱怎么笑话我,就笑话我吧!”

          于是,赵武灵王硬着头皮,不怕被国内和国际诸侯笑话,颁布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胡服令”:要求政府机关干部全体、功臣贵戚、全军指挥员、战斗员(但不包括老百姓)像胡人同志学习,穿胡人衣裳。

          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胡服运动展开了。拖泥带水的深衣不能要了,官员和士兵们都改穿短的上衣,下摆仅到胯下。下身则是“中原博雅君子所一贯看不起的、胡人的、现代化的裤子”(这种裤子根据出土照片看,下边细,上边肥,大裆、窄脚,有点类似九十年代的老板裤,当时老板爱穿,现正在民工圈内流行)。

          脑袋上也要改,赵武灵王以身作则,首先戴上胡人的王冠:顶上装饰了黄金的小蝉,两耳垂下两条貂鼠尾直达胸前。这是最尊贵的胡冠,胡人喜欢蝉,这金黄色的小家伙常在出土物中作为饰品主题。因为有金蝉和貂尾,所以叫“貂蝉冠”,基本上就是戏台上“韩昌韩延寿”的帽子。赵武灵王戴着韩延寿的帽子出来,是不是该该叫他“狼主”了。

          赵狼主登上朝堂,往下一看,大臣们也都换了,武官的冠最是漂亮:冠上有一圈缨子举着,颌下用青丝绳勒住,冠上左右插着两根野鸡翎子。不能用随便的什么野鸡,必须用“?i”。?i这种野鸡我最佩服了:它尾翎鲜艳赤红,专产于山西上党,勇猛好斗,“每所攫取,应爪摧碎”。如果两只放在一起,一定要斗到死掉一只为止。用它的尾羽插在武冠上,用来象征武士的勇敢精神,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这可苦恼了?i鸟,猛烈的本性给它们招来杀身大祸,胡人和赵国武官的“?i冠”上全是这东西。汉朝以后的骑士冠上也是这个。这么滥用下去,还不给捕杀光了。到了清代,六品以下的顶戴,仍然是这种?i尾,叫做蓝翎。可见大清朝时还没有灭绝,真能挺啊。但我估计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那些普通老百姓呢,脑袋上戴点什么好呢?老百姓没有带冠的权力,只能戴块抹布,包在发髻上,叫做巾帻。不过胡服骑射还是施益于百姓,老百姓戴上了帽子。帽子是胡人的发明专利(他们发明了很多东西,还有骡子,从前赵简子视胡人培育的这种似马又长着驴耳朵的混血儿为珍品,当作宠物养了两头)。

          胡人发明的帽子不同于中原士人一贯的冠。冠这东西,没有什么实用,就是一个圈儿或者棍儿,弄在脑袋上,类似孙悟空的紧箍圈,只是表示身份,空圈细棍,不能保暖。但是胡人的帽子是暖额的、防风沙,其“爪牙帽子”是用动物皮革做的,像爪牙一样紧紧扣在头上,赵武灵王改成黑色绫绢做,给士兵戴在头上,类似现代的护士帽。老百姓也喜欢把这帽子戴给胎毛稀疏的小孩子。但是大人不戴,大人还是喜欢抹布和冠。帽子彻底征服了汉人是在魏晋后,乌纱帽、四块瓦、东坡帽,获得流行,兼具冠和帽的特点,又能包头,又标身份。

          老百姓得到的另一个好处是靴子,这也是胡人的专利。中原人则穿履,履的面料是麻的、布的,有钱人穿丝面料的。由于深衣都是垂到脚面的,所以履的鞋帮很低,低到了露出大半个脚面的地步,轻盈倒是轻盈,但是跑起来不跟脚。路上土多,泥土常把这美丽的履给弄脏巴了。战场上更是泥泞,猛跑几下,鞋帮和鞋底全揉烂了――因为鞋底是布作的(纳着密密的针脚),倘跑在石子上,还要硌脚。总之,履适合民间不适合战场。如果在履的鞋底下多加一层木底,倒是可以防范泥巴,那就是屐(日本人现在还在穿木屐)。木屐虽不怕泥路,但这样的硬底不能弯折,穿上后只能像日本美女那样摇着屁股走,在公子哥家的花园里固然是好看,但是战场上这么走就保不住命了,还不被胡人追上一把戳死。

          胡人穿的则是皮靴,底子是革的,软硬合适,防泥善跑,鞋帮又高,高成了靴筒,一直到膝盖下面,可以护腿,也适合骑马,奔跑灵活。在靴面和靴筒表面还装饰着几十个、上百个青铜泡,晶莹闪亮,威武夺目。经过赵武灵王改革,靴子也慢慢走入中原,广泛流传,男女都有穿。隋朝以后,宋明的官员们更必须穿靴,叫做皂靴,皂靴好处很大,踢老百姓屁股的时候,比较给劲。

          总之,帽子、靴子、裤子、骡子,这都是骑马民族的专利。公元前307年,赵国的士兵们都穿上了骑马民族发明的漂亮靴子,头上戴爪牙帽子(武官们则头戴野鸡翎――?i鸟冠),上身短衣,外披轻甲,腿穿现代化的裤子,手持长戟,丰姿飒爽,的指挥下,奔驰沙场,游击嬉戏,实在是酷呆啦!

          但是,这么好的东西,也有人反对。赵武灵王的叔叔――公子成,就是个老脑筋的反对派。他故意在家中装死,闹着不肯上朝,就是为了免于穿胡服。不过你也要理解他啊,试想,如果你单位领导让你明天改穿粘罕、金兀珠的衣裳帽子上班来,你会照办吗?当然你可能巴不得这么爽一把。但是你们公司的副总呢,也乐意照办吗?穿着粘罕的衣服来?

          公子成,是副总级的,当然不肯穿,躲在家里装病,嘴上还振振有词:“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意思说,中国是世界的中心,我们不求别人,都是别人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学习取经。我们却舍此高级文明不用,而因袭远方野蛮之服,更易古人的教导,背离中国的传统!总之,不可以!宁可在家装死。

          这“公子成”是个国粹家,什么都是中国的好。中国即使亡国了,没有国君了,也比夷狄之有君好!

          赵武灵王闻言,亲自跑到叔叔家里,作了叔叔“公子成”大量细心耐致的说服工作,陈之以利害。你不要小看这叔叔,在分封制余绪的时代里,国君的亲族都受封为官,公子成就是一个朝中显贵。赵武灵王说:“显贵啊!阿不,叔父啊,衣服,是为了方便穿的的;礼仪,是为了利国而设的。胡服骑射能够利国,有什么不好呢?我们的开国先人赵简子修建晋阳,为的就是向开拓胡地;他的儿子赵无恤立马常山,兼并诸戎盘踞的代国,他们二人的大愿,就是开辟北疆千里,以胡人之地为我用哦。可惜后来者没有继承,裹足不前,寸土未增,也没发展出一套北向作战的利器,导致中山狄人依仗齐国大兵,侵掠我们边邑,水灌我们帔城(河北高邑),烧杀我们边民,仇怨至今未报,先主在天之灵,今犹忿之。现在,我们胡服骑射,远可以备三胡,近可以报中山之怨,上可以雪先王之耻。您作为亲贵老臣,不能体会开国先主的苦心,却顺应中国之陋俗,违逆先主北向驱胡的大愿,忘记国家之大耻,这不是寡人所期望于您的呀!”

          一席动情的话,说得“公子成”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惭愧得老眼含泪,连拜两次,以头触地(叫做再拜稽首),呜呜叫道:“老臣愚蠢,不能通达先主之意,妄出世俗浅言,干扰新政。从今以后,简主、襄主(赵无恤)之遗志,老臣不敢不听命!!”说完再拜而泣下。观者无不感慨哽噎。赵武灵王也很激动,抓住他的手,赶紧赐他一套胡服穿上。

          噫嘻!改革家赵武灵王也是个good communicator啊,跟老家伙讲道理,就得用先主创业之遗愿来抓他的心底!不过,公子成毕竟愚顽不化,后来赵武灵王的致死,也是他的主谋。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十二节

            如果说,赵主父在厨房里发现了食物因而活了六十天,六十天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美好田园生活,以及“迎风桃李颜难驻,耐雪松篁味转长”的山间隐士体会,陶冶着他。那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围宫的大兵们终于不能忍受赵主父这么潇洒了,他们冲进来,把厨房里的给养席卷一空而去,哪怕一片菜叶不留,连赵主父排的“排餐表”也没幸免。

            赵主父是个刚强的人,他没有一句的哀求,用豁达平静的面孔看着对食物施暴的大兵哥。你们小小的诡计,公子成,就要得逞了。赵主父无限轻蔑地想。

            赵主父几乎已经不再报等待援兵的希望了。以公子成这样有资格地老贵族,又是主父的亲叔叔身份,会有哪个朝臣能站出来对抗他吗。即使小儿子公子何(small),呆在外边,也硬生生地帮不了他。可见公子成、李兑之徒,结党的势力已经多么强大,这是赵主父从前的失算啊。“霸业已随流水去,古愁犹带夕阳来。”――当年齐桓公在最后的日子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时候,“咯咯嘎~~~”拼命地一串尖叫声打断了赵主父的思路。是那群大兵哥,在席卷了厨房里所有供给以后,发现了在院子里“闲庭信步”的这只鸡宠物。一个大兵立刻扑上去,一手端着大戟,一手撒开来,满院子追拿这只连扑腾再窜的鸡宠物。赵主父大步迈前,断喝道:“且慢!住手――”

            一句话,把那个兵震得如触电一般,大戟砰地掉在地上,半天动不开身子。赵主父抱起这只惊惶失措的可爱的小母鸡,对反叛份子们一眼也不看地,扭身踱回屋里去。??得几乎半身不遂的大兵哥,半天挪不开脚步,在战友的搀扶下,才勉强拖出去。若干年以后,每当他在夜梦中回忆起这一幕时候,都要尖叫着拿起匕首就要自残,以至于家人们被迫捆起他来睡觉才踏实。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厨房里空无一物,就剩赵主父和这只小母鸡呆在空旷的宫院里了,赵主父准备即便饿死也不吃这个鸡宠物。赵主父给这个小母鸡起了个时尚的名字叫“星期五”,用以纪念绝食日开始的这黑色的一天。

            又是十天过去了,赵主父开始变得消瘦,从宫墙上头,他可以眺望见外边自由的夏天。夏天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始离去,偶然的黄叶从墙上抖擞着飘下,标志着秋意的潜生。但是夏天布置在人间的大队车马仍然坚守在墙外。墙边的树叶相互簇拥着,叶片斑杂,泼溅出耀眼阳光,仿佛水一样流溢回旋。

            绝食二十天以后,现年40岁左右的赵主父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鼻子不断地流血,并且大声叫喊着需要食物。他从厨房里疯狂地用力敲打着炉灶,像狗一样四肢趴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冲着外边大喊大叫。

            又五天以后,赵主父开始出现幻觉,他感到四面的墙壁用力地挤压着他,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四面的墙壁紧紧地禁锢着他,它们好像挤进了他的大脑,像老虎钳一样死死地拧着我的脑袋。然而那只无忧无虑的小母鸡――“星期五”,则愉快地在院子里踱步,偶尔吃一下泥土里扒出来地小虫或者树叶上掉下来的虫蛹。星期五听到房间里,有人在嚎叫:“我想要吃煎鸡蛋、西红柿、土豆罐头、咖啡、麦片粥和烤面包!”(对不起,这不是赵主父,这是那个创下世界绝食记录的人在第30天时候喊的东西!不过赵主父喊的也差不多――我要吃烤羊羔肉、炸天鹅、烹野鸡、烧雁、捣珍和鱼肉酱――!)

            更多的时候赵主父变得异常平静,他卧在冰凉的床垫上一声不响。每当黄昏,他向淡桔色的日影里望去,树叶将它们热烈的势力,堆堆叠叠地塞在赵主父的意识里。赵主父他累了,像一匹马在月光里卸下疲倦,卧倒在地,想起往事、劳累和幸福,聆听着宫墙外的声响,直到几乎忘记自己的耳朵。

            而宫院的在树杈上,有一家勤勉的雀夫妇搭了个小窝,常常叽叽地叫。在一个风雨之夜,一只小雏鸟被摇撼的枝条抛弃到地面上来了。次日清晨,“星期五”兴冲冲地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了赵主父。赵主父这时情绪比较稳定,他拖着虚弱地身子,蹒跚着走到院子里,看见那只绝望地小雏鸟,已经只剩半天命了,蚂蚁们开始围攻它稀疏僵湿的翅膀。

            赵主父找来一些干柴,用古代打火机――有两种,燧石或者燧木,前者靠敲击,后者则钻摩,赵主父和鸡宠物“星期五”一起努力,把火打着,烤了小雏鸟吃了。刚下咽的时候,很久没有吃东西的赵主父感觉好像一块铁进了食道,跟杨利伟刚从太空下来进食时一样。

            凭着树杈上的这三五只小雏鸟――赵主父想办法把它们逐个够了下来――赵主父又维持了二十来天生命。终于,在被围困的100余天头上,曾经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赵主父,曾经正是敢于作为、年富力强、破旧图新,在磨难中成为一位富有经验、胸有谋略的君主,正欲大有作为的他,终于在守旧反动势力的联合反扑,长期围困下,活活饿死了。

            秋风摇摇,滤走了夏日里的繁华和人声浮响,是对赵武灵王英雄业绩的绝对礼赞。赵主父带走了中原人民的骄傲与雄心,赵国人们双眼迷朦,他与黄河上下的涛声,一起寂静无语。在死者的眼孔里,正在燃熄的是一小团怒火。陪着这个孤独的、须发灰长、消瘦枯干的逝者的,是院子里金黄阳光下,来回踱着步,偶尔轻轻叫一叫的,那只幸福的鸡宠物。

            当秋天以一只清美的手按在每一个因纯洁而乐观的群众额头,按在赵主父无怨无悔的额头,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物取得了他所在地带的局部胜利,公子成、李兑成为赵国相国、司寇()却为秋天遗弃。这是赵惠文王四年,公元前295年的事情。赵惠文王就是赵主父的小儿子公子何(small)。他被公子成、李兑挟持,继续当木鸡大王。公子成、李兑正式开始专权朝政。公子成接替肥义,为相国,因功受封(是杀主父的功吗),为封君,号“平安君”。李兑为司寇(警察局长),不久李兑接替公子成为相国,长期专赵国之政。

            赵武灵王死后,安葬地据说有两处,主流的说法是在赵国北部代地,具体位置是山西北部的灵丘,现有赵武灵王墓,绿草覆盖,古意绵长,为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另一种说法实在邯郸城西的灵山。

            潇水曰:灵丘也好、灵山也好,都是因所葬的“赵武灵王”的“灵”字而得名。这也是公子成、李兑之徒,在赵主父死后给他定的谥号。“武”字是好字,代表着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北并三胡,东灭中山,十年改革,使赵国强大起来,从一个地狭偏僻、百年挨打的黄河以北国家,一跃栖身于战国七雄的名列之上,按当时人苏秦的说法:“赵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山东之国,莫如赵强。”这是他的赫赫武功。

            而赵武灵王的“灵”字,则是公子成、李兑之徒对他的贬损,“灵”不是一个好字,从前晋国曾有“晋灵公不君”,意思是不像当国君的样,被赵盾弑掉了;还有跟夏姬大搞婚外恋的陈灵公,还有可怜的楚灵王等等。“灵”字,意思是不走正路,代表着当时赵国――包括赵王家族内部颇多一批人――对赵武灵王的否定看法:不尊古道,心血来潮,荒唐任性,鬼灵鬼灵的。这一批人自卑、保守,排斥赵武灵王的变革,在战国策上,他们做了很多的发言(其中包括武将),批评胡服骑射。赵武灵王被困而无人搭救,正也说明了公子成、李兑身后,有一大批保守势力在支持着。自古改革者,是不落好的。赵武灵王之死,是众多反对派共同投票的选择,而不是一场“惊变”式的意外。

            后人也许能从改革中受益从而修正自己的观点,但时人不能忍受改革者的高远、行径的奇异,这就是赵武灵王为什么闹了个“灵”的贬号――不走正路,灵动乖张。

            是啊,“造化常为庸人设计”啊。

            不管怎么样,赵武灵王以身殉了自己的个性和理想,求灵得灵,又何憾哉,他就是想跟你们不一样的。而他所饿死的“沙丘”,也是个风景旖旎的了不起的地方,现在邯郸东北的广宗县境内,至今仍有一个大沙丘,露着几片废铜断瓦。但当年的沙丘比这绚丽百倍:距今3000年前,商朝最末一代帝王“商纣王”――都城在沙丘以南150公里的河南安阳(现称殷墟)――商纣王跑到沙丘去,在沙丘大兴土木,造了一个很大的古代苑圃(动植物园),饲养珍禽异兽,培植奇花异木,并建立了“酒池、肉林”两个著名景点,使男女群众演员裸奔其中,追逐游戏,狂歌滥饮,这是我们熟悉并且向往的。其实这不是纣王荒淫,说纣王荒淫是不懂历史,当时结婚筑巢还不流行,一半以上的人打着一辈子的光棍。纣王等国家领导人需要考虑弱势阶层的疾苦。穷人花不起结婚的钱,于是即便后来的大周朝也规定在仲春时节“奔者不禁”。纣王的沙丘,和大周朝的齐国桑林、郑国洧水河边等地一样,正是光棍男女们的欢乐谷,士与女“赠之以芍药”,然后就“且乐”去了。所以,没有证据现实商纣王是个暴虐荒淫的家伙,他不过是个末代帝王,和其他末代帝王一样的普通的失败者罢了,然而中国人似乎非常喜欢对失败者泼得满身脏水。

            不管怎么样,沙丘自古是个娱乐产业发达的地区。赵武灵王翻修了这一历史景点,又曾建了楼堂馆所,流水花园,作为干部开会、疗养和接受历史传统教育的基地,并且死在这里。他的这些离宫与周边园林加上纣王的废池乔木,应该颇为别致壮观,以至于一百年后秦始皇巡游天下时也特意停驻于此。老秦也很喜欢这个兼有圆明园的残废和颐和园的时尚的沙丘,干脆住下就不想走了,驾崩于沙丘。所以沙丘实在是值得一去看的地方,至今在广宗县平台村南,有一个百米见方的大沙丘,那就是宫殿的基础,纣王的美女曾经裸奔于其上,老秦始皇的body也曾在那里散发着幽香和冰块、鲍鱼一起装车运走。

            历史啊,真是引无数英雄竟折腰的啊。

            通宝推:李根,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十一节

            公子何(small)正呆在离宫里等消息,肥义老师怎么还不回来呀?身边都是焦急的空气。突然,宫院的大门给出响亮的回答,田不礼带着恐怖分子和一群看热闹的萤火虫从外面猛攻宫门,烧门的火光和萤火虫一起烂漫摇摆。武警总干事“高信”赶紧带着人冲出去搏斗,两部杀人机器硬碰硬撞击在一起,剑戟的拼杀声和惨叫声让双方都不寒而栗。田不礼之徒已经冲进燃烧的大门,向高信发动全力进攻,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果对手。然而他过低估计了武警部队的反击能力,反恐练习是肥义从前一再叮嘱的重点工作,高信一边指挥抵抗,一边迅速在夯土的台子上用车子搭建掩体,退守到台子上,凭借台子高度优势向下射击。

            由于高信拼死抵抗,并且公子章(big)毕竟从代地带人不多(以贴身仆从身份来的),他们暂时退出燃烧的院子,在外面修整之后再次进攻。公子何(small)的宫院被越来越多的死尸所装饰。

            史书上没有记载赵主父对战斗的进程是否知晓和有否干涉,这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呆在远处自己的宫院里呼呼大睡,只在梦中看见一点火光;另一种是他随后赶到现场,但是进攻一方并不接受他停手的指令。史书上没有给出答案。好在答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史书上接下来谈到了公子成、李兑一伙,成功地利用了赵氏家族内的这次惊变,实现了其个人专权赵国的野心。

            这两个人是怎么得到沙丘事变消息的呢?一种可能是他们也参加了这次拓展训练,一见事发,火速去喊兵马前来平乱,但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为零,因为赵主父完全也可以调来兵马并自行指挥,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公子成二人抢先调来了忠于他们的兵马。我们只能理解成二人早有准备,虽然没有参加沙丘拓展训练,但对公子章(big)之乱早有预测,当他们的耳目从沙丘跑回来报告了事变的发生,他们立刻驱动整装待发的四个城邑士兵前来干涉,火速赶奔沙丘出事现场,并且阻止了赵主父等人的调兵使令,以便二人实现混水摸鱼的不可告人的野心。

            这四个城邑的军人都是公子成、李兑自己手握的,而且是职业军人,他们一开来,立刻把区区数十名恐怖份子冲散,在公子成、李兑指挥下冲进事变现场救出瑟瑟发抖的小王公子何(small),另一支则猛追恐怖份子田不礼等人。田不礼一见事急,殿后掩护,被追军杀死。公子章(big)夺路前逃,拼命往主父离宫那边跑,一头冲在大门上,发出猪嚎:“快开门啊,快开门啊,要杀人啦――!”

            赵主父赶紧打开门看,是自己蓬头垢面的大儿子,鞋子和几颗牙齿已经跑丢了,外边的战车带着兵也撞上来了。好在车子有刹车装置,砰地勉强刹住在门槛上,卷起古代的一团尘土。

            “这是怎么回事?要造反吗???!!!”同时用胳膊护住大儿子。

            “主父――”李兑站在车上说,“公子章(big)发动恐怖袭击,如果不是我们赶来,小王公子何(small)已经丧命了。快请主父交出这家伙,以正刑法。”说完,在车上拱手。

            如果你是赵主父,你会怎么办呢?赵主父把公子章(big)先放进院内,然后轰走外面的兵车,关上宫门,他就是这么作的――总的先把孩子叫进去了解情况吧。但是公子成、李兑的不臣之心已经逐渐展露,他们并不走人,而是用大兵把赵主父的离宫团团围住,扯着嗓子,敲着鼓喊:“放人、放人、放人!!!”

            李兑说,你们这么喊喊错了,应该是:“交人、交人、交人。我们是不会放过弑君未遂犯公子章big的。”

            于是,大家喊:“交人、交人、交人!!!我们是不会放过弑君未遂犯公子章pig的!”

            李兑说:“笨蛋!后半句不用喊!!而且是big ,不是pig。”

            “笨蛋,后半句不用喊!!”大家说,“而且是pig ,不是pig。”

            不提这些没脑子的士兵(他们虽然没脑子,但是忠于公子成和李兑,这也是二人长期阴谋串连的成果),单说公子章(big)躲在宫院里,史书上没有告诉我们,他在这个意外频生的夏日里,对赵主父说了什么,有没有坦白交代自己的害弟阴谋。但即使不通过公子章(big),外面兵士的大嘴巴,也会让赵主父知道下面这些事实:

            1、 公子章(big)阴谋袭击了其弟弟公子何(small)小王。

            2、 公子章(big)失败了,但是肥义相国为保护公子何(small)而死。

            3、 小王公子何(small)还活着。

            4、 公子成、李兑表现出很不友好的态度,强行作主要杀死公子章(big),并且围在了宫外。

            赵主父需要作出如下几个决策:

            1、 是否要交出公子章(big)。交出就等于判其死刑。

            2、 没有第2了。

            事实上连第一也没有。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公子章(big)阴谋袭击其弟的罪行了,而是外面大兵围困不撤的反常情境。关于公子章(big),虽然谋害公子何(small),但并没有得逞,这是不是要判他死罪呢?自己的这两个孩子,是必须死掉一个呢,还是都活着,还是都死呢?还是死这个活那个?还是活那个死这个?接下去还可以有很多问号追逐着赵主父。赵主父做了什么决策呢?有三种可能:

            1、 命令公子章(big)自杀,以正其阴谋弑小王公子何(small)之罪。公子章(big)没话说了,只好自杀,找宫人用绳把自己在院子里勒死了。

            2、 赵主父交出公子章(big),后者被外面的大兵不经审判,立刻杀死,没有使用绳子(这比较体面),而是用大斧子(这比较爽)。

            3、 不交出公子章(big),于是外面的大兵一拥而入,像抓小鸡子似的,揪住满院子飞跑的公子章(big),就地正法,然后大兵退出院子继续围困。

            史书上没有给出上述三种可能的正确选项,但这并不妨碍史书告诉我们故事的正确答案:公子章(big)是死掉了,自杀、他杀不知,并且,外面的大兵并没有因此解围。

            公子成、李兑宣布:“宫里的人等都给我出来,我们马上就要封门啦!谁不出来,夷灭三族!”

            主父宫里的勤杂保卫人员一听,妈呀,快跑吧,扔了扫帚、菜刀,抱着脑袋,像躲地震一样,全冲出来了。赵主父呢,我想他不会也跟着往外冲,一起去躲地震,除非他糊涂得连眼下的形式都还看不懂。如果他真的往外冲,那到门口,当兵的就会揪住他,说:“不行!您却不能出去,主父爷!您请回!”

            如果他再问:“为什么,凭什么他们能走,我不如他们?”

            那后边的回答就变成黑色幽默了:“因为,因为我们想要你的命啊!主父爷!”

            赵主父很早就应清晰自己已入绝境――当公子成、李兑大兵一到,堵住门不走的时候。公子成、李兑能赶在赵主父调来军队之前,带着四邑军队而来,是他们早有准备,随时待命,目的明确:趁主父家的两个孩子火并,赶来一锅端,发动军事政变,一举灭掉赵主父和公子章(big),从而胁持年少的小王公子何(small),实现俩人专权朝纲的最终目标。由于公子章(big)、公子何(small)的火并在前,他们的军事政变行为可以被靖难、定乱的表面现象所掩盖,对赵主父,也可以趁机糊里糊涂地杀掉。即便如此,他们的弑杀赵主父行为,还是在诸侯间传开了,苏秦后来到赵国来,就揭过李兑赤裸裸弑君的伤疤。

            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围宫者的决心动摇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到了当天日落,夜深了,月亮出来了,蟋蟀唱起歌来了,好事之徒萤火虫们又瞪着不解人事的复眼看热闹来了,围宫者的决心仍然没有动摇。而赵主父的肚子,却开始咕咕嚎叫。

            次日,赵主父从寝室里起来,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厨房里看看――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到厨房来,奇形怪状的砧板和灶具迎接了这个没有任何烹饪知识的国家领导人。厨房里有没有食物呢?我们回答是有,否则赵主父不能在这里坚持生活100多天。当今世界绝食(但不绝水)的最高记录是44天,赵主父没有练过辟谷,不可能没有吃食而混上100天。除了有米以外,赵主父还欣慰地看到,地板上还有一只小鸡,一条腿被绳子绑着,正用敬仰的目光仰望着这个视察厨房的大人物。

            到了第60天的时候,善于学习的赵主父厨艺已经接近了一级厨师水平,他还给自己作了一个大厨帽,每天照着“排餐表”在厨房里大动锅勺,忙进忙出,跑着不亦乐乎。那只小鸡也成了他饲养的优美宠物。小鸡也没有辜负他,给他生出了新鲜的红皮儿鸡蛋。赵主父把鸡蛋腌在盆子里,等冬天鸡宠物工作减产的时候再摸出来吃。总之,可口的饮食使赵主父营养状况非常之好,以至于每天需要在院子里做做减肥运动,打打太极拳,跑跑步,体会着平民生活的乐趣。他每天运动完了以后热汗淋漓、油光满面的兴奋样子,让墙外的疲劳黝黑的大兵们十分生气:“照这样下去,赵主父要返老还童了。”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十节

            公元前296年,在外面一直奔波作业务的赵主父,终于把“六五”计划完成了:在当政第30年,一举攻克中山国,赵国新开疆几百里。他带着三军业务人员,得胜凯旋,在邯郸城里摆宴五日,全国同庆。次年,正值胡服骑射改革以来的第十年,为了总结十年改革的丰硕成果,赵主父召开全国干部工作会议,继往开来,研究和明确下一阶段工作的“重中之重”。群臣都聚在朝堂上,就进一步促进西部攻坚(就是打秦国啊)、巩固提高和深化国内改革,等一系列重大国际国内议题进行了热烈讨论,并且给年约14岁、称王听政的“公子何small”拜舞施礼。

            群臣依班次高低,顺序下拜。下拜的姿势是这样的:跪姿,撅着屁股,两手叠加落地,脑门缓缓下降,触在双手前方的地上(这叫作稽首);抬头,再重复一遍,二次以头触地(这就叫再拜稽首,是礼节中的最高级,低级一点的可以以头触手,叫做拜手)。随着再拜稽首,口中还要称道:“下臣某某,拜见大王!”

            公子何(small)在上边,则以揖手礼相答。揖手,俗称作揖,它跟武林大侠的抱拳、拱手不一样。抱拳或者拱手,那是古代军礼的遗迹,双手相拱,内收近胸。而作揖,是文士的礼仪,双手相拱,外推,小臂与前胸成45度,好像烧香拜佛爷的样子。必要的话,还可以前后摇晃小臂,配合着嘴里面念念有词的寒暄。

            “公子何small”正是半熟少年,位居朝堂中央,他表情僵硬,举起手来,局促不安地答应着的群臣,好像是在数钞票,而且是替别人数,边数边望一眼旁边的赵主父:下一步该干吗了呀,放进保险柜里吗?――要不您再点点?

            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美女妈妈吴娃,红颜天妒,在六年前去世了,留下这个六神无主的孩子。赵主父从这六神无主的孩子脸上,联想起木鸡俩个字。他立刻为自己的想象自责,觉得对不起孩子死去的妈妈。不过,吴娃死后,赵主父对这孩子的爱,无论如何是松弛了,就像一颗美丽的苹果树,遭虫子蛀死了,树梢上剩余的一颗苹果,也缺了光泽,失了可爱。赵主父直想把他摘了扔掉(当然,这可能是我估计得过于严重)。

            这时候,另一个大苹果,来自代地的封君公子章big(大儿子),也到窗口来交费了,我意思说,也顺次来给小王――公子何(small)施礼下拜了。他俯首贴耳趴在地上,灰头丧脸,耸肩称臣,一副可怜相,不禁心生怜惜。老大这孩子,本来是太子来的,现在却向自己的小弟弟匍匐施礼,唉,都是因为他妈妈(韩后)死的更早,现在弄的这样落魄颓然。当然,也怪他妈不漂亮,要是有吴娃那么漂亮,就┅┅至少她话少一点也行啊。唉,吴娃虽美,不也死了吗,皓齿红颜也好,雀斑陨石坑颜也好,不都是如烟的过往了吗。只是,弄得这孩子,凭空丢掉了太子的位置,成全了上边的小“木鸡”。这孩子以前,也还曾随我领兵出征过的呀。赵主父犹豫着,要不要把老大也升为王呀:让公子章(big)和公子何(small)都当王,一国两治。赵主父对自己的大胆设想表现出震惊――他这一辈子,净是稀奇古怪的想法了。

            如果让小儿子公子何(small)呆在邯郸继续为王;再把封于代地为君(安阳君)的公子章(big),提升为王,所辖地区依旧是代地。一国俩王,不易乐乎?让所谓“代地”,位于河北省北部,河北蔚县地区,是后代号称“燕云十六州”中的代州。(燕云十六州是后代的称谓,是从北京到山西大同一线六百里的边塞重镇,地处边北,临近内蒙古,历来是兵家虎踞,异族盘桓之地。代地在这条线的中间点,位于山西、河北的交界,恒山脚下。这样一块重地,如果分离出去另成一国,会不会削弱赵国本土呢?

            关于一国两治、二王并立的问题,成了时代的一块心病,赵主父手持两端,犹豫不绝。

            虽然赵主父还在犹豫,但会议结束了。就像现代企业开完会要出去“拓展”一样,赵主父这里开完会,也要玩。公元前295年,雄才大略、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结束了全国干部工作会议后,不顾会议疲劳,发挥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与部分与会人员驱车到邯郸郊外八十公里一处历史名胜――沙丘,度假疗养。

            赵主父住在沙丘一处离宫里。宫外正是夏树成丛。晚间,趁热退的时候赵主父在外边走走。夏日的步子还不算匆促逼人,但花朵已不像春天那么多,郊外这样冷僻的地方,只有绿色是放心地汪洋着,点尽优势。绿,可以不做提防地平安地绿下去,一时不会有寻衅的人要干涉它。但是,却有寻衅的人要干涉人。赵主父的大儿子――公子章big,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图谋“大事”了!

            公子章big和他的狗头电子“田不礼”,从封地上(代地)带来了很多训练有素的恐怖分子。田不礼不愧是“相”,鬼主义多,他说:“以我们这样有限的人手,正面进攻邯郸是没戏的,好在赵主父带着小王公子何(small)都到这沙丘别墅区来了,各自分开居住,不在同一处宫院。猛虎脱山,护卫有限,正是我们朝小王公子何(small)动手的好机会。我们的恐怖份子有很多擅长杀小孩的,结果了公子何(small),赵国未来就是您的了!”

            公子章big这时候二十六岁左右,担心道:“但是,主父能不能答应啊?”

            “主父跟你还是有感情的。再说,我们不承认杀人就是了,是山贼杀的,(是拉登杀的)。您快决定吧,今天不动手,以后我们回了代地,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那我们怎么动手?”

            “我们派人诈用主父的名义,召公子何(small)出来。他一出来,就咔嚓!把他咔嚓掉!”说完,田不礼拿起个大斧子。

            当时正是黄昏,公子何(small)正在自己的离宫里看着宫人一盏一盏地点灯。暮色仿佛沉烟。当时油灯瓦数小,没有几十盏,照不亮一间大房子。忽然侍者禀报:“主父身体不适,请您过去探看,车子就在外面。”

            油灯里散发出奇谲的味道,那是灯油中的香料在燃烧。公子何(small)振衣欲起,御前武警总干事“高信”拦住:“且慢,相国肥义从前布置过,大王您不能草率外出,按照我们的防恐程序,相国肥义会先行一步。”

            于是,肥义被请来了,听完情况后面色冷峻,坐上车直奔主父的方向去滚地雷,相陪于他的只有一两个侍从和五六颗夏日夜晚的萤火虫。萤火虫好奇地飞着。暗淡的远天尽头,依稀可以分辨出炉膛里的灰烬一样的,是天堂远处日落后的遗景。

            刚刚靠近主父离宫,肥义突然有了夜投荒村的感慨,脑子像被洗过一样,人生恍如寄旅,政治上的斗争,都当不起青郊夜色的凉风啊。肥义刚要大彻大悟,来自代地的十几名黑衣恐怖分子,像一群蝙蝠从草丛里联翩窜出。肥义看见月光,月光正附着在青幽的大戟主刺上直插过来,噗哧一声,月光消失在肥老相国的身体里。来不及叫痛,戟尖带着血快速地抽出,再一转手,戟的小横枝拦腰一钩,硬生生把肥义钩下车来,另一个恐怖分子手中的大斧子在月光下扬起,吭地一声,一声,又一声,他把很多月光剁进了肥义的脖子里。飞舞的萤火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长着复眼,却仍然大惑不解。

            老相国肥义惨死在沙丘野道,实现了他“死者复生,生者不愧”护卫少主的千金一诺。

            恐怖份子抱起肥义的头颅给小队长田不礼验看。咦,怪了,下巴怎么长出胡子啦?还是大胡子,白的,咦?这不是老肥吗!不是小王(公子何small)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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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九节

            赵武灵王如果在现代企业上班,一定不被人事部喜欢,因为不安分,是个Job Hopper(频繁跳槽者)。公元前298年,他连大王的位置都坐得厌了,别出心裁地把大臣们叫到太子居住的东宫里,教大家给太子下拜。太子就是王后吴娃的儿子公子何(small),今年十岁,赵武灵王宣布说:“寡人准备把王位传给太子,以后你们尊敬他就像尊敬我。而我呢,我更喜欢到外面作业务,骑着马去中山国抢地盘。以后你们就叫我主父好了。”

            在群臣错愕的目光中,10岁的公子何(small)从太子提前转正为国家领导人,八九点钟的太阳(公子何small)和晌午偏西的太阳(赵主父),一起照耀着赵国大地。说起太阳,我们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太子要住在东宫。这是按八卦来的,风水先生都知道:八卦其中的“震卦”象征着春雷、春分、东方、新的草树、阳气以及第一个儿子等等互通的意象,代表新生事务,所以太子作为第一个儿子住在东边是符合卦象的,和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世界是他们的。西边则是兑卦,象征着秋分、西方、阴气、收获,所以王母娘娘和慈禧老太后都住在西边。

            公子章(big)原先也是在东宫里住过的,也是曾经阔过爽过的,但是没妈的孩子像个草,自从母亲韩后去世后,爸爸喜欢上了接班夫人美女吴娃,他就给吴娃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异母弟――弟公子何(small)腾出了地方。他像一个夭折了的太阳,离开东宫,从此开始和秋分、西方、阴气这类字眼为伍。春风等闲度过的惶恐与夹道丛生的怅然,相伴着他。“青春的景象,象两小句歌词,动一动它的嘴唇,你就结束了。”这是公子章(big)编的歌,他经常这样唱着,有时也在半夜的院子里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叹道:“人生啊,便这样一日一日在矛盾中消灭掉了吗?”

            由于长期得不到人生的答案和心理医生的治疗,公子章(big)迅速变态,二十出头就显出了更年期的征兆:经常和一些虐待狂混在一起,肢解动物甚至也包括人。田不礼就是其中一个,以“残忍好杀”著称,他们经常在一起作些残暴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也不能杜撰)。但不管做了多少蠢事,他们都毫不在乎,他们把它叫做青春的叛逆。赵武灵王也觉得这个孩子挺可怜,就给了他一个诸侯国内的最高待遇――封君,把他封到河北省北部军事重地代地,作“安阳君”。这个决定也是因为在攻打中山的战役中,公子章(big)还曾经统领中军参加战斗,但有没有功劳史书上就没有提及。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实在连疲劳都没有,至少有牢骚。爸爸为了安抚他的牢骚,就让他当了“安阳君”。

            “安阳君”这种封君制度,是从前春秋时代分封卿大夫的传统余绪,如今战国时代普遍强化了王权,“分封”制度容易导致为霸一方,所以被各国法家改革者不同程度地抑制了,但“封君”作为另一种变形却在战国油然而生了。公子章(big)被封为“安阳君”就是一例。封君对封地拥有行政上的治理权和征税权,还可以有武装部队。不过,发兵的权力掌握在中央而不在他手里,这是为了避免封君作乱的。为了更好地防止封君造反,上干王权,中央还要派一个“相”到他的封地上担任行政长官工作。这个“相”就像象棋里边老帅旁边的那个“相”,貌似保护着老帅,其实是监视着他。要保持一定距离,只能绕着田字格走,不能跟老帅粘乎到一起,不许老帅出格。总之,“相”等于是中央派来的监督员。赵主父派“残忍好杀”的田不礼前去给公子章(big)当相。事实证明,这就等于把小红帽交给狼外婆去照管。

            这回好了,牢骚满腹的公子章(big)和他的狗头大“相”田不礼,呆在天高皇帝远的代地,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呢。田不礼这名字和田伯光差不多,如果是这样,他们在代地也没少调戏霸占妇女。霸占妇女倒没关系,倒霉的是,作为“相”,“田不礼”根本不走他的“田”字格,而是钻到格里,跟公子章(big)粘乎得亲密无间,俩人整天关屋里密谋。他俩凭借代地人力武力,私下组织党羽,积蓄实力,暗中磨剑,以求一逞,想对自己的弟弟下毒手。他俩像电子和质子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无独有偶,邯郸城里也有一对儿质子、电子,同样野心勃勃,不过这俩倒不敢篡位当王,而是有志于独霸朝堂,权倾朝野就行了。这俩人就是老脑筋锈豆了的、死活不肯穿胡服的、赵武灵王的叔叔公子成,以及他的电子李兑。公子成每天对着现代化的裤子咬牙切齿,虽然赵武灵王的说服迫使他套上了裤子,但裤子里边仍然是喇叭裙子。冰与炭怎能同炉,老脑筋怎能与改革者合拍。他恨不得扒掉裤子出去裸奔。跟他合拍的只有他的电子李兑。李兑是个野心家,这一天撺掇说:“公子成,您知道吗?人民都盼着您上岗呢!国家政事不能掌握在那些头脑发热者的手里,新新人类早晚毁了祖宗的基业。大家都等着您掌权为相呢!”

            “是吗?可是现在,政事都掌握在肥义手里,这老家伙是前朝老臣,脾气倔,坚定不移地执行赵主父的错误的修正主义路线,把老祖宗的规矩都给修正啦!”

            “凭我地三寸之舌当空舞动,我几句话就能说他下野,换上您当相国!您瞧我的吧。”

            于是,李兑去找肥义运动口舌:“老肥啊,您现在发现了没有,从前的太子公子章(big),失去了王位继承权以后,更年期就提前来到了,变得骄横傲慢,对王位耿耿于怀。如今他去了代地,更是党羽众多,渊深难管。田不礼跟他呆在一起,俩人都善于肢解动物,狠人加狠人,必有阴谋贼起。未来朝堂上,难免有血光之灾啊。您作为老一辈国家干部,朝堂上的珍宝,地位最高,责任最大,一旦他们向幼主发难,势必先从您身上下手,因为您是幼主的庇护人耶。作为一个君子,您更是个明白人,何必置自身于险境,成为灾祸爬升的梯子,仇怨集中的靶子呢。您何不传相位给公子成,然后自称有病,回家养老,远灾避祸,安全下桩,善始善终呢?”

            肥义不傻,公子成、李兑的安全下桩说,是想摘桃子,夺相位,破坏改革。于是断然回绝道:“赵主父披坚执锐,日理万机,外面很多业务等着他去拿,所以他把王位传给了幼主公子何(small),自己专门出去打仗。而辅佐幼主的责任就委托给了我,要我坚守一心,誓死不移。我把这话都郑重地写在竹简上了。如今公子章(big)妄图谋害他的弟弟――我们的幼主,我却畏惧避让,那对得起竹简吗?我只要求实践我的诺言,并不要求保全我的性命。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请你不要再说了。”

            肥义还引用了“死者复生,生者不愧”的名言强调自己的立场,意思是,接受了死者生前的委托,一定就要履行承诺,即使死者复生,见到我,我也能当面无愧。“死者复生,生者不愧”这话是从前晋献公时代的老“荀息”说的,老荀息受命辅佐晋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公子奚齐,最后把孩子辅佐死了,自己耶以身殉主,是晋国的一段慷慨往事,谁都知道。肥义引用荀息的话,仿佛把一种不详的预言,撒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赵国上空。公元前三世纪初赵国天空的色泽,正一刻不停地暗淡下来。

            李兑碰了一鼻子灰,说了句“诺,子勉之矣!”就走掉了。意思是,OK,那您好自为之吧。接下来,李兑与公子成沆瀣一气,预备浑水摸鱼,捞取赵国的权柄。俩人像质子跟电子一样抱成一团,并且通过化学键不断联络其他各家势力,滚成一党,欲专朝政。不提。

            肥义这里,虽然看出公子成、李兑的专权野心,但总不能因为这俩四处结党就抓起来吧,特别公子成是赵主父的叔叔,地位崇高。对于赵主父的大儿子“公子章(big)”的不臣之心、谋害异母弟弟之意,他也没法向赵主父揭发,因为首先没有证据,二是赵主父老牛舔犊子,还是很喜欢公子章(big)的,所以才封他为君。肥义没法插进嘴去罗嗦,只能多作准备,一旦事发,拼死保护幼主公子何(small)而已。

            总之,公子成、公子章,他都惹不起。是凡“公子什么”,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国君亲族,特权阶级,不受外人制约。肥义这个外人,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只能等着激变的那一天到了,自己拼上老命,有死而已,尽进人臣的道义罢了。这是传统的分封制下,让宗族成员受封、蓄势以至于力量足以干政的后果啊。秦国就比较好,秦国扼制宗族分封(六国封君的多是王族亲戚,而秦国封君的多是功臣),聘用职业官僚来管理国家。这些职业官僚,就好控制的多,谁不老实,交付大理寺卿处理,轻的革职为民,重的菜市口问斩,说解决就解决了,轻松优美。所以说呢,法家的改革好,他的核心措施就是抑制分封,从而达到强化王权的最高目的,客观上稳定了政治。而代替分封的职业官僚机制,又迅速提高政府效率,客观上壮大了国力。

            (顺便说一句,现在看电视剧,一个古装美女,对着一个落魄书生,或者一个有钱地主的儿子,一口一个地喊他公子:“公子――!您忘了雨伞了耶~。”其实,公子哪能这样滥叫呢,一定是公――即国君(比如晋文公)的儿子,才能叫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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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八节

            据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女性,甚至两个。现在我们把视角,转移到赵武灵王的私生活上吧。

            赵武灵王少年即位,在位第五年的时候就去韩国娶夫人,娶来了韩宣惠王的女儿。当时的诸侯婚礼叫做“聘”,据说是人皇爷爷和人祖奶奶――伏曦、女娲老两口制定的,罗里罗嗦,一共分六部分。

            第一是,纳采。就是诸侯国君派大夫去别的国家求婚。不能空手去,带着各种好东西,里边必须有一只大雁。大雁这种鸟最喜欢两只鸟一起过了,中间死掉一个,另一个终身不再成双。雁可以象征忠贞。

            第二步是问名,问一下许配过来的是哪位姑娘。原来,女家准备嫁出哪一个妹妹,由他们自行决定啊。夫家只能听天由命等着看运气。Faint!

            第三步是纳吉。到祖庙里算一算“八字”是否合适,看谁会不会克谁。老祖宗的在天之灵会通过什么办法,在祖庙里表达自己的看法。

            第四步,送彩礼。赵武灵王这样的国君,送的是什么高档彩礼,自然不是我们草民可以过问的了。

            第五步,请期,就是定日子,是“五一节”还是“国庆节”,什么时候办事儿啊。按规矩,这个日前应该由男方决定,但是他们很虚伪,一定要女方定。女方不肯定,他们就再三去“请期”,最后,男方才把早就考虑好的日期通知女方,就完了。

            第六步,亲迎。新郎带着一只大雁、坐着马车到女方家来了,新郎提着大雁进去,然后还要拜一下大雁。这时候他的老丈人带着女儿出来,把女儿交给他之前劝女儿:“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意思是,要听老公的话)。她妈妈也要嘱咐她:“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夜里也要听他的阿。)然后新郎亲自为老婆驾车,车轮三转以后他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伴郎”,让“伴郎”开车带着媳妇回去。

            赵武灵王去韩国娶媳妇(韩国不是南朝鲜那边的那个,是在中原新郑),当然不会亲迎,请一个高级官僚去迎接就行了。赵武灵王则呆在邯郸,暗暗祷告:“希望是个好看的!希望是个好看的!”――他非但不能决定老韩会嫁他哪个女儿,连这女儿长什么样,也从无知道。在当时,娶夫人是政治任务,为了加强韩、赵关系的,感情和相貌都在其次,好在可以娶妾来弥补夫人在感情和相貌上的不足。

            韩宣惠王的女儿嫁过来了,一看,还可以,面色白皙,挺文静,就是有点胖,不爱说话,齐耳短发还戴着个眼镜,总之有点像小学老师,不好不坏(我瞎猜的)。小两口先结婚,后恋爱,守着淡淡的青草浅香的感情,争一对模范夫妻,当赵国上下的家庭表率。他们还联合生下了一个儿子,叫做“公子章”,因为是老大,记做“公子章(big)”。

            等公子章(big)到了十岁左右的时候,赵武灵王三十来岁,夫人却不注意保养,随着岁月流失,越来越胖了,从前不爱说话的她,把储存起来的话都用在婚后,变本加厉地说个没完:“老公啊,我的腿是多作些日光浴,晒黑点好看呢?还是保持白皙比较好看?”她撒娇道。

            赵武灵王冷冷地说:“我个人认为腿还是细一点比较好。”啊~~~!夫人气的张牙舞爪,腿脚抓狂,把裙子团起来砸向他的脑袋。

            由于老婆越来越老,赵武灵王感情上单调苦闷,就开始经常做梦梦见美女。当时梦中情景十分朦胧,还带着一点羞涩。先是出现一个玲珑的高台楼阁,梦中笼罩着缥缈的夜色,楼台栏干里边出现一个神仙姐姐,腮上妆成一抹淡淡的薄媚,离合中的神光中透出楼下的?r?r水声。神仙姐姐走下楼来,步入青青的溪水。流波掀扯着她轻纱的长裙。随着腰间纨素在她的一双素手中解开,她扬起轻绡的广袖,揭开柔腻的衣波,带着如花的笑意,勾引着我们的赵武灵王。赵武灵王极力想象着这神女子的胴体,就像互联网上打开一个写真美女的画片。赵武灵王焦急地盼着屏幕上的美女一行行地被扫描打开,显出她凹凸有质的美体,火样的呜咽的温煦的短柳的腰肢,在他的视野中一行行地扫描出来:月华包裹着她的秀骨,火焰舞蹈着她的盛年。她正俯下身,弯腰撩起水波,一刹那形成温顺的曲线,抖落开的青春似水流畅,光滑的外表给人无比柔美的体验,正在无比欣悦忘我之际,这台机器死机了!

            赵武灵王叫苦连天,一屁股坐起来,发现美女正在淡出隐约的河面,在微薄的残影之外越来越远,他看见的只有旁边自己的老婆。赵武灵王立刻趴在床上从新体验刚才的情景,可是死掉的机器再也连不上网了,那屏幕打开的一半弯腰的美体,由于他胡乱的几次刷新,索性变成了页面无法显示的噩耗。赵武灵王气急败坏,一宿翻来覆去,思绪沸腾,拼命追忆,搜索着女孩月样淡白的鹅蛋形的脸庞,还有一层红晕浮在她的脸上,轻轻翻起丰润的双唇。

            次日,赵武灵王鼻子上堵着破布(阻止鼻血),叫人找来鹅蛋,想复原出夜里性幻想的对象。史学家听了他的介绍,特别翻阅了古籍,发誓道:“这个神仙姐姐和您的梦中相会,早在祖宗赵简子时代,就已被上帝确定并且记录在史籍啦:咱们的老祖宗、开国之主赵简子时代的占星家预言说,赵简子的后代里边,会有人要和大舜的后代美眉成为伉俪啊!那岂不是就是说您阿?”

            赵武灵王听后浑身打摆子,焦急万分。御医们听了他描述的梦中传奇,则说:“这样的梦,表示了您性意识的成熟和觉醒,一旦开始了,以后还要做很多神仙姐姐的梦哩。”赵武灵王急骂道:“胡说,我都二十七八了,还什么性成熟哩!觉醒哩!”

            大臣们也在纷纷议论君王的香脂柔纱的梦,甚至争论梦中姐姐的眼皮是单是双。大臣吴广分开人群,说:“大王,下臣家里有一女儿,名叫孟姚,即与大王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是吗?是的!一点没错。古人云,燕赵古来多慷慨悲歌之士,不管这句是真是假,但赵地的女子蛮漂亮倒是真的!这是因为赵国地处山西河北,这里也是夷狄异族杂居的地方。夷狄和赵人之间,就有了许多混血的产物,其中往往便有美姬。而大臣吴广,祖上追根溯源正是大舜,跟预言家说的一样。赶快请来一看。

            于是“孟姚”妹妹来了,正是梦中那个版本的美女耶,大舜的后代美眉,那红红的双颊和粉颈,随着紧张的心跳注满了无限的娇羞;最是那一弯腰的温柔,象一朵水仙花不胜凉波的娇羞。赵武灵王一见倾心,爱的死去活来,真是貌美聪慧、天色绝伦呐。可是孟姚妹妹却不大热心。

            吴广赶紧诱导女儿:“所谓认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成,具体的说是螺旋式的上升的过程。你之所以现在还不大爱和男孩聊,是因为还没有碰到给你脚底三颗痣的人。我是说,你跟她好吧,可以定下终身三颗痣,咱家就是王亲国戚啦!”

            赵武灵王赶紧说:“我要穿过世俗的风雨,越过嫌言的泥潭,纯粹地圣洁地将三枚芝麻大小的红痣,快刀斩乱麻地钉在孟姚妹妹您冰凉的入冬时分的脚板上。我的意思是说,我愿意跟您办理正式结婚手续,把三颗痣印在咱们的结婚证书上!请您当我的正式夫人吧!”

            于是,俩人结婚了,脚底板上各自有了三个痣,从此刻骨相爱,朝夕斯守,史书上说,赵武灵王为之数年不远出巡行(司马迁说的)。这是在古代比较有名的一个缘分天定的美丽爱情故事,早在数世前赵简子时代的占星家就预言了的。赵武灵王把孟姚小姐爱称为“吴娃”,因为她爸爸姓吴,而“娃”字在当时就是PLMM的意思,美女的意思。从前吴王夫差有“馆娃宫”,是修给美女妹妹西施住的,娃就是美女,“馆娃宫”就是美女集中营的意思。

            漂亮妹妹吴娃,不久为赵武灵王同志生下了一个小儿子,小家伙很可爱,诞生在胡服骑射之初,取名公子何,我们把他记做“公子何(small)”。为什么这么记呢,是为了跟原配夫人生下的公子章(big)相区分开。而我们可怜的原配夫人(来自韩国的),则寿数不长,大约由于越来越胖吧,呼吸道和循环系统都不太好,终于在吴娃入宫之前或者之后(史书记载不详)死掉了,香魂袅袅了。于是,赵武灵王把心爱的吴娃立为正夫人,吴娃的可爱孩子“公子何(small)”,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国家继承人。这看上去似乎是个无懈可击的美好家庭,谁能想到灾难正在暗自酝酿,原配韩国夫人的儿子“公子章(big)”,将要惹出一场血溅沙丘的宫廷惊变。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七节

            赵武灵王常有心血来潮的标新立异之举,公元前297年,在他对中山发起总攻之前,他把位子传给自己的小儿子,然后自称“主父”,这在诸侯世界中似乎没有先例。接下来的时间,他开始设计自己的职业生涯。

            赵主父打算做一次冒险旅行:顺着新占领的三胡之地北上,从山西进入“内蒙古”地区,再向西迂回,进入陕西省北部,依靠骑兵轻捷而长于运动的特点,从陕北虚弱地区南下,直扣秦人的关中平原。这段一千公里的路程,骑兵大约30天可以完成。这么重大的军事冒险,当然得先去勘察地形,赵主父打算自己去。当时只要两国结好,国君互访是正常的(虽然没有春秋时代频繁了,但也不少――比如后来秦昭王与赵惠文王的渑池会)。但是赵武灵王大概觉得正式出访,不能走内蒙古、陕北路线,而且官方活动范围狭小,享宴酬酢频繁,不如乔装改扮去逛,更便于搜集第一手材料。

            于是赵武灵王化名赵招,乔装以使臣身份入秦,身边只带几名保镖,按心血来潮的方向迂回入秦。沿途他观察了解秦国风土民情,对山川形势,尤其留心。陕西中部北部,是平坦的黄土高原与低缓丘陵,人迹较少,形势便利,急行军可以穿插南下。但是到了逼近关中平原的时候,却陡然耸起连绵高山。秦人在这里依险峻而设要塞,国防坚固,未必比东部的函谷关易于打通。

            赵武灵王再向南进入关中平原后,看见渭水两岸土地肥沃,林川优美,气候合宜。进了咸阳以后,只见咸阳道宽阔笔直,两侧高墙大瓦,飞檐斗拱。赵主父转了一圈,对商鞅变法以来秦国政治、生活的变化,颇有耳目一新之感。根据同时期的大学问家“荀子”先生入秦时的记载:秦国国内风俗淳厚,人们穿戴很平朴,对官吏很恭顺,保留了古人遗风,没有放纵妖冶的娱乐项目和音乐。这都是法令严格的效果。在秦国,讲究轻罪重罚,比如说盗窃桑叶,总赃物价值不到一个钱,就判劳改三个月。老百姓能不恭顺吗?法令也不光约束老百姓,对官吏的考核更是一丝不苟。于是政府各级普通官吏办事都很认真,“恭俭、敦敬、忠信”――意思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大官老爷的样子,而是恭敬、俭敬,真正的公众之仆人。而且他们不“??”――??就是树杈长歪,意思是公款吃喝、受贿卖公、巧立名目什么的。官吏们没有这种现象。

            至于职位较高的官僚士大夫,如果到朝廷上一看,他们听事决议,效率非凡,“百事不留”:没有拖拖拉拉、议而不绝、行政效率低下的问题。“百事不留”,就是解决问题效率高,工作产量大。“恬然如无洽者”,意思是百官、各部门之间沟通渠道通洽,拖、硬、卡现象没有;互相推托、积压、不闻不问不处理的现象,也没有。而且官员们闲适安然,并不显得辛苦。总之你感觉那不像中国,而像外国,不是什么衙门,大老爷办公的衙门,而仿佛进了外企什么的。秦国政府的运作效率堪称后代楷模――我们后面可以举出相关的例子――在当时技术很不发达条件下,秦国政府把诺大的疆土管控得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齿轮、每个零件的功能都全效发挥,毫厘不爽,甚至让今日之人汗颜。赵主父深深感叹道:“秦国自孝公四代国君以来,攻无不胜,占无不克,真不是侥幸的啊。”

            荀子的书上还用是“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来形容秦国的官僚。就是说,大官们早晨出了家,就进了公门办公;中午吃盒饭;晚上下班就出离公门,直接回家睡觉――没有互相吃请,走串豪门,一层给更高一层送礼送贿的(当然,钱还不是从别的渠道贪来的,但是往上一层层送了,将来互相罩着,就不会出事了,这就叫做钻营结党,以谋私利。但是秦国官僚没有这些贪污敛财和结成帮派的事例,他们“不比周,不朋党”,意思是不会搞帮派,不会互相牵连成串。他们下了班就各回各家,跟外企下班以后一样,纯粹是工作关系,明天再去上班,公事公办。也没有开着公家小车,大晚上进出高级夜总会的。“早上围着车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的情况也看不到。这就是法家“法令严苛”的成效啊。法家建立职业官僚制以取缔分封制而,接着用繁细的法令与考核使官僚们尽职尽责、心无旁骛。比如法令规定,官吏调任到新的机构以后,不许携带原有属僚赴任,就是避免他们结成帮派。官僚们一旦凑成小团体,你保着我,我罩着你,一起蒙蔽君上,架空王权,那就完蛋了,就得由着他们一群人在下边任意胡为、弄私作奸、腐败收贿。事实上,秦国官僚每个人单独对公负责,显得“明通而公也”。

            (潇水曰: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结党营私,朋比周奸,我手边刚刚看到一条消息:“1996年至2002年,王纯在担任白山市委副书记、市长、市委书记期间,全市的科以上干部除了他儿子和儿媳外,均向其行贿过,且数额巨大。”这就叫朋比周奸,结党营私。“黑龙江省绥化市原市委书记马德买官卖官,疯狂敛财,全市近300名处级干部,只有4名没有涉案。”这些人向上可以架空省长,向下可以鱼肉百姓。消息同文指出“辽宁省委书发出一封信,切实解决领导干部借节日之机收送钱物和借机敛财等问题。凡收受200元以上的,一经查实就地撤职,决不姑息。”你想,这些领导干部收了下边送的钱,他还好意思严格考核管理下属吗,当然不能,那下属们嘻嘻哈哈鬼魂,整个政府的效率还能高的了吗?当然不能。所以,杜绝官僚结成小团体营私,是保证政府对外高效廉洁的前提。如果真能收受200元以上,就撤职,倒是达到秦人的水平了。秦人“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几句话非常简单,却说明了秦国官僚下了班,没有游走领导家门,送礼行贿的现象,也就不会结成小团体,保证了政府的廉洁和高效,这个境界不论是当时的山东诸侯还是后来者,都难以企及,十分汗颜。

            秦国能实现这一点,靠的是法家通过详细的法令和严苛的执行,保证着政府高效率和高素质,秦国的法令制度是当时最先进、最完备的,有田律、仓律、厩苑律、金布律、关市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置吏律、效律、军爵律、行书律、内史杂、尉律等等。譬如这个尉律就是约束官员的。这是真正的“狠抓制度、狠抓落实”啊。秦国对法令、政令、制度执行的非常认真,以至于被后人形容为“秦法苛”,但我觉得正是它苛,才是它的优点,是秦国强大的根本原因。按照秦律规定,官府的资金,官吏不能私自借用。秦国官吏,譬如督造一杆称,如果称的准确度,每一斤差了七分之一两(及总体误差千分之八),就罚这官吏缴纳一件盾,如果是称量黄金的称,误差千分之一就罚一件盾。对于其它各类衡器,都有不同误差率标准。如果修城墙,不满一年而墙坏倒。主持工程的司空和坏倒墙段的官吏,要负刑事责任,绝不允许豆腐渣工程过关。对于地方上来讲,规定牛马的死亡率不能超过三分之一,十头母牛如果六头无子,十头母羊如果四头无羔,那负责的官吏都要受到处罚,罚款是一个盾。谷仓里面有老鼠,对谷仓的官吏的考核标准是仓内谷物饲料的自然损耗率不能超过十分之一,否则不但追究他的责任,连上级县官都要负责赔偿。对于称粮草的衡器,误差不能超过二百四十分之一,粮草帐目误差不能超过区区二十二钱。这都是对地方官吏的法令。甚至地方上的粮仓的仓库门缝,有不得“容指”的规定,窗户缝不能大到“禾稼能出”,如果超过这个规定,连县令在内都要追究经济赔偿责任和行政处罚责任。如果粮食保管不善而腐烂,根据腐烂粮食是百石以下,百石以上、千石以上,各级主官官吏要受罚乃至补偿腐粮(具体额度篇幅关系,暂不列出)。

            这些例子,都是对官吏们动真格的,不是出了错,批评批评,下不为例就完了。现在我国的人都知道公款吃喝是个社会问题,却遏制不下来。定了吃喝的标准不就行了吗,但似乎连这样的标准都还没有。但是秦人对各级官吏的伙食都做了具体规定。。参见秦律通论。。。。秦国人对领导干部的乘车标准,也有细致规定。。。。。

            为了避免公物私用,秦国的公物都刻有标记。。。。。秦人信奉法家,把犯规者脸上刺了字,砍了脚,似乎是很可怜,但如果改行靠思想教育、行政处理来洒点水湿湿地皮,那是儒家的仁义,则其更加猖獗无畏,前仆后继地贪污敛财了。

            儒家的仁义和仁政,其实是无能地表现,是对国家的大祸害、大不仁。仁政与苛法,宁可取后者。这就像慈母造就浪荡子,严父塑教英豪才。我们现在不是法令太苛了,而是太仁了,执行的就更仁了。

            赵主父住进宾馆,在等候安排会见秦昭王的短暂时间内,他微服筒从,在咸阳城中走街串巷。只见秦国老百姓神色淳朴,着装稳重,走在路上熙熙攘攘,甚是规矩。有乘车的,有坐轿的,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甚至连抬轿子的也颇显轻松,喜气地笑。大家都很高兴,人生都已被政府安排得井井有条。军人受到了普遍的尊重,而做买卖的则抬不起头来。政府职能高效运转,从咸阳城优异的卫生条件也可以看得出。(假如一个城市的政府渎职,你只要一看它乱七八糟的市面就知道了。收了百姓的税,却“不作为”,不为百姓干活。)

            赵主父来到农贸市场(市),从大门进去,看见商店也都按什伍编制,每五家商店设一个“列伍长”,协助市吏对商业活动进行检查。市场管理非常严格,首先要求明码标价,律文规定:“有所买卖,应分别系上木签,标明价格,小件物品每件值不到一钱的,不必系签。”

            秦律规定:“百姓在交易时,使用钱币要不管质量的好坏,一起通用,不准选择。又规定:“为官府出售产品,收钱时必须立即把钱投进盛器中,使买者看见投入,违反的罚交一套皮甲。”秦国的法令确实严谨啊,难怪是法家的国度。

            赵主父到处观察,深有感触,很多心得,都认真详细做了笔记,交给身边的秘书处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秦国先有秦孝公、商鞅内立法度,教民耕战,外修守具,后有张仪因利乘便,连横于中原,为深化改革创造良好平定的外部环境。继孝公以后,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三代固守,割据要害,鞭策巴楚,并取汉中,收地千里,有发愤东向之势,成为列国最凶恶的对手。列国虽有公孙衍、孟尝君合纵缔交,相与为一,终于奈何不了秦人,这不是偶然的和不可理解的。赵主父懂的了什么叫做“战胜于朝廷”,深刻意识到所谓富国强兵之道,首先在于政府自身效能的提高和官僚机制改革上。列国之间,差距明显啊。我们赵国,还是很多王亲贵胄,世代门阀家族,在那里气指颐使,兴之所至,随情恣意地、人治地管着我们的国家。

            赵主父想的是事实。在山东六国,分封制得余绪根深难撼。那些子乘父业,无功受禄的高干子弟,都进了政府,甚至当了封君,全凭着有个好爸爸。而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这些人被断了活路。没有军功,剥夺世袭权,该扫大街扫大街,自谋出路,愿意当官得先去立功,为聘用职业官僚扫清了道路。

            几天之后,秦昭王接见并宴请赵国来使。秦昭王正处于青壮之年,气宇轩昂。他看赵国使者也是中年,身材魁梧,神采奕奕。席间,“赵使”一方面代表新立的赵惠文王向秦昭王致意,同时也转达了“主父”――赵武灵王的问候。这自然引起秦昭王极大兴趣,问他:“为什么赵主父尚健在而将王位禅让给太子。”

            “赵使”回答解释中,大大宣扬“主父”超凡出俗的考虑,对下一任国家领导人传、帮、带的深谋远虑。“赵使”并为从前公孙衍联合五国第一次合纵攻秦事辩解,说明主其事的并非赵国,赵国主力也没有参加,希望与秦国保持和加强双边合作,维护秦昭王继位以来的两国邦交良好氛围。“赵使”还巧妙地从秦昭王口中了解到,秦国近期内的主攻方向是魏韩。 “赵使”提着的心放立刻下了,主攻方向不是我们赵国就好了,回去以后,我们可以放心继续北驱三胡、东攻中山了。

            秦昭王之所以愿意与赵国继续建设和保持良好邦交,也是因为孟尝君已经笼络了韩魏,秦必须笼络上赵国,才免得自己身单力孤。一旦秦人与齐、韩、魏三国联盟对抗的时候,赵武灵王不会从北方抚秦国项背,乘机殴打秦国,所以这里要秦、赵结好。至于孟尝君怎么笼络到了韩魏,那也不是他如何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在秦昭王即位之初,频频对韩魏用兵,这俩被打急眼了,所以投靠东边的孟尝君去,建立齐、韩、魏阵线,刚刚帮着齐国去打了楚国。

            宴罢,秦昭王回去休息。他躺在床上,越睡却睡不好,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对不起,那时候还没有)回想起白天的“赵使”形象来,以及他的音容笑貌。“赵使”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非同常人的电磁波,深深刺激着年轻的秦昭王――这个人好像比我还想王。

            “我感觉他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秦昭王自己对自己说。他翻来覆去想着白天的对话,直到糊里糊涂睡去。几天之后,秦昭王越想越不放心,传令再此召见“赵使”面谈。

            哪里去找啊,赵使者已经不见了。赵主父圆满执行了窥秦计划,脱身离开秦境,已从函谷关走东线回国了。秦昭王事后通过多种渠道了解到,所谓“赵使”,其实就是赵武灵王自己!秦昭王闻讯,无限嗟讶。

            赵主父回来之后,孟尝君发起的齐、韩、魏与秦国的三年战争正式爆发。赵国信守结秦承诺,没有帮着合纵的齐、韩、魏三国打秦国,秦国应该很感谢他。赵秦关系继续保持良好,并且赵主父利用齐、秦俩大阵营对抗的时机,对中山发起“终结”性总攻,并在齐、韩、魏与秦国的三年战争末尾,攻灭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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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一章 胡服骑射 (475B.C.―425B.C.)第六节

            赵武灵王对中山的这一波进攻,战果也许比他预期的小:北路军(战车和骑兵)在牛翦、赵希率领下,夺得中山北部两个城邑和一个要塞。南路军,赵武灵王带着自己实习的大儿子(公子章)夺了四个城邑。这些城邑,面积都很小,边长一公里左右。在战国时代,这样规模的城邑有两千多个,相当于解放前的县城。

            两年后,赵国又攻中山,这次可能很不得手,所以没有什么战果纪录。这是因为中山本身力量不弱,并且东有邻境的齐国支持。齐国是背负东海的泱泱大国,它和中山结为同盟,准确的说,中山是他的小弟,它不能允许别的国际势力卷走这片地盘。

            于是,接下来的四年间,赵武灵王迫于齐国威慑,停攻中山。但是,狼如果把头伸进了羊圈,就决不会再把身子留在圈外。赵武灵王等待着发起最后“终结”总攻的良机。

            他像一只老鼠,想出去偷油,但是猫儿就在洞外,于是赵武灵王等着猫儿(齐国)打盹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两年后,公元前301年,齐国专权份子孟尝君,远征南方的楚国(楚怀王)去了,给赵武灵王出兵去“终结”中山留出了空隙。赵武灵王一看,好哇,大猫出门去找老狗打架了,我也赶紧也出门偷油吧!于是去中山拖油瓶――赵国再攻中山。中山战败,中山王亡命齐国。

            赵武灵王乐了,刚要呲着牙深度进攻中山。不料齐国远征军在对峙六个月之后,夜渡?a水河,擒杀了楚国大将唐昧,大杀楚师,凯旋而归了。赵武灵王也赶紧放下油瓶,从中山撤兵回来。

            奇怪的是,孟尝君并没有对赵宣战(以抢救自己的小弟中山),而是继续卷入另一场战争旋涡:他对西边的秦国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为期三年的远攻――具体细节我们下一章“盛名之下”再补述,大约情节是:秦昭王把孟尝君诓进了咸阳,差点掉了脑袋,鸡鸣狗盗才逃脱出境。孟尝君作为报复,发齐国大兵与韩魏友军一起,长期胶着在函谷关一带,鏖战连年,消耗着齐国国力,无力支持中山。

            赵武灵王趁此天赐良机,带着他“胡服骑射”的骁勇战士,再度出征,于公元前296年,终于灭掉中山,纳之于囊中。同年,在函谷关鏖战三年的齐、韩、魏联军,也破关而入,迫使秦人还地讲和。

            公元前四、三世纪之交,胡服骑射改革后的赵武灵王,前后合计六伐中山,跨度十年,这十年基本上与孟尝君攻楚五年、攻秦三年相始终。期间,如果孟尝君稍稍假以援手,出兵干预中山战事,或者像从前“围魏救赵”那样,攻击赵国本土(最好连结西边的秦人一起动手),赵国势必危矣。

            但是赵武灵王不愧为深谋远虑之人,他事前派大臣“楼缓”入秦,结好秦人,使得秦人始终不干预赵人的“北上驱胡、东括中山”的扩疆战争。赵武灵王明白:“一国的开疆拓土必然将影响全部诸侯格局,从而遭受他国势力的干涉和绞扑。”这一铁的规律对赵国也适用。所以必须趁齐秦疲于对峙战斗的时候动手灭中山。这就像二战初期,德法互相殴打,苏联趁德国无暇干涉之机,出兵灭掉波兰、立陶宛。接着,赵武灵王利用齐人孟尝君盲动打秦的宝贵时机,灭掉了煊赫一时的中山,尽得河北大片土地(由此,河北省也得名“燕赵大地”,西部南部是赵,东北半是燕)。而“中山”,这个代表着戎狄最高成就、闪烁着文明之光的国家,从战国的版图上被抹去了,只剩下它的夯土城墙,残垣断壑,至今还耸立在河北大地的什么麦田里。

            赵武灵王如何对待他所俘虏的中山王呢,出于善意,赵武灵王替他选了一个艰苦卓绝的地方去养老――贫困的陕北(榆林地区),那里用“诗人”的话描述就是“三边没有树石头少,庄户人的日子过不了”(这是诗人吗?)。当然,“诗人”描述的是现代的陕北,当初还是有一点林子的(所以时称“榆中”,有榆树林),不过,因为缺水,只有一些狄人和三胡在此游荡,地贫只适合游牧。

            中山人对陕北不陌生,他们就是从陕北出来的是狄人,在花花世界闯了一圈之后,又被打了回来。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被遣送回原籍时才发现。中山王呆在陕北小木屋,望着明净的、蔚蓝的、清新的但是无利可图的大天空,不知作何感想。风云不与,徒求无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啊。

            我想,中山王的后半生应该过得很有意义,一心投入到开发民智和扶助当地文教事业上,这也是赵武灵王弄他回来定居的原因――支边,因为他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人,适合来此传播文化。当初,赵武灵王曾经派侦察官去中山刺探,回来后这样描述中山王:“中山王喜欢跟知识分子交朋友,见到读书人就平等抗礼、称兄道弟。他经常送温暖下乡,坐着带有华盖的车子,到穷巷陋房里拜访离退休的‘老教授’,问寒问暖。至于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岩穴之士’(就是隐士啦),那就奉为上宾,他简直就向侍奉爹一样侍奉他们。”

            赵武灵王一听,大惊:“完啦,这不是贤君吗,这样的贤君,我肯定打不过他了。”

            “不然。以我之见,中山王喜欢把‘岩穴之士’召到朝堂上奉为显贵,那么将士们就没有激情在外作业务(――就是杀敌啊)。他上尊学者,那么农夫就不肯老老实实修地球,都想着酸文假醋地闭眼念经,农田于是荒怠了,国家就贫穷了。耕者懒惰,而战士怠懦。这样的国家,不亡国才怪呢。您赶紧打它吧。”

            事实确实如此,中山国出土的青铜器铭文里,用它的鸟篆文字,大讲“天命、忠、孝、仁、礼、慈爱”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大约他也是孟子“仁者无敌”歪理邪说的受害者。在列强纷争的时代里,放着好好的狄人不当,偏去学当圣人之徒,扮成博雅君子;不学法家的赏罚、强兵、富国之术,而听圣人之徒胡扯,真是取死有道,不亡待何。

            还有那个被宋康王偷走的油瓶――滕国,也是孟子治理过的。孟子在滕国的政绩是把早已普遍废止而且“滕国父兄百官皆不欲”的“三年守孝”写进宪法,教他们“为善国”、“行王道”,终于行了二十年“王道”,现在被灭掉了。

            潇水曰:倘若你去河北省石家庄地区的平山县,可以看见中山国都的遗迹。那里出土的逾万件精美文物,证实着中山国往昔的辉煌,也证实着中山人确实“汉化”得很厉害:“四鹿、四龙、四凰”十二只禽兽托着几案让你吃饭,“铜身银首宝石镶睛”的举着灯的佣人,宽袍大袖,还有中国最早的碑刻,世界最早的地图,甚至两壶老酒,清澈透明,放在青铜壶里,开盖后,还冒着2300年前的浓香,共计十多斤,也是中国最老的酒。不过,据说河南挖出过商朝的酒,那就更老了。

            平山县这个地方,古称灵寿,也是战国名将乐毅(也就是诸葛亮所自比的那个)的老家。公元前406年,战国首强魏文侯,以大将“乐羊”为统帅,吴起从西河引兵配合,联手灭掉中山。以“乐羊”有功,封在中山的灵寿。25年后,魏国在马陵大战后衰微,中山国趁机复国,不料又90年后,赵武灵王再次终结中山,并从中山得到乐毅,赴赵国效力。乐毅就是乐羊的孙子。

            如今石家庄主街称中山路,我们宁可认为这不是纪念孙中山的,而是附近的中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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