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分析“八路军种罂粟”之说 -- 黑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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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任何事情只要先把它的性质肯定下来

      任何事情只要先把它的性质肯定下来,怎么说都有理,而且是不需要什么学问的。

    • 家园 【原创】共产党种鸦片的可行性分析

      这是前两天,在SB一个同类贴中的回复,看着对题,就整理了一下,观迎大家指正.

      现在共产党种鸦片的事很热,有说南泥湾种的全是鸦片的,也有说张思德是作鸦片时砸死的,还有人拿出了谢老的笔记.再就是一些回忆,这些人通常是外国人或国民党的人,因某些原因得以深入延安,并发现了中共种鸦片的秘密,来头比较大的是<延安日记>.此外前一段有个网友还言之确确的说,他爷爷当年是中尉,根着美国人去延安,发现了这一秘密,并当场质问的对方哑口无言.针对以上问题,我发现,如果只是在小地方相互扯皮,实在很难把事情分析清楚,所以就跳出来,从宏观面入手.

      陕西省的鸦片生产开始于19世纪40年代,60年代以后有了大发展。光绪时山西巡抚曾国荃奏称:“自回匪(指陕甘回民暴动)削平以后,种烟者多。秦川八百里,渭水贯其中内,渭南地尤肥饶,近亦遍地罂粟。”当时,陕西关中的渭南、泾阳、凤翔,陕北的宜川、延川和陕南的汉中等县,已经成了陕西的著名鸦片产地。90年代以后,陕西的罂粟种植面积逐年扩大,遍及陕西全省。1906年,陕西约有53万余亩土地种植鸦片,约生产鸦片5万担(我看到的数,好象不太统一,还有一个三万多担.)。

      陕西的鸦片田足够多了,如果仅是为了生产鸦片,没必要大张其鼓的去开荒,因为陕西粮产低,但鸦片产量并不低,而种烟也没必要由个别人去偶然发现,因为陕北早在前清时就大量种这东西,而周边又全是国统区,外销大宗鸦片,根本不可能保密,如果民国政府要发现,或要拿出来制罪,一点都不难,长期走私是有可能的,但长期走私却一点都发现不了是不可能的.所以,那些所谓某人深入延安按制区,才发现有鸦片种植,并质问或公于世的说法,听来似乎合理,但实际上是不合情理的.

      在包括陕北在内的陕西省,原就种有大量烟田的情况下,大面积开荒种烟,也是不合理的,因为陕北主要缺的是吃穿,而对吃穿的缺乏除本地土地贫瘠外,国统区的封锁是起了相当作用的,烟要出口后,才能换来吃穿,在出口受限情况下,希望以加大需经进出口的作物,来解决吃穿,只能进一部增加延安对出口的依赖性,并无助于打破封锁.

      在该地区原就有大量烟田,且相当部分民众,依赖这些烟田收入,而中共又缺乏在扫烟后,保障这些人生计的情况下,对民间的烟田,采取一些相对温和的政策,并进行一些管理,是可能的,但大面积开荒种烟,可能性就非常小,这样说不是出于道德考虑,而是出于对当时情况的判断,大面积加大种烟面积,在对外保密,以及增长后带来的贸易收益增长上,都因被国统区包围并封锁,在客观上无法保证.

      正所谓,杀头的生意有人作,赔本的生意没人作,目前我手头没有共产党控制陕北前后,烟田的面积及产量变化数剧,不能通过对比,拿出烟田逐步减少的证剧.但烟产量及种殖面积,在共产党控制下,不断增加,甚至成为主要生产活动的说法,依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显然是难以今人信服的.因为共产党缺乏保密,和通过这一行为得利的客观条件.共产党有能力走私一些禁运物资,但大宗的贸易,不可能完全避开封锁,叫国民党如果没人深入共区,就察觉不到.共产党也可以通过鸦片收益,补充当地粮布不足的情况,但在国民党有意封锁情况下,这种进一步加大外贸依赖的作法,显然风险极大.

      开荒种粮棉自给,还是加大种烟,把烟运出去,换粮棉再运回来,那个更有利于改变当时的困况?鸦片不象石油,盐等物资,这些物资对周边的国统区也是必不可少的,不可能完全禁了,全禁了他们也受不了,可鸦片是可以名正言顺禁到底的,而且以当时中国的鸦片种殖情况,减少这点货源,除了可能叫国统区的鸦片升点值,叫某些烟鬼多花两钱,不会有什么危机国民政府的作用.所以,靠多种这东西来缓解经济,风险大大高于收益.

      元宝推荐:宁子,宁子,
    • 家园 sonic最近的讨论

      最近的讨论:

      http://sonicbbs.eastday.com/topicdisplay.asp?BoardID=1&Page=1&TopicID=1266106

      http://sonicbbs.eastday.com/topicdisplay.asp?BoardID=1&Page=1&TopicID=1265919

      尤其请注意这段:

      今年所种××仍按每亩产量24两(度秤),以下者三分之一征税,超过24两者,其超过部分按二分之一征税,××全部归大公财政收入。除征税外,××户剩余部分,完全由大公收买,严禁机关部队等小公或个人私买私卖,并尽可能做到征税和收购同时并进,以便利人民。

      ……推荐大烟对我区的群众经济及战争供给均有其特殊的作用,我区现存的烟土,约在100万两以上,如果卖不出去,对群众对财政均是一个负担,因而积极外销是绝不能丝毫疏忽的,过去热河对此已有一些成绩,但冀东尚未打开很大销路,应再加努力,烟土外销仍然必须统一,以免失去烟土的特殊利润,目前违反大烟统销的,正是家务大、经费不困难的地区或部队,结果影响了大公对整个财政供给的保证,这种倾向必须纠正。

        摘自《热和解放区》---冀察热辽经济与财政问题1948年2月 李运昌提供提供原件

      关键词(Tags): #大烟
      • 家园 这是热河地区的税收标准,而且都是48年了

        这个文献除了热河解放区的财政金融问题外很大部分是不许部队自己私自经营商业的,尤其有一段提到了本来鸦片作为硬通货是作为部队经费使用得,结果在热河这个鸦片王国有些部队竟然私自做这个买卖了,因此这个文件规定除了军工一些东西都不许经营了,因为抗战困难时期基层部队的后勤部门都在经营副业改善生活,开商店饭馆等等,当时晋察冀的30团甚至都开作坊腌制咸菜卖。

        试图用这个证明八路军种植鸦片纯属无知,热河是新区,根据伪满史料热河在伪满时期种植面积一直是50万亩以上(平均亩产25两左右),是伪满和关东军最大最主要的鸦片产地,年产一般都在1000万两以上,最高可达近1500万两,相当部分地区的经济已经是靠这个支撑了,华北方面军40年代都鼓励热河的大烟向华北走私这样他们就比和关东军分帐能更多得利,保守估计是43年热河走私进入华北得在200万两以上,八路军进入热河后不到两年(48年)才存了100万两一点都不多,要知道当年热河伪满官方收购就在500万两左右,自己消耗不到400万两,其余就走私掉了.

        而且这是硬通货使用的,部分很多家务结算就是用这个计算得是货币单位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全文。更有意思的是关于如何推销掉这个百万两之后的一段就是要求全区尽快戒烟。

    • 家园 补充一下,关于南泥湾超低的亩产

      比如说有人认为南泥湾“每亩平均产量不过二三十斤,也委实低了点,这说明开荒的土地的确不是全种了粮食”。其实这么低的亩产恰恰说明了南泥湾开荒数字的真实性,陕北黄土高原沟壑区土地之贫瘠,亩产之低是惊人的,比如俺随手google到的:(http://www.yrcc.gov.cn/lib/hhkx/2003-02-10/jj_09350927167.html)

      在黄土丘陵沟壑区,耕地90%在坡上,一般坡度15-25度,每年每亩流失水量20-30m3,流失土壤5-l0t。在流失的每吨土壤中,含全氮0.8-1.5kg、全磷1.5kg、全钾2Okg。许多坡耕地表层土壤流失殆尽,种植作物的土壤接近于母质。据陕北有代表性的坡耕地土壤分析,含全氮0.027--0.03%,速效磷1.0-2.Oppm,有机质0.32-0.35%,远不能满足作物生长的需要,一般年景,粮食亩产只有25-30或50余kg;一遇天旱,只有10-15kg,甚至颗粒无收。

      注意,以上引用的数字还是解放后可以使用化肥后的情况,再看当时的情况,有人说抗战时期共产党在种鸦片,那我们看看抗战前的1937年,超星图书馆的《陕甘宁边区革命史》89页提供了1937年的陕甘宁边区的经济数据,陕甘宁边区耕地面积862万亩,粮食总产量112万石(1石合300斤),平均亩产也不过19公斤。八路军在南泥湾的垦荒,在新开垦的土地上能做到亩产16公斤已经很不错了,从这里推不出任何和鸦片有关的结论。

      最后,关于解放后的鸦片种植,只要遵循联合国《麻醉品单一公约》,国家是有权合法种植和生产某些毒品以保证科研和医疗的需要,这点是毫无争议的。

      关键词(Tags): #南泥湾#鸦片
    • 家园 埃德加·斯诺如果说

      西行漫记

      在那条新修的汽车路上,沿途的罂粟摇摆着肿胀的脑袋,等待收割。新修的路面经过水冲车压,到处是深沟浅辙,因而我们那部载重六吨的道奇卡车,有时也甚至无法通行。陕西长期以来就以盛产鸦片闻名,几年前西北发生大饥荒,曾有三百万人丧命,美国红十字会调查人员,把造成那场惨剧的原因大部分归咎于鸦片的种植。当时贪婪的军阀强迫农民种植鸦片,最好的土地都种上了鸦片,一遇到干旱的年头,西北的主要粮食作物小米、麦子和玉米就会严重短缺

      “他们买东西不付钱吗?”傅锦魁问。

      “付的,付的,他们付钱,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存底不多,你知道,只有这几担玉米、小米、干草。我们只够自己吃的,也许还有一些剩余,但是我们还要过冬呢。明年一月合作社肯卖粮食给我们吗?我们不知道。苏区的钱能买什么?连鸦片都不能买!”

      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是那个留着辫子和牢骚最多的老头。他走到门旁时转过身来,再次低声向傅说。“老同志,”他央求道,“保安有鸦片吗?现在,那里有吗?”

      • 家园 不厚道,要帖就帖完整

        《西行漫记》偶是看过的。你截取的这几段断章取意,有误导的嫌疑。

        《西行漫记》写的是斯诺1936年访问陕甘宁苏区的经历,当时红军正在和张学良的东北军对峙,处于西安事变的前夜。陕西的大片地方并不在红军控制下,而是国民党统治区。

        先帖一下《西行漫记》的目录:

        第一篇 探寻红色中国

        第二篇 去红都的道路

        第三篇 在保安

        第四篇 一个共产党员的由来

        第五篇 长征

        第六篇 红星在西北

        第七篇 去前线的路上

        第八篇 同红军在一起

        第九篇 同红军在一起(续)

        第十篇 战争与和平

        第十一篇 回到保安

        第十二篇 又是白色世界

        第十三篇 旭日上的阴影

        再来看你截的这几段的出处:

        在那条新修的汽车路上,沿途的罂粟摇摆着肿胀的脑袋,等待收割。新修的路面经过水冲车压,到处是深沟浅辙,因而我们那部载重六吨的道奇卡车,有时也甚至无法通行。陕西长期以来就以盛产鸦片闻名,几年前西北发生大饥荒,曾有三百万人丧命,美国红十字会调查人员,把造成那场惨剧的原因大部分归咎于鸦片的种植。当时贪婪的军阀强迫农民种植鸦片,最好的土地都种上了鸦片,一遇到干旱的年头,西北的主要粮食作物小米、麦子和玉米就会严重短缺

        此段出自第一篇(探寻红色中国)的最后一节(通过红色大门)的上部。俺把这一部分全部帖出来:

        通过红色大门(上)

        我们在黎明之前离开西安府,那一度是“金城汤池”的高大木头城门在我们的军事通行证魔力前面霍地打了开来,拖着门上的链条铛铛作响。在熹微的晨光中,军用大卡车隆隆驶过飞机场,当时每天都有飞机从那个机场起飞,到红军防线上空去侦察和轰炸。

        对于一个中国旅客来说,在这条从西安府北去的大道上,每走一里路都会勾起他对本民族丰富多彩的绚烂历史的回忆。中国最近发生的历史性变化——共产主义运动,竟然选择在这个地方来决定中国的命运,不可不谓恰当。一小时以后,我们摆渡过了渭河,在这个肥沃的渭河流域,孔子的祖先、肤色发黑的野蛮的人发展了他们的稻米文化,形成了今天在中国农村的民间神话里仍是一股力量的一些传说。快到正午的时候,我们到了宗蒲县。大约两千两百年前,那个最先“统一”中国的威赫一时的人物秦始皇就是在这个筑有雉堞的城池附近诞生的。秦始皇第一个把他的国家的古代边境城墙都连接起来,成了今天仍然是地球上最宏伟的砖石工程——中国的万里长城。

        在那条新修的汽车路上,沿途的罂粟摇摆着肿胀的脑袋,等待收割。新修的路面经过水冲车压,到处是深沟浅辙,因而我们那部载重六吨的道奇卡车,有时也甚至无法通行。陕西长期以来就以盛产鸦片闻名,几年前西北发生大饥荒,曾有三百万人丧命,美国红十字会调查人员,把造成那场惨剧的原因大部分归咎于鸦片的种植。当时贪婪的军阀强迫农民种植鸦片,最好的土地都种上了鸦片,一遇到干旱的年头,西北的主要粮食作物小米、麦子和玉米就会严重短缺。

        那天晚上,我在洛川一间肮脏的茅屋里的土炕①上过了一夜,隔壁屋里关着猪和毛驴,我自己屋里则有老鼠,闹腾得大家都睡不了多少觉。第二天早上刚出城数英里,那片黄土地面便逐层升高,险峻起来,地势古怪地变了样。

        这一令人惊叹的黄土地带,广及甘肃、陕西、宁夏、山西四省的大部分地区,雨量充分的时候异常肥沃,因为这种黄土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有几十英尺深的多孔表土层。地质学家认为,这种黄土是有机物质,是许多世纪以来被中亚细亚的大风从蒙古、从西方吹过来的。这在景色上造成了变化无穷的奇特、森严的形象——有的山丘象巨大的城堡,有的象成队的猛犸,有的象滚圆的大馒头,有的象被巨手撕裂的岗峦,上面还留着粗暴的指痕。那些奇形怪状、不可思议有时甚至吓人的形象,好像是个疯神捏就的世界——有时却又是个超现实主义的奇美的世界。

        在这里,虽然到处可以看见田畴和耕地,却难得看见房屋。农民们也是在那些黄土山里藏身的。在整个西北,多少世纪以来已成了习惯,都是在那坚硬的淡褐色的山壁上掘洞而居的,中国人称之为“窑洞”。可是这种窑洞同西洋人所说的洞穴并不是一回事儿。窑洞冬暖夏凉,易于建造,也易于打扫。就连最富有的地主,也往往在山上挖洞为家。有些是有好几间屋子的大宅,设备和装饰华丽,石铺的地板,高敞的居室,光线从墙上的纸窗透进室内,墙上还开有坚固的黑漆大门。

        在那辆颠簸的卡车里,一位年轻的东北军军官坐在我身旁,在离洛川不远的地方,他将那样一个“窑洞村”指给我看。那地方离汽车路只有一英里左右,中间只隔着一个深谷。

        “他们是红军,”他向我透露说。“几个星期以前,我们派一队人到那里去买小米,村子里的人一斤也不肯卖给我们。当兵的笨蛋就动手抢了一些。他们退出村子的时候,农民便开枪打他们。”他用双臂画了一条大弧线,把国民党军队驻守的许多堡垒——构筑在山顶上的机枪阵地——严密保护下的公路两边的一切都包括在里面。“赤匪,”他说,“在那边,全部都是赤匪的地盘。”

        我怀着更加浓厚的兴趣眺望他指出的地方,因为几小时之内,我就要踏进那莫测究竟的山丘和高地的那一边去了。

        在路上,我们遇见了一〇五师的一些部队,他们都是东北人,正从延安回到洛川去。他们是瘦削而结实的青年,大多数比一般中国士兵的身材高些。我们在路边的一家小客店歇下来喝茶,有几个士兵在那里休息,我在他们的附近坐了下来。他们是刚从陕北的瓦窑堡回来的,在那里曾经和红军发生过遭遇战。我听到了他们相互间谈话的一些片断。他们是在那里谈论红军。

        “他们吃得比我们好得多,”一个说。“是的,他们吃的是老百姓②的肉呀!”另一个答道。“那没有关系,不过是少数地主,反而有好处。我们到瓦窑堡去,有谁感谢我们呢?是地主!你说是不是?我们为什么要为那些有钱人送命呢?”“他们说现在有三千多东北军已经加入他们一边了……”“这又是他们有理的一件事。我们除了打日本人,同谁也不想打的,为什么我们要打起自己人来呢?”一个军官走了过来,于是这番引人入胜的谈话就中止了。那个军官命令他们上路。他们拣起了他们的枪,拖着脚步走上了公路。不久我们也坐车走了。

        第二天午后不久,我们到达延安,在长城以南约四百华里③,陕北唯一可以通车的道路到这里便是终点。延安是一个历史名城,在过去几个世纪里,从北方来的游牧部落曾经通过这里入侵中原,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大军也曾经通过这里南征西安府。

        延安是个理想的要塞,它位于一个深谷中间,四周都是岩石嶙峋的高山,坚固的城墙一直延伸到山巅。现在,城墙上新建了许多工事,象蜂窝一样,工事里一挺挺机枪都对着不远地方的红军。公路以及与公路直接毗连的地方,那时仍然在东北军手里,可是直到最近,延安是完全被切断联系的。蒋介石总司令对红军进行了封锁,红军利用封锁来对敌人进行反封锁,据说有数以百计的人活活地饿死。

        就是用飞机来对付周围的红军也证明是不起作用的。红军把机关枪架在山顶——因为他们没有高射炮——结果很有效,以致南京的飞行员来给城里空投供应时,不得不飞得极高。事实上,大多数的供应品都落在红军手里,他们就在延安城外开了一个市场,将食物卖回给城里被困的居民。连张学良自己的外国驾驶员,因怕机关枪的高射,也有点胆怯起来,有一个美国人竟因此而辞职。后来我在西安府看见少帅的漂亮的波音式私人座机满身都是弹孔,我对那飞行员深表同情。

        红军对延安④的长期包围,是在我到达那里以前几个星期才解除的,但是从居民的面有菜色,从店铺里的货架空空如也或者店门紧闭,还可以明显地看到围城的迹象。食品极少,价格高昂。可以买到的那一点东西,都是因为同红军游击队达成暂时的休战而得到的。当时曾达成协议,东北军不在这条战线上向苏区发动攻势,作为交换条件,苏区的农民开始出售粮食和蔬菜给那饥饿的剿共军队。

        我有到前线访问的证件。我的计划是第二天一早离开延安,到“白军”前线去,那里的军队限于防守阵地,没有前进的意图。到了前线后,我打算岔入一条据说是商贩偷运货物出入苏区的山道。

        ①中国房屋中土垒的平台,一头有灶,下面有迷宫一样的弯弯曲曲的烟道,可以把土炕烧暖。②老百姓字面的意思就是“一百个姓氏”,中国口语中指乡下人。③一华里约等于三分之一英里。④延安后来为红军所占领,现在(一九三七年)是红区临时首都。

        很明显,这一段旅程还是在国民党统治区,有东北军派人护送。当时的红军,连延安都还没有占领。

        后面的两段,出自第七篇(去前线的路上)第一节(同红色农民的谈话)。前后相关部分如下:

        晚饭后,有一些农民到我们屋里来,给我烟叶,开始聊天。他们要想知道我们美国种什么庄稼,我们有没有玉米、小米、牛马,我们用不用羊粪作肥料。(一个农民问我们美国有没有鸡,我的房东对此嗤之以鼻。他说,“哪儿有人就有鸡!”)我们美国有没有富人和穷人?有没有共产党和红军?我的关于为什么有共产党却没有红军的答复,恐怕使他们很费解。

        我回答了他们好多问题以后,也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他们对红军怎么看法?他们马上开始抱怨骑兵的马吃的过多的习惯。情况似乎是,红军大学最近在迁移学校的校址时,曾在这个村子里暂憩几天,结果使该村的玉米和干草储备大为减少。

        “他们买东西不付钱吗?”傅锦魁问。

        “付的,付的,他们付钱,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存底不多,你知道,只有这几担玉米、小米、干草。我们只够自己吃的,也许还有一些剩余,但是我们还要过冬呢。明年一月合作社肯卖粮食给我们吗?我们不知道。苏区的钱能买什么?连鸦片都不能买!”

        这话是个衣服破烂的老头说的,他仍留着辫子,不高兴地低垂双眼,看着自己的皱鼻和两英尺长的竹子旱烟筒。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人都笑。傅锦魁承认他们不能买到鸦片,但是他们不论要什么其他东西都可以到合作社里去买。

        “能买到吗?”我们的房东问。“我们可以买到这样的碗吗,嗳?”他拣起我从西安带来的一只廉价的红色赛珞璐碗(我想大概是日本货)。傅承认合作社没有红色的碗,但是说,他们有不少粮食、布匹、煤油、蜡烛、针、火柴、盐——他们还要什么?

        “我听说每人只能买六尺布;有没有这回事?”一个农民问道。

        傅不清楚。他认为布有的是。他于是求助于抗日的论点。“我们的生活同你们一样苦,”他说。“红军是在为你们,为农民工人打仗,保护你们抵抗日本和国民党。就算你们不是总能买到你要的那么多的布,买不到鸦片吧,但是你们也不用付税,这是不是事实?你们不欠地主的债,不会失掉房屋土地,是不是?那么大哥,你是不是喜欢白军,不喜欢我们?请你回答这个问题。白军收了你的庄稼付给你什么,嗳?”

        一听到这话,一切抱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意见是一致的。“当然不,老傅,当然不!”我们的房东点头道。“如果让我们选择,我们当然要红军。我的一个儿子就在红军里,是我自己把他送去的。谁能说不是?”

        我问他们为什么宁可要红军。

        那个对合作社没有鸦片卖表示不满的老头儿在回答时说了一席热烈的话。

        “白军来了怎么样?”他问道。“他们要多少多少粮食,从来不说一句付钱的话。如果我们不给,就把我们当共产党逮起来。如果我们给他们,就没有钱缴税。反正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没有力量缴税。那么怎么办呢?他们就拿我们的牲口去卖。去年,红军不在这里,白军回来了,他们拿走了我的两头骡子,四头猪。骡子每头值三十元钱,猪长足了值二元钱,他们给了我什么?

        “啊哟,啊哟!他们说我欠了八十元的税和地租,我的牲口折价四十元,他们还要我四十元。我到哪里去弄这笔钱?我没有别的东西给他们偷了。他们要我卖闺女,这是真的!我们有的人只好这样!没有牲口没有闺女的只好到保安去坐牢,许多人给冻死了……“

        我问这个老头,他有多少地。

        “地?”他哑着声说。“那就是我的地。”他指着一个种着玉米、小米、蔬菜的山顶。隔着一条小溪,就在我们院子的对岸。

        “那块地值多少钱?”

        “这里的地不值钱,除非是河谷地,”他说。“这样的一座山,我们花二十五元钱就能买到。值钱的是骡子、羊、猪、鸡、房子、农具。”

        “那么,打比方来说,你的地值多少钱?”

        他仍旧不愿说他的地值多少钱。“你花一百元就可以把我房子、牲口、农具都买去——再算进那座山。”他最后这么估计。

        “那你得缴多少税和地租呢?”

        “四十元一年!”

        “那是在红军来这里以前?”

        “是的,现在我们不缴税。但是谁知道明年又怎样?红军一走,白军就来。一年红军,一年白军。白军来了,他们叫我们红匪。红军来了,他们逮反革命分子。”

        “但是有这不同,”一个青年农民插嘴说。“如果我们的街坊说我们没有帮助白军,红军就相信了。但是碰上白军,我们即使有一百个好人为我们担保,而没有一个地主,仍把我们当红匪。可不是这样?”

        那个老头点点头。他说上次白军来时,把山那一头的村子里一家贫农统统杀了,为什么?因为白军问红军藏在哪里,那家子人不肯告诉他们。“从那以后,我们全都逃了,把牲口带走。我们后来同红军一起回来。”

        “要是下次白军来了,你走吗?”

        “啊哟!”一个头发很长,长得一口好牙的老头叫道。“这次我们当然走!他们会杀死我们的!”

        他开始一一说村子里的人的罪名。他们参加了贫民会,他们投票选举乡苏维埃,他们把白军动向报告给红军,他们有两家的儿子在红军里,另一家有两个女儿在护士学校。这不是罪名吗?他向我保证,随便哪一个罪名就可以把他们枪决。

        这时一个赤脚的十几岁少年站起来,他一心注意讨论,忘记了有洋鬼子。“老大爷,你说这是罪名?这是爱国行为!我们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不是因为红军是穷人的军队,为咱们的权利在打仗?”

        他热烈地继续说:“咱们国家以前有过免费学校吗?红军把无线电带来以前咱们听到过世界新闻吗?世界是怎么样的,有谁告诉过咱们?你说合作社没有布,但是咱们以前有过合作社吗?还有你的地,从前不是押给了王地主吗?我的姊姊三年前饿死了,但是自从红军来了以后,咱们不是有足够的粮食吃吗?你这说苦,但是如果咱们年轻人能学会识字,这就不算苦!咱们少先队学会开枪打汉奸和日本,这就不算苦!”

        凡是知道中国普通农民对日本侵略或任何其他民族问题都是无知的(不是冷漠的)人听来,这样不断提到日本和汉奸可能觉得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发现这种情况不断发生,不仅在共产党人的嘴里,而且也在农民的嘴里,象这些农民那样。共产党的宣传已造成普遍的影响,这些落后的山民相信他们马上有受到“日本矮子”奴役的危险,而他们大多数人除了在共产党招贴和漫画中以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种。

        那个青年一口气说完以后不响了。我看了一眼傅锦魁,看到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几个别的农民也连声称是,他们大多数人都面露笑容。

        谈话一直快到九点,早已过了上床的时间,使我感到兴趣的是,这次谈话是在傅锦魁面前进行的,农民们似乎并不怕他是个共产党的“官员”。他们似乎把他看成是自己人——而且,看成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确实也是农民的儿子。

        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是那个留着辫子和牢骚最多的老头。他走到门旁时转过身来,再次低声向傅说。“老同志,”他央求道,“保安有鸦片吗?现在,那里有吗?”

        他走后,傅厌恶地对我说。“你相信吗?那个他妈的老头是这里的贫民会主席,但他仍要鸦片!这个村子需要加强教育工作。”

        OK了,现在还有什么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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