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主题: 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 作者:丁隆炎(执笔)、马夫可、苏应奎 -- 老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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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山骆驼――老山背工

        山骆驼――老山背工

        ――朱季历(团政委)

        我们炮营高机连在老山,八里河东山作战期间担任前送后运任务。三个月内,每人平均行程四千公里,运送物资一万余公斤。

        送上阵地的熟食是他们作的,但自己吃不上,因为来不及作,也来不及吃,几乎全啃干粮。

        他们没有白天黑夜,哪儿有枪声哪儿就有他们的任务。

        一次他们去662.6高地送熟食。路不熟,只凭一张地图,走错了,天也黑下来,转来转去找不到方向。带队的二排长李黎是军校刚毕业的,叫大家先休息,他从地物地貌判断出方向后,叫大家排队,说:我第一,党员在前,大家跟上!那路上说不清哪有雷场。

        他们终于到达。部了一句:是不是XXX团?对方答应一声是,他们一个个都倒下了。是累的,也是饿的。但背囊里的食物没动。

        李黎是连水人,干部家庭出身,高中毕业考入军校,刚分下来就当军工。这个21岁的“士官生”不是很壮实,按他的家境,学生时期如不算很娇贵也不会干什么重活。人们都估计他会受不了,但他一直干了三个月,每次背一百二十斤,爬大山,尼龙背带背断了十几根。直到他病倒为止。

        是什么病呢?开始他自感胸口不适,后来吃东西也觉得食道梗阻,呕吐。到医院检查,医生问:你的胸部是不是在哪受过撞伤或挤压?诊断结果是胸骨弯曲变形。

        当医生了解到他的经历和三个月来的劳动情况时,一个个感动得直摇头:怎么苦到这种程度,不可想象!医生又对他的连队干部说:他本人一直不说,这更了不起!至少在最近一个月内,他每背一百斤的东西,需要有背起二百斤的忍耐力!

        医生用夹板将他的胸骨压平、矫正、扎紧,又用了三个月才使他弯曲的胸骨复原。

        还有个彭坤彬,也是这个连的一个班长。他最能吃苦,别人扛一箱他扛两箱,大家叫他“老工人”。

        我们团打那拉口子,打八里河东山,运送任务很紧张,军工,民工都累得歇下来便能睡过去。彭坤彬最能睡,鼾也打得最响,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干部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跳起来问:“有事?”你还没说话,他就说:我去!

        有一天晚上,他们连每个班都跑了三趟了,山上又来了电话:又有两个伤员…… 我放下电话。彭坤彬已站我我面前。这时他颈背上已长了一个大包,是驮包磨破感染了的。我不好意思再叫他去,就说:没事,你吃罐头吧!他接过罐头,刚打开,瞅着了。我带了营部几个人上山抬伤员,刚出门,彭坤彬却带了他班上的战士来了,笑嘻嘻抢到我们前面……

        后来诊断出,小彭背上的大包不全是外伤感染,也有个颈脊椎骨错位的问题。

        他初中毕业,文化低一点,上学考不上,提干也就没门。战后叫他走,他要求再干一年。他说:“教导员,都走了,再打仗没人认识路呀!”

        我说:“你留下,不好办呀,提不了官呀。”我爱和他开玩笑。

        他说:“你放心,我自知不是那材料,不图个啥。”

        他又留了一年多。

        他走时,我看着他那累变了形的脊梁(他的内外伤是治好了),心里真过意不去。

        我说:“彭坤彬,真委屈你了!”

        他说:“教导员,我嘴上说不出,心里可懂,部队教给我的东西,我一辈子忘不了,用不完!”

        论吃苦,没人可比,论能力,他比当时有些连的干部还强,尤其能团结人。我老想,这样的战士为什么留不下呢?文化重要,但当真它就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么?

        最近北京一个慰问团,唱了一道歌,叫山骆驼,是写给老山军工、民工的。我听时,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心里想着李黎、彭坤彬,我们高机连的干部战士们……

        • 家园 国家民族之脊梁

          他说:“教导员,我嘴上说不出,心里可懂,部队教给我的东西,我一辈子忘不了,用不完!”

          虽然文化水平低。

        • 家园 引人深思

          论吃苦,没人可比,论能力,他比当时有些连的干部还强,尤其能团结人。我老想,这样的战士为什么留不下呢?文化重要,但当真它就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么?

          军校和地方院校不同,用文化作唯一标准太偏颇了。经验和应变能力更重要。

      • 家园 【文摘】祭妻的故事

        祭妻的故事

        王志学(师政委)

        老山作战期间,打八里河东山的部队有个炮连,战果很突出,这个连的指导员张国强起了关键作用。他既作政治工作又指挥打炮,只要捕捉到目标,他便能立刻发出口令,第一发不着第二发准着,脑子就像一台电子计算机。这个人我特别敬佩,不光是他业务熟,还因我当时了解他心里有着沉重的负担,重到我认为已超过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是河南人,1973年入伍,1976年回家结婚,两口子感情很好。他家只有一个70岁的老父,常年卧病,爱人对他老父敬奉照料,无微不至,还包种全家的责任田。到打仗前,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女孩,一切的家务重担全都压在这个女人肩上了。照他的话说,他娶的是一头“牛”,还是一头又出奶又耕田带拉车的“牛”。

        到部队受领老山作战任务时,他突然接到爱人弟弟电报:姐病重…… 他了解家里,不是开玩笑的。他也早有察觉,近几年每回去探亲一次,都发现爱人过一年像老了十年,是劳累垮的。他只能用话安慰她:等我转业回来松你的套,你再咬咬牙吧!开拔前,他向司务长借了两百元钱给爱人电汇去。附言道:暂不能归,望全力治疗。给司务长留下的借条上写着:如我牺牲,请在抚恤金中扣除。

        家里收到钱后,又是接连两封电报:姐病危,迟归恐难相见。他知道问题严重了,这才拿着几封电报一块找领导。团里认为情况确实特殊,虽临战训练十分紧张,还是批了他的假。但严格规定,在家只住一星期,不要超假。

        连里战士也知道指导员这时回家是万不得已,但临战“失”将。大家都像失了主心骨似的,默默送了他很远很远。“指导员,有啥难处,你打电报回来……”

        他搭车到昆明,连夜买了张硬座票回河南。到家一看,爱人已失了人形,一层皮包骨,嘴能动,但声音细微得很难听清楚。那二百元基本没动,还压在她铺席下。三岁的女娃在炕上炕下爬,一团泥球似的……他抱起爱人揣上钱:走,我送你上县城看病去。爱人弟弟来了,把他拉到一边说:没救了,医生说是癌,属晚期了!

        一个礼拜,他清理了屋里屋外,给爱人换了铺草,洗了被褥,还买了药品、营养品,一匙匙喂她。爱人虽仍说不出话,但脸上有了笑意。三岁女娃也一身清爽,搂着爸爸又唱又跳……

        一眨眼间,六天过去了。他很艰难地向爱人和他弟弟说明,他明天必须启程归队……她弟弟气得两眼圆瞪,两拳紧握。他准备好而且希望着弟弟狠狠捶他一顿,他会连眼也不眨一下承受的,但那小伙子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他爱人竟然从炕上爬了起来,喑哑地说:我跟你走,我要……你看着我死……

        小舅子没打他,但他的话比他的的拳头还要重:什么上头规定,工作需要,这个那个,无非为的一个――想当官,往上爬,怕给上司落个不好的印象!可你就不怕人没良心,要天打雷轰么?……他一闹,亲友邻居也来了,七嘴八舌:国强呀,人生在世,功名利禄重要,可仁义值千金呀,看看你老婆这样子,你咋忍心说得出一个走字,她可是拿骨髓给你一家当灯油呵……

        张国强当众无话可说,也想过再给上级发封续假电报,可又一想:不行呀,连队成分新、干部嫩,好多训练科目只课堂上过了一遍,实地演练还等着他去主持去示范呢。打仗可不是儿戏,炮兵更是开不得玩笑的,一发炮弹出去,打着打不着敌人且不论,万一落在在自己人头上可就是几十几百人的生命大事。这种事几年里还少么?他也想到部队里,家庭出了这样那样特殊情况,不止他一人,可上级还是考虑了他是特殊中的特殊,唯独准了他一人的假,他咋好再特殊呢?

        他决定按期归队。夜里,他给爱人说了千万道理,贤良的女人听明白了,点了头。他又抱起女儿,把她吻了个够,泪水糊满了熟睡的孩子一身、然后给爱人弟弟留了个条:好兄弟,原谅我,但愿我还能看到你姐姐,不然我只有祈愿真有来生,让我变牛变马来报答你们……

        他提起仅有的牙具袋……但门是锁着的,他只好跳窗逃出。

        赶回连队后,立刻投入训练。到4月2日参加对老山炮击作战,半个多月的应急训练,换来了他的连队首战告捷的喜讯。几乎就在上级嘉奖令来到的同时,他收到了家里的电报,他的爱人在他离家的第三天,终恋恋地离开了人世。因电报是寄到部队原驻地后转来的,迟到了二十多天。与电报同时收到的,还有几封信,其中一位同族老辈这样写道:古有陈世美,今有你张国强!陈世美杀妻灭子,千古落骂名,你张国强面临妻子落气拨腿而逃,天理不容……

        张国强看着这信和电报,如五雷轰顶,但他不能哭,也不能告诉别人。战斗正紧张激烈,他怕分了同志们的心,怕大家不信任他还能指挥……第二天,他一人跑到一个僻静的山谷里,造了一座坟,采了一大抱花,然后双膝跪地放声号哭:妞她妈,我对不起你呀,我给你叩头,求你原谅!是我、是我一家把你拖死累死的呀,你才二十八岁,你本不该找我呀!……

        他的通讯员先看出了他心里有事,偷偷跟在他后面看到了这一切,回来报告了连长,连长又报告了团里,那时我(军政治部副主任)正在他团里蹲点。我立即跑去找到张国强,他一五一十给我说了。

        我没有说话,我觉得说什么也安慰不了他,说什么都表达不了我自己那那如象滚油煎着的心。我说上山吧!他只好跟着我去。

        我也采了一抱花,在他妻子“坟”前举起手,久久停在我的军帽沿上。我对他妻子的英灵说:“我们将用胜利来祭奠您!相信吧,有像您丈夫这样的好干部,我们一定能打好这一仗,打好任何一仗!

        通宝推:熊仔,
    • 家园 【文摘】四、攻防篇

      四、攻防篇

      历时半月的1979年初自卫反击战,我军扫荡了距我边境约80公里内越军重要据点与设施后,即主动回撤。这是战前军委领导早定下的方针,而不是如越南当局所喧嚷的是他们“举国一致英勇抗击中国侵略的辉煌胜利”。

      为了炫耀这个“胜利”,越南趁我回撤大举推进,侵占了我边境一线几乎所有骑线点上的高山,修筑坚固工事,并不断向我方境内开枪开炮、烧杀掳掠;同时向退守柬泰边境的民度柬埔寨部队步步进逼,猖狂已极。

      于是,其后几年双方在边境线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1980年我军在罗家坪大山、1981年在扣林山、1984年在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均给了敌人以歼灭性惩罚,其后又都粉碎了敌人无数次疯狂反扑。

      下章(包括以后各章)主要选取我军区驻滇部队在上千次攻防战斗中尚鲜为人知的故事略加记述。不是按战斗地域、时间先后、战功大小写史列传,也未按众多的“战例汇编”与“英雄谱”细加对照核查,疏漏讹误在所难免,请读者谅察。

      凭两块巧克力的热力……

      ―李义成(营长)

      1984年打老山,是举国闻名的一次速决全歼战,但仍有很多教训值得记取。第一条就是接敌路线选择太远。

      4月26日下午五时我们营从临时驻地出发,坐了一截车,六时开始徙步行军,天雨路滑,每个战士平均负重90斤,超过有的战士本身体重。但大家情绪很高,上路就开跑,走出不到10公里,天黑雾重,再看不见路了,又不许打电筒,遇田埂小路,只听得“乓乓”,一个接一个地摔进水田里,爬起来,一身泥水,负重量又不知增加了多少。到达第一个目的地,按图上距离算是30公里,其实不止,用了整整12个小时。

      到天明时,我已认不出本连(我当时是九连长)战士谁是谁了,每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泥浆糊住了,都一个模样。

      这一天晚上已经够苦的了。

      27日天气晴朗,云开雾散,白天不能向前运动,就在林子里隐蔽休息,叫大家在树下草从里铺上雨衣睡觉。咋睡得着?一身粘乎乎湿漉漉的,又吃不上饭(不能生火),这个时候谁的脑子能停止转悠?

      晚上天黑尽后,又开始奔波,到第二目的地距离40公里,路更难走,尽是上坡下坎,趟溪过沟。走到半夜,走不到了。先头排报告,前面的连队走脱了节,后面的人不知前面往哪个岔道去了。我跑到前面去看,小岔路好几条,都有足印,不好判断。我急了,就近找了两个老乡,请他们带路,老乡见我们的模样吓人,不敢相信我们是中国人,好一阵连哄带劝,还外加点强迫吓唬,他才上路。

      赶上前面连队了。前面传话叫我到前面去,我越过队列,深一脚浅一脚地挨着人影跑上去,突然一脚踏空,顺陡坡滚到崖下二十米,幸好没碰上石头,破了几处皮无大伤,两个通讯员前拉后推把我架上来了。

      到达一个小村寨,时间已三时半,离进攻出发地还有七八公里,全是陡坡,几乎没路,距预定进攻时间只有两小时,而部队都走得筋疲力尽了,隐约见一个个摇晃晃,歪倒倒的,喘得象一群牛。我决定,就地休息五分钟,吃干粮,清点人员,各班简单动员一下:一定要按时到达。

      大家也知道,这时候不拿出全身的拼劲不行了。一声“出发”令下,又呼呼往前冲。

      一个新兵在了阵冲刺后倒下了,抱住两腿直打滚、喊叫:“班长,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我正赶上来,一气之下,手枪上了顶膛火:不起来,我枪毙你!他听出是我,又喊:连长,枪毙我吧,枪毙我吧,我不行了,不行了!我当时要不是怕枪声暴露我们进攻意图,说不定真把他毙了。那样,我这一辈子也就再也不得心安了。

      我只能伸手去拉他,一接触到他,我就像触到一块冰,还感觉到他的手脚都在抽搐,我开始明白他是真病,但只以为他什么地方疼。正好营部医助过来,立刻说出他的病症:连长,他是虚脱。

      我,穷孩子出身,知识不够,哪知什么叫虚脱。

      “连长,就是他身上的热量耗尽了!”

      “有治吗?”

      “谁身上带糖?最好是巧克力。”

      有个干部还真带着巧克力。医助接过来就朝他嘴里塞,又灌水。

      两三场巧克力下去,他站起来了,又背上东西:连长,我……跟你走,我能行了。

      他,17岁,昨年底才到部队,体重至多90斤。可身上背的什么呢?反坦克雷,导爆索,自身武器弹药、干粮,光手榴弹就是8枚,子弹二百发,全身披挂满了。他班长说:他是自己要求加大携带量的。当然,在他再前进时,许多东西被班里同志“抢”了。

      我们还未到攻击出发位置,我方炮火准备开始了!炮火一响,各种通讯线路开通了,部队也大吼大叫起来,呼呼啦往前赶。这个时候,再隐蔽你的进攻意图没必要,也不可能了。

      我们刚到达进攻位置,越军也开始炮火反击,有几发落在刚散开的队形里,五六个同志倒下了,也就是说,还没开始战斗,我们就付出了代价。

      著名战斗英雄史光柱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出现的。他代替牺牲的排长指挥,自己连续三次负伤,最后率全排出色地完成任务。

      在进攻地,我又看到了那“虚脱”的小战士,他上来了,虽然是晚了一些,但总算上来了。凭的是两块巧克力给予他的微薄的热量,更凭他顽强的、高尚的意志。

      他也参与了向第一个目标的攻击。但还没有来得及打出第一枪便牺牲了!

      敌人的火力封锁了一道垭口,只要我们一跃起就遭射击。我们也很快组织火力和它对打,并很快把它压下去了。战士们跃过了沟口,但这个小兵没能跃过,滚进了沟底,刚好暴露在敌人眼皮下……

      (李义成哭了,很久难以继续谈下去。)

      我为什么不说出他的名字呢?因为我后来去过他家,我对他的父母说:你的儿子是英雄!虽然他没有授予称号,但他在我们全连全营,所有知道他的事迹的同志心中,他和史光柱一样,永远受着敬仰和爱戴。

      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单纯为安慰他们。我想他们从我的倾泄而下的泪水里,也不会怀疑我向他们说了假话。

      但我确实向他的父母隐瞒了他牺牲的真实情况与因由,我哭,不仅出于对这个小战士至高无上精神的敬佩,也由于我的内疚。

      他死得太早,太遗憾!但,能怪他么?又能怪我么?

      我也不全怪上级,他们选择长距离奔袭接敌,为的是保证战斗的突然性。但结果让部队打了一个可以说是极端疲劳,连站也站不住时的攻坚战。

      但我们营还是在不到两个小时内把老山拿下来了,这说明我们这支部队真了不起。代价太大了!当然不仅仅是一个路线的选择问题……

      我真不愿说这个故事,想起来心里也不是滋味,更不愿说这个小战士的名字,怕又惹他父母的伤心与责怪。但这个小战士将永远站在我的“课堂”上,教育我该怎么当个指挥员。

      • 家园 说到这点,我认为是难以想象的愚蠢

        既然打都打了,撤退时为何不把边境的战略要地都布置好防御?到后来又得靠战士的鲜血和生命去夺回来.犯了对印作战同样的错误。

      • 家园 【文摘】他不宜宣扬,但他战功最突出

        他不宜宣扬,但他战功最突出

        ―李参谋(团作训参谋)

        (我没能记下李参谋的名字,我本只为找他要一份地图,出门时天黑了,他在送我的时候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论战功,我们团还有一个最突出的人物,但哪儿都没有宣扬过他,因为他干过一桩丑事,有的人一听就摇头。

        他叫王仁先,江苏人,1979年打仗前补充到我们部队来的老兵,打完仗上过军校,1984年战前是我们股的作训参谋。

        临战训练时,有一天晚上放电影,我们住的那家房东发现他女人没来,回去找她,最后找到房后竹林里,见到他的女人和一个当兵的在一起,当兵的跑了,但房东还是记住了他的样子。

        他告到团。团里很震惊。第二天清早大集合,叫这位房东来认人,很快,王仁先被认出来了!

        团领导起先不信,事后找王仁先谈,他“供认不讳”,还说:她愿意……

        气得领导们向他挥拳叫喊:怎么就真是你呀!

        开始我们也是又气愤又惋惜!

        这种事,在国外,也许算不了什么,电影上也常见的。但我们国情不同,时间地点也特殊,要打仗了,又是在一个少数民族地区,房东是个瑶族。王仁先受到应得的处分:撤职,降为正排级到3营机枪连当战士。

        所以令人惋惜,是王仁先参谋业务很熟,定作战方案,写文件,制图都是首长们的得力助手。他这个时候走,对指挥所工作不能不有所影响。

        他1米75的个,长得很帅,很有风度。他没结婚,家乡有个对象,是个很出众的美人,在他住校的时候来看过他。据同时住校的人说,女的很热,王仁先相反很冷,从不一人去看她,说是怕自己“掌握不住”,害了人家。令人不能理解的是,他竟然和房东女人“好”上了!房东女人不算丑,但也不能说好看,比他的对象那是天上地下了。他为啥那样?你们作家是能揣摸出的。我想他当时也可能想到不一定还能活着回去,也许这辈子就尝不到女人的味道了,属于文化大革命中批判过的人的“一念之差”吧!

        我说了,对他的处分是应该的,不能说是小题大做。但我从当时到今天,也不认为他有多坏,更不同意有的人认为他后来的战功“不宜宣扬”的说法。

        他到3营机枪连后,配合7连守146等高地。

        146等高地在老山东南侧的盘龙江西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整个地形敌高我低,三方受敌,对我十分不利。阵地上一有响动,敌各种火力就一齐射过来,压得我们不敢抬头。在这样的地方坚守,光吃饭喝水就是大问题。炊事班送饭到阵地,常常遭到敌炮火与机枪封锁,一餐饭送到战士手中,已是泥一半,饭一半。吃了这样的泥水饭,许多人的肠胃受不了,解不出大便来。阵地无水,背水要通过敌人4道火力封锁线,每个人3天才能分到1壶水。7连战士硬是在这里修筑了工事,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经受了敌人数千发炮弹的轰击,牢牢守住了阵地,先后毙敌280名, 击毁敌坦克2辆,军车一辆,被中央军委命名为“老山防御英雄连”。

        7连的战绩当然首先靠大家英勇奋战,靠干部正确指挥,但七连阵地上有个“下放战士”王仁先,他在那里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据我看,七连代理连长的各种指挥点子都是王仁先出的。

        但王仁先的主要战功还不在这里,而在他钻进了敌人面前一道绝壁的隙缝里,连续观察敌人情况40多天,这是常人无法存身的地方。他不仅给上级指挥提供了珍贵的情报,也创造了一个现代人忍耐力的奇迹!

        这道绝壁在敌我阵地之间的一个光秃秃的石山之上,隙缝在绝壁顶端,靠我们这面可以侧身挤进一个人,面对敌人那方则只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王仁先是在一个滂沱雨夜爬上去的,从此这道细缝就成了我们的眼睛。开始他一人去观察,后来他在缝里造了三级坐蹬,可以依次挤进三个人去。但每次都少不了王仁先,因为他对老山前面的敌情、地形在战前就作过侦察,有所了解,他又熟悉地图,一有发现,便能准确计算出坐标,迅速上报。

        现在谁也说不出对敌人哪些重要目标与进攻企图是王仁先最先发现的,因为我们的观察哨不只他这一处,情报来源也不仅仅是直接观察。但至少可以肯定,敌人有两个新的炮阵地,两辆坦克出现后立即被我炮火摧毁,是王仁先最先报告的,首功应归于他。

        5、6、7月,正是酷暑期,当烈日曝晒时,老山地区气温高达四十度,王仁先和他的同伴(不经常也不固定)挤在石缝里,被两面滚热的崖壁夹着,就像烤面包似的。晚上,大雨来时,无遮无拦从顶缝淋在他们头上,在他们石蹬上漫上来,有时他们全身都浸在水槽里,泡醺鱼似的。

        参谋长李明书来阵地看过他。他们朝夕相处几年,李参谋长竟然没有立刻认出他来。因为他的眼边烂了,嘴唇肿了,脸皮一块块翻卷下来;一身军装已磨成拖布似的条条。等认出之后,参谋长抱住他哭了,连叫了几声好同志、好同志!但第一句话说的却是:

        “王仁先,我命令你立即撤下来!”

        “不,我只能留在这,多少做点什么,弥补过失。”

        “你已经弥补了,过分了!回去,我们给你请功,为你专门开一个庆功会!”

        “等打完仗吧!”

        “不,我现在就需要你去参加,其实开什么样的庆功会都不能没你……”

        “这儿更离不开,最近敌人有些迹象值得密切注意……”

        李参谋长没法说服他,掏出了一瓶虎骨酒来:那就再待几天来吧!支持不住时,你就喝几口,隔几天,我再给你送来。

        王仁先这个时候抑制不住感情了,蒙脸蹲在参谋长面前,嚎啕大哭:参谋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同志们,给大家丢脸,关键时刻离开了岗位……

        参谋长的眼泪也直往下掉,滴在他紧握的王仁先的手背上:别再提了,我们不是圣贤,谁也免不了什么时候出点岔子。

        王仁先送走参谋长后,久久坐在山坡反斜面看着他早已消失的背影。

        几天后,就是敌人发动“7.12”大反扑,146高地被敌人炮弹炸成一片火海。王仁先就在这天牺牲了,是一发炮弹落在146山崖上,反弹回来,在光山的绝壁上方爆炸,震落了顶缝一块大石,它正好砸在王仁先头上。

        如今,那个光山上一条冲天石壁还在,石缝和三个石蹬也在,都被磨得光溜溜的。

        那石壁石缝是对王仁先的永久纪念!

      • 家园 【文摘】“排长,再打不成扑克了!”

        “排长,再打不成扑克了!”

        ―唐本让(指导员)

        我很想给我的通讯员雷少华写个墓志铭,立在小雷家乡的村头。

        打仗前,我是6连排长。上级给我派了个通讯员,就是雷少华。他个子不大,黑瘦,一身的猪潲气味,样子有点憨乎乎的。

        我对连里说,不干。连里说,他养猪可表现好呢,这回坚决要求上前线,写了四次申请。我说,养猪得行,打仗就难说了。小雷表现好,下雪天下池打水浮萍,70头猪个个圆肥,我也知道,可他一天没训练过呀。

        向前线开进时,有天晚上我们的车子差点掉进深沟去,一个车后轮已悬到崖边下。小雷说,排长,我们不会死,还有后福哩。我没好气地:迷信!

        我们在总攻前一晚上开进去,爬上一座陡坡时,谁都动不了啦。我把背包放下垫坐。背包轱辘辘滚下了崖脚,我也懒得去拣。大家都笑。我心想,死不了再回来拣吧。到天亮时,眼看总攻快开始了,雷少华才从后面一颠一颠跑来,在他的背包上再加着我的背包。我心里说不出的感激,搂住他,用毛巾揩着他一脸的黑汗。

        进攻八里河东山,团里叫我们排担任佯攻。团长说:唐本让,你要作好准备,我们给你们准备了足够的担架,但你要尽量减少伤亡……

        小雷问我:排长,啥叫佯攻?我说:佯攻就是打次要方向,迷惑敌人,把它的火力吸引过来,保证主攻方向的突击性。也就是说,准备丢了我们这个排,去送死!你怕吗?他挺高兴的样子:排长,我不怕,要死我替你先死!

        那一仗,我们排都换成了曳光弹,枪一响,敌人炮弹就按过来了。雷少华几次把我按倒,用身体保护我。因为我带着报话耳机,只注意和上头联系了。有一块弹片穿过我们两人膝间插到地下,要不是小雷及时把我抱住滚出两米外,我们都完了。

        那次我们完成了佯攻任务,全排只伤2亡2,我和雷都安全无恙。战后,本要给雷少华立功,但他坚决把功让给了一位烈士。

        防御期间,我排守卫东山主峰。到攻占下主峰的两个月后,我连已在这里加固了原有工事,大多数掩蔽部都是由3层大圆木,5、6层麻袋与虚土构成,外接堑壕、交通壕和各种射击工事。虽然我们很造孽,胳肢、胯裆都烂了,全身都是脓泡疮、虱子起溜溜,但我们情绪很高、很乐观。打扑克的劲头很旺盛。

        雷少华和我打对家,我们有暗号。比如喊一声打,对方看你握牌的食指在哪个角上,便知道出什么牌,所以我们是绝对冠军,所向无敌。输家罚戴钢盔,最多有戴上七八顶的,压得腰都直不起来,边打边笑,笑掉了钢盔又得加罚一顶。

        1984年7月11日晚,我们扑克战正打得热闹时,前沿观察哨一班长打电话来:排长,下面有动静!我说,你好好观察。过一会儿,他又报告:排长,真有动静呢!“激战”方酣的人骂起来了:“大惊小怪的!”我说:“放下吧,我去前面看看。”雷少华是个扑克迷,又是他蛮有信心取得又一个“抠底”战果的时刻,连忙喊:“把牌扑倒,哪个动是狗鸡巴,打完仗再接着干!”

        我到前面一看,果然阵地前有异常声响。雷少华也说,还真有情况哩,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不久,老山方向传来很激烈的枪炮声。到凌晨,连长杨彩忠也来了,望远镜透过雾障,看得见黑糊糊的人影。七点过,敌人分三路上来了。

        我当时很有信心,因为敌人进攻的路线正是我们早预料到的,协同计划也早订好了。

        60米、50米、40米,敌人渐渐来近了。雷少华有点发抖。排长,这么多呀!我说“你怕啦!”他说“哪个狗日的怕!”

        到敌人距我15米时,我一声喊“打”整个阵地枪炮声大作,子弹就像狂风向敌群卷了过去。雷少华就像个孩子过年放鞭炮似的高兴,排长,我又干掉一个,你看呀,看呀!这两个月来,小雷练射击和打扑克一样的起劲,已经练就了一手好枪法。

        “排长,看呀,我一枪打在那狗日端机枪的太阳筋上!”他一连打倒了四个。

        很快,敌人的炮弹也铺天盖地打过来了。我带着小雷一面指挥战斗,一面打击敌人,在几个班的阵地上来回跑。在打退敌人第五次冲锋后,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浪把我掀倒,爬起来我又向敌人射击,“咦,怎么听不见小雷喊叫了?”回头一看,他躺在地上,扭动身子想抓住堑壕上一块石头再站起来。我跑过去,只见一股血从他胸内渗出来,连忙替他包扎。

        他靠堑壕半躺着,还看着我笑:排长,扑克,打不成了……突然,他一声大喊,把我推得远远的。

        我震昏了,土把我掩埋了,十几分钟我中断了指挥。醒来,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雷少华的头,我以为他的身子埋在土里,想拨拉土,但土里什么也没有,那里只有他的头,似乎他还在对我笑!

        我对着对讲机大哭大叫:为雷少华报仇!和敌人拼到底!……

        这是雷少华第五次掩护我。在他负了重伤后,他依然没有忘记了他的责任,为我,他的排长,时刻倾听炮弹的呼啸声,时刻准备掩护我!假若,这最后一次不是他猛然推开我,我毫无疑问粉身碎骨了。他能推开我,证明他还是有力量躲开炮弹的,但他并未将这力量用于给自己求生,而是用于保护,用于实现他的诺言――要死他替我先死!

        全阵地都吼声如雷:为小雷报仇!为烈士们报仇!那一仗,我们打退了九倍于我之敌的15次进攻,仅在我们阵前能看到的敌尸90余具。

        事后我们才查明,敌人向我们阵地打的是苏式“撤格尔”导弹。雷少华就是这种导弹炸死的。

        雷少华,云南砚山人,初中毕业参军,牺牲时年仅18岁。

        战后,我和朱启副师长(现军参谋长)去了他家。事先我给少华妈妈去过信。我说:妈妈,我愿作您的儿子,请收下我吧!到了他家全村人都来看我,还放了鞭炮。村里一位老年干部对我说,按当地习惯,认妈妈是要叩头的。问我愿不愿意。我说,我愿意,别说叩头,我今生今世,愿为我的雷妈妈作到我能作的一切。

        我很惭愧。雷妈妈什么也不叫我作,还不时给我捎带好吃的来。

        少华,我的同志,我的战友,我的兄弟,我永远感激你,怀念你,全连同志也这样,你知道吗?每年新兵入伍,老兵复员,他们都自动向你的遗像敬礼,喊着:永远向雷少华同志学习!

      • 家园 【文摘】同志们对我们喊:缴枪不杀……

        同志们对我们喊:缴枪不杀……

        ―杨国跃(排长,著名的“李海欣高地”十五勇士之一,全国战斗英雄。)

        (在某部营房大院广场上,屹立着一座雕塑,远看,它是一架巍峨雄伟的高山,近看,则是十五个正在与敌人殊死搏斗的战士群像。这珍贵的艺术品是来前线慰问的四川美术学院师生留下的。但参加意见和制作的则有这个部队许多熟悉“李海欣高地”十五勇士的人,因而部队里即使是后来入伍的战士也能在雕像前给你指出十五勇士的姓名,战士中的表现……未了,也许还会不无遗憾地告诉来访者: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杨国跃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师,这个军都形成了一个习惯,老兵退伍、新兵入伍都来这个塑像前留个纪念像,后来则是有组织地来到这儿举行老兵告别军营或新兵入伍宣誓仪式。自然,谁都希望还能见到这十五勇士中除牺牲和因为伤重离队之外唯一留队的杨国跃同志。

        我当然也见到了杨国跃。下车伊始就急不可耐找到了他的家。

        假若有一位电影或电视作者要拍摄一个威名远扬的战斗英雄的家,他的设计,他的想像哪怕是极其朴实的,大概也会和我所看到的实景相去很远很远。

        他住了仅能放下一床一桌的小屋,这并不使我奇怪,因为他爱人是临时来队,他还不具备带爱人随军的条件。我奇怪的是他床上的被褥都是打了补丁的,可以说家徒四壁。仅有的“高档”物件大概就是一个老式半导体收音机,还贴了一块伤湿止痛膏。他不好意思地说:小儿子淘气,甩坏了!我这才又注意到他的小儿子,一岁零三个月,正有滋有味地啃食一个大馒头。我问:他还喝牛奶吧?他说,喝什么牛奶,牛奶啥味道他也不知……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我,他23级,正排,每月96元,管三个人生活,还得匀出几个给老人。他问,牛奶多少钱一斤?我说一斤一个月大概十五六块吧。天呵!他惊叹一声。

        (他并没有发现我的两眼酸涩,开始讲起了他和十五勇士的故事)

        我1982年入伍,1983年临战训练当班长,我们班一个四川新兵跑了,后来找了回来,连长批评我无能,我就要求不当班长,自愿当了战士,连里怕我也跑了,派人看着我。

        头一仗我打好了,立了三等功,九班长牺牲,连里还叫我去当九班长,我只好服从。

        防御战我们班守142高地,才五个人,连里又加强了一个重机班,也是五个人,由代理排长李海欣领着。在142守了几十天,后来又从边防团调了4个人来我们班,这就是后来的“15勇士”!

        边防团的4个人来了就赶上“7.12”,有的人是死后才从名册上知道姓啥叫啥的。

        7月11日晚上级就有通报,叫不要睡觉,等着。快天亮时,敌人真来了。这一战打得好,首先是情报立功。

        半夜三点过,雾像小雨,看不出去,但听到下面喘气和草动的声音,估计人很多。我们很害怕。包括排长在内,都没打过大的仗,都说来了就打,死了算,也没个周密方案。

        敌人来近了,黑糊糊的大片影子,在半坡趴下了,接着就是一阵炮,把我们阵地炸成一锅烟。炮一停,敌人呼啦冲到我们阵地前,被我们冲锋枪手榴弹撩到了一大片。正打得起劲,后面几十个敌人突进了我们堑壕,排长叫我带4个人,回过头去对付他们。我们一家伙干倒它十几个,其余的退下去了。但另一面又上来了一大群,幸好排长在这一面先安好了定向地雷,一按,炸得敌人鬼哭狼嚎。排长刚挺起身子,两发高射机枪击中了他的右胸,血流不止。张庆龙忙跑去给他包扎,他推开小张,抓起冲锋枪朝敌人猛打,边打边喊:小张,别管我,快去消灭敌人!

        敌人还是疯狂地扑上来了,李海欣排长忍着剧痛,向另一颗定向地雷压火点爬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敌人留下几具尸体,其余的连滚带爬退了下去。这时,我才得知排长负了重伤,连忙跑去。我解开他的衣扣一看,子弹进口不大,两处出口碗大,呼呼喷血,我给他包扎了,但血止不住。他背靠战壕坐定,对我说:九班长,我不行了,阵地交给你了,剩一个人也不能退……后来我去迎击又快拱上来的敌人,排长两手抠土,在阵地上爬了好长一截路,将第三颗地雷引爆。在这同时,敌人扔上来一块炸药在他近旁爆炸,他壮烈牺牲了!他残缺的躯体上,犹可见一只手紧紧抓住电池,一只手拉着电线。

        排长李海欣是河南临颖县人,1962年生,1980年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

        排长牺牲后,只有我来指挥了。

        当时我认定了,反正是回不去也活不成了,争取多干倒几个敌人再死,人到那时也就不怕了。

        敌人一阵炮击一阵进攻,被打下一股又来一股。我们仅有的一部指挥机炸坏了,重机枪炸飞了,战壕炸平了。几百米平方的一个山头成了个烟团团。我懂啥指挥?就是叫大家拉大距离,二三十米一个人,不管伤到哪,有一口气就打。说实在的,这也不叫指挥,叫拼命。大家也是这心思!豁出来了!加上在这里守了几十天,挨炮的经验足足的,会听会躲,不不,后来耳朵听不见了,全凭感觉,一会跳一会滚一会翻跟头……敌人也傻,在那样的密雾浓烟下一窝蜂似的往上冲,找死不是吗?

        为了和连里联系上,我叫通讯员唐国友突出去。他刚离开阵地,乱石堆里跳起3个敌人,他先敌开火,打倒了俩,自己也中弹倒下了。他才17岁,新兵,我真不该叫他去。我们班的机枪手、苗族战士周忠烈见小唐倒下,想把他救回来。他冲过去,扫倒了几个敌人后,胸部中弹倒在弹坑里,敌人见他曲蜷着身子,一动不动,扑上来想抓住他,周忠烈猛地拉响了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像周忠烈这样的英雄,我们阵地上还有个刘家富,他负伤了,不能动了,子弹也打光了,他见五、六个越军已经进了堑壕,蔫梭梭地走过来,他把自己埋住了,等几个敌人过去,另几个在他跟前四处张望时,他手里的手榴弹拉响了……

        到打下敌人5次进攻后,我们15个人已有5人牺牲,其余10人9人负伤,5人是重伤。我也负伤,敌人一发炮弹在我近旁3公尺处爆炸,我当时被炸昏,气浪剐掉了我的半边裤子,幸好我的腿只受着一点轻伤,肉皮火辣辣地疼。到现在我的一只耳朵听力减弱,还常流脓。

        到敌人第六次进攻时,我们10人撤进了阵地上一条坑道。

        这坑道是越军留下的,有15米长,之字形。越军占领表面阵地后,起初不知道我们藏在这坑道里,是我军观察到142阵地上都是敌人后,以为我们都死了,就往这儿进行猛烈炮击。越军躲炮,退着往坑道里来,被我们打得吱哇乱叫,这才猛醒过来,端起枪,喊着:中国兵,不要打,我们也优待俘虏……话没喊完,被我们送上“西天”好几个。

        我守在洞口,听见阵地上炮弹呼呼地来,轰轰地炸,都准确地落在敌群中,虽然坑道里也感到地动山摇,但心情格外痛快,顾不得想洞顶随时可能塌下来。炮声刚停,我就听到了激烈的枪声,估计是我们反击开始了!我,唯一没负伤的蒋志华,轻伤的张庆龙和夏锦忠一起首先冲出了坑道,接着是重伤员胡友文等也冲了出来。我们顺着阵地转了一圈,到处是成堆的越军尸体,一个活的也没有。我们自己把阵地夺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排七班和9连1排的同志们上来了。他们对我们喊:“浓松空依”――越语:缴枪不杀!我连忙回答:别打,是我们!……同志们紧紧把我们抱住,都哭了。我们哭得更凶。

        (团长张又侠对笔者说:我这一生最痛快的一天莫过于7月12日,那天最痛快的几件事―― 一是师长通知:炮弹运上来了,放开手打!二是142高地,还有我们的人!……)

        这天,我们在阵地坚守了十多个小时,打退了敌人1个加强营的6次进攻。

        9连一排带来了电台,团长命令我们10个人立即撤下去。

        当晚回到连指挥所,我没有裤子,蚊子很多,叮着我的伤口咬,我连赶蚊子的劲都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条腿肿了,满是血,血上一层黑乎乎的蚊虫。营长派人来接我,又把我送到前指的医院。团长来看我,见我伤不重,说:包扎一下,换换衣衫,准备上北京!

        我跟团长坐飞机到北京,参加了八一招待会。以后几次见到杨尚昆副主席。他还给我们敬酒,说:前线回来的英雄们,你们的功绩将载入我军史册,祝你们在部队建设中继续成长再立新功!听说我是不久前参加“李海欣高地”战斗的,杨副主席还专门向我举杯:为“李海欣高地”的英雄们,干杯!

        杨副主席还找我们座谈,问我们的战斗情况,对部队建设的意见,家里有什么困难。大家说的都是战斗情况,我也就不好说别的。其实我们家乡情况特殊,是夹皮沟,一直没富起来……

      • 家园 【文摘】父母丢下我,要我自变蛟龙

        父母丢下我,要我自变蛟龙

        ――孟兴祥(连长)

        (采访结束后,我到处宣扬,孟兴祥的事迹如当时报导出去,他和他的部队一定名扬天下!当时各级介绍的采访对象名单上,却都没有他。在为我召开的一次座谈会上他想发言,头一句话有三个“反正”,反正我们在最前面、反正我们的战果很大,反正……我觉得他的样子可爱。但可能文化低些,不善言谈,也就没细心倾听。后来,主人安排我到他的宿舍午休,发现他那里贴满了字画,有很难认的篆书。我问谁写的,他笑了笑。我又问谁教你的?他敛住笑,咬住嘴唇,开始了他以下的谈话。)

        我父亲爱写家画,都在楚雄教中学,都是模范教师,文化大革命开始,我刚记事,家里一会来一群人,带红袖套,见了父母就罚跪、就打、就捆绑、挂黑牌子,开始我哭,人家说,父母是坏人,我也就不再怨打的人,只怨父母为啥不当好人。

        父母两膝跪烂,全身是伤,伤口生蛆了,爬满床;造反派还是来打,用鞋子打他的伤口,在他背上安钉子,母亲伤轻点,但也只能扶着墙、桌子一步步挪动,去给父亲和我做饭。医疗是谈不上,吃的都是汤汤水水。

        没人来,父亲就盯着我,向我招手。我不过去。怕蛆婆子……

        1966年2月25日,我5岁半。妈妈给我穿了一套新棉衣,是旧衣改的。对我说:我们管不了你啦,靠你自己长大成人啦,自变蛟龙啦!……父母把我抢过来夺过去,抱住大哭,把新棉衣浇了一层泪水。

        他们就在这同一天死了。父亲四十,母亲小两岁。

        我有个哥哥,后来就是哥哥带着我,求乡邻亲友接济,和要饭差不多。父母死后,我越懂事越不说话,所以现在还有点“结”刚到部队“结”得更厉害。

        1980年,我正读高中,成绩在我们那乡村中学第一,父母的平反通知书下来了。我才知道父母就“坏”在年年当模范,被人嫉恨,说他是黑典型。政府的人说,你们家什么也没有,也没什么退赔的,给你优待一百元钱吧!正招兵,我对哥说,那不如优待我当个解放军呢!就这么我当了兵。

        对部队,我什么都满意。没人问过我父母干啥的,我也不说那些事,再看不到异样的眼光,在家,不管父母平没平反,我总觉得人家看我的眼光不同些。部队吃饭管够,小时候我见过筑路工地这么吃,晚上做梦都梦见大锅饭。指导员讲课,否定文化大革命,批“四人帮”,我听起来真舒服,胜过看电影。

        反正,我没觉得部队哪点不好,哪点苦。

        守老山,从来不知什么叫“苦”的我也觉得苦了,受不了了。

        我们排守着一个前沿阵地的突出山包。敌人丢了这阵地后,不服气,天天打炮。原来这里是水桶粗的杂木、碗口粗的竹子,密麻麻的,不久被炸光了,泥巴又翻了几次,满山头都是浮土,一掌能插下多深去,几乎每晚上都有敌人特工来偷袭。

        我们在山包上修了工事。但不论白天晚上,大部分从都不呆在工事里,分散在各处监视敌人。顺交通壕走到尽头,再创开浮土,把自己藏进去,只露出半个头,两只眼。因这山上很少见睛,总是雨雾???鳎?只能看出三五米,不这样你就不能及早发现偷袭的敌人。

        每个人都是日夜在泥水里泡着,关节都红肿了,接着是烂裆、长疮、长湿毒。上岗时不能直立行走,只能爬。上岗后,几个近哨位互相用电线拴住裤脚,随时拉动联系,怕睡过去,也怕昏迷,因为发生过几起躺在哨位坑就不省人事的情况。

        很少能吃上热食,主食是压缩饼干,喝的是缸碗盆钵接的雨水,后面供应不上,运送物资的军工每次来都有伤亡。有一次送来一麻袋“热”饭和肉食,大家吃着有点馊,还有股汗味,可一点没剩下。

        来过一个新华社记者,也来过我们师参谋长王继堂。他们都说,我们攻守老山的艰苦程度如果不是世界战争史上空前的,也是少见的。记者照了一些照片,说是拿回去登报,后来没见登出来。我想也不好登,我们那样子太可怕,一般人不好理解。

        5月8日晚,天黑,大雾,没任何声音。半夜一点半,二班副向我报告:排长,前面有人说话、微微的。我去潜听了好一阵,听见了悉悉簌簌的草木摇动的声音。

        一会,一颗地雷响了,过后一个多小时,再没有声息。我估计,敌人想麻痹我们,作出踏响地雷就缩回去了的假象,其实已到了我们阵地前埋伏下。

        我把无炮、火箭筒全调在这个方向,手榴弹也准备够,绑成三枚一束。

        我叫机枪手李光华一人留在主峰假工事内,到时候打一两个点射换一个地方。

        到三时许,敌人往我们山头打了曳光弹。我才看清,我们阵地前遍山是人。敌人吼起来,声音很大,分成两路向我们涌浪似地推过来。

        李光华先开火。“哒哒哒,哒哒哒……”一会一个地方,敌人上当了,以为我们固守着主峰,只仰起头朝那里看。

        一直等到敌人推到我们眼鼻子下面时,我才喊:打!手榴弹打前,火箭筒打后,无炮打敌阵中重火力。

        敌人曳光弹这时不敢打了。我们只听见一束手榴弹下去,一片哭喊声。我们42人,随便打也能打到他们,他们却只能盲目射击,因我们不用步、机枪,手榴弹在夜里打出去,他很难立刻分辨出从哪方来的。

        这是我当排长后指挥的第一战。我没上过军校,这一仗的打法全是从《上甘岭》电影里学来的。

        敌人第一个波次打下去了,又从另一侧攻上来。我们地势熟,很快又转到另一面照样打了他一家伙。

        最后一次,快天亮了,敌人分三路来,我听清了他们当官的喊“唰,唰!”大概是“冲”的意思,但士兵只是干吼,不敢往前来。这时我们副连长龙洪春带了援兵来,上级的炮火也开始拦阻射击,把敌人彻底打下去了。

        我估计,敌人不少于一个营,在我们阵地前留下十几具尸体,更多的伤亡人员当然是被拖走了,到处可见残肢断臂、武器弹药。我们只能在近处搜索,仅火箭筒就有八具(五具打烂),机枪、冲锋枪一二十支。

        我们无一伤亡!

        二班李光华在主峰游动射击、迷惑敌人,起了大作用,他是四川大足人,当年新兵,才18岁。火箭筒手赵跃进,人称照妖镜,山西人,也是当年新兵,18岁。他动作快、发射准。他是孤儿,常说,排长,从没人像你对我好。可惜,他后来牺牲了。那晚上他打出的几十发火箭弹就没有虚发过。还有个新兵王占友,河北人,在阵地昏倒过五次,就是不下阵地。

        上级给我批了二等功,连里报的一等。;连长李新富后来对我说:孟新祥,早知上级批功打折扣,我该报你个一级英雄,亏了你啦!我说,亏什么,没有邓副主席,没有十一届三中全会,我永远是个小“黑帮”,永世也不得翻身。

        我们整整在阵地上一百天,后来又打了几仗……反正是,很苦,很苦!不说打,就是平常年月在那里活过一百天也不易的。

        (我听说,孟兴祥至今没考上军校,每次,都差几分,下步可能转业。回到集团军,我向那里的首长提出的唯一建议是,应该保送他,像他这样的人不当我们的建军骨干叫谁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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