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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参与救灾工作总结 -- 红掌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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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参与救灾工作总结

    自己是13号加入赈灾群的,发现群里很乱,就帮着维持秩序,没想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自己也被升任为群管理员,当时还以为有人会来管事,没想到自己倒成了管事的。可我还是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没怎么和其他管理员沟通。也开始帮着理顺几个群里的志愿者,分小组分派。

    后来才知道,这还要收集信息,群里有提供信息的,有需要信息的,你得协调群里各个机构的需求供给,各方关系。但自己还是迷糊的,有疑问也没提出来,貌似有人在后面会解决一样。比如真信息的确认,发群里的信息是什么时候的,还有效没,是真的信息吗,这些都应该确认。但一是我发现不一定能找到第一个发信息的人,另一方面就是貌似有人在做这样的工作,所以也就没多想,他们说我和他们一起做信息收集的工作,自己都很惭愧,觉得在这方面并没帮什么忙。

    不过,我还有个任务,管理志愿者。老实说,我也管理得挺没效率的,心里也没底。这么多志愿者,不是都能派到一线去的,且派到一线哪个地方,做什么事,食宿如何解决都是我不知道的。于是一边管理一边也并未像群里另外一位管理员那样认真的收集志愿者的信息,更多的,是我向志愿者答疑,甚至带有点安抚情绪的工作。至于协调,发现自己这放面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直到他们让我到成都去,到一线去。见到了大家,晕,都是这么小的朋友。当时是既佩服他们又担心他们,小小年纪能如此担当,真是民间有望,一边又在想自己是如此差劲,不能像他们那样工作。

    到后来自己确定到灾区参加重建,知道大家的工作重点,但不知道自己的任务,虽然说民间联合行动是以自愿行为为出发点,不考虑更多,但自己能做什么,还是有些茫然。直到在村子里定下来,他们说要做一个社区儿童活动中心,觉得这个自己可以去推动一下。

    关键词(Tags): #汶川地震(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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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三、参与救灾工作(后阶)

      这次是到绵竹遵道村里当老师,颇有感触。

      一是这里的孩子和之前在彭州接触的孩子年龄差不多,但“思想境界”却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来的第二天,就有两个男孩打架,一群小男孩在那里“出谋划策”。我跟在他们后面,不想让他们的计谋得逞,听见他们有说,你去把你妈妈叫来,跟我说,她妈妈是开妓院的,她爸爸是黑社会的,又跟我说你见过吸粉的没有,总之就像社会上的社会上的怪现状他们无所不知,而且表现出来他们这些都知道,很拽,其实呢,想引开我的注意。不过我自然不会上当,虽然心里为他们担心。

      二是这边的教学理念和我在彭州试着做的不一样。这边强调纪律。课堂内容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比较乏味。他们更喜欢新奇的东西,但这个新奇呢又算不上健康。

      不过我得检讨的是其实我们当真都想错了,也被孩子们的表面现象误导了,这是我之后才悟到的。在这之前,我问过在教学点旁边站着玩的家长,你觉得你们这里的这些孩子在地震前是不是这样,情绪暴躁?可惜她回答的是不知道。就在想,可能平时这些孩子也没凑到一起,也就没条件发生什么突出的矛盾,现在我们把他们放在一起了,倒有了产生矛盾的条件。其实这也只是原因之一。

      不少男孩子在我们面前表现的是他们对这课并不感兴趣,或者说态度不积极吧,我们也有点漫不经心。不过如果是我主要来推的话,一定是即使漫不经心也会想办法调动他们的好奇心,不过我不是“主教”,这说来就真不好意思,每每被同行的照顾,说,我们的主要任务之一是让她(指我)长胖,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心里却不是滋味了。想想也许她也想从我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可惜没有。不过个人对于女生背后老喜欢议论他人的做法也不感冒。

      看出来了吧。现在是我们老师之间有些貌合神离了。可我们硬是没有就如何教好孩子有进一步的讨论,这是我深表遗憾的事情。带队的老师不提,每每我问,明天我们课怎么安排,听了回答就觉得自己这问一下是多此一举。

      阿弥陀佛。好在孩子们不是被绑来上课的。显然,是我们老师能力不够,或者说我们这个团队比起之前在彭州的那个团队,只比较团队成员之间的磨合程度及合作态度,是要差些。

      自己本没打算这个时候再到灾区,打算的是八月底或九月前后再到灾区,这一来是把个人计划给放弃了。

      同时,我也看到无论孩子表现出的是好的一面还是不好的一面,他们始终是孩子,需要同样的平等的对待和引导。这样说是我在接触一个蛮调皮的男生的过程中,再次印证的想法。最开始的时候,老师一上课他会大声接着说话,还在玩游戏的时候扯我的裤子,然后走路故作大摇大摆状。下课把他叫到一边,没说他上课调皮,先和他讨论走路的问题,到底他那么走是想让大家了解什么,我们怎么走路会更好看。学着他的样子走着给他看,你不就是要显摆嘛,这样好看吗?男生走路是要讲风度,你这样是讲什么?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后来走路就不再这样了。然后是一次我们上课外的自然课,他追着跑来,因为沿着河,他把鞋脱下来一直提在手上。我们走在最后。和他说让他把鞋穿上,他死活不干。开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和他聊天才知道,这双鞋是他新买的,还没怎么穿,他其他的鞋都被地震埋在废墟里了,所以他特别爱护这双鞋,看路面脏,竟然宁愿赤脚走路挨扎。后来进一步了解到,他和他外公外婆住在这边,爸妈都在外地打工,他老家并不在这边。想一下农村普遍的情况,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缺的不是上课,是关心和爱,且不是延迟的关心,迟到的爱,而是即时的关心,随时的爱。这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做好的,至于我们的口号是“为孩子们带来快乐”,个人后来越来越不以为然。真正的快乐不是营造一种快乐的气氛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我们不见得能做得到:老师们有心,为孩子们营造快乐的气氛也是简单的事,但要激发他们内心的轻松和愉快,我们那群老师还真没那个能力。

      男孩后来还主动帮我们生火做饭,喜欢听他说,“来,我们农村的娃儿……”,没有一点儿对自己是农村人的身份的嫌弃,这是很多成年的农民们缺失的自信。

      这次志愿者活动中,让人念念不忘的还有一个2岁的小女孩,从废墟里掏出来的,特喜欢找妈妈,但妈妈要下地干活,就拜托我给她看着。为了哄这个小女孩不哭,还真是抱过她几次。有次和她玩,她竟跟我说,雨,雨,大,手里拿着小板凳,就那样上下晃,大,很大,几个含糊的音节。那是她在跟我表现地震那些天下雨的情形。更让人心疼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地震后留下的习惯,看别人在吃东西她就会上前索要,有次竟从一位哥哥嘴里要糖吃。我跑到厨房去拿了几个冰糖,拜托另一位老师给她,告诉她,别人嘴里的东西不能要。不知道这能不能在她的小脑瓜里留下印象。

      猫咪,还有只猫咪,地震后的小猫咪,也就3个月(半岁大,可能地震那会儿3个月—老是在数字上犯错误,估不对,像没那根筋一样)大的样子,牙齿都还没长全,看上去一脸老太龙钟,忧心忡忡,后来和我成了朋友,每晚会黏着我玩上那么一会儿,当然重要的是我会给她吃的,不过有次竟然听一个小孩说她会去偷吃人家养的鸽子,我不愁她养不活她自己了。笑。

      不得不说的是,我们带给孩子们和村民的,真是少之又少,一次惭愧的经历!

      补充:

      检讨自己:在教孩子们做手工的时候,难免有为完成任务而做的感觉。一是带着孩子们做手工是分配给我的任务吧。二是这个任务又是为了完成上级需要孩子们的作品展览这样一个情况。自己在无形中没了立场。事实是,那也是我第一次用农村的麦秆来做贴画,没有老师的姿态,跟孩子们一起做,最后加工作品成了我的事,而我在这之中,无形的把自己的意愿放在里面,没能激发孩子们更多的想法,违背共同参与的精神了。再有就是在最后的加工阶段没能做到爱惜孩子们的劳动成果。现在真想他们当时能反对我,呵呵。

    • 家园 【原创】二,参与救灾(前阶)

      说到在村子里定下来,是因为作为志愿者的身份到灾区安置点服务,而彼时自己并没想到会留在村里。可能是自己留意媒体的救灾信息不够,也可能是自己对救灾进程的把握不够,又或者对民间救灾的方向不清楚,总之,说到灾区安置点服务,个人最初的理解其实是到难民安置点服务,即在很多死里逃生的人聚集的临时住所-——体育场馆里也好,临时搭建的大棚里也好——服务,致于具体的工作料想可能是安抚老人小孩,或者分发物资等。从朋友处得到的信息是可随军队医疗车到村里发放物资并可了解灾区物资需求,但自己对这个工作将信将疑还带着些担心。这直接导致了自己和先头部队在都江堰一厂房空地会合,看到支在路边的几个矮矮的帐篷时,失神了十几分钟,脑子里空白了好一阵子,瞬间不知道自己到这边来能做什么,直到他们中的一个小女孩安排我做事,泡方便面,才回过神来。不过好在即便如此,自己本没多少预期,也没觉失望,既然来了,看几天,顺着他们的工作,再看看。

      当然,让我回过神来的也有同期在厂房空地避难的十几家当地居民和马路对面一大片的帐篷区。一碗方便面当晚饭后,开始与当地居民交谈,想了解当地救灾情况,却听到很多抱怨,最多的莫过于针对政府的无能和一些政策的无效。(联想到在汶川听到的是当地政府在救灾当口用铺红地毯的方式来迎接国家领导人的到来)

      第二天,前往聚源中学,当时情景懒得再提,值得一提的是某领导在学生追悼会上鼓励学生家长向保险公司索赔,冀望从经济利益角度先安抚情绪激动的家长们,此招貌似有效。我是真懒得搭理那个地方,意欲先走,却得等同伴们,好不容易才从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出来,然后开始了我们那一天的奔波。彼时当地街镇已开始恢复基本经济运作,居民生活开始恢复,虽然商品单一颇似贫民区的选择,但在街头也能有稀饭喝了,想对于灾民来说,不失为灾后生活一个很大的进步。

      说奔波是源于我们得从都江堰绕道去彭州,当然我们是有交通工具的,一辆小面包车,载着我们翻过一道道山坡,行驶在乡级公路上。在路上,有我们关注的一些地方,比如向鹅乡,海鸿小学等地,然后是到彭州的各个镇了解救灾物资需求,最后到达目的地通济镇。自然,车里也是随时放着救灾物资的,因为同伴在这边呆的时间长了,也有他们重点关注的地方,我们会有意在这些地方停下来给予必要的物资支持。

      不过个人觉得我们在时间利用上还是不够紧凑,早上花费的准备时间过多。

      这样过了几日,我们从都江堰转战到彭州,随着更多捐赠帐篷的到来,在通济崇德村搭起了临时帐篷社区,不过这个社区居然建在低势,还得推平好几亩农田,如果我的反对可以被有效采纳,心里的直觉也许会成为批评的意见。当然,看同伴干得那么有劲,还请了建筑设计师来设计这个社区,同时还有当地村政府人员的热情和不置一词,我也没多担心,直接担心起那么多村民如果都住在这个局促的社区里,可能会产生不少矛盾。不过后来的情况证明,这个帐篷社区的选点是不妥的,为什么我们没选到更好的点来做帐篷社区,我想一是我们仍然缺乏专业指导,二是我们是民间组织,很多时候也没更多选择的权力,三是我们当时还未和当地居民有更多交流,不能了解到他们的真实意见,他们对于灾后自救的更多想法。

      不论怎样,我自己的民间公益理想主义色彩在那时起了不小的作用,比如倾向度很高地认为村民们能和和融融在同一个社区里生活,即使局促的社区生活会充斥很多矛盾,不过都会在我们的努力经营下得到化解,这也是在无形中让我在当地呆上那么久的原因之一。当然啊,我也知道这会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很棘手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帐篷有了,如何能让村民搬进来住,是村委会安排?我们去劝说村民搬进来还是其他?只有帐篷,没有人居住,不但是资源浪费,发展社区就是个空念。而最主要还是我们的身份能否让我们立足做事,政府一向忌惮民间组织,即使是村这个自治行政单位,村政府村支书的不明朗态度,也让我们不能做更多决定,还是先发放救助物资和关怀村民身心健康,满足当地村民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实际上,村里矛盾不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之不能轻视,村里干部也不会愿意去碰这些麻烦事。而当地本是经济发展规划区,震前政府对土地的征用困难在震后都易于解决,村政府忙着解决国家土地问题,哪有更多心思来管你这疙瘩?这么大的地震,房屋损毁严重这是共识,危房不能住,必须推倒,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房子住了,还有帐篷和彩条布搭的大棚——我们的帐篷确实为当地政府解难了。民间的工作应有帮着政府工作拾漏补遗的作用,也是当前我们国家里民间组织的一份主要责任,政府的禁忌自然不能轻易碰。如果我们为灾后的儿童服务还被当地政府顾忌的话,那简直连天理也会发笑。

      彼时了解到当地学校已然复课,但每每只上上午的课时,最多也是到下午三点就下课,震后明星学校,社会应酬太多,孩子也跟着配合学校宣传,但更多时候却处于无人照管的放羊状态,我开始计划如何吸引小孩到帐篷区来。当时和同伴的交流不算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埋头想自己的,社区建设如何去做倒成了自己关心的第二件事。不过先推动儿童活动中心的形成,也是发展社区工作的一部分吧。

      想想,自己还是不够熟悉社区发展工作技巧的运用,对于村民的需求把握不到位,对社区工作的开展也属一知半解。

      还是某位大拿厉害,这个团队厉害。

      就在当地住帐篷,和当地村民住在一起,随着和当地村民的更多接触,慢慢了解到村民不愿住进帐篷社区的原因,开始是有误会住进来会收钱,后来是担心雨季的到来,我们开辟帐篷社区的那块地每年都会被漫过河的河水淹没至田坎高,实在是让人又气愤又心疼又担心。气愤的是这些村里人最开始都不啃声,心疼的是这么多帐篷也是爱心人士捐赠的,担心的是我们如何处理这一茬,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开展,会不会受影响。

      不过自己的前期志愿工作到这个阶段就算结束了,还并未涉及到真正的社区重建志愿工作,只是在做儿童活动中心的过程中,感悟了些儿童教育的内容。

    • 家园 嗯,又要下乡了

      估计八月份回,到时候上来再续。谢谢:-)

    • 家园 还有下文吧?花等~

      是原创吧?可在标题处加上“【原创】”字样(用“修改”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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