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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苏两七的德国脚丫子 上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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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苏两七的德国脚丫子 下之一

      有朋友问我,说你那个苏二十七的德国脚丫子哪儿去了?

      我也在犯愁。因为写了这个话题以后,有以前的老领导在电话里对萨说了一番话,意思是你小子怎么什么都敢写阿?让人家老拉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萨这个人没什么骨气,怕领导,被这位训过一年多,吓习惯了,当时停笔。

      过后好久终于琢磨过味儿来 -- 据我了解,与此有关的几位人士都已经星散各地,离开了他们原来的岗位,特别是牵涉到的德国专家老拉,也早已退休。说到底,此事他算不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多是工作热情有点儿过头罢了。

      所以,老领导不过是善良而已,却不十分了解两国国情的不同,汉莎航空公司不是政府部门,中德的关系主流也是好的,断不会因为帮了中国人就把老拉送什么地方劳改的。

      所以,咱们还是接着写,技术细节含糊一点儿,人名多少做做手脚,当年在北京机场干过的看了能猜出来是谁但没证据,对吧?

      大高可能是中国最早见到苏两七的非军方人士之一,因为他看到的,是北边送来做起落架测试的样机,属于提前交货的。

      第一眼看到苏两七的情景,几年以后大高回忆起来还是记忆犹新 – 震撼。

      别说人家苏修工艺不好,那是局部,整架飞机看起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大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刚毕业的时候,第一个项目是参加某型飞机牵引车的液压系统设计。

      飞机牵引车是个小项目,但是军用的牵引车讲究很多,战斗机这东西其实很娇贵,这么说吧,某种意义上最好的战斗机牵引车,就是战斗机自己(可是又损耗发动机的寿命,消耗过多油料,两难)。很多空军部队都不愿意用飞机牵引车。其原因是有损战斗机的机体寿命。战斗机每一磅的重量都是为打仗准备的,受力考虑也只与飞行和离着陆状态有关。牵引车的拉伸受力方式与空中受力风马牛不相及,为了满足牵引要求增强机体结构要增加重量,是不合算的。所以,战斗机空中被炮弹打几个窟窿还能回来,老牵来拉去的,却会无形中造成金属疲劳裂痕,弄得好端端的飞机提前退役。这个设计与实际结合是很紧密的,于是设计飞机牵引车的整个小组,都进驻空军基地,测试的时候样车把各种飞机拖来拖去,再根据空军的要求进行修改。

      他们设计的这种飞机牵引车性能不错,今天还在用,有个特点是发动机背在车顶上,因此驾驶席特别低,驾驶员的视野开阔,车的底盘很低,但极为沉重,根据拖拉不同的飞机,还要增放不同重量的铅块压荷。

      空军的飞机,大高也基本都见过了。当时,看到J-8II是十分欣喜的,因为以前我们的战斗机除了强五都是机头进气,如同空中大粉笔,虽然实用但比起流线型机首的大黄蜂,雄猫,鞭打者之流,总是有点儿不够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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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强五,陆孝彭总工程师的杰作,这种战斗机的出现曾经让西方极为震惊,很久以后才发现它脱胎于老式的米格-19。西方发现这一点后刚刚欣慰一下,话音刚落,到某国验证出口合同的中国飞行员,在模拟空战中,用这种“强击机”把威震中东的法国幻影式战斗机打得满地找牙,眼镜又碎了一地 -- 中国人改造飞机的本事,基本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无论性能如何,J-8II显得漂亮多了,也现代化多了。

      然而,和苏两七比,那根本就是两个时代的产物。苏两七的外观和尺寸,都是当时我国传统战斗机无法相比的。大高说尽管做工略有粗糙,但苏两七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头大兀鹰,从骨子里透出无言的凶悍之气。

      曾经用尾翼给北约的巡逻机开膛,苏两七那是空中的恶霸。

      然而,更换起落架的工作,却颇为不顺利。

      换装不难,上海生产的样品是电镀的外表,看来很漂亮,装上去鼓掌照相激动人心 – 这是我们在苏两七上改造的第一刀阿。

      然而,在陵水机场晒了一天,各位老大就挠头起来。

      只见满地的液压油阿!

      漏油也不是不可原谅的过错,黑鸟SR-71怎么样?照样在地面上漏得西里哗啦。然而,这苏两七的国产脚丫子漏得也太邪虎了点,第二天居然因为液压油漏得太多,无法正常作动了!

      海南的阳光的确是过分,超出了设计预期。这个兄弟有过体验,中午出去游了一个小时的泳,回来后背奇痒难忍,用手一揭竟然揭下一层皮来。。。

      出问题的是密封环与金属构件之间的结合问题,在高温之下,原本严丝合缝的两样东西分家了。从技术角度,这是个符合物理学的正常现象。不过,引进苏两七的一个目的就是震慑南海,西沙南沙都是暗云密布,要连海南岛都呆不住,何谈巡逻曾母暗沙呢?

      没办法,就是晒成瘟鸡你也得站稳了,苏两七,南中国需要你。

      那只好改进设计吧。

      对此,负责设计的组长和副组长吵了起来。

      我不懂液压,听大高解释多少明白一点问题出在金属件的表面加工上。有很多国家都要考虑在热带地区使用战斗机,对这个液压系统在高温高湿环境下的密封问题,早有研究。我国旧有的做法存在缺陷,采用的是实践经验加华罗庚优选法,多少有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凑合嫌疑,而且成本较高。美国这方面比较领先,具体比如F-16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我们无从知道,那是老美的军事机密。然而,美方权威专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研究出几个公式可以套用,这个我们倒是知道的。

      问题是,同样的问题,在金属选材和加工工艺上却有两个似是而非的公式都可以用,偏巧正副组长还不是一个学派的,这就麻烦了。

      试制采用的是正组长一派的意见,倒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是因为在验证方案的时候,正组长这个方案只有七个质疑无法过关,副组长那个呢?有二十二个。按说有一个质疑不能过关,设计都要重做,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只能打着边作边改进的想法来了。

      现在的问题,似乎不是改进能够做到的,方案可能需要推翻重做。

      然而,那位副组长的方案,更让人不放心,他自己都有点儿没自信。而正组长本来就看不起对方的学派,自然不断挑毛病“落井下石”。于是,设计组里每天鸡吵鹅斗,就是拿不出改进设计来。所里于是组织攻关。

      别说,攻关这种做法确实是有效果,讨论的时候,救星来了。

      谁呢?所里一位人称“胡涂老”的液压专家。

      “胡涂老”姓胡,是一位副所长,在所里论技术是第一流的,但负责的项目常常被他玩死在襁褓之中(为什么总玩死项目还能当副所长?后面再谈),加上为人总有奇谈怪论,不合常理而得名。

      在大高的引见下,萨去上海曾有机会拜会过一次这位胡涂老,短短两个小时,已经对此老的胡涂大有领教。

      我去,是有事拜托胡涂老帮忙。这一点上胡涂老绝对是热心人。正事完毕吃饭谈天,说起物理学的种种奇妙,胡涂老却忽然谈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来。他说,他认为活佛的转世是科学可以解释的。

      吓了一跳,钱学森老因为支持特异功能被人骂得如同方舟子第二,这儿怎么又出了个科学怪人呢?

      然而,看胡涂老不象开玩笑,他一本正经地举起双手,左手捏合,右手张开,说你看,生命现象本身是一种能量运动,活人死人物理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所差就是一个生命。他把右手捏合,说道:一个人死了,生命现象消失了,那么这个能量哪里去了呢?

      他又把左手张开,道:能量的传递有各种方式,生命活动通过其中一种方式传递到另一个地方,不就是转世么?所以,转世不是灵魂不灭,或许不过是能量传递的一种方式罢了。。。

      虽然老先生说得是或许,我等还是听得晕头转向。

      话题没结束多一会儿,有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进来,胡涂老说这是我的孙子,来,叫叔叔。

      孩子很有礼貌,叫完叔叔却说爷爷我要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呢?老爷子有点儿诧异,但又无意避讳我们,说有什么事你讲吧。

      这孩子如同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出语惊人 – “爷爷,以后不要你给我辅导物理了。”

      胡涂老虽然作项目常常失败,但学术上的成就有目共睹,多少研究生想跟着老爷子学都学不上呢,这孩子太不知福气了。

      老爷子也很吃惊,说为什么呢?

      孩子皱着眉头,扳着手指头,有条有理地说道:“第一,你讲了那么多,我也听不懂;第二,我们讲到哪儿了,你也不知道。。。”

      看看两个后辈,托大的老爷子似乎有点儿狼狈,说好吧,那以后物理的问题找你爸爸吧。

      莞尔。

      因为知道孩儿他爸是麻绳立功的。。。

      这孩子可怜,躲了专家的爷爷,撞上博士的爹,那叫什么来着?才出虎口,又入狼群阿!

      胡涂老是刚从北边回来的,参加一个叫215的项目,为新坦克设计新液压悬挂系统,这个新坦克定型后叫做六九II式,我们用,别人也用,很不错的东东。老爷子负责这部分秉承他一贯的风格无疾而终,六九坦克用的悬挂系统没有改进。

      听完这个课题的种种,老爷子说你们吵了半天,我也听不懂(???),不过我觉得你们根本没弄明白问题出在哪儿,所以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大哗。

      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个机械加工问题么,机械加工上面美国人不是长项,电子方面他们才厉害,机械加工方面的问题,不应该找美国人的东西参考的。

      美国的东西还不厉害,你说找谁?

      我说,得找德国人。

      [待续]

      附:网友的一段话,远不是我的文章那样轻松。

      第一次见到苏27的时候,我感觉有种强烈的压抑感,以前虽然在照片上看过多少次,但是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个子,人站在下面感觉好渺小。当年第一架飞机过来后,某研究单位去进行现场测试改装,没想到我的一个发小的父亲就长眠在现场了。那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研究员,现在我早已忘记他的样子,只是对他高大的身影略有印象。

      那年的初夏阳光明媚,中午放学的时候碰巧遇到发小缸子,随口问了句叔叔身体好吗,结果回答是刚开完追悼会,我心里无法相信,但是缸子说我爷爷也去参加了追悼会,这使我不得不信。

      后来得知,当看到苏27的时候,所有的工程师研究员都很兴奋,大家努力的工作希望能早一天改装成功。大家嘴上都说可赶上好时候了,可赶上好飞机了。但是谁也没注意到,缸子父亲精神抖擞的样子后潜伏着病魔的狰狞。于是,那一天,突发的脑溢血夺走了他生命,夺走了他挚爱的工作。甚至没有给他一点时间,去鼓励一下走向高考的缸子。

      后来,每次看到天空上飞过的战机,我都会想起缸子落寞的表情和他父亲模糊的身影。

      -- 西西网友 包子也吃13个

      • 家园 斗胆找萨大一碴

        更换起落架的工作,却颇为不顺利。上海生产的样品是电镀的外表,看来很漂亮,装上去鼓掌照相激动人心 – 这是我们在苏两七上改造的第一刀阿。

        起落架从不酸洗,更不电镀。会氢脆断裂。不信问沈飞的老人,刻骨铭心。

      • 家园 我是96年看到苏27的,不知比诸位早还是晚?

        96年珠海航展前,我是接苏27落地的指挥员,前方各站发给我们的电报和计划,都是2架飞机,可从目视能够看到飞机,直到进入5边落地前,我们都只看到一架飞机。

        快落地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架苏27一架苏30,编队距离非常小。

      • 家园 曾经有幸近距离接触过27

        那种震撼语言很难形容出来,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的妈呀,好大啊

        之后的反应就是想过去摸摸机身蒙皮

        后来大脑不短路了,才慢慢想到,难怪俄罗斯出美女,原来根在这了

        还有一次看见逆火,那次的震撼更大,第一个感觉就是彪悍,第二个感觉还是彪悍,第三个感觉是敬畏,难怪美国人狠她狠的牙根痒痒,的确是威力无比的大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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