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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一九六六年的五十天:记忆与遗忘的政治 萧喜东 -- b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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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刘少奇、邓小平与一九六六年的五十天

从六十年代初到文革前夕,刘少奇领导中央一线工作,毛泽东退居二线。许多回忆

录都记载了文革前夕政治气氛越来越“左”、各种政治运动越来越严峻的情况。而多数

的分析认为,这是毛泽东对“阶级斗争”越来越强调的结果。然而,难以解释的是,恰

恰是在这个时期,毛泽东对当时政治运动的领导工作表现出很大不满,并感到自己被排

除在决策权之外,因此才有毛泽东、刘少奇在“四清”问题上发生公开的分歧,以及毛

泽东手拿宪法、党章抗议被剥夺发言权的事情发生。[5]

  毛泽东的不满之一,是刘少奇在“四清”运动中实行残酷打击一大片干部群众的粗

暴作法,这就是毛泽东在《我的一张大字报》中所说的“一九六四年的形‘左’而实右

”。事实上,刘少奇领导一线工作期间展开的政治运动,无不打上刘少奇的个人印记。

[6]由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在四清运动中所实践和整理出来的“桃园经验”(《关于一个

大队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经验总结》)就是渗透着刘少奇的群众观、反映了刘少奇风

格的政治运动的一部经典。它的影响普遍渗透到各级干部的工作方法和作风当中,因而

“桃园经验”注定要在文革中发挥它的作用,它的执笔人王光美也注定要在文革初期积

极运用她的经验,从而导致她后来巨大的个人不幸。

    大字报贴出的当天,刘少奇接见了该校工作组组长勾德元等四人,说:“写大字报

的人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大字报谁都可以利用。”“现在人家向你们进攻,人家

向你们采取攻势了,这好嘛。敌人出来了,这个蛇出洞了,你消灭他就容易了。”“出

大字报[指批评工作组的大字报]是好事,蛇出洞了,首先就要把敌人搞清楚。”[8]如

果说,向工作组发难使人想起一九五七年“向党提意见”的鸣放运动,那么,一九五七

年的反右运动,特别是所谓“引蛇出洞”策略,就成为刘少奇心目中的一个关键性的参

照系,这期间他的指示、谈话,都反映出他准备把一九五七年反右的一整套作法运用到

当时的运动中去。

  除了五七年反右,另一个被格外注重的参照系就是不久前的四清,特别是以“桃园

经验”为象征的:严格的等级秩序、严密的信息控制、政策神秘化、给群众分类排队等

具体操作。刘少奇的女儿根据她对刘少奇指示的领会,在日记中写到:“老师不许秘密

开会。同学也不许。红卫兵是秘密组织,也是非法的,只许开一种秘密会,就是北京市

委传达指示(只许党员的),工作队革命委员会的给群众排队,可以秘密,这是必要的

,但也要少数学生参加,告诉他们保守秘密。”另一方面,是对群众“闹事”的可能场

景的厌恶和防范:“可以让大家学毛选,社论,准备材料,不要让大家没事,没事就会

闹事。”[9]

  从六月二十四日到三十日,根据刘少奇的指示,一附中工作组有计划地组织了对陈

永康、何方方等学生的三次大规模的斗争会,每次都有几百人参加,仅第一次斗争会就

开了八小时。当时负责向中央汇报中学文化革命情况的北京市文革主任石琪,宣布“陈

永康、何方方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分子”。斗争会还引发了工作组赞许下的武斗

:工作组七月十一日向刘少奇汇报说:“陈、何等人经过我们三次大辩论,已打下了他

们的气焰,现在还在学校检查。第二次辩论会有一个左派学生打陈一个嘴巴。牛XX(

另一名反工作组的学生)这个学生,害怕辩论,吓得跑回家了,三天没来学校,还扬言

要绝食、要以死来威胁我们。”[10]

  三次斗争会后,全校一千名师生中,被打成“反革命”、“假左派,真右派”的就

有一百五十名之多。有一个班还被打成了“右派班”,该班“只有一个左派,一个中间

偏左,其余全是右派。”被斗的学生在学校遭到极端的歧视,一天到晚谁也不和他们说

话,何方方蹲在教室里的一个角落里,弯着身体学毛选,一蹲就是半天,七月底串连开

始以后她去北大看大字报,竟被人告密说她是“反革命头子”,把她赶出了北大。[11]

  第二个例子是北京师大女附中。邓小平曾亲自指示团中央书记处书记胡启立(胡当

时负责北京市西城区的中学文化大革命)把师大女附中当作运动重点,并搞成“典型”

。而邓小平的女儿邓榕也在该校上学,邓小平通过邓榕了解该校的运动情况,做出指示

  六月四日,团中央派出了中学的第一个工作组进入师大女附中,并公开宣称“教师

都执行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按法律应该坐班房,应该判处死刑”、“教师是四清对象

”、“学生都是修正主义苗子”。工作组进校后对教师进行排队、整理材料,挑起了群

众之间、师生之间的对立,有的学生在教研组门上贴上“鬼斋”、在教师宿舍区贴上“

狼狗窝”。一些师生对工作组进校以後把矛头指向群众非常不满,六月十七日,高三(

四)班李黎黎等十三人贴出了题为《工作组站在什么立场上》的大字报,问工作组“是

无产阶级革命派还是资产阶级保皇派”。在工作组的策划下,当晚全校召开大会,就这

张大字报展开了“大辩论”,在工作组的煽动下,不少学生跳上台去大叫在学生中也有

5%,也有右派,现在牛鬼蛇神在表演,反工作组就是反党等等。另一方面,梁二同等学

生上台支持反工作组的大字报。工作组组织的对少数学生的围攻直到深夜十二点,而后

又叫各班回去继续和贴大字报及支持大字报的学生进行“辩论”。会后邓榕赶回家向邓

小平汇报,问他反工作组对不对,邓说:“反工作组不对,这符合了社会上反工作组的

逆流。”邓小平这样一句话,导致了许多的学生被打成“反革命”。

  为了镇压反工作组的学生,工作组搞了“全面开花”,叫各班按着工作组树立的“

样板”抓右派。当时高二(二)一个班就斗争了十二个被斥为“右派”的同学,其中张

XX、朱XX被定为“反革命”。张XX被斗了两天一夜,朱XX只许在“牛鬼蛇神圈

”里活动,剥夺了她们的一切政治权利,并被监视起来。有的同学被逼出了神经分裂症

。[12]

  女附中反工作组的事件导致了邓小平本人对该校的直接干预。下面是胡启立对有关

事实的回忆:“六月二十日,胡克实(当时的团中央书记)突然通知我说,要我同他一

起去见邓小平。我吓了一跳,不知象邓这样的人为什么突然叫我?去了以後,邓……具

体指示我说:‘那十三个人并非积极分子。积极分子不同情那十三个人’。又说:‘中

学生也有反革命,最近枪毙的杨国庆就是中学生,只有十九岁。对这种人就是要反击。

’又说:‘反动的学生会暴露出来,暴露出来先摆一下。’邓这几句话就给那十三位批

评工作组的同学定了性质。我回来后,就赶快通知工作组,那十三位同学不是积极分子

,要坚决依靠支持工作组的大多数。这样必然造成工作组拉一批打一批,更加挑动了群

众斗争群众。”六月二十七日,梁二同等十八人又贴出了《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

到底》的大字报,继续反对工作组。对此邓小平十分恼火,下令让卓琳打电话给刘志坚

,要刘了解梁二同父亲的情况,“企图进行政治迫害”。

  邓小平进一步下达指示,要求运用“群众运动”的形式来打击反工作组的少数学生

。胡启立回忆:“六月二十日,胡克实指示我,应象师大一附中那样在学生中组织辩论

会,辩论和孤立那些反对工作组的同学,当时我有些犹疑。胡克实要我向邓办公室打电

话请示。六月二十七日或二十八日邓小平通过他在师大女附中读书的女儿向工作组传达

邓的指示说,对少数反对派中的顽固分子不管不好,这样会使他们越来越往那边跑。工

作组可以和他们展开辩论。辩论也要有些力量。让那些争取过来的人也参加辩论。……

七月五日,邓亲自找我和工作组组长张世栋及两位学生代表到中南海开会。他又一次当

面指示要组织辩论。当时一位同学代表说反对工作组的人都不愿意参加辩论了,怎么办

?邓竟指示说:‘她们不来,缺席辩论也可以嘛!’”

  根据邓小平在十天内连下的三道指示,不顾工作组同志的反对,七月七日到七月九

日接连召开了三天的辩论会,围攻反工作组的学生,制造白色恐怖。[13]

  除了带头反工作组的学生外,其他很多学生也没有幸免于被打击迫害。邓榕后来对

师大女附中的五十天回忆到:“邓小平多次和我说:要不断地分类排队,划分左中右等

等,目的就是要‘选准打击目标’。这个目标就是革命群众,这成了我的指导思想。在

我做大队工作的时候,忠实地执行了这些指示。在初一、初二各班中,让各班辅导员首

先分类排队,划分左中右,实际上就是排‘黑名单’,找出依靠对象和打击对象。有的

班共分七、八类之多,开几次辅导员会也都说各班谁是左派,谁是右派……。当时,一

些班里的领导小组成员出身不怎么好,由于受反动血统论之毒害,我极端的唯出身论,

满脑子想得都是‘夺权’,在排黑名单之后,就大搞夺权斗争,想把各班都换上我们信

任的人,热衷于调查家庭问题,今天你是领导小组的,明天一调查出你家有问题,就换

掉。为了开一个改选会,商量半天,估计各种情况。恶毒地是先把一些同学在班上搞臭

,激起民愤,然后再改选、换掉,完全是运动群众。”[14]

  五十天内,女附中的干部统统“靠边站”,六个校一级领导干部五个被斗,六个教

研组长也有五个被揪斗,37个班主任有32个被围攻斗争,教师被围攻、斗争的占50%以

上。七月初,刘少奇、邓小平制定一个对中学干部、教师进行“集训”的方案,以便结

束中学运动,尽快开学。从七月二十三日开始,工作组组织了包括即将退休的老教师和

半退休病号在内的师大女附中干部、教师“集训”,按照“四清”的操作方式,集中解

决他们“洗澡下楼”问题。每个干部、教师都跟着一个“左派学生”,工作组把干部、

教师的排队类别和主要材料告诉这些“左派”,他们随时可以叫干部、教师交代问题。

七月二十五日,工作组组长张世栋讲:“洗澡下楼不要‘就事论事’,要猛上纲。”“

有人要洗烫水澡。革命小将在把关,守得很严。”集训期间,干部教师的精神受到巨大

摧残,很多干部教师都讲,去集训就象进了“集中营”,有的教师说:“再过几天,我

就要被逼疯了!”有的教师写了遗嘱、绝命书。[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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