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转贴】禅门引 -- 石璧

木叶萧萧，秋已深透。

　　半山寺的小沙弥雪个，拖着长长的竹帚，扫那一夜铺地的落叶。天空还不曾破晓，树枝庙壁都影出那种被烟熏过的灰紫。

　　半山寺的阶道长得好似一匹流水，总也扫不到尽头。

　　雪个扫地非常认真细致。有时是门柱角落，有时是石栏缝隙，有些是狭长的柳，有些是巴掌状的桐，有些是扁舟般的栀子，每一片落叶，雪个都虔诚地清扫出来，把它们送到一个叫落天坑的地方。

　　落天坑在半山寺的藏经阁后面，是一个巨大深隧的山坑，蒙蒙的没个尽处。每次将一筐落叶簌簌倾入坑中，雪个就会糊涂，这个坑，会是芥子，抑或是须弥？

　　万物皆佛理。

　　师父青藤曾言道，扫地即禅。

　　雪个一直不知什么是禅。世间万物皆有其来历，又有其归宿，这是禅理。但为何会有禅理？为何又依禅理？

　　雪个愣愣地问师父，竹帚是个什么禅？落叶是个什么禅？落天坑又是个什么禅？青藤自蒲团上微眯老眼，手中的木鱼敲了雪个青壳脑袋好大一个包。

　　山寺时光幽静清凉。

　　日月交替着在雪个的竹帚下散步。沙沙的扫地声中，雪个光溜溜的脑袋，隆起的包消了又鼓，鼓了又消。

　　师父，弟子可有禅心？

　　禅心人人皆有，只在深浅之间。

　　师父，弟子何时禅心通明？

　　禅心人人通明，只是早迟之间。

　　师父，弟子缘何看不见禅？

　　禅在眼前，睁眼便是。

　　眼前没有……

　　禅在明暗之间。

　　师父，何谓之间？

　　咄！雪个捂个脑袋呲牙裂嘴。

　　世事浮光掠影。半山寺沉寂静淡。

　　半山寺的钟声总在雪个拖了竹帚归房之际，嗡地一声就响了。

　　雪个趁着早课跟师父说话：今早经过藏经阁，闻到一缕檀香。

　　青藤不语。

　　藏经阁何以燃香？落天坑何以不燃香？

　　青藤不语。

　　金刚经重要抑或栀子花重要？

　　青藤嘴角终溢出轻笑，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禅心重要否？

　　没有禅心。

　　可是你前两天分明说过的。雪个嘟囔，今日怎又没啦？

　　有时有，无时无，无时有，有时无。

　　不懂。

　　不懂扫地去。

　　扫地也不懂。

　　再扫。

　　再扫还不懂。

　　青藤叹口气：不懂，一天也就过去了。站起身径直回房。雪个跟在后面，才发现众僧已散，早课已毕。

　　夏季才来，野蝉便急不可待噪个不休。

　　青藤午休起来，发觉耳朵痒痒的，抬手摸下一朵雪白栀子。

　　雪个！

　　弟子在。

　　这是什么？

　　弟子以为，花在枝头，只是花；花在师父耳间，便是禅。

　　青藤盯着雪个，半晌叹道，你凡心未除，终不是个了局。

　　凡念亦禅。雪个嘻嘻笑答。

　　雪个每天都会守着落天坑发呆。

　　师父，弟子近日愈发心乱……

　　思想太多，慧心蒙闭自然乱。

　　弟子怎样方得不思不想？

　　静心无求，自然无碍。

　　若能如此，弟子也不须请教师父了。雪个愁着脸苦恼地搔后脑，弟子想死，以死证禅。

　　青藤睁开眼睛，禅不须以死证，生亦可证。

　　弟子不能生证，唯求死证。生既苦恼不如死。

　　死也苦恼。一颗心不能活泼，生死都苦恼。

　　弟子死意已决。雪个坚决地说，师父成全弟子证禅之心。

　　青藤久久不语，老眼昏望窗外云卷云舒，似不以为意。

　　吱的半声微顿，雪个掩门而去。

　　青藤声音懒懒响起：明朝落天坑，为师解你禅惑。

　　破晓时分，霜深露重。

　　雪个背着半篓落叶，绕过藏经阁。

　　靠着石栏等师父。

　　几枝残叶簌簌轮入落天坑。雪个发呆，生命没个去处，禅理没个了结。心中忽团涌起悲，愤，及那不可解的惑。

　　良久，终爬上石栏。雪个只须身子稍倾，便归向那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天地。只似一片来复来去复去的叶子。无论形状与质地。

　　坑底忽金光闪烁。艳阳已破天。

　　雪个俯首向下，忽惊见滚滚落叶中一袭灰布僧衣，那么熟悉。

　　师父青藤垂首半沉半浮于灰败落叶之间，脸现莲花微笑。

　　雪个心中蓦地一响，云破，心开。

　　一刹那间竟无惊无喜无恨无愁。耳际仿佛响起师父的木鱼声。

　　雪个轻轻飘飘回身便走。

　　每日拂晓小沙弥雪个都会认真扫地。一匹流水似的阶道总没个完。雪个扫得累了，就会深深呼吸。

　　没个完的阶道，居然总也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