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多数人”的暴政：村级选举怎么成了家族统治 v2.0 -- 风雨声

中国人三千年来让统治者折腾得死去活来，“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所以恨透了“独夫民贼”和他们的爪牙们“少数人的暴政”，只要能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名便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村官民主选举考虑了多数人的意见，以维护多数人的利益出发点，给了人们带来了无限的期望。

然而近年来不少村级选举变成了家族统治，有的村官甚至照样贪污腐化、欺压百姓、抗拒国法、为所欲为。村官选举的弊端却带来了无限大的失落，人们疑惑了。旧调重弹，民主法治这套东西在中国究竟管不管用。

可是我们放宽历史的视野，会发现真理和谬误只有一线之隔。我们对现实的失落来源于我们对民主和法治的误读。权力这东西其实是不长眼睛的，不管是来自多数人，还是少数人，它都一样可以被滥用。

-什么是民主和法治

民主和法治这两个基本概念常常被人混淆，并且人权和自由也用得是是而非。这不仅是中国人的问题，美国人也经常犯同样的错误。

法治(Rule of Law)：是一种权力行使的方式，指的是一个群体遵循公认的准则和程序行使权力。制定一大堆法律并不等于法治，法律从古罗马帝国和秦始皇时代就有，而法治社会是近代文明的产物。仅仅有法律，有权的人只是用它来治理没权的人怎么办？这变成了我用法律来治理你，但是谁也不敢来治我。 十八世纪后欧洲思想家发现，法治核心是用权力制约权力，限制政府滥用职权，保证人人守法，从而保护公民的权利和自由。所以法治的核心非法规条款，而是分权治衡。

民主(Democracy)：是一种权力来源的方式，例如普选，相对于世袭和君主制度，即人民投票选举或授权执政者权力。民主是一种进步是因为这一制度要求得到被管制者的同意才能管制他们，使大多数人的意志成为公共权力。民主的象征就是投票选举。

民主 vs. 法治 基本上可以简化为 投票 vs. 分权

-民主和法治的分离

有民主的未必就有法治，比如伊朗、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前南斯拉夫的塞族共和国等等都是民主选票选出的政府，由于没有分权和治衡的体制，原来独裁者滥用权力，现在变成了多数人滥用权力迫害少数人：在伊朗是多数教派对少数教派的镇压，在哈萨克是多数党多少数党的清洗... 是因为缺乏了制衡，民主带来了投票权，却没有带来清明的司法公正。《外交季刊》多年前发表一文《不自由的民主》，主要谈中亚国家选举民主在没有法治的条件下如何扭曲成多数人的暴政。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权力没有制约，民主投票还产生了希特勒。

反过来，有法治未必就有民主，比如殖民时期的香港。港督是英国政府指派的，何曾咨询过被统治的港人半点意见，所以港府不曾是一个民主政府。但是港府是一个法治政府，因为司法权、行政权、立法权的分立，使任何一方不得为所欲为。

-多数人的暴政 vs. 少数人的暴政

可以理解，我们三千年受够了少数人的暴政，因而对它的孪生兄弟多数人的暴政视而难见。看看下述情型是否有相似之处：

塞尔维亚共和国多数的塞族人清洗少数的阿尔巴尼亚人；

伊郎多数的教士派镇压少数的世俗派；

纳粹德国中多数的亚利安屠杀少数的犹太人；

美国1864年以前多数的白人奴役少数的黑人；

多数的张姓村民选举出村长后欺压少数的赵姓村民；

无产阶级以“人民”的名义，对少数的资本家和知识分子专政、抄家、下狱。

回头再看看村级选举怎么变成了家族统治呢？答案其实不难，那是因为我们乡村的土地上开始有民主却没有法治；我们的村官有了合法的权力来源，却不能监督制约他们合法得到的权力会被合法地行使。

--痛恨腐败？还是痛恨自己没有腐败的机会：道德制约 vs. 权力制约

老百姓平常痛恨腐败，可是一旦自己有机会带个红袖箍，厕所看门的大妈都会折腾一下外地人，要是当了更大的官，恐怕会愿意勇往直前地贪污腐化。所以大家真的不是痛恨腐败，而是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我没有腐败的机会。

的确，民主法治离不开人的素质的提高。但是，三千年中，孔老夫子的敦敦教诲，刻骨铭心，仍然没有让中国从腐败的王朝循环的阴影中走出来。即便中国现在再来一个圣人出来给大家指指路，重建全民族的道德，恐怕还是不管用。大约一千年前，李贽就评价海瑞：“先生如万年清草，可以傲霜雪，不可充栋梁。”

国家机器是暴力机器，中国三千年的历史也就是国家暴力被被滥用的历史。二百年以前的西方也是遭遇同样的挑战，路易十四说：“朕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但是西方人发现了用国家机器制约国家机器，而且已经获得二百多年的长治久安。

如果我们的人大是划选区独立选出来；如果法官任期不同独立于任命他的行政长官，比如法官七年、行政长官五年；如果司法和立法部门的官员工资、升迁不依赖于行政部门，不需要党组织的考察；如果他丰厚的养老金可能被弹骇了，法官也就顾不上额外照顾他的老婆孩子、七大姑八大姨，就能相互监督大致保证法律得到实施。

人们有权疑问：如果法官是共产党任命的话，他是要受行政官员的制约的，那么当他查出某人的问题，而这个人行政官员想保怎么办? 要害是一个独立选出的议会有弹核他的治衡力量，法官必须两边权衡。

人们有权担心：中国的司法如果不隶属于党组织，那将把一多半干部都送进大牢，共产党的天不蹋下来才怪呢。把那么多的干部送进大牢，法官的胆子是要慢慢锻炼，所以会花时间。共产党的天也不会一夜之间就蹋下来，这也算渐进改革道路吧。前苏联，罗马尼亚一夜之间垮的，正是因为没有法治，就一夜之间想要实现民主。

有人说，干部任免、奖惩、司法部门财政拨款涉及到多少人的既得利益。中国地方司法的拨款来源于地方财政。所以“法官不为官作主，只能回家卖红薯。”但拨款方式的改革应当不难，就象国税和地税人马分开一样。美国人用拨款法立法保障法院的后勤供给。

-中国为什么法治一定要先行于民主

一、比如说司法独立吧，这恐怕是第一步可以做的事情。防止党政对司法的干预,对现行体制冲击最小,符合国人对强烈稳定的需求。如果连司法独立的改革都认为是动摇共产党的统治，那还有什么地方敢改呢？共产党政府不就成了满清政府？

二、没有法治的民主只是把少数人对多数人的暴政,变成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中国必须避免重蹈伊朗、哈萨克斯坦等国家的覆辙。

三、国人对司法公正的现实需求远大于对投票权的需求.大量到行政部门喊冤告状的人们是无司法独立病症

四、中国文化传统中权力的合法性其实来源于它的合理行使。所谓“天有道”是指行之有道，历朝历代的皇帝权力都是强抢来的，并没有多大的合法性。世界政治史中不乏权力来源合法的政治堕落成暴政的先例。投票选举只解决了权力的来源合法性问题，而法治则是解决权力如何行使的治衡问题。

五、法治为民主建立和平的冲突解决机制，无人遵守游戏规则的民主只是强人的民主，非弱势群体之民主

如果权力有制约的话，家族是控制不了，也控制不长的。但是由于没有制约，所以才有家族控制的为所欲为。

法治的基础是“受限制的政府”。其实没有人比Montesquieu的《法的精神》和Edmund Burk的《法国大革命的反思》讲得更好了。实现中国的宪政民主，就象下棋一样，落子次序会决定胜负。棋没有下好，不等于中国人就不能玩这个游戏。

• [二稿] "多数人"的暴政:村官民选怎么成了家族统治
• 谢谢前辈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