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王玉堂传奇(1) -- 奔波儿
那场过去被称作“革命”,后来被称作“浩劫”的运动来临的时候,久违的王玉堂又一次回到了老莫等囚友们的身边,官方的说法叫“回收”,囚友们的说法叫“二度梅”。对于这次“莫须有”的回收,王玉堂表现得十分逆来顺受。他有时会十分惬意地说:“幸亏在狱中,要不早被群众专政了。”那年月有点问题的人入狱时,太多地体现了草菅人命,而不入狱则更容易被草菅…..
不久,林彪和江青开始大红大紫起来,尤其江青,动辄四处视察检阅,监狱也成了她涉足的地方,我的朋友老莫,和我笔下的主人公王玉堂所关押的那所著名监狱不胜荣幸地成了江青视察的首选。于是,老莫和王玉堂之流,幸福地吃上了白得让人不忍下口的猪肉大馅包子,且破开荒地管饱吃…..若干年后,早已出狱的老莫给我谈起那顿包子,眉宇间流露出的感觉大概不亚于某皇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当天夜里,在临睡关的政治学习后,发生了一件令老莫终生难忘的事:老莫、老秦、老刘正在议论报纸社论的文章,这时,老葛进来插嘴道:“江青什么玩意儿啊,还装模作样,别人不了解她,我能不了解吗?”当年在上海,我们都管她叫“破鞋、三流演员”,说实在的,嗖她上过床的不下一个排…..
老葛是右派中更著名的右派,可谓鼎鼎大名,据说当年到德国留学他和小平先生、李富春先生是同船前往的,只是他立志于自然科学,而后在上海科学院搞研究,可谓成就卓著,惟一的缺点是心直口快,想哪说哪,故而屡遭磨难,今天见昔日被自己不屑一顾的旧人在此耀武扬威,便忍不住“大放厥词”。“你们说这江青算个什么东西?啊?”见大家不语,老葛更加气呼呼地说。
“啪!”突然宿舍的门被使劲推开,门口站着愤怒的王玉堂,大家――包括老葛如同注了水银似的突然立在原地,成了一幢幢造型各异的蜡塑。
“说呀!你们说呀!”怎么不说了?!就你们聪明,就你们会说,就你们懂得多,对不对?真他妈不可救药,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不说话能把你们当哑巴卖了吗?王玉堂愤怒地说完,又愤怒地将门关上,几乎是同时,又推开门声音降了降说:“我告诉你们,你们刚才说的我他妈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啊!”
之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包括老莫在内的几个囚友万分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他们深深地明白,此事一旦王玉堂向政府汇报,他们的罪恶将陡然增加,刑期也将水涨船高,而王玉堂则自然会因立功表现获得减刑,这对每个度日如年囚犯来说具有莫从的吸引力,这种力量有时能使儿子和老子都反目成仇…..
一天过去了,三天、五天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切平静如初,仍然当着组长的王玉堂还是和往常一样,该干啥干啥,老葛、老莫他们开始正经八百地在心里高看起了这个曾经风光,如今级平凡而普通的人。
此后发生的一件事让老莫对王玉堂更加刮目相看了。那一夜政治学习,读的是<人民上报>头版的文章<冀东党内最大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__李运昌>,王玉堂满脸铁青地听着,突然大吼一声:“别念了,睡觉!”然后摔门而去。
当天夜里, 老莫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喧嚣声惊醒,赶紧和衣起床,见走道里穿白衣的犹狱医来来去去,问发生了什么事,狱医说:“王玉堂,王玉堂,”有主语无谓语。老莫迅速跑进王玉堂住的隔壁屋,见王玉堂正大口大口地吐血,在吐血的间隙,他反复喃叨:“李运昌能成坏人,真他妈得胡说,这世界还有好人吗?”这个当年为了保护李司令的生命口吐鲜血的卫士,今日在李司令的政治生命遭到不测时,又一次口吐鲜血,可惜,这一次他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既对李司令的政治生命无补,也不为李司令所知。然而愈是如此,愈是真实而感人…..
大病一场的王玉堂仿佛老了许多,说话也没了往日响亮的膛音,不久,他出狱了,这一次他没跟老莫说那么废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老莫的手,老莫感觉到他的手冰冷而生硬,还有些微微地抖。
王玉堂走了,深秋的北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在老莫的眼前飘零,使他分不清眼前,哪一片是落叶,哪一个是王玉堂?抑或他们本就是同一种飘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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