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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甄妈流浪记(1.1) -- 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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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甄妈流浪记(3.1)

第二章 成为孤儿(1966年)

第三回 喜盈盈贾姨生子 美滋滋贾好出丑

一九六六年的元旦,爸爸起得特别早。当我醒来时,感到屋里比平常暖和多了,差不多像夏天一样热。我翻身爬在枕头上,露在被外的胳臂和肩膀竟一点冷的感觉也没有。尽管火炉的铁皮已烧红了,但爸爸还在往里添昨天厂里送来的山西大同煤块。爸爸见我醒了,就让我快起。我知道,今天要去市医院接贾姨和弟弟出院,弟弟已出生七天了。我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拉开了窗帘。玻璃窗上昨晚结的冰花,大多已化开,未化的部分还在化着,几条细细的冰花水从上往下流着,就像妈妈脸上的泪水;流到窗户框上,一滴一滴掉在了窗台上,又像是女儿的眼泪掉在了妈妈的手背上,溅起了无数小小的水珠。窗外,雪花飘飘,院里妈妈栽的那棵小枣树全身银装,仍孤零零地站在靠甄妈家一侧的墙根,好像还在给妈妈守孝!

大门忽然开了。只见甄妈上着一件红底白花的对襟小袄、下穿一条天蓝色的西式棉裤、脚蹬一双棕色反毛皮鞋、头戴一顶红白相间的滑冰帽、脖子上系着一条草绿色围巾、手拎着一个大竹篮子,上盖着一条印有大红双喜字的毛巾进来了。甄妈这身打扮好看极了,就像冰山上的雪莲一样:美丽、纯洁!听见甄妈进门,我赶紧收回思想下了炕。甄妈进屋后边往桌子上放篮子边高兴地说:

“到底是喜日子,屋里就像夏天一样暖和。”爸爸习惯地用右手的中指往上推了推眼镜,悠然地笑着问:

“亭玉,你又送什么来了?”

“我妈说,嫂子要出院,让我把组织上给爸爸的鸡蛋先送来,一会等嫂子回来,再把爸爸前天买的那只大黑母鸡送来,让嫂子补补身子。”甄妈回答后接着瞅着爸爸问:

“小兰怎么没换衣服?”站在大立柜前的爸爸,如同沉睡的人被敲醒一样,先愣了一下,然后急转过身来说:

“我倒忘了!”急忙转身打开了大立柜。甄妈也过去帮他给我找衣裳,但翻来翻去也没有翻出一件新衣来。实际上,贾姨过门不久肚子就大了,她一直忙着给未来的宝宝做衣裳,无暇考虑我的衣服。爸爸工作忙,又是个男人,家里有了女人也就不管了。所以,去年春节后我一件新衣也没做,当然翻不着了。最后,只好让我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白底兰花外罩,穿了一条八成新的海蓝条绒裤。换好衣服后,我就赶紧吃饭。这时,厂工会的贾副主席,爸爸的助手李工程师、张工程师,同学智永年叔叔都来了。他们告诉爸爸车来了,让我们趁路上雪未化没冻冰快走,不然不好过盘道梁。我放下碗,赶紧找妈妈的驼色围巾和绿色毛线帽,甄妈给我们收拾碗筷,爸爸给贾姨拿出去冬新买的狐皮大衣和粉红色的拉毛围巾交给甄妈后,我们就上车出发了。

北方风动机械厂坐落在离市区约二十五公里的一个深山沟里。据爸爸说,这是备战的产物。吉普车顶着风雪,在雪地上奔驰!还好,我们顺利地到了医院。

结了账,办妥出院手续,甄妈抱着裹好的弟弟在前走,贾姨穿着新的狐皮大衣由爸爸扶着在中,我背着装着贾姨在医院的用具和弟弟的衣服的背包在后走出了医院大门。甄妈抱着弟弟先上了车,贾姨接着也上了车,她两腿八叉,两手摊着,半身依在后排的靠背上,车后排就坐满了。爸爸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我往哪坐呢?爸爸只好抱我坐在他的怀里。贾姨看了我一眼说:

“那么大姑娘坐在爸爸身上,爸爸多累!”可我往哪坐呢?我不由地流出了眼泪。刚才来接弟弟的那股高兴劲,一下子跑到了爪牙国里。我怕眼泪掉在爸爸抱我的手上,赶紧把脸埋在了妈妈的大围巾里。

汽车开动了。一路上,我们谁也很少说话。

中午时分,吉普车嘎地一声停在了我家的胡同口。胡同口外站着好多好多人,大多数是女人。我先下了车,接着爸爸下来了。他打开车的后侧门,甄妈抱着弟弟下来后,一个穿着黑色右侧大襟棉袄,右腋下的一颗扣门上还系着一块红布条的小脚老奶奶从甄妈怀里接过了弟弟,嘴里也不知磨叨着什么!接着贾姨下车了。我和甄妈俩人掺扶着抱弟弟的老奶奶在前走,爸爸掺着贾姨在后,在人们的簇拥下走进胡同。看见在我家大门口也站着好多人,贾主席、张工程师等几个男的都在。我心想:他们又搞什么新花招,鬼花样?因为去年爸爸和贾姨结婚时,贾主席他们几个就闹了不少花招,逗得人们笑得肚皮都疼。我们走到大门口,看见墙上贴着一副大红对联,我不认识写得是什么,显然是我们出发后才贴上的。张工程师先让抱弟弟的老奶奶进了门,贾主席说我和甄妈是黄毛丫头得后进,我和甄妈马上闪在两侧让爸爸和贾姨先走。这时我才发现,贾姨生弟弟后,比原来肥了不少。修长的身材更加丰满;本来就肥大的乳房耸的就像两座小山,把狐皮大衣支起好高好高,使大衣从乳房下全部离开了身体;粉红色的拉毛围巾系在长长的脖子上,两头交叉地压在狐皮大衣里,映衬着本来就好看的脸蛋面容,此时真同戏台上的小姐一样粉面桃腮;一顶橘黄色的筒帽的樱子在头顶上晃动。在爸爸的搀扶下,她,真像一位美丽、高雅的贵夫人。张工见贾姨走到跟前后,扮了一个鬼脸说:

“贾小姐今天真是风流之至,就像是花魁女重新转世!”说得贾姨心里美滋滋的。她嫣然一笑,一张粉面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使她更加迷人!在一侧站着,右手抓着左肩膀,左手夹着刚从厚厚的嘴唇上移开的香烟,贼溜溜的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的贾主席边点头边自语道:

“是,是,是美!是美……”我听那声音就像是猫见了老鼠馋得叫声。此时,张工程师双手比划着继续说:

“今天,是原老兄喜得贵子,这副对联是贾老先生的杰作,充分表达了今日原氏家族的喜悦。现请原老兄念上联,贾贵人读下联,贾红娘说横批,谁不说都不能进去!只见爸爸用没有搀贾姨的手推了一下眼镜,笑着念道:

“喜盈盈,三难洗尽!”

接看,贾姨从捂着的小嘴里娇滴滴地小声发出:

“笑津津,后继有人!”

挺着个大肚子的贾主席紧接着高声喊道:

“除旧迎新!”张工问:

“何意?”就像抽足了大烟一样精神的贾主席一手卡着腰,一手高举着,摇头晃脑地说道:

“除旧者,从今往后要根除家庭的一切原来的东西,理由是人生第三大难已全部了结,后继有人的问题已成现实;迎新者,即从今日起,原总工的一切要听从新夫人、新美人的召唤、安排,做一个新贵人的好学生、好孩子……”逗得大家都乐了。张工显然不同意他过分的胡说八道,骂了一声:

“混浸!”就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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