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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黑城和传说 -- 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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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最难忘的汽车旅行 [晨枫] 于:2005-02-03 20:50:29

洋插队有年头了,开车四出流窜也不在少数,但最难忘的一次汽车旅行却是76年一月在中国。那年叔叔的单位(在银川,宁夏)买了一辆江淮8吨柴油大卡(其实是合肥组装的黄河8吨)。本可用火车托运,但那个时代谁会放弃到南方来拉一车冻肉和日用品的机会呢?叔叔和一个回回司机(自然姓马,十个回回九个马嘛)到合肥接车,“顺道”开到上海来了。老爸老妈倒开通,反正那会儿也不读书,索性让我跟叔叔出去见识见识。

忘了为什么原因,我们又返回了合肥,然后折向北,走蚌埠,济宁,穿太行山,走太原、大同、呼和浩特、包头、石嘴山,最后银川,平均一天四百公里,开了两个星期多一点。我们离沪是一月十六号,一月八号周恩来逝世,所以一路气氛肃杀,连电影院都关门。不过那年头本来也没有什么灯红酒绿的勾当,所以也没觉得失去什么。那时候也不时兴旅游,很多名胜古迹不对外开放,马回回只想快点回家,所以也没怎么访幽探胜。由于和马回回在一起,所以天天吃羊肉。上海和江南的羊肉有膻味,但越往北,羊肉味道越好。住的都是招待所之类,当然是最低等的,也住过大车店。在河北境内路过一个大集,人山人海,卖些什么都记不得了,但看到骆驼大车,这是动物园以外第一次看到骆驼,还第一次注意到骆驼的眼睛是蓝的。骆驼拉车的架势比牛马要有高贵相,昂首悠步,旁若无人,没有那副埋头苦干的苦命相。一路上的城市印象不深了,反正都是灰秃秃的,没太大生气(那年头上海也是这个鬼样子),倒是大寨印象深刻。现在大寨是一个历史名词了,但那时用如雷贯耳绝对是understatement。我们住在昔阳县招待所,睡大炕,但很干净,人也不多,女招待员很热情(绝对是纯正的革命热情,不是如今的三陪牌热情),但是山西话太难懂。一进大寨,那气氛就是不一样,如今哪里也见不到这种振奋的气氛,新浦东也比不上,说不出来的不一样。那整齐的窑洞,丰收的玉米垛,漫山遍野的梯田,整洁的场地,…没有奢华,只有振奋。那里面也许有做作的成份,但至少表面上确实是棒,给人一种升华的感觉,不是荣华富贵的堆积可以比拟的。穿越太行山也是一个experience,那是第一次看见石头山,冷峻的岩壁,盘桓的山道,不是松江佘山的小土丘可以比的。一路上耳朵里响着“我们在太行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颇有“思古”之悠情。穿雁门关时,看不见城门,也没有八达岭长城的砖墙,只有一条不高不矮的土城,很是失望。山西的路程夹在吕梁山和五台山之间(时间久了,要是地名上闹笑话,还请诸位大老多多包涵),两边都看得见。进入内蒙后,就只看得见阴山了。那时候课文里好像没有“刺勒川,阴山下…”,但不知怎么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就钻进了脑瓜。那一段内蒙大部分是戈壁草滩,没有连天的绿草,也不怎么见到牛羊,只有貌似平坦的荒滩,硬土和砂石之间遍布不深不浅的沟壑,和东一撮西一搭的野草和矮树丛。呼和浩特到包头还有正经的公路,再往西很多地方就只有车轮印了。若是不留神开快了,颠簸不说,颠巧了,车子可能失去平衡,翻车都是可能的。撞上大石头(可以有32”彩电那么大)结局一样悲惨。路上也确实看见翻车的,好像有一辆是罗马尼亚的布切奇,其马力和皮实在西北很受欢迎。到阿拉善左旗时,看见了沙漠(是不是北京沙尘暴的祸首?),有的地方还正经有点沙丘的意思,不过还是沙滩居多。我们遇到了沙暴,瞬时间飞沙走石,天黑地暗,赶紧停下来,也没什么地方避风,就坐在车里傻等。正好这时有一队骆驼路过,一见风沙大作,全迅速匍匐在地,训练有素(抑或本能使然?),接下来就光听到驼铃在风声中叮当乱响,驼影全无了。进入宁夏,右面就是贺兰山了,然后就是终点银川了,我们、冻肉和日用品都安然无恙。银川和内地许多中小城市差不多,略显简陋,也略有古迹,如唐来渠(据说是唐代所建),鼓楼、西塔等“四旧”自然不开放。老城区以西又建了个新市区,中间隔了10来公里,现在恐怕都连上了吧?在银川除了和我那在“家里蹲”大学深造的堂哥一起剁冻肉,砸煤块(石嘴山的煤里有不少叶子虫子的形状,那大概就算化石了吧?软煤好砸,但不经烧,烧起来也没劲,烟又大;硬煤相反)以外,就是整天骑着自行车乱转。

一个多月后,我祖母从新疆的另一个叔叔(都是文革前就支边的)那里坐火车回上海,绕道银川小住,既看儿子,又顺便把我带回上海。回程取道北京。北京火车站和上海老北站那是天上地下了,北京街道也比上海宽敞齐整。颐和园、故宫都不开,可去之处不多。在新侨饭店吃了一顿西餐,当然是为工农兵服务的简易型的,只记得有一盘“沙拉子”(salad,不是北美流行的Caesar salad类型的,而是potato salad,只是不知道那个“子”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北京还这么叫吗?),还在前门烤鸭店(还没有恢复全聚德的名号)5元大洋饕餮了半只烤鸭,大开眼界。在北京时住在亲戚家,就在永安里外交公寓对过,看那里开进开出的外国汽车就成了一大乐趣。长安街上的车景也比上海的好看。那时北京还有老吉姆,全是黑的,白纱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再有的就是伏尔加和华沙,伏尔加基本上是黑的蓝的,华沙只记得灰的,别的颜色没什么印象,很少上海多见的老上海(像50年代奔驰 190那样的)和老的乌龟背美国车如别克、卡迪拉克、克莱斯勒等。在北京时当然去了天安门广场,那时已经人山人海,白花、挽联、花圈铺天盖地,老祖母怕事,我也懵懵懂懂,离得远远的,没进去看个究竟。火车回到上海的那天晚上,听到收音机里播放吴德的讲话,那天正好是76年4月5号。

江淮8吨就是贴牌的黄河8吨,柴油机(6120?反正是直列6缸,好像160马力?)劲头挺大,爬坡尤其带劲,最高速度好像超过解放。公路都是双行不分道的,人、马车、拖拉机、汽车混行。尽管我们的车是轻载,也只能偶尔开到每小时60公里,一般也就三四十。发动机在方车头里,冬天正好暖和,夏天可能受罪。车头里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四个座位,中间隔着发动机,不过盖上可以放东西。老交通也是方车头,但发动机短,后坐好像是长的板凳,可以坐的人比黄河多。江淮启动前先拧钥匙,然后按点火按钮,挡位好像就是常规的H,不像解放,别别扭扭的。一天在河北境内,叔叔和马回回都下车去干什么了,我一个人在车上。鼓了半天勇气,打着了发动机,挂上了一档,开了一步远,赶紧踩掉离合器,蹬死刹车,关掉发动机,心里仆仆直跳,又兴奋又害怕。叔叔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事。刹车是气压的,据说力量比交通的液压式大,刹车时“扑哧”一声,像放了一个大屁。喇叭是气动双音的,比解放的响亮,也好听。叔叔和马回回不让老按喇叭玩,说是气用多了,要刹车时就没气了。加油有时成问题,有些地方只有汽油没有柴油。江淮有两个油箱,我们又带了两个大油桶,一有机会就灌满,路上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时,就用嘴吮橡皮管,然后让虹吸把桶里的柴油灌进油箱,叔叔和马回回柴油没少喝。还有一次柴油眼看要断顿了,情急之中,用柴油和汽油混合,对付着到了下一站,好象没有大问题,感情那时的中国卡车发动机皮实。

二十多年了,当年的小赤佬如今也是老甲鱼了,回忆已经斑斑驳驳,但是都说老照片更有味道,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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