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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西西河演义 第一部 不周山下恩仇录 第一节 -- 阿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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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西西河演义 第一部 不周山下恩仇录 第一节

西西河演义 第一部 不周山下恩仇录

第一节

文学城是关东大地的首府,西西河就在文学城的东面,再流四百里就是它的尽头未名海了。在西西河右岸有片一马平川的草地,那是个人头滚滚的杀人场,再过去就是虎狼出没的不周山,当地人就叫这片杀人场不周山下。关东是清朝的“龙兴之地,从西西河左岸到故乡城方圆数百里的“约禁地”,有清朝创业的两代皇帝的陵墓,昭陵和福陵。这一带不准老百姓涉足。谁在这里刨一镐,挖一铲,那就是刨龙鳞、剥龙皮,破坏皇家风水,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故乡城地下煤也禁止开采,因为那黑色原煤是龙血,采煤切断龙迈也是要祸灭九族的。

请朝末年,关内大批流民闯入关东垦荒,清朝对关东下了“开禁”令。头一拨到不周山下落脚的有从山东蓬莱闯关东的李姓、沈姓、于姓三家子。他们搭了三座柳条子窝棚。窝棚门对着西西河,这里土地肥得用脚一踩直冒油,撇下种籽就收到手粮食。在不周山上走几步就惊飞成群的野鸡大雁,用网箩在在河里搅几下,就鱼虾满网。总之只要肯伸出手去就挨不了饿。

当时,李家、沈家、于家落户之后,就相随搬来二三十家,差不多张王李赵名姓都占全了。不周山下是西西河东的一个人畜兴旺的小屯子了。摆横河船的船主马家,船裁车拉运来青砖灰瓦,好象一晃大鞭工夫,在屯子西头平地盖起了一套四合院砖瓦房来了。又从外地雇佣跑腿撂脚汉,刨荒地片,开豆腐房,开油坊,放驴打滚的高利贷,抽头粮,出租土地,什么来钱干什么。

也不知道了多少年,在不周山下落户的几辈子人都埋在黄土里了。正当辈的李家还是干木匠活,沈家还是年年种香瓜,于家还是下西西河撑船掌舵。李家当家人叫李壮,人称李木匠。他媳妇是个小矮把个子,上嘴唇短,成天笑眯眯地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可是个真金不换的心地善良的女人。李木匠是个性格倔强的手艺人,和他顺心思对性格的,结你白拉半天大锯也不抱怨一声,不对性的,你摆满桌子酒席也不给你凿上一凿子。

于家当家人一身好水性。站在西西河岸上,看水里一翻花,他甩掉身上小布衫,一头扎下水里,眨眼工夫,就抱上一条金麟大鱼来,因此外号叫色鹰于。前年秋天老妈妈死了。他将老人埋在柳毛甸子,双膝跪下“砰砰砰”脑门挨地皮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随着西西河里的顾问船当了水手,现在是拿大舵的。他生来是个不听邪不伯横、心地宽敞的人,还天生一副好嗓子,拉弦拍板,定准了调门儿,唱起戏文来可是美耳中听。每当西西河一封冻,他回到不周山下,就去找唱蹦蹦的朋友,走屯串乡唱蹦蹦戏去了。

沈家现在的当家人叫沈德,种香瓜为生。他是个老实这项的人,四十岁开外才娶上个媳妇,两年后媳妇怀了孕。这女人老实厚道,友邻右舍称好,两口子日子过得倒也和美。沈德祖传种手好香瓜,又亲手在不周山下开出五亩香瓜地。那五亩香瓜地每一把土都被他两手搂热了。可这两年,沈德却没收到一个香瓜。前年香瓜秧刚爬蔓开花,官兵围西西河套捉响马,香瓜地成了跑马场,眨眼工夫几百匹马把香瓜秧踩成烂泥巴。去年大鼻子和小鼻子开仗,这西西河套成了双方作战的战场,把满地喷香的香瓜,炸成了瓜酱。

这三家住在不周山下的东头,在不周山下的西头,大半条街都用柳条子围上了,里面有一座大院套,自称马家大院,住着坐船来的马姓地主的后代。现在主事的是当屯地主马三,外号张口不二价蝎子王马三。他家祖祖辈辈是在西西河摆渡横河的,车马行人都得上马家平底平面的大船,张口无二价,少一个铜板就把人憋在岸上。抱鸡的交蛋,拉水果的扣下几筐尝尝鲜。马家人对过河的姑娘媳妇逗逗乐子,对方连眉头部不准皱一下。他们自称是黄带子(皇族),除了京城里家每年来“龙兴之地”祭祖,他们在路上撒黄土跪迎外,就没有比他们再大的主子了。

蝎子王发财的门路很广,在文学城也有买卖。他知道,要发财得有两条路,在官府里直出直入,在当地响马和红胡子堆里能串门过户。不这样就是树没根,船没舵,蛇没头,人没首,蝎子没钩。在不周山下还开了个豆腐房,方圆十个屯都吃他家豆腐,还用豆腐渣养上百口猪。这样家底越发厚实起来了。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结草,说话细声细气听着象大肠子断了一样。这小子比蝎子王还狠,有骚味女人的门坎他没有踢不到的。二儿子叫涨潮,长着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干巴得象条瘦狗。蝎子王还有个女儿,高个头,细嘴巴,香瓜籽脸,匀称的身材,黄蜂的细腰,会飞的眼睛,会走的眉毛。由于马家开豆腐房,豆腐又白又嫩,因此人送外号豆腐西施,当地方园百八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的人咋舌尖,听的人抿嘴笑。

这年阳历正月二十五日,是当地农家“填仓”的日子。巧手的姑娘们用铢秸皮子,编成犁杖、大车、锹、钢、箱子、扫帚、筐箩、簸箕等农具,还有马、牛、羊、猪、鸡、猫、狗等牲畜,插在一个装红高粱的大碗里,求的是喜幸,盼的是今春开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填仓”的这天妇女手不沾针线活,叫“忌针”,怕的是不小心挑了龙眼睛,掉了龙泪,今年就要大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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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大亮,朦朦的雾色中,从屯子里走出一辆毛驴子车,轮子压得雪吱吱山响,躲开大雪窝子,绕到西西河边道上来了。毛驴车上热乎乎喘着白气,这是刚出包的大豆腐,往文学城里送。那个起车的大把式,冻得脑袋龟缩在破棉袄里,杯里抱着一秆秃了皮梢的鞭子,不时在半死不活地在毛驴子屁股蛋上轮个圈儿。这是惯例了,每天屯子里人家还没推开房门,他家就出豆腐车了。拉豆腐车刚走没影儿,只见从河沿子底下爬出个人来,个头儿不是太高,两条短腿登登没命地跑,两手死死抱着脑袋瓜子,好象会有一阵乱棍头落在他的身上。他钻出柳毛甸子直跑到屯子里。眨巴眼工夫,又从河房子底下窜出几个人来,手里都提着三尺长的木棍子,拼死命地追赶上来。

此刻马家大院静悄悄的,两扇黑油子大门开个缝,是拉豆腐车出去没关紧。院里没有一点声音,好象人们都在埋头大睡。蝎子王这天格外精神,好象要时来运转。下半夜他就就从热被窝子里爬起; “套磨了,套磨了,太阳一出来可就算两天工了。至多做一板豆腐。”

这倒很灵验,眨眼工夫,年轻的豆腐匠从屋里猫着腰,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掩着怀走出来了。因为他知道,算两天工,他就要多拿一个过夜钱,还要多做一板豆腐。

“吱扭”一声过道门被推开了。豆腐西施用长袍裹着身子走出来,风一摆衣服襟,衣服的香皂和脸上的咽脂味直冲鼻子。这女人长得细细柳柳的,用笔画的眉毛象一钩弯月,眼泡儿有些浮肿,总象睡不醒的样子。她用左手背挡着嘴打了一个大哈欠。 蝎子王机灵地把三角眼一瞪说: “你还浪荡啥去,也不想想,和个穷豆腐匠胡混有啥出头之日。”

“心里发干,去喝碗豆腐浆计。”豆腐西施不愿再说下去,扭着屁股走了。

蝎子王忙活一大阵子,见大门开着缝,骂了一句: “白吃饱”,就来到大门口想关上,谁知一抬眼,见有个人影儿路过柳树圈子跑过来了。他暗想:这个家伙比挨打的兔子胞得还快,可能是兜里有钱,后边有人追。他要是从腰里掉出百八十元的,我一伸手就捡上了,闹个“出门见喜”。他探脑袋一看,雪地上除了猪狗四印,还有几堆猪屎,哪有钱财? 他唾了一口,又一转念:不好,这家伙要是坏种,挤进院里来,不用说惹来酶气。他赶忙抽身要关上大门,可是又有点不死心,万一……就在他犹豫的工夫,一吸冷风,那人就钻进了院子。蝎子王于是个摆横河船的人,遇事还能壮住胆子,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厉声厉色地间道: “你是干啥的,响马胡子吗?到我穷豆腐房干啥来?

“大爷,有人追小子,你搭救小子一下!”这个人说着停住了脚步。他浑身衣服穿得很单薄,再加上从结冰的河沿上跑来,连吓带冻浑身直打哆嚎,瘦瘦的身子骨象要抖散架似的。看来挺年轻,个头儿不高,枣核脑袋,尖下额,两只小圆眼睛叽哩咕噜滚,象刚出锅的小耗子。他仍然小声细气地说: “大爷,搭救小人一下。久后有出头路日那一天,小子必重重报答!” 蝎子王一时被这人一口一个小子、一口一声大爷说得心猛然一动:这人不象坏人,那为什么有人迫他? 准是从他身上发现了钱财或是珠宝。他可能有些来头。今朝救下这人,也许久后有用处。就算他成不了龙,成了泥鳅,还能把泥钻个眼呢;就算成不了虎,成了耗子,还能盗个洞通通风呢。反正已经挤进来,撵不出去了,就大着胆子救下来吧。

他想到这里又迅速打量这人两眼:就凭达两只眼睛,也不会是个善茬子,我蝎子王要交往下各路人,哈样鱼鳖虾留着都有用。这个爱财比命还重,心肠毒狠的蝎子王,象鬼迷心窍似地发起慈悲来,用手扯住这人的袖子说;“来!”一转身就把这人扯到一排装豆腐卤水的大缸跟前,有几口大缸空空地倒扣着,伸手揭开一口。 这个尖下颊小瘦子很机灵,他看着缸心里明白了,他用那两只狡猾的小眼睛,狠狠盯了这个搬开缸口的老家伙一限,仿佛在说;狗娘养的,你要把大爷出卖了,大爷临死也得咬你几口。他很麻利地一猫腰钻到大缸底下去了。他听着追来的脚步声时,大缸把他给扣住了。 蝎子急忙走到牲口槽子跟前,抓起料叉子给四条拉磨的毛驴拌草料,用眼角溜着大门口。他想猫腰跑过去把大门闸死、但已经来不及了,人家的脚快踹在大门上了。他猜不出这是祸是福,不由得吸了口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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