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淘书记（十八）恒河中沉没的命运之舟 -- 履虎尾

俺不喜欢诗，不喜欢泰戈尔的诗。泰戈尔的诗俺一本也没淘过，一首也没读过；而大诗人泰戈尔的小说，俺却读过一本，这就是俺在书市上淘到的长篇小说《沉船》。

在书市上混得久了，淘友们也都混精了，淘友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好书的价值是无法用银子来表示的。那种人见人爱的外国古典名著，入我彀中，就牢牢地抓紧喽，抓住就不放手，你想用那么几两银子，随便换走？哪有这么便宜地事！正如潘金莲训斥陈敬济的话：什么，随随便便就想摆布了小丈母娘？呵呵，没那么容易！

俺前年刚来西西河入伙时，关于书价的问题跟铁帮主有过一段讨论。俺曰：俺有一个习惯，这就是书未买进时，总是觉得贵，轻易舍不得掏银子；而一旦把书买进来，又宝贵得不得了，你再出两倍三倍的价钱，俺也舍不得出让也。

这个道理没在书市上混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当然，人与人不同，也有一些人虽然没混过地下书市，却也悟出了这个道理。例如，美国的欧亨利就明白这个道理。

在欧亨利的笔下，吉姆和德拉家中有两件特别引以自豪的东西。一件是吉姆的金表，另一件则是德拉的秀发。金表是吉姆的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吉姆的传家宝；如果所罗门王的宝藏就在路边的话，吉姆路过那儿，准会摸出金表来，好让所罗门王忌妒得吹胡子瞪眼睛。另一件则是德拉的秀发，如果德拉把头发披散下来，露出窗外晾干，会使埃及妖后的珍珠宝贝黔然失色。这两件宝贝是家中至宝，轻易是不会出卖的。然而，一旦等银子使，真要送市场出售的话，那可就不值钱了，买家是不可能支付给你你所希望的价钱的。

法国的雨果也清楚这道理。

芳汀为了女儿小珂赛特，先是把自己的头发卖了。她那一头令人叹赏的一直垂到她的腰际的金丝美发，卖了多少钱呀？不过区区十法郎！接着，芳汀又把“瓷牌”卖掉了，瓷牌就是门牙，上排的两颗门牙。卖了多少钱呀？两个“拿破仑”，也就是四十法郎。正当这时，德纳第又有信给她，说他等了许久，已是仁至义尽了，他立刻要一百法郎，否则他就把那小珂赛特撵出去。芳汀想道，到哪里去找每次五法郎的生意呢？ “管他妈的！全卖了吧！”

欧亨利和雨果都是骗人眼泪的高手，也都懂得一些经济学。欧亨利的经济学甜甜的，甜得有点发腻；雨果的经济学却苦涩得很。咱们扣除感情因素，硬起心肠，仅仅考察芳汀们进行市场交换的过程，我们发现，吉姆和德拉两口子以及芳汀，对交换规律，对市场行情，一窍不通，硬是把黄金当做生铁卖了。

所以呢，对于久混书市惯于沙里淘金的老油条来说，买卖双方都能接受的中间价是根本不存在的。淘友之间，卖家能接受的价钱，买家肯定是不肯出的——靠，拉到吧，就这么一本书，凭啥卖那么贵？同理，买家能接受的价钱，卖家也肯定不会接受：别扯牛犊子了，你知道这是什么书不？去别处买吧，说不定还要便宜呐，俺又不急等着钱用！

等到每个淘书者都这样想的时候，金钱在淘友之间就不再流通了。那怎么办呢？呵呵，物物交换呗。俺的这本《沉船》，就不是买的，是同淘友交换的。俺是四本换一本，换得俺肉疼啊！俺为了这本《沉船》，失去了四本中国古典文学好书，一本是全新的《山带阁注楚辞》，这可是清代学者蒋骥所著的《山带阁注楚辞》啊！一本是明代的白话小说集《剪灯新话》，《剪灯新话》书名虽然只叫这个，可是书中不止这一个内容，书中还包括“剪灯余话”和“觅灯因话”两部分呐，所以，书名应该叫《剪灯三话》才是呀！还有两本，也是随时可以在书市上出手的热门书。那个臭小子硬是从俺手中抢走四本好书啊。他给俺的呢，不过是这区区一本《沉船》而已。

那，你还在书市上混个啥呀，还能有些许的收获吗？有，收获还是有的，这就是隔三差五突然光临书市的急于用书换钱的人。他们以前没来过纸行，或是不经常来，不懂得书市里的行情，又急着等钱用，所以，挺好的一本书，两三块钱，甚至一两块钱就被你买到手了。

当然，你要是说，老虎尾巴呀，四本换一本你不是嫌亏得慌吗？俺这里也有四本好书，把你的《沉船》换给俺吧，四本换你一本，怎么样？俺会这样回答你：什么？就凭你这四本破书就想换俺的《沉船》？想得倒美！呵呵，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沉船》是泰戈尔早年的作品，在作品中，泰戈尔应用了“认错了人”这一技法，命运给主人公带来了两位姑娘，然而，由于主人公的软弱、动摇，这两位好姑娘都同他擦肩而去。作品中，作者不仅严厉谴责了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制度，而且，对不能掌握自己命运之舟的知识分子的软弱动摇的性格，对白面书生理论脱离实际的思想，进行了外科手术般的解剖与拷问。

哈梅西大学毕业后，认识了同学的妹妹汉娜丽妮，两个人相爱了，尽管有个第三者参与其间，但竞争者的加入，使得这场恋爱更加炽热。这时候，哈梅西乡下的父亲来了信，说自己患了重病，要哈梅西立即归家。回到家里才知道父亲根本没有病，而是给他定了亲，并命令他立即迎娶新娘。哈梅西无法拒绝父亲的命令，只好奉命成婚，但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当婚礼进行到“互瞻”仪式时，哈梅西故意将眼睛闭起，以表示抗议与拒绝。当天晚上，哈梅西携带妻子乘坐木船回城途中，平静的恒河河面上突然卷起了一阵风暴，座船被打沉了，船上的人全落入水中。不幸中的万幸是，哈梅西被巨浪推上了沙滩。哈梅西醒来后，发现新娘也被冲上了岸。哈梅西无法拒绝一个孤独无助的女孩，只好接受了这个“妻子”。然而，哈梅西很块发现，这个“新娘”是别人的新娘，与自己无干。自己的新娘已经随着恒河而去。哈梅西并知道了，这个女孩名叫卡玛娜，是一位名叫纳里纳克夏的人的新娘，他们婚礼后乘船回家，途中遭遇了这场风暴。哈梅西不愿伤害了这个女孩，他隐瞒了真实情况，把“妻子”送进寄宿学校。哈梅西一边积极地寻找那个名叫纳里纳克夏的人，一边与老情人汉娜丽妮重温旧梦，并准备在成婚后，再把真相告诉妻子。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哈梅西的竞争者一直在关注哈梅西的动态。当寄宿学校放假，哈梅西不得不把“妻子”接回家来时，汉娜丽妮的哥哥闯了进来，并代表汉娜丽妮宣布，解除与哈梅西的婚约。

卡玛娜真正的丈夫纳里纳克夏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是非常正直善良的人。一个机缘，纳里纳克夏认识了汉娜丽妮的父亲，因此也就结识了汉娜丽妮。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纳里纳克夏得到了汉娜丽妮的认可，于是汉娜丽妮的父亲代女儿向纳里纳克夏提亲。纳里纳克夏回答说，还要再等一等才能回答，因为自己有过一个婚礼，刚刚迎娶的新娘还不知生死，要得到明确消息之后，才能给汉娜丽妮以明确的答复。

哈梅西被汉娜丽妮拒绝后，带着“妻子”卡玛娜离去了。经过这一段接触，哈梅西对卡玛娜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好感。哈梅西想，既然卡玛娜是恒河送给自己的，那，我就接受上天所赐的礼物吧！

然而，卡玛娜也不是笨人，她也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丈夫”哈梅西，并对“丈夫”的行为感到奇怪。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了哈梅西寻找纳里纳克夏的信件，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卡玛娜知道了自己的丈夫是纳里纳克夏，自己同哈梅西一点关系都没有后，卡玛娜越想越生气，愤然离开了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家，去寻找自己的丈夫纳里纳克夏。无巧不成书吧，出走的卡玛娜晕倒在恒河边，被来恒河洗浴的纳里纳克夏的母亲救了起来。于是，卡玛娜历尽磨难，终于与自己的丈夫纳里纳克夏重新聚首了。

这样一来，哈梅西与汉娜丽妮之间的一切障碍都不存在了，也应该破镜重圆了吧？然而，作者却没有这样安排结局，泰戈尔给哈梅西选择了“一走了之”的道路，而且是永远的离去。

履虎尾当年读书时，对泰戈尔的这种结尾很不理解，哈梅西不是一个很善良随和的人吗？汉娜丽妮不也是一个温柔美丽多情的姑娘吗？他们俩不是非常适合的一对吗？破镜重圆、皆大欢喜不是很好的结局吗？可是，泰戈尔为什么不安排他们结合在一起呢？是仅仅因为不喜欢“大团圆”的雷同结局吗？少年履虎尾为此，思索了很久很久……

• 【原创】淘书记——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