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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历史随笔《北府英豪群像》·一人三反 -- 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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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历史随笔《北府英豪群像》·一人三反

               北府英豪群像

第一篇 一人三反

                    一

  公元280年,司马氏的西晋平定三国乱世,统一中国。然而,由于贵戚、诸王夺权,天下再度陷入战乱。被称为“五胡”的匈奴、鲜卑、羯、氐、羌五个少数民族在这场席卷全国的混战中先后登场,于公元316年灭亡西晋,北方汉人纷纷南逃,在建康(今南京)建立起了东晋政权。中国从此进入“五胡十六国”的大分裂时代。

  在此后长达六十年的乱世中,始终保持着北方由五胡割据混战,南方由东晋控制的稳定而又混乱的局面。直到四世纪七十年代,这一均势才终于开始发生变化。

  在一代英主苻坚的领导下,氐族的前秦帝国逐渐崛起,从关中一隅之地向四面八方攻伐扩张,在十余年间犹如狂风扫落叶般席卷中原、辽东、塞北、西域、巴蜀,完成了一统北方的伟业,与江南的东晋形成一对一的对峙局势。

  此时,天下九州前秦已居其七,而东晋则仅有荆、扬二州。在这样的危机感之下,东晋朝廷不得不征求文武良将,以求防御前秦的侵攻。于是,当时掌握朝政的太傅谢安便以自己的亲侄儿谢玄应征,拜其为兖州刺史,都督江北地区军事。

  对此,朝野议论纷纷,都对谢安任人唯亲颇有微词。然而,有一位和谢氏素有私怨的中书郎郗超却叹息着说:

  “只有谢安的明鉴,才能违背众意举荐血亲;而只有谢玄的能力,才足以不辜负这样的重任!”

  他说,过去他曾经和谢玄在桓大司马府中共事,看见谢玄使用人才、调度物资时就连一屐一履也能物尽其用,具有罕见的统帅之才。这一次得以出领方镇,日后必将建下流芳青史的盖世奇功。

  这位郗超,是大司马桓温掌权时的两位亲信幕僚之一。当时有“短主簿,髯参军,能令公喜,能令公怒。”的说法,其中的“髯参军”,指的就是蓄了一口大胡子的郗超。然而,四年前桓温病死,谢安就此接管朝政,昔日呼风唤雨的郗超也受到了冷遇,颇有怨言。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他就以四十一岁壮年郁郁而终。按理来说,旧时同僚谢玄的飞黄腾达应该令他嫉妒恼恨才对。但是,他却对事不对人地做出了冷静的判断和预言,其坦荡的心迹的确令人为之感慨。

  不过,郗超的话也只不过令众人有所惊讶而已,并不足以改变大家对谢玄的看法。在一片冷嘲热讽中,三十四岁的谢玄不加反驳地默默踏上了赴任的道路。

  这位年轻的刺史兼都督,是位精通弈棋音律的风雅之士,身体病弱,相貌清秀。在少年时,他还一度喜欢过佩戴紫罗香囊。叔父谢安颇为担忧,于是和他假意赌博赢来香囊,偷偷烧掉。谢玄得知后十分感动,从此才不再佩戴此类的小玩艺。长大后投入大司马桓温的幕僚府,桓温对其统率才能赞不绝口,说:“谢幕僚到四十岁时,必将指挥大军驰骋沙场。”后来此一预言果然兑现,在四十岁那年,谢玄以淝水大战的胜利威震天下,成为一时无双的名将。

  在这个时代,东晋实行的军制为“世兵制”,也就是从百姓中分出一部分人充当“兵户”,子子孙孙世代从军。虽然免除了这些人的赋税,但劳役繁重,地位低下,身份和奴婢相仿。这样组成的军队,往往士气低落,战斗力极差,在战场上一触即溃。如果要以这些士兵来抵挡刚统一北方的前秦雄兵,实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谢玄决心组建一支精锐的新军,以迎接未来不可避免的恶战。在叔父的大力支持下,他很快就得以实施自己的想法,重金招募骁勇的江淮壮士和有战斗经验的北方流民入伍,成立了一只拥有数万兵马的劲旅。由于他负责江北防区的军务,因此这支军队也就被人们称之为“北府兵”。

  对于此时的谢玄来说,创建这支新军的最终目的也仅仅是抗击前秦侵略而已。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支“北府兵”日后将会成为两晋南北朝三百年间最强的军事集团,几度改变历史潮流的走向……

                 二

  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名叫刘牢之的年轻人。他祖籍彭城,曾祖父刘羲以神射出名,在西晋武帝时担任过边地的太守;父亲刘建也颇有武干,出任过征虏将军的军职。

  “面紫赤色,须目惊人。”这是《晋书》上对他相貌的描述。总之,牢之应该是个高大魁梧,红脸长须,双目咄咄逼人的壮士。

  “真正的男子汉,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你可千万不要辱没了将门之后的名誉啊!”

  从孩提时起,牢之就接受了父亲灌输的尚武思想。他也以自己的出身而颇感自豪,苦练武艺,熟读兵法,梦想有一天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将。

  见到新任兖州刺史谢玄招募壮勇的榜文,二十多岁的牢之便充满自信的前去应征。

  “先试试你的箭法吧!”

  募兵的小校给了他一张弓,让他射百步以外的一张靶子。

  “这弓分量太轻了。”

  牢之摇了摇头,随手一拉,只听“啪”的一声,弓弦就已扯断。

  小校又给他换了另一张弓,同样应手而断。到第三张弓被扯断时,小校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惊讶和恐惧的表情。

  “你先等等。”

  小校骑马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位个子瘦小的年轻人回到了校场。

  那位年轻人扔给牢之一张铁胎弓,微笑着说:“这是三石力的弓,你试试合不合手?”

  牢之用力扯了几下,点点头。

  “那么,射给我看看吧。”

  年轻人指了指前方的箭靶。

  “太近了。”牢之说,“再放远一点。”

  小校将靶子挪到一百五十步外,牢之示意再挪。一直移到二百五十步远处,他才点了点头。

  “在下献丑了!”

  他大喝一声,弯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不偏不倚正好命中靶心。

  “好!”

  年轻人也不由为之失色,鼓掌大叫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刘牢之。”

  “刘牢之吗?你以后就是本府的参军了!”

  抛下发愣的牢之,年轻人大笑着策马远去。牢之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兖州刺史谢玄本人。

  与牢之同一批入选为北府重要将佐的,还有东海人何谦、琅琊人诸葛侃、乐安人高衡、东平人刘轨、西河人田洛和晋陵人孙无终。在这七人当中,牢之最为骁勇善战,每战谢玄都让他担任前锋,所向无敌。

  北府新军和秦军的第一次交手,是在一年半之后的太元四年春天。前秦天王苻坚一共出动了二十四万大军发起南征,西路十七万人围攻襄阳,东路七万人入侵淮南。襄阳在长时间抵抗之后由于叛徒里应外合而沦陷;东路秦军则重兵包围了东晋重镇彭城。

  “试一试练兵的成果吧。”

  谢玄于是率万余人马前往救援彭城,而此时彭城城下则有七万敌军严阵以待。

  为了给彭城守将戴掾报信,谢玄命令亲兵小将田泓潜水前往城下。然而,田泓却一时大意,落入了前秦东路军主帅彭超手中。

  “你给我到城下去喊话,就说援兵已经被我打败了,让他们速速献城!”

  彭超给了田泓大笔财物,让他诱降戴掾。田泓假意答应,到城下时却大呼:“诸君勉力守城,谢兖州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城中士气大振。彭超恼羞成怒,立斩田泓,从此再也不敢轻视这支敌军。

  随后,谢玄打听到彭超军的辎重囤积在留城,于是又使出“围魏救赵”之策,让何谦率部佯攻留城。彭超不得不引兵退保辎重,何谦便急行军前往彭城,击溃城下留守的少许秦军,保护彭城军民安全撤退。等到彭超连忙赶回时,面前只剩下了一座鸡犬绝迹的空城。

  这一场神奇的撤退战,使得谢玄名声大噪,北府兵的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知。

  “只不过是些玩弄小伎俩的狐兔之辈罢了!”

  彭超愤愤不平,此时西路的俱难、毛当军也从襄阳前来助阵。彭、俱两人便合军六万围攻三阿城,毛当则率二万人为游军。

  由于三阿距离长江北岸的最后重镇广陵仅有一百里的路途,东晋朝廷对此颇为重视,于是下诏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戍守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司马昙之、淮南太守杨广和宣城内史丘淮合军四万驻防堂邑,编织成了一张阵容强大的防卫网。

  然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秦将毛当的二万人马突然急行军奇袭堂邑,四万晋兵自相惊扰,一时奔溃,防卫网轻轻松松就被秦军破坏,东晋举国震恐。

  “真没想到。”

  谢玄对友军的无能哭笑不得,不得不于太元四年五月底前往救援三阿。三阿守将田洛也率部出战,双方总计十万大军展开殊死野战,谢玄终于击溃了彭超和俱难的大军。随后,北府兵又步步进逼,在白马斩杀秦将都颜,在淮阴斩杀秦将邵保,将彭、俱的残部堵截在了君川,尽数歼灭前秦七万东路军。

  在君川之战中,牢之以神勇的表现一举焚烧了敌军的浮桥和战船,彻底断绝秦兵退路,立下了此役的头功,并因此而晋升为鹰扬将军、广陵相。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道坚几年后就能独当一面了!”

  谢玄这样勉励牢之,牢之也十分欣喜。

  由于淮南战役的失败,自尊心极强的秦王苻坚也深深衔恨。在平定几次国内叛乱之后,他终于决定发动对东晋的全面进攻。这一次攻势,不但要是当代无人能及的,而且必须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庞大阵容。

  “八十七万大军!”

  当听见这个数字时,前秦的文武百官无不为陛下的决定而大惊失色。

  在此前中国的可信历史上,战争中出动兵力最多的一方也不过是四十到六十万人。曹操赤壁大战时仅有二十三四万人,西晋灭吴也只动用了二十五万人。八十七万这个数字,的确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南人所倚仗的不过是长江天险,我军只要将马鞭投入水中,便足以阻断大江之流!”

  秦王这样说着,脸上有一种庄严而又热切的神色,他的确是个好大喜功的君王。

  无独有偶,在两百年后以一百二十万征辽军这个数字打破苻坚纪录的隋炀帝,也是个过于浪漫主义的人。事后,他们也同样因为这样一次战争而输掉了自己的国家和生命。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个荒谬绝伦的决定,但前秦大臣们还是不折不扣地完美执行了秦王的命令。他们的确是五胡十六国时代最强大的一个官僚团体,办事效率干净利落。

  就这样,在太元八年(383)九月,前秦先遣军三十万人已经在苻坚弟弟阳平公苻融率领下进至颍口,苻坚亲率主力到达项城。此时,凉州的部队刚到咸阳,蜀、汉的士兵正顺长江而下,幽州、冀州军则到达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光是运送粮草辎重的船只就有万艘之多。

  对此,东晋则编成了总数八万人的征讨军予以迎击。征讨大都督为谢玄的另一位叔父谢石,谢玄则为前锋都督,与堂弟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一同出阵。并由龙骧将军胡彬率水军五千救援寿阳。

  然而,还不等胡彬军到达,寿阳城已被苻融的先遣军攻陷。胡彬连忙退保硖石,军中粮尽,用米袋扬灰以欺骗秦军耳目,同时令人前往后方请求谢石火速支援,信中写道:“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结果信使落入秦兵手中。苻融见信大喜,遣使飞骑请秦王亲自前来助攻,以求一鼓作气破敌。苻坚于是将主力部队留在项城,亲率八千轻骑昼夜兼行,和苻融会师于寿阳城下。又派遣宿将梁成率军五万屯兵洛涧,栅断淮水通路,以阻击谢石大军。

  “朱序,你去劝降晋将!”

  苻坚命令在太元四年襄阳之战中被俘获的东晋降将朱序前往劝降谢石。这并不是异想天开,在以往二十多年的征战中,秦军无往不胜,每次攻灭敌国之前,都会在都城长安预先为敌国的君主和贤臣良将建好宅第,在朝中为他们空出官职。秦王想,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例外吧。

  然而,苻坚却派错了使者。这位朱序,无论文才武略都是东晋国内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曾以寡弱之众和十余万秦军对峙一年之久,只因为叛徒出卖才失陷城池,不得已成为前秦的度支尚书。他的心中一直身怀故国,借着劝降的机会,便将秦军虚实倾囊告知晋军,建议火速进军,在前秦主力军赶到之前一举击破秦王的中军,才能挽救东晋的命运。

  在朱序帮助下,晋军终于定下了速战速决的方案。不过,就在方案实施之时,主帅谢石却打起了退堂鼓。

  这是因为,驻军洛涧,阻塞晋军去路的梁成,是位名震天下的勇将,在前秦攻灭前燕的战争中,他曾有过以一万兵击败十万燕军的纪录。如今梁成坐拥雄兵五万,阻涧以待,谢石不由心生惧意。

  “此乃我军唯一之胜机,请由小侄全权负责!”

  谢玄一再进言,谢石这才应允,谢玄于是派遣牢之率五千精兵进击梁成五万大军。

  “能否挽救国家危亡,就看我军能否击溃秦王中军。而要击溃秦王,又非得先消灭梁成不可!道坚,天下兴亡就看你这一战的表现了!”

  谢玄只寥寥几句话,便煽动起了牢之的勃勃雄心。个人的扬名立万和社稷安危、天下兴亡联系在了一起,令年轻的广陵相胸中澎湃起伏,豪情满怀。

  “牢之一定取下梁成之首,献给使君!”

  他声音洪亮的说着,率领五千兵直扑洛涧。梁成在岸边严阵以待,牢之目不旁视地率部直进渡水,临阵斩杀梁成,秦军步骑崩溃,牢之又分兵截断敌人退路,秦兵被赶下淮水,溺死者达一万五千人之众,尽收其器械军实。

  籍着这一战的余威,谢玄等人引兵继进,不久在淝水与秦军展开激战,取得了后世闻名的淝水大捷。数十万秦兵自相践踏而死,亡命奔逃,沿路听见风声鹤唳,都以为是晋军的追兵,冻饿死者十分之七八。秦王本人也中了一箭,单骑逃脱;号称“文武全才”的阳平公苻融则为乱兵撞倒战马,被踩踏而死。晋军缴获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堆积如山,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只;甚至自从南渡以来就已失传的礼乐制度,都因为这一战中俘虏了前秦的乐工而重新得现于东晋宫廷。

  不过,就在这场悲惨的秦军大溃逃中,也有一支为数不少的军队从末日般的淝水战场上全身而退。这就是前燕王族慕容垂所部的三万鲜卑骑兵。日后,这位慕容垂将复兴燕国,夺取关东五州之地,也将成为牢之宿命中的一颗煞星。这些,是正沉浸于胜利喜悦中的牢之所无法想象到的……

                 三

  由于洛涧之战的功劳,牢之再度晋升为龙骧将军、彭城内史,又赐爵武冈县男,享受五百户的封邑,成为名声仅次于谢玄的当代名将。

  借着淝水大捷的余威,谢玄率军发起北伐。与此同时,前秦国内也土崩瓦解,鲜卑人和羌人掀起了惨烈壮观的复国狂潮,昔日雄踞天下的大秦帝国一时间四分五裂。牢之领一军进屯甄城,黄河以南的郡县坞堡纷纷望风归顺。平定兖州之后,谢玄采纳督护闻人奭的谏言,开凿了有名的“青州派”(“派”意为水的支流,取名“青州”则是因为谢玄打算由此征讨青州。),大大提高了漕运效率。北府将领高素以三千人降服前秦青州刺史苻朗,谢玄又派牢之渡黄河北上。此时,慕容垂已兴兵反叛,在邺城围困苻坚之子长乐公苻丕,苻丕军粮草竭尽,于是向谢玄请降并求援。谢玄于是让牢之统帅两万人的庞大军力向邺城进发,攻略冀州之地。

  “慕容垂老奸巨猾,是北国数一数二的将才。道坚务必小心谨慎,不得有误!”

  谢玄再三叮咛,牢之也神情认真地多次应允。不过,他心里却认为主帅过于多虑了。

  “淝水一战,北虏闻风丧胆。我这一路来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区区慕容垂老儿想来也不在话下。”

  牢之这样想着,仿佛河北之地已尽在掌握之中。

  “是那位洛涧的年轻英雄来了吗?这可真是非同小可啊!”

  当得知情报后,六十岁的慕容垂在军帐中发出一阵阵低沉的笑声。他皮肤白皙,身材仍像壮年人一样高大魁梧,因为在少年游猎时不小心坠马折断了门牙,他一直习惯性地紧抿着嘴,给人以阴沉严肃的感觉。和初出茅庐的牢之相比,两人在智力方面的经验可谓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那么,大家准备设宴欢迎吧!”

  这只老狐已经想好了戏弄乳犊的计策。

  几天后,当牢之军来到邺城城下时,鲜卑军只是略经交战就开始狼狈溃逃。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慕容老儿最擅长的还是逃跑本领了!”

  牢之得意地说着,率领大军如风驰电掣般急行追赶,将苻丕部的友军也远远抛在了后面。

  一昼夜时间,牢之军已追击二百里。在五桥泽,慕容垂的后队放弃了牛马辎重,慌乱而走,晋兵纷纷争夺战利品,局势一片混乱。

  “出击!”

  就在这时,埋伏在侧的慕容垂神色平静的下达了进攻的号令。从地平线上顿时扬起如山的烟尘,数也数不清的鲜卑骑兵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围猎般对全无阵势可言的牢之军飞驰射杀。鲜卑军中最强的“虎班突骑”部队则骑着披五彩战袍的高头大马,挺着长矟在晋兵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昔日所向无敌的北府劲旅和刘牢之,就在这里品尝到了平生第一次的惨痛败绩。

  “休走了刘牢之!”

  “不要放过刘牢之!”

  鲜卑语和汉语的混合叫喊声在战场上响起,牢之狼狈不堪的杀出一条血路,往五丈桥的方向退走。

  但是,在五丈桥慕容垂也早已埋下了伏兵。领军将领为慕容垂弟弟慕容德,他的额头上有一块日月形的胎记,为人处世颇受兄长熏陶,后来则成为了南燕的开国之主。

  见到慕容德的旗帜,牢之连忙勒马,面前是一条几丈宽的深涧。他想起少年时听过的刘备马跃檀溪故事,当时他曾经怀疑过的卢马怎么可能“一踊三丈”,但此刻他却别无选择,只能赌命一试了!

  他用力一提马缰,双腿夹紧马鞍,两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腾云驾雾般全身一轻,当感觉到的时候,坐骑已经稳稳地落在对岸的平地上了。

  牢之无暇感慨,后面杀声又起,他狂抽马臀,亡命奔逃,终于脱出重围,被友军救下。

  然而,他的两万大军却遭到了“士卒歼焉”的悲惨命运。

  怀着深深的耻辱感,牢之在临漳收合溃军,总算集结起了不到原来五成的残兵,带着他们垂头丧气的返回晋国。因为这次败绩,他一度被免去军职,不久后虽然恢复了龙骧将军名号,戍守彭城,但再也没有受到像五桥泽之战时那样的重用了。

  自从西晋丧乱以来的七十年间,曾有过无数英雄豪杰投身于北伐中原,驱除胡虏的伟大事业,但却一次次都以失败而告终。由于风云际会,时机的凑巧,牢之居然完成了先辈英豪祖逖、庾翼、桓温都未曾达到的梦想,率领大军深入河北腹地,几乎一举收取冀州,这不能不说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然而,由于牢之的轻敌和慕容垂的老练,这场史无前例的北伐最终还是走向了败北之途。从五桥泽之败开始,他那平步青云的辉煌人生也渐渐失去了光彩,黯淡了下来。

  就在牢之败退后不久,谢玄也染上了重病,不得不解职归家。天子亲派高手医一人为其疗疾,但疾病经年不愈,谢玄上疏十几次请求发挥余热,尽力一搏,许久之后才被允许出任会稽内史。就在谢玄带病上任的几天后,他便抱着满怀遗憾病逝于任上,时年仅四十五岁。

  后世,有位词人用“小乔初嫁,香囊未解”的词句将周瑜和谢玄两人相提并论。两人的人生轨迹也都是那么的相似:同样都在英姿勃发的青年时代以弱胜强击败十倍以上的北方侵略军,又同样在胜利后的北伐战场上因病而亡,壮志难酬。令人不禁掩卷长叹,感慨伤怀。

  随着将星的陨落,东晋经略中原的计划也全盘被放弃。接下来的日子里,牢之也不再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只是在防御边境敌寇和镇压国内起义中立下了一些战功。在太元十九年(394),又因为一次救援友军不及而被以“畏懦”的罪名免职。

  ——大时代已经结束了。

  年过四十的牢之不禁悲哀地想着,他错过了人生中唯一一次扬名天下、流芳百世的机会。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也就是这样碌碌无为的度过了吧。

  他已经不再做成为英雄的梦了。

  然而,时代的潮流起伏不定,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命运——这只无形的巨手,又将把牢之推向历史的峰顶浪尖。这也仅仅就是几年之后的事。

                 四

  牢之再度登上时代舞台,是在隆安二年(398)的秋天。

  在两年前,东晋孝武帝突然驾崩,国内一度陷入混乱。孝武帝的胞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一手掌握朝政,立太子司马德宗为帝。而这位十六岁的新天子,却又是个弱智聋哑儿,司马道子一党的王国宝、王绪等小人于是作威作福,使得东晋朝纲败坏,民不聊生。为此,担任青、兖二州刺史,也就是北府兵统帅的王恭忧心忡忡,对国事感到万分不安。

  他是孝武帝的妻弟,为当时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从小就胸怀大志,才学过人,和王国宝的兄长王忱齐名。少年时曾经随父亲到王忱家做客,王忱见到他坐的席子很漂亮,于是请求也送他一领。王恭便将自己身下的席子抽出赠予对方,王忱大惊失色,王恭微笑着说:“我平生无长物。”也就是说他从来不留多余的东西,“身无长物”这句成语就此由来。最早起家担任佐著作郎,因为官微权弱,上司处处掣肘,于是长叹着:“仕宦不为丞相,才志何足以骋!”而托病辞官。后来因和孝武帝的姻亲关系得到重用,出领北府。对于朝中奸人弄权,性格清高孤傲的王恭十分反感,多次犯颜直谏相王司马道子等人,朝中奸党无不畏之如虎。

  “必须除掉二王(指王国宝和王绪),大晋社稷才能安泰!”

  王恭这样想着,于是又将赋闲在家的牢之任命为本府司马,彭城内史,加辅国将军称号,倚仗其为爪牙部将。

  隆安元年(397)四月,借着王国宝进言相王削藩的机会,王恭和荆州刺史殷仲堪发起兵谏,成功迫使相王道子诛杀了二王。道子心中怀恨,便重用强硬派的谯王司马尚之兄弟,密谋铲除王、殷等强藩。于是,在第二年七月王恭、殷仲堪再度举兵,宣布讨伐谯王尚之。

  然而,牢之却对上司的做法产生了反感。在正式举兵前的一天,他在公开场合对王恭作了以下的谏言:

  “将军是国舅之尊,会稽王则是天子叔父。会稽王以当国禀政之尊,为将军诛杀了宠爱的臣子,又对将军深深礼让。现在会稽王并无过失,岂能一再兴兵要挟?”

  然而,在自命清高风雅的王恭眼中,不善清谈的牢之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对于他的谏言,王恭丝毫不予理会。

  “这真是奇耻大辱!”

  对方的冷淡深深刺伤了牢之的自尊。在当今晋国的武人中,他也算是无人可望其项背的宿将,怎能忍受如此的轻视!

  不久,以王恭为盟主,包括荆州刺史殷仲堪、豫州刺史庾楷、广州刺史桓玄(桓温之子)在内的四大雄藩分兵三路向京师进发。牢之也作为王恭军的前锋,在建康西北的竹里驻扎下来。

  就在这时,有一位多年不见的同袍好友来到了他的军中。

  这个人,名叫高素,是谢玄时代的北府将领,和牢之关系颇为密切,后来离开北府转任庐江太守。此次前来,是奉了朝廷征讨都督司马元显(司马道子的世子,今年十七岁)的密令,前来策反牢之。

  “事成之后,即以王恭的官位授予道坚兄!”

  高素的话,不禁让一度心如死灰的牢之又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他没有轻易许诺,送对方走后,他找来了儿子刘敬宣,对他发问:“王恭昔日受先帝大恩,不但不翼戴王室,反而几番兴兵犯阙。我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旦大功告成,他还能甘居天子和相王之下吗?我打算奉天威以顺讨逆,你认为如何?”

  “朝廷虽无成、康(周成王、康王,明君)之美,但也没有幽、厉(周幽王、厉王,暴君)之恶。王恭倚仗兵威,暴蔑王室。大人与他情非骨肉,义非君臣,虽然共事几年,但也一向关系不协。今日讨之,有何不可!”

  敬宣沉静的回答。他今年二十八岁,文武全才,思维慎密,具有超过父亲的战略眼光。

  “那好吧。”

  儿子的话,坚定了牢之的信心,他决定尽快谋叛。

  但是,有一位名叫何澹之的王恭镇北府参军得知了牢之的密谋,他和牢之一向有私怨,于是急忙向王恭报告此事。

  “刘辅国要背叛我?”

  王恭不由一怔。他对澹之的话半信半疑,认为澹之有可能是借机陷害仇敌,于是派人召牢之前来对质。

  当接到邀请之后,牢之部下诸将都群情汹涌,认为牢之一旦返回京口必定会被杀害,不如立刻倒戈。然而,牢之却对部将的反对充耳不闻,只带着几名亲兵就来到了王恭的治所京口城(今镇江)。

  “辅国既然敢单骑前来,可见心中坦荡,一定不会存心谋反。”

  王恭放下了一颗心。当即在城中设宴款待牢之,并在座中与牢之结为异姓兄弟,宣布平定京城之后便以北府转授于他。同时,王恭又将精锐的兵器甲仗全都配给牢之,让帐下猛将颜延充当牢之的前锋。

  “多谢大人厚爱。”

  牢之不动声色地说着,他心中对王恭到底是嘲笑还是可怜,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大概是两者都有一部分吧。

  当他回到竹里之后,立刻诛杀颜延,归降朝廷,派遣儿子刘敬宣和女婿高雅之火速还袭王恭。王恭正在城外阅兵,被敬宣铁骑纵横驰击,全军溃灭;回到城下,城头又被雅之军占据。王恭不得不落荒而逃,几天后被人告发擒获,枭首示众。

  盟主一死,其他几镇诸侯也纷纷失色,不久即与朝廷议和归顺。而牢之也借助这一次倒戈的功劳,受封为青兖二州刺史、镇北将军,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北府统帅。此时距离他投入谢玄麾下,成为北府将佐的太元二年,已经过了整整二十一年的时间。

  “我终于也成为一镇方伯了,你看见了吗?谢兖州!”

  牢之望着澄碧的天空,对旧日的上司喃喃自语,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虽然成为了谢玄的继任者,但他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有一种惶惶然的悲哀和悔恨,像寄生物般盘踞于心间,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五

  第二年,十八岁的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从父亲道子手中夺取政权,成为司徒、扬州刺史,权倾朝野。

  为对抗新崛起的荆州强藩桓玄,元显下诏征发东土八郡(吴、吴兴、义兴、会稽、临海、东阳、永嘉、新安)的“免奴为客”者充当兵户,引发了声势浩大的五斗米道教徒起义,又称“孙恩之乱”,响应者数十万人,江东陷入燎原烈火之中。

  为对付起义军,朝廷不得不借重牢之的北府兵。经过两三年的艰苦战争,牢之终于将这场大乱平息了下去。

  在这段时间的战事中,有一位年轻将领也逐渐崭露头角,成为北府军中光芒夺目的一颗新星。他名叫刘裕,也就是被后世词人称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南朝宋开国之祖。这几年中,他从一名参军开始起家,曾经单枪匹马驱散了数千之敌,也曾以四百人的兵力急行军追赶拥有十万大军、千艘楼船的庞大敌军,连连挫败敌手,演出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军事奇迹。

  “这个人,将来必有一番远大前程!”

  牢之对刘裕十分器重,当得知对方的祖籍和自己一样也在彭城时,他心中更平添了一份亲切感。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把这个充满自信,不屈不挠的年轻人看作是当年自己的化身了吧!

  由于经历了孙恩之乱,昔日繁华富庶的江东一片萧条,司马元显势力大为衰弱。此时已经控制西面半壁江山的桓玄趁机扩张势力,意图进京夺取政权。元兴元年(402)正月,天子下诏称桓玄之罪,以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东晋刺史一共十八州,这个称号也就代表总督全国军事),刘牢之为前锋都督,谯王尚之为后部,发起对桓玄的征讨。

  得知讨伐令之后,桓玄颇为惊恐,打算退守荆州治所江陵。然而,他的谋主卞范之却说:“明公英威振于远近,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因为反叛王兖州而不得人心。只要明公兵临近畿,明示祸福,敌人土崩瓦解之势翘足可待。怎能坐视敌兵入境,自取穷窘!”桓玄便鼓起勇气,让兄长桓伟留守江陵,上表罪状元显,举兵东下。元显反而为桓玄的举动所震慑,不敢出军,让齐王司马柔之带着驺虞幡(晋制,天子设驺虞幡,以止息臣下的干戈)命令桓玄收兵。桓玄起兵之初,将士人心不稳,直到过了江州治所寻阳,仍不见朝廷军的踪影,这才知道元显不敢应战,军中士气大振。桓玄不理会齐王的驺虞幡,授意前锋假装不知情而诛杀了齐王柔之,又在历阳大破谯王尚之的豫州军,直逼建康近郊。

  此刻,能与这位西州霸主相抗衡的,就只有牢之的北府兵了。

  然而,牢之也有自己的盘算。目睹朝廷软弱无力,又被元显猜忌,他的胸中也渐渐燃烧起了勃勃野心。

  “由桓玄来诛杀元显,再以之为借口讨伐桓玄,便可以一举荡平海内,掌握大晋的权柄!”

  这个念头让他有全身颤栗的感觉。任凭元显一再催促,牢之只是按兵不动,驻军溧洲和桓玄对峙了下来。

  几天后,桓玄的使者出现在了牢之军中。他是牢之的族舅何穆。

  “自古以来,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者,能有几人全身而退?越的文种、秦的白起、汉的韩信,都是侍奉一代明主,为之尽心尽力,但当大功告成之日,仍不免于被诛杀夷族,何况君侍奉的是这样一位凶残愚顽的上司!如今君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不如助桓公一臂之力,则可长保富贵。古人就算有射钩(管仲、齐桓公事)、斩祛(渤缇、晋文公事)之仇,仍可成为辅佐王者的重臣。何况君和桓公一向无怨无仇!”

  何穆的话打动了牢之的心。他便开始与桓玄交接使者,打算反叛元显。刘裕和牢之外甥何无忌一再进言反对,牢之都不肯接纳。敬宣也进谏说,如今国家衰危,天下权柄操于大人和桓玄两人之手。桓玄籍着父亲桓温、叔父桓冲的基业,已占据晋国三分之二的土地。一旦任其所为,压迫朝廷,再要对付他便难比登天。恐怕董卓之变又将见于今日!然而,牢之却愤怒的反驳说,我难道还不知道桓玄的野心!今日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平定桓玄之后,我又怎么对付得了骠骑(元显)!

  在他心目中,对桓玄的重视居然还远远比不上对元显的敌意。这真是一件令人万分困惑的事情。

  三月初一,牢之终于派遣敬宣向桓玄求降。

  “是吗?刘镇北大人的使者来了吗?”

  桓玄哈哈大笑地对左右说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事成之后便要铲除牢之。这不仅是因为对牢之的野心和实力存有戒备,更是为了替故人复仇。

  那位风姿优雅,高傲多才的前任青兖二州刺史王恭,是桓玄一生当中少有的几位钦佩的人物之一。在王恭刚被处死时,桓玄实力还不够强大,不敢过于表露悲伤。直到消灭殷仲堪、杨佺期两藩,统一西方之后的某天,他突然登楼吟啸良久,为王恭写下一篇声情并茂的祭文,流传一时。对于倒戈杀害旧主王恭的牢之,桓玄心中早就埋下了深深的恨意。

  “事成之后,卿父子二人必将飞黄腾达。”

  他故作高兴的盛宴款待敬宣,并拿出珍藏的许多名画法帖给敬宣陈视赏玩。

  “这是顾长康的手笔,那是王右军的真迹……”

  他热心的指点着,敬宣也渐渐放下了心。四周佐吏看到这幅景象,莫不相视而笑。

  得知牢之反叛,元显军中自相惊溃,元显单骑逃入东府,和父亲道子相对涕泣。桓玄则坐着画舫意气昂然地驶入秦淮河,途中传来梁王逃走的报告,这位西州霸主甚至信口吟起了阮籍《咏怀诗》中的“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舫上丝竹齐鸣,为之唱和。

  就在这悦耳的乐声中,桓玄入驻京师,受封为“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假黄钺”这前所未有的官号,一手囊括天下大权。

  随后,桓玄发布一系列命令,将元显和他的儿子东海王司马彦璋、谯王尚之等人斩于建康市,流放道子。而刘牢之则被转封为不带兵权的会稽内史(巧合的是,谢玄临死前所领的也是这个官职),以桓玄堂兄桓修为徐兖二州刺史,接管北府军。

  “这可大势不妙了!”

  敬宣心中惊惧,假意向桓玄请求由自己劝谕牢之受命,一到军中,立刻进言牢之袭击桓玄,以免惨遭毒手。然而,牢之却犹豫不决。

  他对刘裕发问:“我打算引军过江,到广陵去会合高雅之,兴兵匡扶社稷。卿能不能随我同去?”

  “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伏,如今桓玄方兴未艾,威震天下。朝野人望都已舍弃将军,将军怎能到得了广陵!裕也只有辞官为民,回京口种田了。”

  刘裕谢绝了他的请求,就此离军返家。牢之外甥何无忌也追随而去,问他:“我该怎么办?”刘裕回答说,我看镇北已经无法幸免于难,卿可以跟我暂回京口。如果桓玄能安守臣节,我当与卿臣事于他;如若不然,必定与卿一同打倒他!

  后来“复辟三杰”中的两人,就这样离开牢之,到民间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去了。而还未放弃希望的牢之则召集其他幕僚将佐,商议据守江北之地讨伐桓玄。

  “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了王兖州,今日犯了司马郎君,如今又想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于世!”

  参军刘袭冷冷地抛下这句话,昂然离去,众将随之纷纷散走。牢之这才开始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他让敬宣前往京口迎取家眷,约定次日清晨会合,一同北走广陵。

  当夜,江边开始起雾,到了凌晨时分,雾色已经弥天漫地,笼罩了世间的一切。

  “阿寿(敬宣小字万寿)还没有来吗?”

  他焦急地等待着,一直到约定时间一个时辰之后,仍不见家眷的踪影。

  ——完了。

  他想,一定是刘袭通风报信,桓玄已经将敬宣和家人尽数杀害了。

  那一霎那,仿佛天旋地转,牢之双目无神,犹如苍老了十岁。

  他浑浑噩噩地带着部曲亲兵走到长江江心处的新洲,停下了脚步。

  “就算再活下去也了无生趣,就走到这里吧。”

  他的脚步走到这里为止,人生也就在这里结束了。不一会儿,牢之便上吊自尽了。

  在断气前的那一瞬间,他恐怕还是弄不明白,自己也曾几度有机会影响天下大势,用兵的本领当世更是仅有三五人能与之相比,为什么到最后会被称为“一人三反”,令人不齿的反复小人呢?

  这恐怕不能只抱怨自己的判断失误了吧!

  牢之死后,左右将吏共同收敛了他的尸体,用棺木运回丹徒老家。桓玄下令开棺斩首,暴尸于市。这,也就是北府名将刘牢之最后的结局。

                       2002.5.14——5.16凌晨6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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