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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长安牢狱中走出的天子:汉宣帝刘询登基始末 -- 青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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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十二、不学无术(2) 作者:天涯社区 青史评论版菜鸟飞飞888

十二、不学无术(二)

  

  燕王刘旦为人博学多能,精明善辩,他又广学诸子经书杂说,喜好星象、历法、数术、倡优、射猎诸事,又好结交游侠门客,在王宫中招纳了一批幕僚死士,跟当初谋反身死的淮南王刘安简直是一个派头。

  依照惯例,昭帝即位以后要赐给各诸侯王玺书报丧,并晓以新君即位事宜。玺书按制度要在封口上加盖皇帝的玺印(称为“玺封”,以玺封之)。刘旦接到玺书以后,竟以玺书上所盖玺印的大小不合制度为由,拒绝为亡父哭丧,反而说:“玺书封小,京师恐怕有变故。”这实际上就是表示拒绝承认武帝驾崩、昭帝即位的既成事实,而怀疑其中有诈。

  他派遣身边的近臣寿西长(姓寿西,名长)、孙纵之、王孺等人,以“问礼”(询问为武帝举哀的礼仪)为名,到长安打探消息。王孺到了长安,不去见朝廷管理礼仪的官员,反而去找负责京城卫戍的执金吾广意,打听武帝因何病而崩?继立的皇子是谁?今年几岁?王孺等人明知继位的皇子是昭帝,却仍要再三追问,那是摆明了不承认昭帝继统的合法性了。

  而执金吾广意的回答也颇为暧昧,他说当时自己正待诏五柞宫,“宫中喧言帝崩,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年八九岁,葬时不出临”(《汉书•武五子传》)。广意这番话的中心意思,一是宫中“喧言”(也就是纷纷传言)武帝驾崩,暗示武帝驾崩时并没有多少人在场,因此托孤的真实情形大家谁也不知道;二是新皇帝系诸将军(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共立”,而不是奉先帝遗诏即位,暗示昭帝有篡位自立之嫌;三是昭帝在武帝出葬茂陵时没有出宫主持送葬,暗示昭帝得位不正,因而日夜担心自己的安全,竟不主持先帝丧礼。广意的话,既可以理解为谨慎应对,也可以理解为对昭帝即位正当性的怀疑和不满。

  寿西长等燕国藩臣在长安活动期间,可能还曾前往求见汉昭帝的姐姐、鄂邑盖长公主,不过由于盖主已入宫傅育昭帝而未能见到。

  王孺等人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立即返国回报燕王,在长安“问礼仪”不过是走过场地匆匆敷衍而已。刘旦得到回报,就对臣下说:“皇上抛弃群臣(晏驾大行),驾崩之前又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盖主又见不到人,这真是太奇怪了。”心中愈发起疑。他听说霍光甚用儒生,颇有对武帝生前所行政策改弦更张之意,就又派遣本国的中大夫到京师上书,请求给武帝在郡国设立庙享,以试探中央的态度。刘旦在所上表章中说:

  “(臣旦)窃见孝武皇帝遵循圣王之道,孝奉宗庙,慈爱骨肉,和合百姓,圣德匹配天地,贤明光并日月。威武广被,远方臣服之国执献宝物,万里来朝;拓地倍于前朝,修封泰山,禅祀梁父,巡狩天下,远方珍稀之物陈列于太庙。孝武皇帝之德,既美且盛,臣请求为孝武皇帝在郡国立庙(以便时时奉祀)。”

  霍光接到刘旦的上书,对立庙一事既不表态赞成,也不用昭帝的名义下旨申斥,只是厚赐刘旦钱三千万,加封给他一万三千户的食邑。应该说霍光代表中央政府如此暧昧的表态是一个失误,这样示弱的表现有使朝廷在诸王中间丧失威信的危险。果然,刘旦接到赏赐,不喜反怒说:“我本来应该做皇帝的,哪里用得着他来赏赐!”他更加认为朝廷的态度既是心虚更是软弱的表现,因此便明目张胆地与中山哀王刘昌的儿子刘长、齐孝王刘将闾的孙子刘泽勾结起来,整军队,修武事,以备非常之谋。由于汉朝自七国之乱后,对诸侯王控制很严,明令诸侯王不得治理民事、任免官吏,因此刘旦等人为了消除外界舆论的怀疑,便对外诈称曾于武帝生前受诏“职吏事,领库兵,饬武备”。但从武帝生前曾削夺燕国三个县的做法来看,燕王不象是武帝值得信赖托付的宗室中人。

  燕王的态度反映了自七国之乱平定以来,汉朝中央政府所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尴尬。

  寿西长于是为刘旦写了一份“令”,向燕国群臣宣布说:“我仰仗先帝的美德,获任命奉守北边藩蓠,亲手接受先帝的诏书,职掌吏事,统领府库兵士,整饬武备,任重而责大,每日每夜里都兢兢业业,各位大夫将如何来辅佐我呢?况且燕国虽小,却早在成周时即已建国(周公平定东方的“三监之乱”后,奉成王之命在伊水、洛水之间筑新都,作为周朝控制东方的政治、军事中心。新都取名“雒邑”,即“洛邑”,又因筑于成王在位之时,故名“成周”。同时成王封周公于鲁,召公于燕,召公的长子姬克代父就国,建都于今北京南郊房山区琉璃河一带,是为燕国之始。一般的看法,认为“成周”是雒邑的别名,以与称为“宗周”的镐京相区别。但也有考古学家认为“成周”实为雒邑东边的一座简陋小城,用以安置在三监之乱后被周公武装迁押至此城严加看管的殷商“顽民”),上自召公,下至昭王、襄王,到现在也有一千年了,难道能说没有出现过贤人吗?我束带听朝已经三十余年了,还没有听说有哪位臣属贤明的。难道是上天不赐给我贤臣吗?还是诸位大夫的思虑有不周到的地方(以至于埋没了隐藏在民间的人才)?你们的职责在哪里呢?现在我准备匡正奸邪,防范非份之人,表彰弘扬和平安定,抚慰百姓,移风易俗,该遵从什么道路?诸位大夫都要悉心应对,我将要仔细察查。”

  《汉书•武五子传》所引刘旦的这段令文中,关于“燕襄王”的一句有误。燕国无襄王,仅春秋时有襄公。刘旦言“燕襄王”大概是采自《韩非子•有度》中“燕襄王以河为境,以蓟为国,袭涿、方城,残齐,平中山”的说法。其实考证韩非的说法,这位“燕襄王”就是战国时代燕国的中兴之主燕昭王。《战国策•燕策》载,燕昭王年轻时遭遇“子之之乱”,其兄燕王哙充信相国子之,听信子之的馋言,竟学上古时尧舜禅让,让位给子之,结果引发三年内乱,又被齐国趁机侵略,燕王哙和子之都死于内乱,燕国也几乎灭亡。燕人众志成城,赶走齐军后,推举昭王即位。

  昭王想招揽四方人才报齐国灭燕之仇,就“卑身厚币”去向燕国的贤人郭槐求教。昭王问郭槐:“我该先去拜访谁(哪位贤人)好呢?”郭槐就给燕昭王讲了一个“千金市马骨”的故事:“从前有位国君想用千金求取千里马,结果过了三年仍然不可得。他宫里的一个涓人(就是近侍)便自告奋勇为国君去求马。过了三个月,涓人回来向国君报告说:‘我找到了千里马,可惜它已经死了,所以我花了五百金买了马的脑袋来向大王复命。’国君大怒说;‘我要的是活马,你怎么为了一匹死马而白白舍弃了五百金呢?’涓人回答说:‘大王连死马都肯用五百金来购买,更何况活马呢?天下人一定会以为大王您肯出价钱买好马,千里马很快就会有了’。国君听了涓人的话,恍然大悟。果然不到一年,国中就来了三匹千里马。现在大王如果确实想招揽四方之士,请先从郭槐开始;象我郭槐(这样没有本事的人)大王都能重用,更何况那些比我贤明的人呢?难道他们还怕千里的路途遥远吗?”

  于是燕昭王为郭槐建筑精美的宫室,以对待师傅的礼节礼遇他。传说他还在易水边筑高台,在台上置黄金,各国人才有路过此台的,都可以对台上的黄金予取予求,并不强求拿了金子的人一定要留在燕国为昭王服务,这就是有名的“黄金台”。各国人才听说燕昭王招贤的名声,纷纷从四方赶到燕国,乐毅从魏国来,邹衍从齐国来,剧辛从赵国来,燕国一时人才济济。昭王生聚教化,二十八年间与百姓同甘共苦,终于使燕国由濒临灭亡而中兴富庶。于是以乐毅为上将军,联合秦、楚、三晋(韩、赵、魏)诸国兵马一起伐齐,除莒和即墨二城以外,齐地尽数落于联军之手,燕国终于一雪国耻。然而昭王于两城未克之际薨亡,继位的惠王不信任乐毅,临阵换将,致使田单以火牛阵反攻得手,联军遂土崩亡解,齐国得以复国。

  刘旦这篇“令”中提到要“桥(矫)邪防非”,则他所指谁是“邪”谁又是“非”,就不言自明了。

  燕国诸臣听到刘旦这篇措辞严厉的令之后,都免冠谢罪,郎中成轸更是趁机邀功怂恿说:“大王本来该当先帝的嗣君,现在却不能即位。现今唯一的办法,只能起兵索夺,不能坐等(皇位落到大王身上)。只要大王一起事,国中百姓即使是女子也都愿意振臂追随大王。”刘旦就接着成轸的话头说:“从前高后时,伪立小孩子刘弘(史称后少帝)为皇帝,群臣拱手事奉他长达八年之久。吕太后驾崩以后,大臣诛除诸吕,迎立孝文皇帝,天下人才知道他不是孝惠皇帝的儿子。我是孝武皇帝的(现存)最年长的亲儿子,反而不得立为天子,我上书请为先帝立庙,朝廷又不奏准。当今皇帝恐怕不是刘氏的骨肉。”

  刘旦提及文帝即位之时发生的旧事以表示对昭帝身世的怀疑,作为他起兵造反的理由。关于刘弘与汉惠帝刘盈的关系,现在史界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惠帝的6个所谓的“养子”全都是他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是后宫中没有名分的宫女所生而已。惠帝除了吕太后为他选的皇后张氏(惠帝的姐姐鲁元长公主和张敖所生的女儿,也就是惠帝的外甥女)以外并没有册封别的嫔妃,而他并不喜欢张皇后,因此张皇后并未生子,惠帝只是没有嫡生的皇子而已。且不说刘旦用后少帝刘弘来作比是否恰当,单是昭帝是否真为武帝的骨肉的问题,也值得我们认真分析一下,看看是不是存在这种可能性。

  如果说昭帝当真不是武帝之子,那么应当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性是昭帝之父不是武帝,而母为钩弋是实,那么这种说法就是认为昭帝是钩弋与宫中或宫外人淫乱所生的孽种;另一种可能性更加极端,干脆就认为昭帝连钩弋的亲生儿子都不是,而是钩弋抱养的宫人或民间妇人所生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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