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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树上的人 -- 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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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两种人

如前面所说,我当夜猫子是当了一阵子,时间长度大概几个月。所以总有机会和各式各样的问题青年中年老年接触。

问题青年的一般表现症状是拿个喷漆罐到处涂鸦,偶尔和亚洲学生挑衅,但都是口头上的,所以危害度不高。问题老年一般就是喝醉酒的老爷子,危害更低,就是坐在你旁边和你侃山。从自己家里几个孩子如何不孝顺到政府不给钱养老等等。比较危险的是问题中年,大概30岁左右。他们的出现一般目的明确,就是要钱。而且有些人是专门做留学生生意的。

之前学长都是这么教我们的,口袋里面要带20多块钱。目的是什么呢?万一碰到劫道的,马上掏出来给他。对自己来说20块钱不多,算不上损失。对劫钱的来说,劫到了钱,目的达到了,也就不会为难你。这个策略我觉得还是可行的,建议刚出国的留学生学习一下。

我那天兜里也揣着20块钱,坐在火车站台等车。等了大概20分钟,我看到从铁轨上走来两个问题中年。

在铁轨上走好像是要罚款500块钱,所以像我这样的好人这几年也没机会走一次。因此我才判定这两个是问题中年。他们直奔我而来,原因简单,我是孤身一人。

“天气挺冷啊”,其中一个人说。话挺客气,但语气可不客气,音调都是上扬的。

“不是啊,也不怎么冷。”我回敬一句。

“你从哪里过来,学校?”另一个人说。

“从对面”,我一指车站对面的房子:”我朋友住在那里,我们刚开完party”。

在我们进行这种无厘头对话的时候,旁边的5米远处的三个印度学生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然后紧张的望向别处,只当我完全不存在。

对于印度学生的勇敢我是见过多次的。在火车上我至少听到过三次本地白人挑衅,而且说法都差不多,大概是:”我怎么闻到咖喱的味道了”。然后四下寻找,看到一个印度学生故作惊讶状:”原来是你,咖喱男孩!”之后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而那个印度学生往往眼睛望向窗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嗨!”

这时从火车站旁边的天桥上走下一个中国学生,远远的和我打招呼。我看了看好像不认识。但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平时只要是中国学生我都胡聊两句,所以有时候到毕业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作业做的怎么样了?”他问。

“嘿嘿,早那,一个星期以后吧。你们怎么样?”

“差不多吧。”

我们聊了几分钟,那两个问题中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而火车也缓缓进站了。那个中国学生朝我摆摆手,找他的朋友去了。我则上了火车。

上了火车以后,我坐定大概30秒,突然发现自己是块木头,而且还是块朽木。那个中国学生根本就不是认识我,而是给我解围的。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再见到他一定要一起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人家。但一直到毕业我也再没看到过他。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件事来。那时我刚上完语言学校,需要续签证然后去上Master。和我一起办的大概有4,5个人。他们和签证官的面试大概20分钟,简单问几个问题就差不多了,等着收移民局的信就行了。

我和那几个人在国内的情况几乎完全一样,大学毕业,足够的存款证明,等等等等。但签证官死活就是说我不符合标准。我的面试持续了大概1个小时。我和他把我的情况完全介绍了一遍,然后又把我通过审查的同学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问他有什么不妥。他脸色沉重,最后说:”你把材料留下,我们再审查一下”。我压着火说了了一声谢谢。

第二天我站在市中心的汽车站等车。一方面想起这个签证可能会拿不到,父母花了这么多钱,我就出来读了个他妈的语言学校,然后就回去了。老爷子血压非升高不可。另一方面想起那个签证官的嘴脸。昨天我不是不想发火,而是一旦真吵起来,搞僵了,这10%的希望也就没有了。真有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觉。当时我真是越想越窝囊。估计脸上表情好看不了。

“丢人回家丢去啊,跑到这儿来丢人来了。”两个穿着入时的女生从我身边经过,轻蔑的看了我一眼。

如果是老爷们,按我当时的心情绝对会过去和他们打一架。但那两个女生大概19,20岁,也就是学生样子。我一下楞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后来我当然拿到了签证,顺利的上了学。但这件事我却怎么也忘不了。有时候越是想忘的事情就记得越清楚。

现在我在这边已经开始工作,算是打入了澳洲社会。像火车站那个中国学生这样的中国人我见过许多,像那两个女学生这样的中国人我也见过许多。

怎么说呢,虽然多我一个不多。我还是希望自己成为前一种人中的一员。

关键词(Tags): #两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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