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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解语花(唐门后转.末篇)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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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四、爱生怨)

  爱生怨

  唐秀芹一路落泪,捂着脸从袁二爷家跑回肃王府。一个人凄凄哀哀地坐在荷花池边发了半天呆。唐秀芹正要回屋梳洗,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府门外传来,一个身穿收腰紧身骑马服的女子手持马鞭走了进来。这女子身材高挑,体态丰润,一头乌黑的秀发紧紧盘起塞在帽中,脚上踩一双皮面极柔的黑色马靴,骑马装的领口敞开,一身黑色的劲装衬出领口、袖口处雪白莹润的肌肤。门房哈腰点头道:"格格遛马回来啦?"

  唐秀芹顿时像见了亲人般地娇喊一声:"金姐!"从荷花池边纵身撩起,几个起落落在那女子身边,一把抱住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门口的家人都忍不住偷笑,心道:"格格这位异姓干姐妹平日里最是强亮,怎么今日倒变成了小女子的模样。"

  金姐轻拍唐秀芹的后背,哄道:"好妹子乖,别哭,谁欺负我妹子了,姐姐去给你出气,打断他的腿。"

  唐秀芹飘泊江湖多年,风餐露宿、孤苦无依,心中早就把这个心疼她的金姐当成了世上唯一可亲可信的亲人。闻听此言联想昨晚遭遇,更是感觉委屈,一时间泪如雨下。金姐扶起唐秀芹,掏出手帕为她擦去眼泪,笑道:"我的小妹子真是绝色,连哭起来都是这么漂亮,让哪个英雄少年看了不着迷?"唐秀芹一噘嘴破涕为笑,小脸羞得通红。

  金姐搂着唐秀芹的肩膀道:"好妹子,咱们到里面说去,哎,你的鞋呢?"

  唐秀芹噘嘴道:"金姐,昨晚我….我没办好您交待给我的事情,让那姓袁的逃脱了,因为….因为他突然出现了。"

  金姐皱眉一愣道:"他?哪个他?"金姐微一转念追问道:"难道就是你曾经跟我说起的唐四哥?"唐秀芹点点头。金姐眼眉一挑,随即一带唐秀芹,边走边沉声问道:"他几时来的天津?"

  "我也不知道,只是他昨晚忽然现身,我当下心就乱了,然后交手时被对方逼得手忙脚乱,钢锥也被收走了,您交付的事也就没做成。"

  金姐微一沉吟道:"让那老东西多活几天也罢。那他是什么意思?是专程来见你?还是另有用意?"

  唐秀芹摇摇头,默然道:"他还是老样子,一切都依照他九叔的意思,只是他老多了,神情也憔悴多了。见了我也没有那么欢喜。"

  金姐盘算半晌,拉着唐秀芹在池边坐下道:"妹子,男人就是如此,越是当着众人的面,就越是要装出一副对你毫不在乎的样子。即便是他自己的错,你要让他认错低头比要他的命还难,一副家国天下少了他就转不动的臭面孔,越是自认英雄少年的男人越是如此。妹子,你得想个法子试试他,看看他心里是不是还有你,要是他心里真的还海枯石烂地惦记着你,那你就不妨随了他的意,主动一些,谁让你喜欢他呢,他也真真是你前世的冤家。如果要是这样的话,什么家族门户的狗屁规矩,姐姐让你从我这肃王府的正门坐上八抬大轿出嫁,风风光光地当一回新娘子,金山银山姐姐都陪送得起。要是他心里真的装不下你,姐姐也有办法帮你惩治这负心的汉子。"

  唐秀梅睁大眼睛道:"真的?姐姐,你对我真是…真是太好了!真要是….真要是如您所说,妹妹就算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金姐笑道:"好妹子,咱姐俩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还有多少大事等着咱姐俩并肩去做呢!不过,你得容姐姐好好想想,看看怎么想个法子试探一下你那个小冤家。"

  唐秀梅点点头,感激地回房去了。金姐不及更衣迈开大步来到书房,吩咐下人守在门外,任何人来不得打扰。金姐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动号码道:"是田中中佐么,我是川岛芳子,我们一直通缉的要犯唐明傲已经在天津露面了!"

  "六弟,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大概晚饭时回来。"唐明傲带上帽子走出了刘家。唐明平从身后看去,唐明傲竟然有些驼背了,神态也有些消沉,全然不像几年前那英俊儒雅、意气风发的四哥了,反倒像一个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唐明傲在街上随意而行,唐明傲的心,像一座沉埋激扬的火山,数十年的陈年往事翻江倒海的在他心中来回涌动。

  唐家历史悠远,家族定居铁云山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数百条铁打的族规支撑着这个庞大复杂的家族。唐家大体分为上五房、外七堂和旁五支三个等级。上五房是唐家远祖与妻妾的后裔,这五房子弟在族中等级最高,所用暗器最好。房中子弟自幼修习上乘武功,成年后则游历江湖,增长见识,历来的唐门执事都要从上五房弟子中选取。外七堂是族外唐姓人与本地女子通婚的后裔,七房子弟在族中等级较低,多负责采矿、锻造、经营、经商等维持家族生计的营生,所学武功也多由上五房子弟教授;外七房子弟中也不乏出类拔萃的人才,但要想参与族中大事的话,必须过继给上五房的长辈,或与上五房弟子通婚变了身份才可。旁五支的弟子则是外乡前来投靠的异姓人家,进山后跟了唐姓,多是租地耕种的佃户、挖掘铁矿的长工、店铺中的学徒伙计,在族中等级最低。没有人教授他们武功,也没有上五房和外七堂的子弟愿意与他们的子女通婚。唐家森严的家族血统制度保证了掌门的血统纯正,更保护了唐门绝艺几百年来不曾外泄。

  唐家暗器不得带毒,暗器共分为正五品和外三品,正五品中包括较为简单普通的石菩提、石莲子,和威力较大的破甲锥、避水针、以及头品暗器琉璃珠、解语花等一十二种。外三品则包括女眷使用的子母追魂梭、冷月弦等七种。唐家子弟行走江湖多半只带到破甲锥这一品,若有极为厉害的仇家才可动用琉璃珠、珊瑚石等暗器,而解语花等暗器因为威力太大不易制造,须由掌门执事七叔、九叔亲自发放。

  任何一个历史悠远的家族都是值得尊敬的,但是这样的家族往往有着数不清的家族弊病。在这一点上,作为下一代掌门执事热门人选的唐明傲深有感触,当七叔把装有解语花的锦盒亲手交给他时,十几位同族兄弟夹杂在羡慕眼神中的嫉妒就曾经让他心颤不已。

  唐明傲漫无目的地低头走着。想到昨晚甩掉鞋子怒气而去的唐秀芹,唐明傲心中不由又是一痛,这种痛楚如同一只刺猬在胸中来回滚过,扎得人心里生疼。他与秀芹自幼相识,从小相伴,秀芹虽然聪慧俊美却是旁五支的子女,按照族规不能与他相处。族人说秀芹要借唐明傲上五房子弟的这个身份攀高枝,可他知道,秀芹是真的喜欢他,绝不是为了贪图什么。唐明傲后来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就是让唐秀芹拜唐家一位直系亲属做义女,这样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谈婚论嫁了。可秀芹的脾气同他一样倔,不同意他的办法,反而冷笑道:"我唐秀芹爱慕你四少爷为人正直,敢作敢当,我愿意嫁给你当牛做马地伺候你,但是我决不愿攀你唐家上五房的高枝,为了一个虚名去给别人磕头认父母,贱了自己的名声。"当时唐明傲一心想继承掌门执事的名位,干一翻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又不愿放弃唐秀芹这样一个自幼相处芳心暗许的恋人。长辈里九叔是最疼爱唐明傲的,见到两人争吵就不问青红地举手给了唐秀芹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唐秀芹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当晚竟潜入唐家祠堂,将唐家祖宗牌位尽数打翻在地。七叔一怒之下要将唐秀芹塞进竹笼沉入河底,唐明傲和几个平日相熟的兄弟跪倒堂前求情。最后九叔才答应法外施恩,将唐秀芹重责四十棍,着人押送逐出唐家,并发帖遍告武林同人。临出山时,唐明傲一直将唐秀芹送出四川省外。临别时,唐明傲偷偷将五枚破甲锥塞给唐秀芹,让她留着防身,又扯下自己胸前自幼挂带的一枚太平金钱作为信物,约定日后只要唐秀芹有求于他,见到此钱不论山高路远,唐明傲一定尽其所能完成她的心愿。

  肃王府里安静如常,书房中的金璧辉放下电话双臂抱胸踌躇起来。从抽屉抽出一支烟吸了起来,暗红色的烟头在书房中闪烁,金璧辉一抬头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半空中飘散。金璧辉的真名是爱新觉罗·显纾,是大清军机大臣皇室肃亲王善春的第十四位公主。清帝退位时,其父遁迹东瀛,这位十四格格曾拜日本川岛氏为义父,受日本式教育,名"川岛芳子",汉名金璧辉。这十四格格生来就我行我素,放荡不羁,偏偏人又生得娇媚艳丽、心智机敏,加上与众不同的皇室身份,所以被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看中,不惜代价地大力栽培。不久就成为日军不可多得的谍报官和多面间谍。日前她因成功地在中国特工的监视之下,将退位清帝溥仪和秋鸿皇后先后偷送出天津,平安护送到满洲而被荣升为陆军少佐。让金璧辉踌躇的不是唐明傲的忽然出现,而是刚才田中的一番话让她沉思不语。田中在电话里仿佛对抓捕唐明傲并不热心,只对金璧辉说:"历来攻城略地之后首要做的就是安定人心,只有支那人真心拥护大东亚共荣,才能创建王道乐土云云……不过在最后田中忽然提到过几天冈村指挥官要来天津,他和在上海被刺的聚田茂中将家是世交,如果能够捉住这个凶手的话,冈村指挥官一定会很高兴。"

  金璧辉在走廊上边走边考虑田中说话的用意,一个手下人低头走来捧上一杯茶水道:"金司令,明天堂会里唱老生的马老板说病了好几天了,实在是来不了,想跟您告假。"话未说完金璧辉把茶碗往地上一摔道:"来不了?我叫堂会,他姓马的敢不来!明天叫他来唱,而且一分钱也不给,他要是敢不来,他这一辈子就再也别想唱了!"

  那手下点头退出,金璧辉忽然把他叫回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道:"盛记商行的李老板你知道吧?他儿子在重庆投了国军,你去把他抓了扔进宪兵队,上刑、打,但是别弄死,然后给他家里透个话,先带六万块钱来孝敬,再说放人。"

  唐明傲回到刘家已是傍晚,唐明平正坐在椅子上帮屠方推拿伤口,刘荷花在厨下忙着给众人做饭,见唐明傲回来忙走上来送上杯热水。唐明傲点点头,忽然叫住刘荷花,从兜里抓出七八枚大洋递给刘荷花道:"侄女,我兄弟二人怕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这吃住的挑费想来也不少,这几块钱算是我们的饭钱吧。"

  刘荷花红着脸连忙推拒,刘世泰在一边也说唐明傲太过客气,父女二人终拗不过唐明傲,只得收下。晚饭是小虾米掺菠菜揉的窝头,又切了一碟子家腌的咸菜,熬了一大锅玉米面倭瓜粥。窝头入口极香,腌菜也对口味,众人对刘荷花的手艺均夸赞不已。

  晚饭过后唐家兄弟回房休息,兄弟二人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片刻之后唐明平忽然发问道:"四哥,秀芹这次伤人不少,此事该如何善后您心里有想法么?"

  唐明傲双目微闭缓缓摇了摇头。

  唐明平又道:"这次你私来天津九叔定然有所察觉,此事该怎么遮掩?还有秀芹的破甲锥是你给的,这私授兵刃的事……?"

  唐明傲缓缓挣开双目,沉声道:"好兄弟,我十九岁第一次出山,算来已经十一年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有坎坷、也有挫折,四哥我撞过好运,也走过麦城;到如今你四哥我别的不信,就信命。老天爷把我生在唐家,可偏偏又把秀芹生在旁五支;月老为我们牵了红线,却又让我们有缘无份。这一切都是我当初铸成的错,我犯的错终究还是要我来弥补,这就是命。"

  唐明平听的唐明傲话语中有些颓废,忍不住道:"四哥,你有些变了,不像当初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你了。这些年你也是显得老多了。"

  唐明傲笑笑道:"谁都会老的,就像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没法选择的一样。"

  唐明平沉默半响道:"四哥,大哥在保定去世了,家里的兄长就只剩下二哥、三哥和你了,二哥不好习武,三哥体弱多病,日后这唐家执事的位子想必肯定会是你来做的。"

  唐明傲仰起头道:"六弟,我这一辈子就像支离了弦的箭,这些年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别人的意思,我只是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我这一辈子也只有在上海刺杀日本将军的那次,在枪弹纷飞的间隙我才触摸到了活生生的我,才真正做了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现在我明白了,掌门执事这个位置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我想要的就是能够真正全心全意、自己遵从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唐家兄弟在屋里对坐无语,屋门一响,刘荷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唐四侠,我爹说你们兄弟是练二五更功夫的,怕晚上你们行功过后肚子饿,让我提前给你们送点吃食来。"说着把一碟烤窝头片和一盆羊肉炖红白萝卜汤放在了炕桌上。唐明傲道:"侄女,谢谢你了。"

  刘荷花道:"看您说的,您才比我大上十岁多点,这么喊不就把您自己喊老了么?您还是喊我妹子吧。我爹说您一身的好武功,在江湖里也有名望,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唐明傲冲唐明平晒然一笑,转头道:"荷花,你知道什么是英雄么?"

  刘荷花拿过炕桌上的茶壶,倒满开水,一股略带甜气的清香从茶壶中弥漫出来,味道像新采的龙井加上新鲜柚子花的味道。刘荷花扑闪着眼睛追问道:"四哥,方才你说什么是英雄?"

  唐明傲捏起一片烤得焦黄的窝头道:"英雄就像这窝头片,你没见它的时候,听上去好吃,闻上去焦香,可是等你真见到它了,才明白它不过是一片最普通的粗粮而已。英雄都是人们造出来、捧出来、赞出来以后指派着去干活、去受累的苦力,干完了活,就要放进锅里去,连皮带骨地炖成肉粥让人喝的。"

  唐明平喝口汤咂咂嘴道:"四哥,听你这话,你就是给老百姓们吹捧出来,然后干完了活又让人扔进汤锅里了?"

  刘荷花笑得眉开眼细:"四哥真会说笑,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敢煮唐四哥呢!"

  同样的一轮下弦月冷幽幽地照在肃王府的舒风楼上,唐秀芹一个人端坐在烛光下面,手里捏着那枚太平金钱。肃王府里早就接上了电灯电话,但是唐秀芹对这些个看似神秘的玩意依然有些许排斥,她的小楼里只点蜡烛。四年来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谋生上,一个人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把自己经历的所有苦难和委屈都夹在各式各样的吃食里塞进肚子。这四年来对她而言,饥饿对于她的印象远比这些年里对唐明傲的思念要深得多。唐秀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那个温文尔雅又英俊体贴的唐家四少爷。但是昨天夜里当唐明傲憔悴的身影从竹林中现出的那一刹那,唐秀芹眼前竟然一晃,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铁云山,正站在月莹堂前的竹林边上等她心仪的恋人,那个为了自己甘愿忍受委屈的唐家四少爷。唐秀芹这四年的凄苦委屈竟然都随着这个人的出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冰雪消融,但是当她明白了唐明傲、唐明平的来意后,那一腔的柔情转瞬间就化为熊熊怒火。她恨那个做事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唐家四少爷,更恨那个重宗族轻人情、薄情寡义的迟暮家族。

  唐秀芹回到自己的小楼后,心情却再也难以平复,她忘不了唐明傲鬓角边的丝丝白发,和他消瘦单薄的身影。她九岁时初识唐明傲,那时的唐明傲高过她一个头,壮壮的肩膀,白净的面庞,宽大的衣袖里总能变出特意带给她的点心和玩意。从那时起,她和唐明傲相处十三年,这其间有多少旁人的冷眼蜚语,多少故意的菲薄责难,唐明傲为了他都默默地承受了,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英俊公子开始变得瞻前顾后、世故城府。他唯一一次和唐家人争吵就是为了她,那一次唐明傲竟然一反常态地冲动,直接顶撞了向来说话刻薄的三叔,那一战唐明傲虽然左臂脱臼但终归没有在二十招内败给三叔。事后唐秀芹捧着他裹着石膏的左臂大哭,唐明傲却说:这样一来唐家族人都知道了我的实力,以后对你、对我都会客气很多,他们谁再想找你的麻烦,也会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她这才知道唐明傲是完全为了她才去拼这一仗的。

  烛光跃动,唐秀芹信手拿过妆镜,镜中映照出的女子早就没有了多年以前的菜色和病容,一张俊俏的脸上轻施着一些脂粉,两对精巧的绿宝石耳钉挂在耳垂上,一头乌云般的长发尽数垂在胸前。

  烛光轻轻一晃,房门悄然推开,金璧辉穿一身淡紫色的长袖旗袍悄然出现在门口,她上身陪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衣,满头秀发随意地盘在脑后,笑着打量独自坐在桌前皱眉的唐秀芹。

  唐秀芹见金璧辉进门,忙站起来道:"姐姐,你来了!。"

  金璧辉脱下外衣随手搭在椅背上,拉着唐秀芹的手坐在床边道:"唉,自古以来呀,女人发愁都是由男人引起的,男人们发愁都自说是为了军国大事,天下民生,世间千百件的大事等着他们去发愁,却轮不到我们这些命苦的女人。"

  唐秀芹被他说中心事,不由得低头暗想:"却不知这夜里他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金璧辉拉过绸被盖住二人身子,缓缓道:"妹子,有时姐姐我也想不明白,两个人俩情相悦的事情,非要扯上那么多家族规矩、门户般配作什么?难不成你嫁了你四哥就会天塌地陷?你四哥娶了你就会山崩海啸?"金璧辉顿了顿,叹口气接着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这世道,就是老爷们的天下,没有咱们女人说话的地方。只能等康德皇帝重坐龙庭,中兴大清一统江山的时候,你我这些开国元勋、从龙之臣请下圣恩,让全天下的女人家自己做一回主,自己开店、自己上洋学堂,跟外国女人一样挑选自己中意喜欢的汉子嫁。"

  唐秀芹笑道:"金姐,那可能么?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姐姐,你真会哄人,每次小妹心里难受你都能哄我开心。"

  金璧辉搂住唐秀芹道:"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好妹子呢。妹子,我今天想了一天,想出一个好法子来,他们唐家臭规矩立得森严,他又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和你隐名埋姓过一辈子,可你们俩又断不下这缕缕情思。这样吧,姐姐有一个主意。"

  唐秀芹听得金璧辉有主意,就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一般,抓住金璧辉的手掌道:"姐姐你快说,快说。"

  金璧辉微微一笑,先在唐秀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正色道:"我想过了,你们要是真想在一起,就必须避开唐家人,而且还要找一个能让你的心上人施展身手的地方。眼下有两条出路,一是去香港、台湾一带,那里我有朋友,可以先给你们寻个差事安顿下来,慢慢再图发展。二是乘船出海,去西洋外国,我也有朋友在那边,可以帮你们落脚。"

  唐秀芹犹豫一下面露喜色道:"金姐,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想得真是周到,我想和他商议一下再作决定,我这就去找他。"说完唐秀芹就要穿衣下地。

  金璧辉忙拦住他道:"傻妹妹,他那里人多眼杂,一旦泄露了你的行踪,姐姐这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再说你与他已经四年未见,你倒是一往情深,你知道他有没有变化?"

  这几句话顿时把唐秀芹说得一愣,金璧辉又道:"我看呀,你也不要上赶着把自己送上门去,要让男人追着你走,这样他们才知道珍惜。我看就由我出面,叫他来我这里找你,然后我想法给他些小小的考验,看看他是不是依旧非你不娶。等他到了这里你们再作商量,商量好之后就从我这里出发。"

  唐秀芹仔细一想,连连点头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前天我与他见面时,他身边还有天津的刘世泰,想必他是住在刘世泰家里了,去那里可以找到他。"

  金璧辉又道:"妹子,你有什么贴身的信物没有?我这样去口说无凭他定然不信呀。"

  唐秀芹微一琢磨,解下项间带着的那枚太平金钱递给金璧辉道:"就是这个了,这是当年他送我的,他一看便知。"

  金璧辉手拿太平金钱走出唐秀芹的小楼,把金钱握在手里紧紧攥住,一丝冷笑从嘴角隐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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