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血汗工厂之三：工作环境，衣食住行与阶级的烙印 -- 燕庐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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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庐敕:【原创】血汗工厂四年记

燕庐敕:【原创】血汗工厂之二：港式欢迎与台干厕所

谈完了请客吃饭，拉屎撒尿，该谈谈正经事了。不管是不是在血汗工厂，工作总是生活的第一要务，不然生存都要有问题。有人说了，还可以投资和继承，嫁有钱人，吃软饭等等嘛。可惜，这些好处老燕一个也沾不上，只能靠自己挣工资养活自己。

道雄公司有两栋大楼，每栋六层，除了每栋的第六层是库房，其他都是车间和办公室。研发部属于工程总部，在五层。工程部共有工程师五十多名，一名高级经理，一名副经理。高级经理是50多岁一老头，英文麻麻地，普通话更是很难懂；副经理是从大陆移民到香港的南京人，他家领导是上海人，后来在香港做公务员。俺这个研发部经理，职位低于他们俩，高于研发部副经理――也是从海南移居香港的一哥们，普通话好的让你猛一听很难相信他是南方人。俺们手下一个电子硬件高工，四个电子工程师，三个技术员，一个软件工程师，一个软件助工，一个机械高工，两个机械工程师，两个技术员。此外，还有一个助理，一个文员和一个秘书――全部工程部就她们三个负责文件工作。

那层办公楼的一角是厕所，剩下的部分形状象一把菜刀，而刀把部分就是所有研发工程师们的办公处。工程部经理和副经理，一人一间办公室，俺和研发副经理级别不够，俺俩合用一间。俺官大，坐在靠窗对着门的地方，办公桌是木制，他和俺对面而坐，背对着门，他的办公桌是铁架镶板材的。电脑台自然每个人都有，就和办公桌垂直放着。对了，高级经理和副经理的桌子都是木制，铺着羊皮的，只是副经理的桌子木材不够经理那个好。唯一大家一样的是都有电脑扶手椅，人造皮的，高靠背。这个等级制度，到了另一边看厂长和老板，那就更清楚了。不过，台资日资的等级制度更森严，大致所谓“东方文化”的“内涵”之一吧。

办公室里有空调，而大楼是中央空调，管道粗的吓人。为了表示整齐划一，所有不在生产线的员工――后面会说，是能进到小食堂的员工，都穿着乳白色的夹克衫，而生产线的员工则是浅蓝色的衬衫。先说工程部里工厂上班的时间，是上午8：00到中午12：00，下午1：00到5：00。晚上加班时间是从6：30到10：30，当然要是有紧急生产任务需要三班倒的时候，会改变具体的生产时间。这些都是车间里面的，在办公室里面则不完全是这样。比如，工程部是在7：45就上班，11：45下班，主要原因，是为了让食堂错开时间。

食堂有两个，一个小，另一个大。小的是为“管理人员”或曰“中高层人员”服务的，要想进入本食堂吃饭那是要“资格”的。不单要资格，而且还午餐晚餐都免费，早餐嘛，反正也不开门。那么，什么人被认为是“够资格”呢？生产部的各位主管，工程部，品质管理部，塑胶五金部和PE（Product Engineering）里的主管和工程师，人事部采购部的诸位管事的。此外，许多采购员，生产线上的线长，高级技术员什么的，只要主管的经理签字，也都可以进来。这个还常常被当作激励手段呢。因为人多，所以小食堂的就餐时间是分拨的。香港员工原则上可以和厂长一起天天去外面吃馆子，工厂也在一间酒店有包间。不过，自工程部从上到下为了显示“平等”，都在小食堂吃饭。每天的午饭是三个菜一个汤，三个菜一荤一素一个半荤半素，汤就是广东人常常煲的老火汤。荤菜一个星期里每天都不同，不过也就基本上不离鸡腿，鸡翅，小鱼，丸子，鸭块，卤蛋这几种。如果本来有资格在小食堂吃的人，回家去吃饭，那么公司给予每顿5元钱的补贴。每次吃饭的时候要在本子上签到，写明单位部门和自己的姓名工号。

大食堂呢，就没有免费这样的好事了，每顿饭三元钱，两菜一汤。很像现在超市里的一大堆盆子放在一起，自己挑两个菜，来晚了可是就不一定有了。所以每次放工排队，大家争先恐后的挤，好几次港方厂长或者中方厂长站在那里维持秩序，以防高大的男工把小女工们给挤没影了。生产线也没法错开时间，所以到放工时候，满厂子都是端着饭盒的工友，因为食堂再大也放不下上千人。此外还总是有人赶不及吃饭，所以厂门口还有不少小摊贩，中午晚上做点吃的，生意还相当好。打食堂里面啥样？俺一开始把它想成俺大学时候的食堂或者单位食堂的样子，结果进去一看，满不是这么回事儿。饭堂里面的桌子又瘦又长，摆得歪歪扭扭，桌子本身补丁摞补丁，给菜汁或者什么浸的杂色斑驳；凳子更是塑料的木头的各种各样，而且好坏各异。里面一股烧菜梆子的味道，还混着各种汗味和说不出来的怪味。进食堂不需要打卡，但是打菜的时候要给大师傅看一下。要是想多打一次，估计食堂的师傅也不一定记得住，嗬嗬。

晚上要是加班或者上晚班，夜里哪里去吃饭呢？厂里有一个夜宵部，供应面条米线和炒粉，一份两圆钱，里面一个鸡蛋，一点生菜或者豆芽，当然还有米或面。这些个炒菜的大姐小妹也挺可恶，看见穿白夹克衫的就客气，看见穿蓝短袖的就不那么客气。要是既穿白夹克，又戴眼镜，还说粤语，那就更客气了。忘了说了，白色夹克衫是一年发两件，在此期间自己负责洗涤，到了一年时以旧换新；蓝短袖则是一次两件，不用以旧换新，这大概是唯一的“好处”。话说有一段时间经常加班，晚餐是5：30分吃的，到了夜里总会觉得有点饿，于是带着一帮弟弟妹妹来楼后面吃夜宵，以前每次那些炒菜的大姐小妹看到都是我付帐的时候似乎也没觉得啥；可是后来有一次，中方厂长和人事部主任（后来成了下一任厂长）都从边上路过，而且很热情地打了招呼过后，每次一去那里就看见一众人点头哈腰的满脸谄媚，很不舒服。想了又想，最终想到，每周二周四大家出去到市场的大排档去吃烧烤，一帮人一齐大呼小叫出了厂门，还有点当年上大学出门看电影的感觉。要说那时候东莞的东西还是比较便宜，十几个人连啤酒一顿烧烤也就6，70块钱。

当时我们每周一在香港开会，周二到东莞，周三返回香港，周四早上再来，周五再回去。

公司给配一辆面包车，丰田的Hiace，此外厂长和工模部经理都自己有车往来于深圳罗湖口岸和东莞。大家都是在香港坐地铁然后坐九铁到罗湖，然后有车没车的人就各自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前面还提到，香港员工平时中午和晚上在外面吃饭，这个集体活动是配车的。至于上下班，就没有了。当时工程部的高级副经理自己买了一部电单车，其他的港方员工入乡随俗，买了自行车骑。这里要说的是，其实在香港，我的这些同事们多数也是没有自行车或者汽车的，香港养汽车贵，自行车又不方便存放，而且香港除了九龙半岛，其他地方地势不平坦。还有就是香港公交方便，没必要自己开车。公司的老板们倒是都有车，而且有几个还有粤港两地的车牌。当时这种车牌一辆一年是要上20万的车船税的！公司的高级国内职员们，除了一两个有车（后来06年有车的多了起来，想来是因为入世5年后，车降价了？），多数不是摩托车就是自行车。

最后说说住。这里说的不是香港员工在香港的住房，而是全厂人员在大陆的住处的泛泛的状况。先从香港员工说起。当时，港方厂长租了一个套间一个人住，而工模部经理买了好几套房子准备炒房，其他人，都住在公司给租的房子里。

当时东莞很像早期深圳，市区发展太快，到处都是农民二哥建造的握手搂。当时要常驻东莞的员工一共不到10个，公司正是租了一个四层的房子，每层有三间卧室，每层共用一个卫生间，只有一楼有厨房。三楼住的是女士，1，2，4楼住的是男士。或曰，为何女士不住在最高？答道握手搂房与房相隔甚近，跳跃能力好者可以跨楼而过，这是为了相对安全。一楼的洗手间还放有一台洗衣机，每天早上大家把自己的衣服放到篮子里拿下去，会有一个阿姨替洗。热水器是电热的，所以晚上大概45分钟才能轮到下一位去洗，男士比较快，比较省水，女士们怎么样俺不清楚，也没那个好奇心。

当了“领导”，总是要关心一下群众的，这是我党教育我们的。当年太祖的毛选四卷里面就有一篇《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可见太祖不光是战略家，细节方面也有阐述。俺们一众来到道雄公司，俺自然要看看弟兄们的生活环境。于是俺来到工厂后面的宿舍区，逐一查看弟兄们的住处。

高工的标准是两人一间屋，里面两张床，两个桌子――更像学生的课桌，两把椅子，头顶上有吊扇，管灯是在墙上不是在顶棚。洗漱的地方都是在走廊尽头，要是打开水或者洗澡就要到开水房和洗澡间（一人一隔那种），时间是有要求的。个人行李什么的都可以放在地下，屋子里有电话（没有外线），当时没有网络线。工程师级别是三个人一间屋，自然屋子大小是一样的只是摆了三张床。到了助工和高级技术员，六个人一间，上下床。工人呢，12个或者18个人一间，当然，这一间是大间。洗衣服也好，蚊帐也好，打电话也好，自己解决。窗户外面的竹竿自己找，铁丝自己拉，不然衣服就没地方晾了。整个大楼很像早先单位里面的筒子楼，但是不许生火，也不许用电热器。广东地区缺电，珠三角的工厂用电是错峰使用的，主要是为了保障居民的生活用电。这样一来，您就可以猜到那些男工宿舍里都是什么味道了，实在是因为他们不见得能在固定时间内赶上去洗澡，哪怕是真的“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