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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向《环球时报》的朋友们致敬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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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向《环球时报》的朋友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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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佩翰,一个在韩国人质被相继砍头的时刻,戴上阿拉伯头巾闯进阿富汗的中国女记者,最明白一条好的新闻可以拿什么去换

    大地震后的一个星期,看到了太多的苦难和勇气,生死之间的拼争,“感动”一词,已经不再能轻易出口。

    而今天,萨却不得不再一次写下这个词。

    感动我的,是北京《环球时报》的同仁们,确切地说,我不仅仅是感动,而且感到应该低头向他们致敬。

    有时看到朋友在引用老萨的文章时介绍“《环球时报》的记者萨苏。。。”其实这是一个误会。萨选择了工程师作为自己的职业,至今如是。《环球时报》的花名册里没有我。只是经常给它写稿而已,连选题都不用我来报,这就是所谓的“特约记者”的情况。

    记得第一次到《环球时报》的编辑部,看到的是走廊上长长的一排报栏,每个栏上都贴的是今天刚出的报纸,从第一版直到最后一版。走过的编辑,记者们经常会饶有趣味地对着某篇文章看一会儿。不仅是看,他们还会随手掏出笔来,在文章旁写下自己的看法,这其中不乏花白头发的老编,甚至有人还会习惯地在自己的意见旁边签下名字来。于是,周围批注多的文章就成为当日的焦点,被人表扬的自然飘飘欲仙,千夫所指的难免入地无门。

    有趣的是也有不少编辑或者记者并非在看稿,而是在看自己的文章被人家批成了什么样子。

    这是环球的传统,从办报的第一天起就是如此,在这里我认识的每个记者都有过飘飘欲仙或者入地无门的时候。

    在这种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环境里工作,旁边还是一帮资深的老记者老编辑,大家的态度只能是四个字 -- “诚惶诚恐”。

    这是个练真功夫的地方。

    曾有朋友劝我远离这家报纸,因为《环球时报》在海外的一些朋友眼中有一点儿激进,为它写稿会被人认为是有预设立场的人,也容易遭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攻击。

    不过我并没有在意这份劝告,作人作的是自己,但求俯仰无愧。

    这样一份报纸,于我而言,最深的印象是“人情”和“敬业”。

    地震发生以来,《环球时报》记者们的表现无愧于自己的职业操守。几天来打电话到编辑部的时候,只有几个女记者还在值班,几乎所有的男同胞都已经南下灾区,在余震与泥石流的夹击中,传出第一线最新的消息。与境外记者相比,他们的行动更加自由,对这份自由,前线的环球时报记者传话回来,这样描述 – “我们比外国记者的优势在于他们只能采访,我们,除了采访,还有参加抢救的机会。”

    对此,萨这一点儿也不觉得新奇。中国的现代新闻系统脱胎于新华社。新华社的记者,第一条无字的标准就是在艰险面前从不退缩。从总分社的社长,到普通的记者,仅仅在抗日战争中,新华社就牺牲了一百一十多名记者。这种传统,至今如是,中国记者向来以敢拿生命与新闻赛跑著称,写血书上前线的唐师曾是他们中的代表。若是《环球时报》的记者临阵退缩,那倒可能是一条新闻了。

    今天,和环球的朋友用电话开热点碰头,也就是说看看有哪些新闻热点可以上版。萨提到了一个可以作为选题的内容。

    这就是台湾救援队前往大陆前的一个小插曲。

    根据台湾联合报和中天新闻进行的报道,台湾向大陆派出的救援队在16r日奔赴四川投入救灾。台北民众在机场看到,这支搜救队“站在第一排,身穿黑色制服的是紅十字会组成的资深志愿者,第二排穿桔色衣服的是台北市国际搜救队,两支精英部队组成的红十字会搜救队将前进四川。”然而,他们发现,这次台北市搜救队的制服很不一样,比四年前他们前往伊朗参加救灾活动时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他们身上的青天白日标识徽记。

    这是不是“中共打压”的结果?

    陈长文先生表示 – “我觉得我们今天如果这时候还谈我们挂什么旗,我们是谁,我觉得那就失掉了救难的意义。各位,我想我们主要看是救难,是救难就好了。”

    据称,是救援队的总指挥,曾用洒水法使台湾大地震遭难者孙氏兄弟在被埋六天后生还的欧晋德先生授意这样处理的,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毕竟救人第一,可能引发争议的敏感问题暂时放一边,以免节外生枝。”

    日本《神户新闻》今天在14版报道了欧先生的话 – “救人是第一位的,政治请向后退!”

    这个“救人第一”的义举,在海外华人中反响强烈,有朋友这样写道 –“请那些认为对岸无可信之人的人看看!

    当年为了抗日,刘伯承可以易帜;

    今天为了救灾,台湾同胞一样可以摘掉青天白日旗!

    什么叫兄弟,这就叫兄弟!什么是同胞,这就是同胞!什么叫血浓于水,这就叫血浓于水啊!!

    你们——仍然坚持对岸无可信之人吗 ?“

    我把这个选题提出来,显然引起了很大的兴趣。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两岸捐弃前嫌,共同抗御灾难的例子,有相当高的新闻价值,明眼人一眼可看到它对读者的吸引。从新闻角度,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好处理”的题材,因为这里面只有“好人”,是一个呼吁和解,和平的题材。

    然而,本来略带兴奋的讨论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

    终于,首席编辑李佩翰艰难然而坚定地说出了她的意见 – “我们不好作这个题目吧。。。”

    理由在哪里?我问道。

    “欧晋德先生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救灾的活动与政治脱离,我们从这个角度写他,哪怕是赞扬,也会让这件事成为瞩目的中心,带上政治的色彩。

    这是违背欧先生初衷的吧。“

    李佩翰的意见,被大家接受。听得出职业上的不甘和遗憾,但终于是–“好吧,我们不作这个题目吧。 NO。”

    记者是怎样一种职业呢?

    1963年11月22日,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路透社记者梅里曼.史密斯立即死死守住现场唯一的电传机,宁可被旁边美联社记者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放弃(据说除了五句话的总统遇刺报道,其他时间史密斯都在拍发圣经的前五章)。“没有道德”的史密斯为路透社赢得了向世界首先报道这一爆炸新闻的机会而名垂新闻史。

    面对一篇报道导致别人妻离子散的道德指责,报业大亨默多克回应道:“真实就是我的道德。”

    新华社记者和子弹赛跑,追求的无非“真实就是我的道德。”

    台湾,两岸,善意,是个中国人都明白这里面蕴含的新闻价值。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诱人的题目,《环球时报》的同仁们终于说出了那个艰难的 – NO。

    只为了“这是违背欧先生初衷的吧。”

    一瞬间,我仿佛忽然发现自己在推荐这个选题时内心深处的矛盾。

    欧先生摘取青天白日徽的报道,肯定不会见诸《环球时报》了,然而,这里面没有一丝遗憾。

    放弃是痛苦的,然而,这样的放弃,又让人多了何许的温馨。这个简简单单的“NO”,在记者的职业道德上为我们增加了一条横杠。

    那就是将心比心的仁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子曰:仁者无敌

    谢谢,古君子之风的欧先生。

    谢谢,侠肝义胆的李佩翰。

    致敬,我的《环球时报》的朋友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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