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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上)——代王外马甲兄贴大作 -- 花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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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十+补)

      九世班禅在“龙西寺”闭关修炼,蔡智明在结古镇东游西逛,专使行署的官员们则在等待与西藏谈判的结果。

      拉萨方面提出:“蒙藏委员会”的藏事处长罗桑坚赞是班禅的属下(罗桑坚赞原为九世班禅的堪布),不愿意以他为谈判对手——南京政府随即调整人事:由吴忠信(安徽人,时任贵州省主席)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孔庆宗任藏事处长。

      拉萨发来电文。抬头“汉政府”、落款“藏政府”,开口“西藏乃大悲观音教化之领域,佛法昌明、系于白昼”,闭口“汉政府五族同一法规,我僧众无法承认”,还说“西藏政教,与汉政府无涉。最好将通行汉藏语文之地及人民,悉数交与藏政府管理,如是则顾全佛法……”

      这些话,其他人都看不下去,而孔庆宗处长却不反驳。

      新上任的孔处长是四川长寿人,北大毕业、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的博士、南京中央大学的教授,有名的好好先生。因为前任“蒙藏委员长”(黄慕松)和藏事处长是得罪了拉萨被撤职的,所以他拿定主意,决不和西藏的噶伦吵架。

      拉萨当局对自己的定位很奇特。他们认为西藏与内地是“檀越关系”,自己是菩萨、内地是施主,施主只能够努力供奉佛爷争取光荣、却不允许冒犯神界的权威——这真是喇嘛的思维方式。

      拉萨的代表号召南京政府向满清皇帝和蒙古王爷学习,“尊崇佛教、信仰达赖之心不变,以盛大之意顾念西藏”,要把西藏当做“圣地”看待。更有甚者,他们以仪仗队的问题要挟青海、西康的驻军,提出“东北青藏为佛教之地,西宁不得派兵威胁;藏川交界处(西康),汉人不得派兵设官……”

      对此,南京的孔庆宗处长仍然哼哼哈哈。可是,玉树的赵守钰专使和高长柱参军却按捺不住了。俩人丘八脾气发作,当即回复电文:

      “噶伦言必称西藏为佛国,但外界皆知拉萨有三多,即喇嘛多、乞丐多、野犬多是也,盖为西藏政府苛捐人民所演成。

      西藏之无告贫民鹄立街市,鸠形菜色、悲惨可怜。而今中央提倡五族共和、僧俗一体待遇,何其磊落光明!

      满清既已灭亡,溥仪伪政权实为日本人压迫所致。民国旗下,满蒙无不服从中央命令。惜外蒙受人牢笼、堕入地狱,而今外蒙之佛教安在?贵族安在?喇嘛安在?谁为佛教保护者、谁为王公贵族保护者,明眼人不难知之。

      应请拉萨首先承认者,中藏是否一家?如为一家,则问题不难解决;如非一家,则康、青军队之击藏军,直击外国耳!”

      此通电文一出,拉萨的噶伦立刻不那么罗嗦了。

      西藏当局心里明白:溥仪皇帝做不了主,满洲国没打算请活佛去当大法师;外蒙受苏联控制,昔日的王公贵族、活佛喇嘛被抓的抓、杀的杀,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也知道,英国人更不在乎佛教,八个达赖大活佛也不是一个“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对手。相对而言,南京政府是对他们最客气的。

      当时的拉萨政权,地位最高的“摄政王”(僧)是从二品官(达赖是正二品);其次是“司伦”(俗),正三品,总领藏区行政、有点总理大臣的意思;“司伦”下面还有四个“噶伦”,一僧三俗(僧为“首席”),从三品,既象副总理又象是部长。

      37年,西藏的这一帮二品官和三品官,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有的是“拉让巴格西”(喇嘛教最高学位)、有的是印度留学生、还有英国的博士。虽然有学问,却没有多少执政经验,卤莽冲动,彼此之间也不团结。

      这时候,西藏的政治势力分为三派——亲英派、亲汉派和维持派。

      “亲英派”是从英国和印度回来的留学生,支持者是藏军的军官。这帮人在英国的帮助下建电灯厂、造币厂和兵工厂,引进工业、训练军队,政治上主张“西藏是独立的国家”,而且还要求将藏区的边界扩展到青海和川边。

      “亲汉派”大多是僧官,拉萨三大寺的“堪布”是其中坚力量。这伙喇嘛畏惧英国传教士的力量,担心“洋教”的渗透会动摇寺院的权威,所以主张接受内地的扶持、恢复旧有的从属关系、维护藏教的传统势力。

      噶厦府的执政官员大多属于“维持派”。领袖人物是“司伦”贡嘎旺秋,他是十三世达赖的大哥的儿子,当时32岁。

      西藏的政治采取贵族专政,高级僧俗官员(包括军官)全部出自一百七十五个“世家”(成为“世家”的途径,一是有功劳的土司,二是大活佛的亲属)。世家子弟长成之后,选僧得称“资仲”、选俗得称“仲科”,而各级官员必须从“资仲”和“仲科”中产生。平民若想“跳龙门”,除非被选中当活佛,否则不大可能。

      当其时,英国统治下的印度贵族已失去了政治上的特权,鉴于此,西藏的“世家”就很不愿意接受英国式的“民主”;同时,他们也担心内地中央政府对西藏实施“改土归流”,废除土司特权。所以,当权的世家子弟们普遍希望维持现状,在英国和中国之间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利用两边的矛盾保护自身的利益。

      在这样的情况下,噶厦政府的政策首鼠两端。如果内地软弱,他们就嚣张,如果中央的态度强硬,他们就退让。

      果然,接到赵守钰的一通电报,拉萨的噶伦再不敢说什么“尊崇佛国”之类的废话,表示同意仪仗队进入西藏。但同时,他们又提出了一些“限制条件”——比如仪仗队的纪律约束、在西藏的停留时间、退出西藏的线路等等——这些事情都好商量。

      “噶伦”们还提出一个要求:班禅进藏,必须经过拉萨三大寺的担保——拉萨三大寺是“亲汉”的,中央政府当然没意见。

      可是,九世班禅却不干了。

      “蒙藏委员会”和拉萨谈判,九世班禅也在谈。

      替班禅传口信的人名叫多仁台吉,是个四品俗官,号称西藏第三大富翁。他向拉萨政府转达了多项要求,其中包括:一、准许班禅在后藏征兵,组建自己的军队;二、撤换现有的后藏官员,由班禅重新委派;三、后藏不向拉萨纳税,专为班禅供差。

      这些意见是行辕秘书长刘家驹拟定的。刘秘书长是个小学校长,政治上实在幼稚——组建私人武装、排除异己、划分势力范围,这都属于只能做不能说的事情。现在九世班禅的人还没进西藏,先就气势汹汹地把自己的图谋嚷嚷出去,对方岂能容他得逞?

      果然,拉萨方面随即回复:一、后藏可以征兵,但必须归属藏军统一指挥。班禅不但不能拥有军队,就连现有的卫队也必须解散;二、现任的后藏官员能力强、表现好,不能变更。今后,包括“扎什伦布寺”的寺主也由拉萨指派,班禅没有任免的权力;三、后藏必须承担政府的差役,班禅由内地携带进藏的武器和物资设备也必须交给政府管理……除此之外,还要求九世班禅就以上内容做出书面保证,交拉萨三大寺担保。

      九世班禅顿时气炸了。

      班禅是什么人物?伟大的活佛啊!平时发布命令都不用亲手自己签字、是由堪布代理签署的(因为他写的字是“圣物”,不能轻易使用)。可现在不仅说话不管用,还必须写亲笔保证书,交给地位比他低的喇嘛担保,这简直就是侮辱神灵嘛!

      班禅大发雷霆、通电斥责噶厦政府,声明自己是金口玉言、所提要求绝无通融的余地。

      拉萨的噶伦回答的也挺干脆:不仅要写保证书,还要加上一条——班禅承认,进藏以后服从噶厦政府的领导——否则,政府将以武力拦阻其进藏。

      这下子,班禅终于明白,藏区的僧俗官员并没有把他这个大活佛当回事,根本就不希望他回去“领导佛界”。

      于是,班禅对谈判失去了兴趣。他转而联络青海和西康,请求马步芳和刘文辉派军队协助他进藏——看样子,活佛真的急了。

      这时候,“七、七事变”已经爆发。可是,蔡智明他们却并不知情。

      因为怕动摇军心,行署方面对仪仗队封锁了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只是从过往的商人嘴里听说“中国和日本在打仗”,每每向上级询问,曾大队长总是回答:“华北事件,日军被我沉着击退。国际间对我深表同情,国势尚属乐观……”。

      那个年月,中日双方的冲突屡有发生,大家早就习以为常。所以,蔡智明也就认为这次只是一场寻常的争端。

      在那段日子里,官兵们更多考虑的是:“礼仪护送”会不会真的变成了“武装开道”。

      班禅邀请青马、康军进藏,马步芳和刘文辉是有可能答应的。

      昌都原本是四川属下的商业城镇,1917年“第一次川藏战争”时被藏军占领了。从那以后,昌都就成了西藏东扩的大本营,刘文辉深受其扰,早就处心积虑地要把这个军事要塞夺回来;同样,那曲(当时叫“黑河”)草原是藏军的集结地、是西藏进攻青海南部的跳板,马步芳也很希望把这片优良的高原牧场据为己有。

      川军的粮草充足,但他们有个“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糟糕名声,出了四川、见谁输谁,所以胆气不那么足。而“青马”却是豪情万丈,不仅乐意当先锋,还放出话说:“马子香要当民国的福康安”。

      乾隆年间,福康安率领清军与廓尔喀(尼泊尔)开仗,从日喀则一直打到加德满都,回到拉萨又把西藏的政教事务整顿了一番,文治武功、声名大震——而今,马将军也想效仿“福大帅”,只不过,他这个“回回福康安”会搞出个什么样的“政教合一”,谁也说不准。

      玉树附近驻扎着“青海南警备区”的一个骑兵团。青马的军官们觉得和击溃藏军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西康能够保证粮草,打进拉萨,一个师就够了!”

      青马的人倒也不是乱吹,他们和西藏打过仗,对藏军很了解。

      西藏的最高军事机关叫“马基康”,司令叫“马基”,有一僧一俗两个人;藏军的最高军事单位是“代本”,相当于团,“代本”下面是“如本”,然后是“甲本”、“定本”和“久本”。一个“久本”管五六个兵。

      “代本”的编制为五百人。经过多年扩充,藏军的规模已经从六个“代本”扩大为十三个“代本”,再加上附属人员,总兵力将近一万人——这就很不容易了。想想就知道,一百万人口的地方,一多半男人当了喇嘛,还能剩几个当兵的?

      西藏的游牧民不能当兵,因为他们居无定所,逃跑了也找不到。兵源来自庄园农家,按“一头牛耕五天的地”的面积出一个兵,因此,士兵都是农奴。

      兵士的服装(英式)、军粮(每个月四十斤青稞)、军饷(每年四两五钱藏银)由庄园主提供,士兵的弹药也由所属领地的主人负责。军队只发一杆枪。这样一来,政府省事了,主人却很头疼:如果当兵的枪法不行,多打几枪、他就有破产的危险。

      炮弹是政府的、可以放心折腾,子弹是私人的、机关枪就不敢随便玩。所以藏军有二十九门炮,只有四挺机枪。

      藏军的枪支有三个来源:最老的一批俄国货,是清朝末年向沙皇订购的;还有千把支“四川造”,是藏军缴获刘文辉的武器;最多的要属“英国造”,这五千支英国枪分为两类,三千支是现款采购,所以是新枪;两千支是赊帐,所以是尼泊尔兵淘汰的旧枪——英国老板做买卖,一分钱一分货。

      拉萨也有兵工厂,引进机器设备花了两万英镑。每月能生产三千颗子弹、十五条枪,产品质量和“四川造”有一拼,成本却比英国货还要高,象征意义远超过实际作用。

      藏军的一个军事单位来自同一个地方,军官都是庄园地主,带来一百人、可以当“甲本”,只带五个人、只好做“久本”。也就是说,士兵是军官的财产、也是他当官的资本。比如“定本”的手下起码要有二十个兵,若是枪毙几个、再开除几个,他就只能当“久本”了,所以地主军官通常不愿意处罚自己的农奴士兵。

      这么一来,藏军的纪律就不太妙。哨兵站岗,把枪挂在栅栏上就去闲逛,过俩钟头回来,枪都不见了。军官也只能揍他一顿,赔几个钱了事——藏军纪律中有一条:士兵失弃武器,由其主人赔偿——这可能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军规。

      还有一条绝的——士兵见了长官不立正,而是叉开双腿、两手摊开、弯腰鞠躬、伸出舌头、发出“吐噜吐噜”的声音,这种军礼恐怕也是天下独步。

      不过,藏军也自己的优势。

      他们的军官都在江孜接受过专门训练,部分人还毕业于英国、印度或尼泊尔的军校,军事口令使用英语,整体素养不差。虽然士兵的战术水平较低,但能吃苦耐劳、行动敏捷,特别擅长登山越野,部队的运动能力很强。

      另外,藏军有宗教的信仰、有服从上级的精神习惯,执行任务比较勇敢。这一点只有青马骑兵可以匹敌,川军就远远不如。

      西藏周边的气氛十分紧张。

      刘文辉和马步芳相继向中央报告:“藏军正在藏东前线调动兵力,意图进犯西康、青南”——他们开始在为下一步的出兵制造舆论。

      青海,马禄旅进驻结古镇。据说,青马将有两个骑兵旅另一个骑兵团集结玉树,战事一触即发。

      仪仗队也着手制定应变方案。赵守钰专使指出,西藏方面有“消极抗拒”、“积极抗拒”、“迎班禅、拒汉人”三种可能,要求曾铁衷大队长根据这三种情况拟订行动计划……

      37年8月,迫于青、康方面的军事压力,拉萨的噶伦突然改变态度,宣布:“欢迎班禅返藏,同意仪仗队进藏,其他未决事宜,待大师抵藏后再做协商”。

      这让大家有点发懵。余展鹏和蔡智明嘀咕说:“抵藏后再做协商?万一协商不成,把我们关起来打怎么办?这事挺玄的”

      班禅大师那边也不做乐观的响应、没有立刻动身的准备。看样子,他也有点犯怵。

      一时间,何去何从,祸福难测,行辕和行署都做了难。

      1937年8月19日,行辕、行署和仪仗队接到国民政府行政院下达的电令:“本院会议决定:抗战期间,班禅应暂缓返藏,先暂住政府指定地点……”

      于是乎,“护国宣化广慧大师”、“西陲宣化使”、九世班禅额尔德尼的返藏之行,就此取消了。

      然而,对蔡智明而言,最让他震惊的不是班禅行程的中止,而是行政院电文中的“抗战”两个字——作为宪兵的他知道,中央政府以前是不允许使用这个“过激”的词句的,而今它却登上了政府的公文,这说明,正式开战了……

      关键词(Tags): #班禅大师(当生)#仪仗兵(当生)
    • 家园 更正与说明

      在网络上写字有个好处,就是能够随时得到网友的评论与指导。发现不正确、不恰当的地方可以及时纠正,对提高自己的知识有帮助。

      比如马甲我在《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九》中写到:元朝灭亡以后,花教失去了崇高的地位。但萨迦派毕竟是威风过的,所以依然在藏区保持着相当的势力,“法王”的称号始终是他们的专有职称,其他教派是不能称“法王”的。

      有网友随即指出:“红黄花白都有法王……法王是称号,一般是佛法精深到一定程度才能称,而且必须在法上有绝大的传承,与皇帝等或王公含义还是不一样的”。

      我赶紧查找资料,真是这样——不仅花教有“法王”,其他教派也有,而且还是皇帝御封的。

      看来我先前的知识有错误,以讹传讹了。所以现在立刻改正:

      删掉那段不正确的话,向各位朋友说声“不好意思”,并且向提醒我的网友表示感谢。

      这位网友还指出:喇嘛教“不论前后期佛理都注重,不过后来的黄教主要是加强了行持(戒律)”。

      这话没错,我在文章中也说“其实,藏传佛教也不是不讲理论”。

      我大概知道,藏传佛教在前弘期比较重“显学”,只可惜被灭了,后弘期的密宗特点就很明显,一直到黄教出现,才又把显学摆到比较高的地位。

      我还知道,黄教虽然主张“先显后密”,但现实中的许多黄教僧还是直接选修密宗。其原因是这些穷喇嘛没有足够的学费,而密宗的修行比较快,学了一些皮毛就可以出去做法事赚钱,这是很实际的考虑。

      网友还告诉我:“四派都有你说的那些很有战斗力的技术,不好说谁战斗力更强”。谢谢提醒。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佛爷的手段当然比妖怪丰富。只可惜我这是在讲某个人的故事,无法把喇嘛教的各种武艺都介绍出来,只好以点代面了。

      每个教派都有厉害的招数。但是,据我所知,在收费相同的情况下,大寺院的僧人通常选择比较省事的方法,而小寺庙或者“走方喇嘛”则会使用比较动感的场面。我觉得,这不是本事大小的问题、也不是勤快与否的问题,这是生意经、是由市场决定的。

      说到市场,马甲我在文章中还有一段话:“和尚和喇嘛时常互相看不起,各说各的高明。其实“显”也好、“密”也罢,都是由环境决定的——内地有农耕的文化、儒家的底子,所以和尚必须故作玄机、显得有涵养才能吃得开;而西域是农牧文化,人民性情坦率,喇嘛的行为也只好夸张直露一些、引人注目——大家都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不好说孰优孰劣”

      这段文字显然引起了一位“智悟法师”网友的不满。

      马甲我赶紧登门瞧一眼,“法师”朋友还真是位比丘,呵呵。

      与比丘谈佛,有些人的态度很恭敬,好象与和尚说话就拣了大便宜。但是,我不。

      和尚有嗔戒,我没有;他不怕生气,我更不怕。我又不想转世投胎(想了也白想),何必假装恭敬。

      我讲和尚、喇嘛“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并没有胡说。

      喇嘛教中含有苯教(黑教)的特点、藏传佛教中有许多西藏本地的守护神,这是明摆着的事。莲花生把藏族神话中的元素移植到佛教中来、达赖要请求“载末尔”护法神的帮助——这不是为了开发市场是什么?

      内地佛教就更不用说。儒、释、道相互影响,关公像和观音像摆在一起,和尚在玉皇大帝跟前念“阿弥托佛”——还不都是被市场给逼的?

      和尚、喇嘛都离不开市场,为了生存做一点变通,没必要不好意思。

      当初,释迦耶尼也要讨好施主,大款“给孤独”送他别墅(精舍),他挺高兴;妓女“庵摩罗”给他买花园,他也没觉得不合适;释迦耶尼认为尼姑会减短佛教的寿命(参见《五分律》),可他还是收了比丘尼——说到底,这都是为了开发市场。

      所以说,和尚这行业有两个“上帝”,一个是菩萨、一个是施主。你要迎合施主,就得适应市场,你想支配施主,就得学习西藏喇嘛、把“政教合一”搞成功。

      “智悟法师”告诉王外马甲:“我们出家人!不是你说的那样心胸狭窄,我们见到比自己修行好的出家人,我们是随喜赞叹!而不是妒忌,更别说看不起了!”,还说“阿弥托佛”。

      王外马甲很高兴。因为和尚的觉悟高,对创建和谐社会有帮助。

      (向菩萨保证,马甲我真的见过一位喇嘛学者写的文章——论活佛转世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唵嘛呢叭咪吽,I真服了YOU)。

      可是,王外马甲又难免怀疑。

      因为有些得道高僧讲起话来线索千条、云山雾罩、玄妙高深,可拿事实一照镜子,立马就露了馅。

      我这里不是影射“智悟法师”网友,我是说以前的和尚。翻开中国佛教史看一看,内地和尚的禅林教派之争还少么?还不够残酷么?他们确实没有做到你所说的“随喜赞叹,不妒忌”呀。

      我不怀疑“智悟法师”网友,但我还想说唐玄奘。唐僧西天取经、无比伟大,他回来的时候,有个叫“那提”的印度高僧也同时来到大唐,可唐玄奘却没有说“见到比自己修行好的出家人,我们是随喜赞叹!而不是妒忌,更别说看不起了”——而是想办法把人家赶出了京城,还把别人的经书也抢走了。

      为什么?道理很简单。那时候,玄奘和唐太宗的关系很亲密,他不愿意被“那提”和尚抢了风头。

      这件事,《西游记》上没有。可“智悟法师”网友是佛学科班的毕业生(僧),应该读过《续高僧传》、应该知道作者是怎么感叹的——“代有斯踪,知人难哉!”

      那么,和尚与喇嘛有没有“不随喜赞叹,反而妒忌”(马甲在文章中的表述是:互相看不起,各说各的高明)呢?

      当然有,从一开始就有。

      印度佛教传到西藏之前,汉传佛教就已经对吐蕃王朝产生了一定影响,汉人和尚还把赞普的几个王妃都鼓动得出了家(不得了不得了,这事情挺难办到的)。

      792年,藏喇嘛(“渐门巴”)从尼泊尔请来了“莲花戒”大师,两年时间里,藏喇嘛和汉和尚(“顿门巴”)辩论了好几次,结果是和尚输了。可是,汉和尚并没有得到“随喜赞叹”的机会,而是被莲花戒直接赶出了藏区。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这是小和尚。要是两个方丈碰了头,弄不好会打起来。信不信由你——反正这话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看看《西游记》就知道,那里面专跟唐僧过不去的,除了妖怪、就是方丈。

      老实说,马甲不信佛,只是偶而也看一看佛经,并且时常对其中深刻的人生哲理拍案叫绝。

      马甲认为,人是应该学一点佛理的,因为佛学中有高贵的人性。

      在我的眼里,佛经是好书,菩萨不过是写书的人。至于写书的菩萨自己能不能达到书中的要求,天晓得。我也无所谓,因为我关心的是书的内容、不是书的作者。

      在我眼里,佛经就是本书。至于和尚也好、喇嘛也罢,无非是卖书的人。书贩子愿意介绍书的内容,我也愿意听一听。

      但是,如果您一定要冒充是书里的主人公。马甲只好说:“佛爷,省省吧,别以为凡人就没长眼”。

      • 家园 莲花戒和摩诃衍的法争摩诃衍并没有失败。

        寂护系的胜利实际上是政治上的胜利。藏王需要一种意识形态来维持他的独立性。

        http://cache.baidu.com/c?word=%C1%AB%BB%A8%3B%BD%E4%2Csimplyred%3B2004&url=http%3A//www%2Etaisha%2Eorg/bbs/archiver/tid%2D549897%2Ehtml&p=8a3ec64ad6c95fff57ec903753058a&user=baidu

        这里收集了一些资料,可以看出摩诃衍一直在藏区传教。也有一说摩诃衍在第一次法争中其实是胜利了,然而在后两次的争论中失败。

        无垢友尊者及其所造《顿入无分別修习义》里面也评价了摩诃衍的如来禅和莲花戒的渐悟禅。指出了顿渐之分实为方便。

      • 家园 每个人都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 家园 赞,俺心有犀牛啦
      • 家园

        呵呵,这段说的痛快。国家是有宗教政策,而且个人也佩服这个政策考虑地周全,很高明;但是,具体到某件事情上,尊重和面子肯定给,至于信不信,大家比智商比见识弱肉强食地按规矩办事,佛爷也好道爷也好让你忽悠到了那是我讨个没趣,忽悠不到那你就讨个没趣,还都别不服气,哈哈。

        再嚷一嗓子骂骂街,

        而今的孔庙关庙,那就是个搞封建迷信的场所,早没了博物馆的本色;

        白马寺少林寺,也就是个滑头弄钱的去处,打什么宗教信仰的幌子。

    • 家园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九+补)

      九世班禅大师身体欠佳、心情也不好,因此移驾到“龙西寺”闭关修炼。

      结古寺是花教的寺院,龙西寺才是黄教的寺庙。人不痛快的时候,总愿意在自己习惯的环境里休养,活佛也是如此。

      武林中人提倡“强身健体”,却要区分门派,为争霸江湖打来打去;同样,佛门僧侣主张“修身养性”,也要分派,吵来吵去抢着当教宗。

      这方面,喇嘛与和尚是对手。

      其实,西藏和内地都信奉大乘佛教,只不过和尚练“显宗”,喇嘛重“密宗”。“显宗”和“密宗”的区别,往简单里说——前者重理论、后者重形式。就象华山派的“气宗”和“剑宗”,一个是岳不群、一个是风清扬。

      到庙里看一看就知道。如果菩萨的神态安详、面带微笑,道貌岸然假装深沉,那多半是显宗;又如果神像张牙舞爪、表情复杂,甚至摆出一些少儿不宜的姿势,不用说,密宗的。

      和尚和喇嘛时常互相看不起,各说各的高明。其实“显”也好、“密”也罢,都是由环境决定的——内地有农耕的文化、儒家的底子,所以和尚必须故作玄机、显得有涵养才能吃得开;而西域是农牧文化,人民性情坦率,喇嘛的行为也只好夸张直露一些、引人注目——大家都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不好说孰优孰劣。

      其实,藏传佛教也不是不讲理论。喇嘛教有很多教派,越晚出现的派别越注重佛理。到了黄教阶段,喇嘛们更是主张“显密兼修”、“先显后密”——这就成了内外兼修的令狐冲、可以笑傲江湖。

      清康熙以后,一统江湖的是黄教(格鲁派)喇嘛,其他教派都要听从达赖和班禅的领导,花教(萨迦派)也是如此。

      “萨迦派”之所以被称为“花教”,是因为他们喜欢在院墙上涂抹红色、白色和黑色的条纹。太阳出来,寺院的高墙被阳光照得色彩缤纷,有时象德国旗、有时象俄罗斯旗,确实够花的。

      花里呼哨的萨迦派曾经创造了喇嘛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13世纪,花教教主“八思巴”被元朝皇帝册封为“国师”,忽必烈把西藏(前后藏)、西康和安多交给他管理,八思巴由此开创了藏传佛教“政教合一”统治的先河。

      元朝的喇嘛可以当官,头戴莲花帽、身穿大红袍的“法师”在京城里东游西逛、作威作福,使得内地和尚十分羡慕。

      出家人也讲虚荣。早先,和尚的打扮比较朴素,只穿褐色和青色的衣服,后来看见西域法师的衣着鲜艳、风头正健,内地的寺院也就流行起了大红袈裟。

      武打小说里欺负郭靖、杨过、张无忌的喇嘛多半是花教的,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黄教”,达赖和班禅要到清朝以后才开始威风。到了康熙朝,穿黄衣服的黄教喇嘛满街跑,于是黄僧帽、黄袈裟又成了内地方丈和尚们的时髦……

      所以说,西藏喇嘛至少有两个方面可以笑傲江湖:一是实施了“政教合一”,二是领导了佛界服装新潮流——这两条,别说汉人和尚没法比,就连印度和尚也比不上。

      元朝灭亡以后,花教失去了崇高的地位。但萨迦派毕竟是威风过的,所以依然在藏区保持着相当的势力,“法王”的称号始终是他们的专有职称,其他教派是不能称“法王”的。

      结古寺是萨迦派的寺院。

      没事的时候,蔡智明喜欢跑到结古寺里东张西望,想瞧瞧“法王”是个什么模样。可是,花教的喇嘛似乎对班禅的仪仗兵不大感冒,板着脸不愿意搭理人,这让好奇的书记官十分失望。

      在寺院里,态度最好的是个小娃娃,据说是“生钦活佛”的转世灵童。

      “生钦呼图克图”原本是后藏的大活佛,江孜“重孜寺”的寺主。清朝末年,“四世生钦”因为和外国传教士的关系过于密切,被慈僖老佛爷下令赐死了,于是投胎到新疆土尔扈特部,成了蒙古王爷的儿子。清朝灭亡后,“五世生钦”试图推行政教合一,自任新疆大活佛兼骑兵总司令,一时权势极盛。可惜好景不长,32年被新疆省主席金树仁给枪毙了,只好再投胎。

      结古寺里的这个“转世灵童”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虎头虎脑挺可爱,大概是准备跟着九世班禅回后藏去。

      小灵童只有四五岁,没有受戒也没有剃度,当然更不会念经作法。但他的算术很不错,会摇骰子。

      喇嘛算卦是把三颗骰子放在“本巴瓶”里摇,以骰子的点数、参考经文上的说明来判断凶吉,大致说来奇数的结果较好、偶数的运气比较差。

      小灵童不懂得经文,可他懂得加法,并且很希望为别人算卦。蔡智明觉得这小孩挺好玩的,于是就陪他逗乐子。

      大家提出诸如“明天会不会下雨”、“今天能不能吃羊肉”之类的问题请灵童预测,这小家伙立刻十分热情地摇动“本巴瓶”。如果倒出来的骰子是偶数,他的表情就显得很忧虑,要求身边的“阿咯”念经消灾;如果骰子是奇数,灵童就很高兴,伸出手来抚摩大家的头顶。好象是真的活佛一样。

      陪伴灵童的“阿喀”是个年长的僧人,德行高深。他的任务除了照顾小孩,还给他做一些启蒙教育。

      行署的干事巴文奇是个蒙古人,懂得藏语,他一边听“阿喀”讲课、一边给大家做翻译。

      老喇嘛先问小灵童,什么是红色?什么是白色?白的能不能变成红?心里想到的和眼里看见的是不是永远一样?

      然后又说,人的心灵是可以支配一切的,心是车轮的轴子、眼是车轮的辐条。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只有心不会欺骗自己,就象瞎子的眼睛盲了,但一样可以心知肚明。学经的目的就是锻炼“心”,让凡人的“土心”变成菩萨的“金心”。

      “金心”可以使人升入天堂,那里是神的领地,有铺着地毯的庭院、有大奶头的牦牛、还有长毛羊,大家穿着高贵的衣服,日子过得很舒坦;“土心”会把人带进地狱,那里尽是妖魔鬼怪,食物吃到嘴里就变成刀,水喝进肚里就成了滚烫的热汁……真是可怕极了。

      蔡智明心想:谁说喇嘛没文化?这位阿喀的启蒙教育就挺厉害的。

      更多的时候,阿喀是在帮助灵童学习戒律。

      喇嘛教的戒律有好几百条,从“不能诽谤佛祖”到“生气的时候不能洗澡”、从“打坐的姿势要端正”到“吃饭的时候不要用舌头舔碗”,就象是行为守则一样,很适合小孩子学习。

      小灵童按照戒律的要求行事,举手投足有模有样,真有点高僧的味道。

      (蔡智明没有说这小孩的名字,因此,结古寺的这个小灵童是否就是后来的“六世生钦活佛”,我不知道。已知的是“生钦,洛桑坚赞”后来成了西藏自治区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98年去世了。截止目前,“七世生钦活佛”尚未出现)

      喇嘛教的戒律大多是宗咯巴制订的。宗咯巴是黄教的鼻祖,所以黄教的僧侣执行戒律比较好一些,而其他教派的喇嘛就不那么认真。

      比如戒律规定“僧侣不能近女色”,黄教喇嘛就真的不娶老婆,别派的喇嘛却不在乎这一套。

      花教喇嘛通常不在寺院里住,他们在外面有自己的住宅,白天到庙里念经、晚上回家陪老婆,搞得象是公务员上班一样。

      红教喇嘛的本事更大。红教(宁玛派)的寺院和土地较少,为求得布施,喇嘛们需要经常在外走动,这就给青年男女的爱情创造了条件。时间一长,藏区的私生子中,十个有八个与红教喇嘛脱不了干系。

      有人认为不守戒律的喇嘛破坏了当地的风气,可也有人觉得喇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藏区的一大半男人都出家当了和尚,若不是有人挺身而出,要想把人口延续下去还真成问题。

      好在当地人对私生子并不歧视,称他们为“佛子”。这些小孩比一般人更有灵性,出生时往往伴有湖水变色、雪地现字之类的奇观,成为活佛灵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寺院和尚”就有“走方和尚”,喇嘛也是如此。他们有的经营庙产、有的上门服务,各有业务范围。

      寺院接受供奉。比如“六样”:水、花、香、灯、茶、饭;比如“七宝”:轮(法轮)、皮(皮毛)、坐席、功德(药品)、衣服、靴子、佛堂(小神像);比如“八品”:铜镜、黄颜料、红颜料、奶油、羽毛、果子、海螺、谷物……供品上不封顶,多多益善。

      但不送是不行的,佛爷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做法事也能赚钱。比如说,有人想延年益寿,好办——买一千个小铜碗、一千盏小油灯、一千座小三棱塔,供在佛龛前,喇嘛就开始念经。念完以后,取出一个装水的碗、一盏燃烧的灯、一座压经卷的塔,让信徒带回去,法事就算大功告成——人家花了一千套的钱,只得到一套东西,喇嘛买卖的利润实在是高。

      有些法事,光花钱也不行。

      比如谁家媳妇不生孩子,请佛爷想办法。喇嘛摇摇骰子算一算,告诉他:这部经要念一万遍、那部经要念三万遍——这些经都是特别难念的那种,平常人一年也念不了几百遍。怎么办?请喇嘛上门服务——信主谈好酬金、准备吃喝,让几位喇嘛在家里住上一年半载,“唵嘛呢叭咪吽”……放心,来年准保有孩子。

      上门服务的以红教喇嘛居多。

      宁玛派(红教)是历史最早的喇嘛教,他们的祖师是莲花生。红教的做派完全是密宗的,与内地和尚的区别十分明显,特别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红教喇嘛披红袍、穿红裙、戴红色的鸡冠帽。这类人物不剃光头,反而留着蓬松的发辫。五十八股辫子代表了五十八座“愤怒神”,发功的时候神灵就坐在头发上,因此那辫子是他们的武器,碰不得的。

      红教喇嘛的装备很复杂:身上戴着耳环、手镯和戒指,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命门。腰间挂着人头骨碗(真的)和牛角,是辟邪用的;手上的禅杖是根“三股叉”,叉头下三个人头(假的)、人头上九个铁环,每个铁环系着两缕头发,一缕是活人的、一缕是死人的——所有这些玩意都有相当厉害的象征意义。

      红教喇嘛的功力和他的装备有着直接的关系。密宗的这个原则和网络游戏的规矩差不多,如果能弄到一套“终级装备”,基本上就可以天下无敌、秒杀一切妖魔鬼怪了。

      如果说黄教属于“防御型喇嘛”,那红教就是攻击型的。

      红教僧既能够发功除妖、也可以下咒杀人,黑白两道通吃,全看他愿意怎么搞。所以红教虽然没有取得过藏区的统治权,但别人却不大敢惹他们,因为他们的“战斗值”太高。

      看不同的教派施展法术是件有趣的事情。

      蔡智明在结古镇闲逛的这段日子是6月中旬,正值青稞出穗的季节。而这时候,时常有狂风暴雨夹带着冰雹,铺天盖地,把老百姓几个月的辛苦打得一颗也不剩。为了避免灾害,人们只有委托喇嘛施展法术、把冰雹挡回去。

      黄教喇嘛的做法与内地和尚差不多,无非是点香燃烛、敲钟念经,打坐蒲团、念叨“唵嘛呢叭咪吽”。既省事又安全。

      花教喇嘛比较注重实地操作。他们在地头垒一个石头堆,上面摆一个用糌粑做成的蛤蟆(名叫“赛尔都”)。暴风雨来的时候,喇嘛在庙里施法、蛤蟆就在地头发功(蛤蟆功?),联合作战,挡住冰雹落不下来。

      红教喇嘛的办法最生猛。他们直接在山顶上严阵以待,亲自和冰雹开打——作战的基本武器是一对大蝎子(不能用禅杖。想一想就知道,在山顶上挥舞三股叉,就跟举着避雷针差不多,那是找死)。

      乌云逼近、风雨交加、雷电闪耀、狂风大作。只见勇敢的喇嘛放下头顶的发辫,发出愤怒的吼声,时而吹起牛角、时而驱使蝎子,还念着咒语比划手势,这手势俗称“大手印”、学名“大力无敌黑金刚手”,寻常妖怪根本抵挡不住……

      不过,当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佛爷也有失手的时候。虽然冰雹照样把庄稼砸得一塌糊涂,但藏民们看见红教喇嘛鼻青脸肿的狼狈相,心里依然充满了崇敬与感激。

      红教法事很辛苦,可酬劳却并不比别的喇嘛多。这让蔡智明很有些报不平,他觉得,不管效果怎么样,人家红教僧的观赏性还是比较强的。

      在安多,看病也要做法事。

      喇嘛教中,只有黄教的寺院正儿八经地学习医药,所以真正懂得用药的也只是黄教喇嘛。“喇嘛医”使用生药,药方里总是含有珍珠、沉香、牛黄、麝香之类的东西,价格昂贵,一般人根本吃不起,通常只能采取针灸的治疗方法。

      其实,无论用什么办法治疗,既然是喇嘛看病,就少不了念经。

      黄教有四部医经,每部能治一百零一种病,总共能治四百零四种。只要在医经的范围之内,佛爷都有办法对付。喇嘛医生一边念经一边对着病人吹气,有时候吹着吹着病就好了,可有时候不行,吹来吹去吹不好,医生就认为病人的毛病出了界。

      于是,轮到其他喇嘛出手了。

      花教喇嘛登场,使用的还是他们擅长的糌粑。先用糌粑揉成一个面人,四面摆上供品,一群喇嘛就在旁边念经,这种经文的内容是“交换生命”,意思是要请“糌粑人”代替真人到阎王那里报到。

      念经的时间不一定,有念一天的、有念好多天的。有时候念着念着病人就死掉了,喇嘛就解释说这是阎王爷不同意搞交换。

      既然是和阎王爷谈判,供品越多就越有说服力,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上来。等到喇嘛们觉得差不多了,就给糌粑人穿上病人的旧衣服,挖一个坑、放火烧,烧成灰烬再用土埋上,于是大功告成。

      黄教和花教都属于“文治”。如果换成红教僧人,场面就好看多了——红教喇嘛认为,生病无非是妖魔作怪,用武力解决就是。

      在野外搭建一个茅草棚子,草棚的位置正对着病人家的大门。棚子里有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寡妇的裤子、黑狗的毛、公鸡的睾丸、猪的粪便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个装着死人肉的铜碗、一个用锅灰抹成的魔鬼图形……

      然后,喇嘛们就开始念咒语、摇铜铃、跳藏舞,还要做出很多战术侦察动作、防备妖怪偷袭,气氛紧张激烈。

      如此循环反复、搞了好久,等观众的新鲜劲头差不多过去了,主持法事的僧人就宣布:病人家里的妖魔已经被引诱进草棚,总算是中了喇嘛的埋伏!

      于是就投入战斗。

      红教喇嘛们踏着三角步,一边念咒语一边发出劈空掌,在“大手印”的打击下,魔鬼被围困在棚子里,主持僧人趁势点燃了草棚。

      这时,喇嘛号召所有在场的人都向草棚射箭,没有弓箭的就用石头砸,如果使用火枪射击,效果更佳……总之全民皆兵,大家都来帮助喇嘛消灭鬼怪。

      经过僧俗民众的联合打击,一般情况下,魔怪就算完蛋了。但也不一定,有时候,喇嘛仔细观察之后大惊失色:原来此妖怪的道行很高,虽然受伤了却还是十分凶猛。

      于是,主持僧人吩咐俗人们立刻撤退,再三警告说:“一直往家走,无论遇到什么事也不能回头看草棚!”。

      这时,喇嘛的任务已经从“治病人”变成了“救家属”。英勇的红喇嘛操起三股叉,围住草棚、大呼小叫,舍死忘生地与魔鬼贴身肉搏。在战斗的过程中,必须用红布遮住鼻子和嘴,因为如果不小心,魔鬼就会趁喇嘛喘气的时候钻进他们的身体里去……真是凶险万分。

      红教喇嘛的法事确实好看,不过,“拉娃”治病也挺好看的。

      “拉娃”的意思是“神人”,属于西藏原始巫术的遗存。佛教兴起之后,他们的势力已不复存在,但作为单独的个体依然受到人们的尊崇。

      一天,蔡智明听说有“拉娃”在结古镇作法,连忙跑去看热闹。

      “出事”的人家是给仪仗队供应草料的牧主。这几天,女主人珠玛措的脸上长了许多红疙瘩,一般人看来无非是食物过敏,可家里的女尼(许多女喇嘛是靠施主供养的)却认为是闹鬼,要请“拉娃”来驱邪。

      “拉娃”头戴花花帽、身披七彩衣、背插五色旗、胸前挂着铜镜子,他的面前摆着一面鼓、左手拎着一串铃、右手拿着一对钹,叮呤当啷整得挺热闹。

      闹着闹着,突然丢下乐器、浑身发抖。周围的人都说:“看呐看呐,神仙降临了”。

      果然,“拉娃”的语调发生了变化,鼻音很重,叽哩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患者的家人十分紧张,连忙拿出各种经文进行查对,看“拉娃”念的是什么经——神灵不按照凡人的方法念经,所以“拉娃”念的经文,字句是颠倒的,这给查找工作增添了难度。经过一番忙乱,大家总算搞清楚了——不出所料,是驱邪抓鬼的佛经。

      倒诵经文之后,“拉娃”狂笑几声,又开始咚呛叮咣地敲锣打鼓,他的身体哆嗦得厉害,背上的旗子不停地摇晃。折腾了一阵,低头看看胸前的镜子,猛地大喊起来:“刀子!是一把刀子!”,然后又说是什么样的穗子、什么样的刀鞘、刀把上又是什么样的花纹……

      女主人越听越心惊,连忙从屋里找出一把藏刀,真的和“拉娃”的描述一模一样。据说这把刀子是前不久从集市上换回来的,谁知道上面居然附着女鬼!

      找到了鬼魂,还必须消灾。

      屋里准备了一盆火,一口油锅在火上烧得滚热。“拉娃”手拿藏刀绕着火盆疾走,突然伸出舌头、刀子在嘴里一割,顿时鲜血直流。血水用铜碗接着、再混入白酒,往油锅里泼去,“腾!”的一声,火焰直冲天花板——大功告成!

      “拉娃”解释说,这个女鬼是因为口舌之争、怨气没有消散,这才上门捣乱的,所以要用嘴里的热血才能化解。

      女主人顿时恍然大悟:邻村有个女的经常和自己吵架,前个月得病死了。想不到她这么记仇,居然化成鬼魂来报复……

      灾祸消除了,可那把刀子却让人觉得讨厌。“拉娃”建议把它埋在土里,可女主人珠玛措是个会持家的人,她觉得几块大洋的东西,就这么丢掉太可惜。想来想去,决定暂时先用佛经镇压着、过几天再到“丛拉”(集市)上卖给不相干的人。

      这一个月里,蔡智明看了不少法事,觉得好玩极了。

      听别人说,还有一种白教(噶举派)喇嘛也很不错。因为他们不使用文字、只用口头传法,所以特别能说会唱,这让蔡智明十分神往。

      可惜,蔡智明并没有遇见穿白袍子的噶举派喇嘛。

      一个月后,抗日战争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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