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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贴]普通一兵从军实录(值得一看) -- 我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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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连载6

27: 坟墓

――――在基层部队过年不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军官们其实都想回家,特别是有老婆娃娃的,但是能够赶这么好的时间休探亲假的军官,毕竟是少数,留下来的自然心情不是很好,识趣的兵们就应该谨遵“距离产生美”的原则。其实照兵们看,过年最好什么活动也不要有,好好让俺们睡几天踏踏实实的懒觉,就很满意了。自然,能够打打牙祭也是很受欢迎的。

――――但是不行,没完没了的所谓“团拜”、“慰问”很是占用时间。可能是身为军区直属连队标杆的原因,各级头头们频繁地来本连强行施予关怀,兵们也就只能一次次地全副披挂列队欢迎、一次次作深受鼓舞与感动状地聆听头头们的慰问讲话、一次次为上头的官们和地方领导们表演军体拳、刺杀操等等拿手好戏……总之“外事活动”太多,也是对兵们的一种折腾。

――――再说越是过节,越是要“战备”,这是军队特色,没办法的事。假期军人外出多,加上让老百姓过放心年的政治任务,“武装游行”频率也很高,天寒地冻的,坐在摩托车上招摇过市并不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街边的大爷大妈也说“娃娃们不容易呀”,听着心里蛮暖和的。

――――只是如此一来二去,有限的几天假期也就折腾得差不多了。

――――另外一个郁闷的事情是,一直到春节晚会结束,每年例行的对南边前线以及对整个军队的慰问节目没有等到,兵们多少都有些牢骚。

――――那时持续了十年之久的边境小规模战争已经基本平息,在完成了用战争基本拖垮那个穷兵黩武国家的经济,和用实战锻炼部队的任务后,南边那几个山头,已经不是社会关注的焦点。想来,作为一个儒家思想重新回归的和平主义国家,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涨价的经济风波以及不愿多提的政治风波后,大部分人都即将开始憧憬下海。不再关注军队,也很正常。

――――南边那几千座年轻人的坟墓,如今更是荒草萋萋了吧。只有少数的人们还记得,他们曾在履行了军人职责后,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那里。中国没有阿灵顿国家公墓。位高权重的领导人故去,自然在八宝山供后人凭吊;默默无闻的普通军人,殉职后则一般都埋在了他们倒下的地方。中国的士兵也没有可抗1600℃高温和永不腐蚀的身份牌,有些战士便永远消失在某处,化为尘埃,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仅仅是亲人无尽的哀伤了。卢森堡哈姆军人公墓中,陆军上将小乔治.史密斯.巴顿的坟墓旁边,埋葬着上等兵约翰.赫齐瓦恩。这样的事情,中国不会有。 ?

――――中国有这样的事:一位士兵献身于南边,他的老母亲因为付不起路费,不能去唯一儿子的坟前看看,直到20年后的不久前,收到民间捐助才得以成行。老妈妈如今靠民政部门每月28元人民币生活,家徒四壁。看着老妈妈手抚儿子墓碑的照片,我泪如雨下,看一次哭一次。

28:还没到时候

――――手下有一班小弟的感觉还是满不错的,随着新的一批菜鸟到来,本新兵班长走马上任。 Q顾Bh幐繌x

――――除少数独立团队以外,教导队负责整个军区所属部队的新兵训练,因此人手不够的问题再次显露,44制和一个连级中队3个军官的事情又出现了。暴躁上士重操旧业,干起了代理排长的差使。同在本排的还有下士凸瓢和另一同仁。仁慈下士已经晋升中士,留在宪兵连看家。

――――这批兵的籍贯组成也不复杂:西部一个出小米和美女的地区、中部一个出将军的省、加上说话好比鸟叫的一个沿海省份,大部分的菜鸟都来自这三个地方。那一年没有内招兵,据说以后也不会有了,不过还是发现本排一个来自家乡城市的兵,得到暴躁上士的认可后,将其收入麾下。这一年的菜鸟来得相当集中,作为保留节目的大盆洗脸水累坏了班长们。

――――换了一个新角度来观察新兵蛋子们,收获还是有的。来自西部省份的兵们好像已经受过些训练,从背包的整齐程度,及统一的凸瓢发型上既可得知,估计是拜当地武装部门的认真准备所赐。可能是亚人种的关系,这些兵们大多个头不矮,细眉细眼,从手掌也可以看出,在家均不是娇生惯养之辈。浓眉大眼的兵们很多来自那个出将军的中部省份,脸上的皮肤也细嫩一些,水土关系吧。他们说话基本能听懂,不过经常出现在疑问句后长长的上挑尾音,令下士们不禁莞尔。来自沿海省份的新兵们大多肤色偏黑,高颧骨厚嘴唇的居多,普遍个头稍矮一些。他们磕磕巴巴的普通话令下士们有些头疼,看来今后的沟通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批兵来自城镇的比例稍高一些,斗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只有少数几个,这是好事。

――――至于被我收入麾下的那个兵,还留着潇洒的三七开发型,手指细细的,一个老茧都没有。他拿出来的烟档次不低,交中队司务长保存的现金竟然上千,看来家境殷实。

――――开训前有短暂的几天政治教育,占用时间也不多,空闲时间允许他们端个小板凳坐在自己铺下聊聊天,躺着是不行的,铺上也只能放放大皮帽子和武装带,其他一概不准。如此安排的用意其实是让众菜鸟熟悉一下环境,尤其是让沿海省份的兵们适应适应这塞外苦寒之地的海拔与气候。

――――闲座归闲坐,出去上厕所还是要打报告,时间限制5分钟,超时者会被罚在厕所蹲1小时,不准出来。精明些的兵会有节制地和下士们找找话题,但不会显得过分亲密。大多的兵们还是与佩戴领花肩章之辈保持比较尊重的心理距离,视线偶尔相遇,瞬间便或礼貌或谦卑地让开。我观察自己这12名麾下的主要目的,是想尽快了解他们,以便在随后的陪绑生活中少一点磕绊,可惜不得要领。

――――炊事班长开始发牢骚,说剩饭太多。暴躁上士嘴一撇:还没到时候。

29:馒头兄与小白脸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菜鸟们来说渐渐变得难熬,所有上士下士们受过的洋罪,一样不差地在向这些后来者们传递。强度自然是渐进的,以防这些菜鸟们太受不了。

――――渐渐的本班一位名人开始崭露头角。这老兄身高1米8,体壮如牛,憨憨的,是那种典型的农家子弟。令其在本中队扬名的并非其他,是惊人的饭量。基本队列训练还没完,他一顿就能把7个馒头塞进肚里,外加1大碗刷锅水般的汤。一向对本排不太友好的炊事班班座,也不时在打饭时笑着多给他来一勺子。本下士受指导员提醒,每天中午饭后都不让他歇着,而是令其各处转转,或找点什么小事情给他做。并非虐待,是怕他得盲肠炎,因为下午的训练强度依然很大。

――――馒头兄对训练强度不太敏感,按他的说法是“除了排长啥都不怕”,对一些零碎的力气活儿,更是没怎么放在眼里,嘿嘿乐着就干了。令我头疼的是这老兄的动作协调能力,走队列时“顺拐”的毛病简直让人恼火不已。怪了,平时走路好好的,一听到口令就和鸭子一样。暴躁上士的训斥和当胸的老拳起了反作用,这老兄一看到上士过来,“顺拐”便立即加剧。慢慢我发现,他壮硕的身躯里好像缺点什么。什么呢?当时研究的结果是胆子小,现在回头看才搞清楚,是自信。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吧,从此本下士多了个任务:每晚陪着馒头兄“一二一”地遛弯,效果比揍他好。自然这种陪绑搞得我态度很不友好,不过这老兄浑不为意,一口一个班长很是听话,渐渐成了我的跟班了。

――――麻烦还没完,一晚中队政治教育,馒头兄举个当地武装部发的保温杯,像个老干部一样到会了,中队指导员及暴躁上士都看着这老兄的杯子哭笑不得。后果很悲惨,馒头大哥举着保温杯在桌子上站了一整夜。

――――相对馒头兄的令人头疼,来自我老家的那个城市兵则省心多了。这哥们潇洒的三七开虽已被剃成凸瓢,白净的脸还没有被高原毒辣的紫外线晒黑,站在队列里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个小白脸。不过该三七开还能吃点苦,队列动作很标准。理解能力也强,背诵那些政治教条更是没什么问题,还有些音乐天赋,会吹口琴。中队指导员正在与晋升上尉的政治处“感觉”干事合谋,考虑弄个教导队广播站,让三七开去当广播员。说实话,本人对他这个“前程”很不感冒,当兵的不好好训练,跑去搞什么宣传,不是正道。 ――――可能是老乡的关系吧,这哥们我怎么看怎么顺眼,熄灯后经常抽着他档次不低的烟,和他聊聊家乡那座城市和上学时的一些趣事。三七开的一个亲戚在大军区当着一个不小的官,正宗高中毕业生,算起来比我还高两届。想来他当兵的目的和我差不多吧,也是曲线救国。不过这个敏感问题一般我比较回避,以免有交浅言深之嫌。

――――已经和暴躁上士商量过,考虑提拔提拔这小子,一来他是本班最佳人选,二来也防止他被弄去搞什么狗屁宣传。暴躁上士一笑:“他是和你太像了吧?”

30: 塔林

――――有个恶心加龌龊的任务:清理厕所。

――――教导队营房的厕所自“预提班长集训”那阵子就坏了,天寒地冻的没法修。没辙,在营房后面用砖头磊了个简易的。所谓简易,就是每个“蹲位”用砖头磊起俩跺来,作为搁脚的地方,砖跺之间就是那些好东西落下的位置了。好东西们出了消化道末端马上被冻住,久而久之,堆得越来越高,砖跺也越加越高,逐渐形成一座座“尖塔”,兵们称这个气味芬芳的所在为“塔林”。

――――之所以在班长集训那阵没有清理,是因为没有好使唤的新兵,教导队后勤处长虽贵为共军中校,也不愿去触那让兵们频繁问候其娘亲的霉头。现在有了大量听话的劳动力,天气也渐暖,再不行动等塔林融化就“不堪设想”,必须得收拾了。不出意料,馒头兄等人对此项任务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积极态度,扬言在家堆肥的时候常干这个,三七开这哥们就咧着嘴开始唧唧歪歪了。唧歪也白搭,非干不可,那段时间食堂又出现剩饭现象。

――――清理任务完成后,剩饭现象得以维持,有赖于去帮厨的菜鸟在大锅里发现的一件跨栏背心。说实话炊事班那帮人也挺不容易,干的都是又脏又累的活儿,我挺同情他们的,但要是让俺当兵三年都充伙头军,我非自杀不可,那与本人观念完全不符。不过拿做饭的大锅当洗衣盆也过分了点,为此炊事班班座大人警告处分一次,暴躁上士对此的评价是:“该!”

――――三七开还是被拉去劳什子广播站了。在我军强大的“政治工作需要”面前,一个小小下士的努力屁事不顶。再说三七开那小子对“伪班副”的诱惑置若罔闻,对能够大大减轻训练负荷的广播站倒是心向往之。失望的我有一种热脸贴在凉屁屁上的感觉,从此对三七开只剩下些老乡的面子。我没有弄出些理由好好整整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觉得俺素质已经满高的了,耳边整日鼓噪这小子喋喋不休的政治宣传稿,比他娘的脑白金广告都烦人。

――――在此期间,我发现本班另一个菜鸟可能更适合伪班副的位置。这老哥21岁了才来当兵,颇有些大哥哥风范,有好几次我看见他拿盒大头针挨个儿给班上菜鸟们挑脚上的燎泡,暴躁上士对这个兵也很欣赏。有了他,班上的菜鸟们好像有了个依靠似的,在度日如年的教导队,日子能好过些。

――――回想起来,其实暴躁上士说得对,我那时确实有些在三七开身上看到自己、希望复制一个自己的心理。被三七开打击后,也是颇有些老羞成怒,挺没意思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价值观也不同,何必强求呢?其实在他看,不一定谁比谁傻。这哥们后来并未完成训练,而是拿着一纸调令回去当家门口的舒服兵去了,从此再无音信。

31: 蠢猪

――――训练一阶段一阶段地进行,和去年自己经历的差不多,标准在逐渐提高,班排长们在逐渐加码,逼着菜鸟们向自己忍受的极限艰难前进。菜鸟们的情绪,在从恍惑到紧张到平静再到紧绷,在有些适应了军队生活的菜鸟们脸上曾经看到过的镇定,现在又纷纷变成了紧张与疲惫。

――――每天中午饭后,菜鸟们有一小段休息的时间,但是规定不准躺着睡觉,顶多坐着小板凳在铺上趴一会儿。等你恍恍惚惚快梦见自己已经脱离苦海的时候,杀千刀的大喇叭准时响起,下午的煎熬开始了。

――――稀里哗啦地武装披挂时,喇叭里开始播放慷慨激昂的乐曲,使你精神不觉一振;等到带着兵们跑向操场集合时,播放内容换成了较柔美的歌曲,通常都是那时一个很有名气的军旅歌唱家那悠扬婉转,满含着幽怨的女声,和着大头鞋整齐地敲击地面和枪械装备的金属碰撞声,会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强烈反差感觉,让这些精壮男性没来由地产生一种豪壮情绪,好像马上就有个柔弱女性等着你去保护似的。等大队人马集合完毕,音乐便嘎然而止。这种安排的效果是,本来蔫嗒嗒的疲惫队伍莫名地亢奋,训练效果明显好转。播放这种音乐的一定是个高人。

――――能够让菜鸟们喘口气的是星期天,除了少数能够拿到出门条的可以上街转转以外,大部分人就留在营区,睡懒觉是不可能的,不训练已经是恩赐了。

――――看似平静的一个星期天,出事了。

――――中队里家在沿海省区的一个菜鸟,在收假后很长时间不见归队,据一个班的菜鸟讲,这小子身上有大量现金没有交司务长代存,前几天总打听火车车次什么的。这小子准是跑了!中队紧急集合点验,控制住所有人。中队指导员带人杀奔火车站,暴躁上士带着我冲向汽车站,并通知宪兵连支援。等到我们气喘吁吁地感到汽车站,宪兵连的摩托车也到了。没怎么费劲找,上士一眼看见那小子傻乎乎地在售票窗口排队,对旁边的军人优先标志视而不见。这个愚蠢的逃兵身上装着那么多钱,竟然连改换一身穿戴都没想到,还戴着大皮帽子,穿着一身显眼的没有领花帽徽的军装。上士骂声娘,“没见过这么蠢的猪!”

――――等到宪兵们分头围上来接近,这头蠢猪还浑然不觉。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太给解放军丢人现眼,暴躁上士制止了提着警棍的几个宪兵对这头猪的擒拿,自己没事人一样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低喝一声“跟我走”,手已经钳子一样抓住了那小子胳膊,几个兵会意地靠过来把他挤在中间,蜂拥出了车站,塞进摩托车偏斗扬长而去。

――――摩托车并没有直接开回营区,而是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显然,宪兵们没打算让这个逃兵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回去。警棍飞舞,蠢猪被揍得吱哇乱叫,刚才车站里老百姓不解的目光,让宪兵们的自尊受了伤害,干起这揍人的差使分外起劲,只是不打脸。等到兵们发泄爽了,才给这小子身上的土打扫干净,押回教导队。逃兵像只烧鸡一样被愤怒的宪兵提着走时,我看见了他亮着白光的惊恐眼睛,忽然感觉那恐怖的眼光特别像一只被抓住的老鼠。是啊,一个自己扔掉了尊严甘当逃兵的人,在人格意义上与一只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教导队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次逃兵事件,令所有士兵和军官们蒙羞,本中队更是抬不起头。中队军官们已经自请处分,逃兵所在班排长被撤职回原部队,那头蠢猪被看押在小窑洞里。门口哨兵回来叹道:“我看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和平年代逃兵不是死罪,况且他还没有授衔,算不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士兵,最后的处理结果是退训遣送回家。

――――我对这个处理比较赞同,这比揍他个臭死或者关几年都要好,这种人趁早滚蛋,留着他对咬牙坚持着的其他新兵们是一种侮辱。从事情的最终结果看,那逃兵不过挨顿揍,他回家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但他把自己的尊严变成了一堆狗屎。我想作为大多数坚持着的人们来说,维持自己的尊严是个很重要的因素。中队指导员有个问题:“想想你的家人朋友均以你为耻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不如死了算了!”

――――知耻而后勇,本中队众军官、班排长和众菜鸟们,在逃兵事件后几乎是在怀着一种愤怒在训练,上士、下士们对自己的手下更狠心了。

――――不久出了更严重的事。

32: 一封家书

――――下士们一年前没少被各种奇思妙想的整人手段关怀过,就是那些没消受过的各种歪招儿,看也看得烂熟于心了。等到一年的媳妇熬成婆,便纷纷在菜鸟们身上实践。不知道这是一种报复心理,还是虚荣心使然,总之施虐者的感觉远远好过被虐。下士凸瓢便是这种心理的典型实践者。

――――因为同在一个排,凸瓢老兄的所作所为我看得很清楚。

――――凸瓢班上有个来自西部的兵,是个“轴承”,死犟死犟的,训练倒是蛮刻苦,走正步脚尖绷不直,宁可中午不休息在操场练端腿,只是练后倒的时候怎么都不敢,估计有什么心理障碍。凸瓢也够愣的,只要犟新兵不敢往下倒,他就一个拌腿摔得新兵头昏眼花。该新兵倔劲儿一上来,往往与凸瓢怒目对视,很有些冒犯该下士班长大驾的意思。恶劣关系进一步发展,犟新兵有个什么屁大的错儿,凸瓢总是忙不迭地施以各种惩罚手段。最看不下去的是总不让犟新兵睡觉,可能是那次馒头兄犯错受罚给他带来了灵感,隔那么几天,搞不清什么理由,犟新兵就得在桌子上站一夜。

――――不是没劝过凸瓢,“差不多行啦”、“积点儿德吧”,这老兄脖子一拧,作充耳不闻状。倔强的新兵从不说什么,脸上毫无表情,每个无理的命令均照办。照我看,是个好兵苗子。

――――实弹射击1练习开始,军区作战部派来的参谋在后面监督。凸瓢带着他的班到位,桥式弹匣上5发7.62mm中威力弹压入56半自动步枪,保险打开。“目标正前方,距离100米,开始――射击!”口令一下达,趴在第3位置的倔强新兵一个跃起,举枪对向趴在第1位的凸瓢,还是那个参谋眼疾手快,一看不对,飞起一脚踹向新兵腿弯。枪还是响了,凸瓢身边沙土被弹头打得四处飞溅,看不清是否击中。犟新兵一声不吭,爬起来还要打,暴躁上士和几个班长发声喊一拥而上,与参谋合伙,踹屁股的、抱腿的、抬枪口的,枪里剩下4发子弹“当当当当”依次射出,只是飞上了天。子弹打完,犟新兵已经被众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

――――凸瓢左脸全是血,趴那里一动不动,众人还以为他被那新兵给毙了。凑近看才明白,他的脸是被钻进地里的子弹溅起的沙土所伤,性命无恙。只是已经被吓瘫,没准他以为自己真的被毙了。

――――凸瓢是被两个人架回去的。

――――犟新兵被送往宪兵连看押,听说兵们没怎么难为他。

――――事后他的一个老乡交出了托付其寄出的一封家书。“亲爱的爸妈:当您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孝的儿子已经……”

――――仅凭那随后射出的4发子弹既可证明,这个兵是以死相拼了,他再傻也知道杀人偿命吧?可他就是要毙了自己的班长,宁可犯下死罪也在所不惜。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也许是变态的仇恨,也许是报复的怒火,也许是同归于尽的决心、也许是自尊心被深深伤害的爆发……也许都有吧。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倔强新兵被死死按住后长长的嚎叫,令人心悸。

――――那么凸瓢呢?是什么样的仇恨令他被人以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热情所恨?那些虐待?也对也不对,那种虐待在教导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享受过。该死的是这些折磨均落在了一个人头上,从性质上看就不再是一种针对犯错的惩罚措施,而是一种挟私泄愤。巧的是这种折磨正好又落在一个自尊心极强又胆大包天的狠角色头上。那个兵可惜了,如果有正确的训导,他可以是个好兵,真的打起来,肯定冲在前面,决不会是松骨头,比那逃兵强多了。

――――本中队因这连串的事故遭到毁灭性打击,没过几天便宣布撤销,人员均被打散分配到其他中队,由其他中队抽出部分人员重组另一个中队。暴躁上士因约束不力警告处分一次并撤职回连,我被分配到重组的中队,麾下全部换上了新面孔。最不幸的是上尉中队长,本来他老哥是准备提副营职,老婆也可以随军了,这下子全完。

――――经调查,下士凸瓢确有虐待新战士行为,记大过处分一次,调离宪兵连,去了个山沟的守备团。

――――那位枪击未遂事件的始作俑者上了军事法庭,然后去体会漫漫刑期了。

――――以后下士们和菜鸟们均尽量避免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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