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人物】嵇康传 zt -- 发泡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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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魏晋旧事

  是这个冬意萧然的早上,10:30的时候,我打开窗子,收音机里播放的节目叫做"流行沉淀",这时正传来一首《梁祝》。姑且不论这首乐曲在这个节目中出现带来的那种羊头狗肉之意。

  就是这么一个平淡的冬季上午,我眼前想到的竟然是一个坟头堆,有几只傻模傻样的蝴蝶在上面飞舞……想到这副画面的人都是一些怪胎,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早上。我的窗外是一大堆空气,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床单在空气中飞舞。这时我暂时还是这个学校里的研究生,在假模假样的混一张毕业证书,当我还没有用板砖拍死我的政治老师之前。

  我站在窗边,暖气从底下熏上来,我就站在暖气和冷空气交接的地方,象一尾在鱼汤里挣扎的鱼。冬季校园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天上的云密密的堆积着,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个上午呢……

  阮籍当时走在苏门山的小路上,后面跟着一只红色的狐狸。需要申明的是,这只狐狸并不是阮籍的宠物。据说在乱世的时候,总会有妖孽横行,因此阮籍走在半路上,被这只狐狸盯梢实在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我庆幸我的小说有这么一个美好的开头,看来就要发生很多古怪的事情。

  阮籍当时走在苏门山的小路上,正是冬季的一个早上。我们可以看到阮籍的鼻子冻得通红,胡子上挂着一些冰柱,据说化学成分是他的鼻涕。当然阮籍来不及注意这种事情,因为他要去拜访的是一个隐士,而不是去见丈母娘。苏门山在当时是一座很漂亮的大山,据我所知,那时还没有乱砍乱伐以及汽车废气污染,苏门山到冬天的时候,半山以下的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只剩下一些鸟窝。那些留鸟在冬天都睡懒觉,所以阮籍进山的时候,周围一片阒静。阮籍就走在这一片阒寂之中,觉得心情分外愉快;这正是他所设想的隐士世界的开始。

  苏门山是一座大山,半山以下在冬季都掉光了叶子,所以看起来是一片壮阔的灰色;半山以上由于四季的温度都小于摄氏10度,只有常绿植物能够生长,因此在冬季还是一片绿色。远远望去,苏门山就好象一个巨人,戴着一顶巨大无比的绿帽子。阮籍在进山之前,望着这顶绿帽,就神里鬼气的想:是谁能给他戴这么大绿帽呢?后来阮籍在走到半山帽檐的时候,太阳突然从云缝中照了出来,阮籍只见到眼前一阵金光闪耀,然后绿绿地一暗,正走进绿色地带。走上半山的时候,阮籍回顾了一下,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口中念念有词。从这种表情看来,阮籍要么是一个跳大神的江湖骗子,要么就是一个哲学家。当时这两类人都是属于被歧视的角落。而阮籍不幸属于后者。

  我们知道,阮籍生活在晋朝。在秦汉的时候,知识分子就倍受歧视。因为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们一个一个整天摇头晃脑,不务正业。秦朝有个人叫做叔书通,当时在秦二世手下混,那次刘邦项羽造反,秦二世急了,问叔书通说怎么办。叔书通说那还不好办,他们怎么是您的对手呢?话说完的第二天,叔书通就跑了,前去投奔项羽。后来项羽垮台了,又跑到刘邦手下混。真是他妈的给读书人丢脸。不过那些不丢脸的读书人都在秦始皇的大坑里凉快着,所以对于知识分子的状况,我们不该抱有乐观态度。到了汉朝,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有个大臣说了佛祖几句坏话,结果被汉武帝的老娘听见了。老太太特迷信这个,于是给了那个大臣一把剑,如果有人认为老太太欣赏大臣的眼光见解,那就完全搞错了。据我所知,老太太除了给大臣一把剑之外,还给了他一把钥匙。那个大臣打开一个房间,发现里面躺着的不是一个美女,如同007故事那样,而是一只野猪。当然有想象力的读者到了这里也许会想到兽奸之类的玩意。可是事实上,那只野猪饿了几天,心中充满了对于人类的愤怒,结果是一番搏斗,正义战胜了邪恶,野猪死了,大臣还活着。这个大臣倒是挺为读书人争气,可是后果却是得了神经官能症,从此见了猪肉就两眼发红……

  阮籍生活在晋朝。史书上记载当时"天下名士,少有全者"。对于这点,我知道的不太详细。我只知道当时的公共澡堂专门有一个池子,上面写着"哲学家和狗"。里面泡着一些巴西哈巴狗,德国狼犬,还有一些目光呆滞之徒。当然阮籍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事实上,那种澡堂只是二流哲学家才去的地方。可是阮籍身为一个哲学家,处境实在是不妙的很。

  苏门山的小道并不好走,到处都是野草和石块。没有毛病的人谁都不上这里来,采药的和隐士例外。阮籍上半山的时候,一不留神,突然老大一个拌子,栽进一个陷阱。陷阱里放着一个夹子,如果野猪掉进去了,能把肋骨夹断。好在我们知道阮籍是练过武的,所以反应不慢,当时就一个旱地拔葱跳了起来,跳起来后阮籍回头一看,见到好大的一个镔铁夹子。当时阮籍就气得不行,啐了一口说到妈了个疤子谁这么缺德,没事干放这么大一个夹子夹人哪!然后阮籍找了一块大石头扔了下去,镔铁夹子触动机关翻了起来,咣谠一声火花四溅,硬是夹断了铁钳。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阮籍当时还年轻,做事欠考虑。等到阮籍四十岁的时候,八成会把陷阱重新盖好,拍拍屁股走人。

  阮籍见到苏门隐士的时候,是在一个茅屋里,当时苏门隐者正在睡大觉。全身上下裹在一大堆乌拉草中,象一只粽子。阮籍开始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老先生在下阮籍前来拜访。过了半响,从茅草中伸出一只手来,上面握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袋状物体,然后阮籍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声:热水袋。阮籍是搞哲学的,有点小聪明,明白了老头的意思。于是生了一堆火,从门口的水桶里舀了水,烧了一锅热水。这样看来,阮籍有伺候人的天赋。完了阮籍找了一个芭蕉叶,弯成一个漏斗模样,把热水灌进老头的那个袋子。这时候,阮籍才发现手里的袋子非麻非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阮籍就在那里楞了半天:哲学家都有这个毛病,看到一件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就喜欢瞎琢磨。直到老头骂骂咧咧地从茅草中伸出手来一把抢过热水袋,阮籍这才恍然回神,记起了自己此行之目的。随即听到老头一声惨叫,看到水花乱飞。原来阮籍一时出神,忘了塞热水袋的塞子。

  老头被开水烫得够惨,好在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在乎。于是翻身坐起,瞪着一双三角眼斜么阮籍。换了我大清早被人用热水烫醒决不能跟他没完。当然老头年纪大了,打不过阮籍,只好采取这种不合作的冷眼。阮籍当时也不识相,这也是年轻人容易犯的毛病,凑了过去说老先生真是精神矍铄。其实换了谁被热水烫了一下都会精神矍铄,老头白了阮籍一眼,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阮籍于是掏出一张小纸片说老先生你别误会,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探讨一下关于物质第一性还是精神第一性的哲学问题以及关于帝王之道。老头当时差点没有气晕过去,心想我招谁惹谁了,大清早被人用热水烫醒,然后和我讨论这种狗屁问题。后来我们知道这个老头很有可能就是徐庶,就是当年被曹操气死了老母后来在赤壁大战中神秘消失的徐元直。这件事情是阮籍晚年写回忆录时告诉我们的,因为当时阮籍记得那个热水袋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曹"字,据考证那是西域进贡给曹孟德的骆驼皮夜壶。后来大概被徐元直偷了当纪念品带走了。

  徐庶当时就没好气,一双白眼翻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吊儿郎当往后一躺,没事一样的又睡了大觉。阮籍见到没有指望,只好叹口气,走出门的时候想想不甘心:大清早差点给野猪夹子夹死,又莫名其妙地当了一会烧水小厮,换得的却是一对冷眼,于是回过头来冲着徐庶大啸:操!!!接着拍拍屁股就下山了。

  徐庶后来起来,看到阮籍已经不在了,知道小伙子好糊弄,呵呵一笑,赶去野猪陷阱去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猎物。我们知道,从前隐士的生活很艰苦,当时没有旅游业,山里的一切东西都要自给自足,所以隐士们都会几手野外生存本领。徐庶发现陷阱里一块大石头,镔铁夹子也变成了两半。山里生活艰苦,买这么一个镔铁夹子不容易,徐庶于是气冲丹田,仰天长啸:操你妈!!!!!!

  阮籍当时正走在路上,突然觉得背后气流流动,如同刮了龙卷风一般,然后就听到那句气壮山河的国骂,接下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一个白衣布丁。这件事情是这样的:徐庶住在山里,没有什么事情,就专心练气功,练得肺活量8300,还练成一口换气不停口的特异功能。每天早,中,晚要长啸一声。搞的周围附近的鸟都神经衰弱,一听到啸声就会神经质的一抖,然后拉出一堆屎来。阮籍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没有带伞,当时正是中午,那些鸟都刚起床,憋着一泡屎等着徐庶的长啸,这就是为什么阮籍看到天空突然露出许多屁股,然后发现自己象一个油漆工人的原因。至于这许多鸟里面,没有猫头鹰,是因为猫头鹰是夜鸟,白天睡觉,所以受不了徐庶的干扰,一个一个都变成白痴,然后专门逮老虎豹子吃,结果给老虎豹子吃的干净。

  关于苏门山的鸟,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附近的鸟生理周期都跟着徐庶转,所以养成了定时拉屎的好习惯。附近的穷人买不起滴漏,所以就捉鸟来当做定时工具。周围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例如下面一段对话:

  ---哎吆,王掌柜,早啊,几点起来的?

  ---早屎三刻。

  ---很早啊,你看我这德行,中屎才起来。

  ---有福有福!能吃能睡,不象我,从早屎一直忙到晚屎,哪有空哪!

  ---瞧您说的,您是忙人,哪能跟我们老百姓比啊!

  ---回见……

  ---回见……

  外地人来到当地,听到这些谈话,都有点迷糊,通常会找找镜子看看自己有几分长得象屎壳郎。

  更典型的是如下的纸条:

  阿狗哥,今晚屎时,我在屎鸟笼下等你

  ----爱你的阿猫妹于早屎时分

  至于有时这些鸟白天吃多了巴豆,或者观音土,弄得拉屎不定时,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情况下,恼羞成怒的阿猫妹或者阿狗哥会把鸟杀了做汤喝,因此这种汤叫做小鸟汤,而这种鸟叫做汤小鸟。喝了这种汤的人往往有一个毛病,到了某个固定的时刻,突然脸色苍白,大叫一声,从麻将桌上或者闺房里一跃而起,跑向公共厕所。这时候公共厕所外面人满为患,万头攒动。有些有远见的人会从书店里买一本《孔子家语》,上面写上自己的狗名,然后去厕所占位子。这就造成了很多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现象。有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拉开一个坑位,只见坑上摆了一个小板凳,上面放着一本《孔子家语》,封皮上写着几个小楷:颖川王大胆。有些愣头青或者实在憋不住的老兄就会一跃而上,扔掉本子,大模大样往上一蹲。当然后果是可以想见的,有人回来发现占位子的本子不见了,而坑位上蹲着一个陌生人,就会大叫一声,拿一根毛竹冲上去。这时边上的人会拉住他劝道:何必呢,老兄,大家都是出来拉屎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因此厕所门前都有一副对子,左联是"同是天涯蹲坑人",右联是"拉屎何必曾相识",横批是:以和为贵。当然有些人的本子是不敢扔的,例如关西解良人的本子。大家倒不是给关公面子,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解良惯多亡命徒,拉屎的时候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肯定不是什么意外的惊喜,更何况解良人的架没有人敢劝……

  至于《孔子家语》这本书,其实是一本盗版书,作者并不是古代的圣人,而是当时的王肃。王肃此人为了驳倒学术对手郑玄,杜撰了这么一本书出来。可见盗版书古已有之。当时的人都知道这本书是狗屁,所以丢了也不可惜。有的人不买手纸,干脆就用此书擦屁股了事。当然澡堂里的事情比较怪异,如果你生活在那个时代,去澡堂转转,就会发现很多人黑着屁股。阮籍当年挨了一头鸟粪,后来进到山下市镇的澡堂,看到很多人黑着屁股来往,又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例如什么"老王,今天屎时实施誓师……"之类的鸟话,再看到许多大家闺秀抢着上公厕之疯狂景象,于是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我们知道,阮籍是一个哲学家,哲学家对于自己搞不懂的事情总是会感到痛苦。阮籍后来洗完澡,赶忙跑掉了,如果不跑掉肯定会发疯。在这点上我比他好的很多,因为我对于量子力学中的很多东西都搞不明白,但是我并不痛苦,即使老师对于我的分数不抱有任何同情之心……

  据我所知,阮籍见苏门隐士的事情就是这样。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早上起来,依旧打开收音机,"流行沉淀"里播放着一首当年流行的校园民谣,还是老狼让人着迷的声音:"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给我烟抽的兄弟……你的来信越来越客气,关于爱情你只字不提……"。我怀念那种感觉,一个人的生活里,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所谓兄弟,就是在这种时刻,你能递一支烟给他,然后和他讲一些只能说给一个人听的话。兄弟,恩,睡在这个世界上不知什么角落里的兄弟。

  话扯远了,我们还是回到故事:

  袁孝尼是魏晋时代著名的剑客,携一把长剑闯荡江湖。这把长剑是他唯一的财产,是他寂寞时候的伙伴,是他的兄弟。袁孝尼无论走在哪里,都要带着它,随时随刻,仿佛情人一般。当时有人就对他提出意见:老袁,你看你这把破剑,长满了铁锈,扔在路边都没有人要,还是扔了吧,我在陈家村认识一个铁匠……每当有人敢说到这里,袁孝尼就一声不吭,掏出他的长剑指着那个人的咽喉。余下的事很容易猜测,那个人大叫一声,掉头就跑,由于袁孝尼的这种脾气,所以他没有别的朋友。他闯荡江湖时靠的不是关系网,而是真本事。所以他有的时候特别地寂寞。

  这个世界上没有眼光的人太多,所以袁孝尼根本就懒得解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把锈剑原来是一个宝贝。那是当年的铸剑大师欧冶十三用昆仑五金配合金刚石屑制成的宝剑,也是铸剑大师欧冶十三最后的杰作,欧冶本人死于煤气爆炸。原因是这样的:因为金属的熔点是2000多摄氏度,而在这种温度下,金刚石容易氧化,所以欧冶是在一氧化碳的气氛保护下铸成的这把长剑,当时欧冶一人在铸剑室里,里面烧着煤气。欧冶用一根长管套在嘴里,长管另外一端通在屋外。袁孝尼当时在屋外,看见屋子里一直往外冒黑烟,过了一会只听见欧冶在屋里喊了一声OK,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完了以后袁孝尼就看见屋子没了,只有原来屋子中间的位置上有一个四分五裂的加热炉,上面一把长剑。如果袁孝尼有一点化学知识,就应该知道爆炸是源起于欧冶的那一声OK,因为欧冶开声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体中含有氧气,引起了屋里的煤气爆炸。但是袁孝尼不知道这个机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于欧冶的死表示遗憾,同时他拿过那把长剑,用一圈白布裹好,然后开始闯荡江湖。由于欧冶死的早,所以来不及在剑上镀铬,而袁孝尼又不知道珍惜,睡觉的时候把这把剑当枕头,过河的时候把这把剑当拐棍,这就是这把剑锈迹斑斑的原因。

  我能想象当年袁孝尼的风采,一个人走在路上,腰间别着一把长剑,长剑外面缠着一圈白布,白布上污迹斑斑,化学分析的结果可以表明上面有情人的眼泪,仇人的血,吃菜的菜汤,还有手淫留下的精液。我们知道袁孝尼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剑客,所以很少去外面招妓,更多的是自我解决。当然另外一种说法是因为袁孝尼没有钱去招妓。不过对于这种说法我表示怀疑,虽然袁孝尼是个江湖浪人,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但是他没有钱的时候就充当几次杀手,其收入不菲。更重要的是,当时妓女的职业是一种政府保护产业,换句话说就是政府允许妓女业的公开存在并且提倡行业的公平竞争。袁孝尼每来到一个城市,就会走过一些红色灯光的街道,那些街道上写满诸如:"青纯少女,不纯不要钱。"或者:"三八少妇,越堕落越快乐"之类的广告。每次看到这些东西,袁孝尼就低着头,叹一口气走过去,好象天生阳痿。其实我们知道,袁孝尼并不是阳痿,同时娱乐业由于竞争激烈,其普遍收费不高,属于工薪阶层承受范围之内。有的地方还贴出了"帅哥free"的广告。通常这种地方总会吸引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头前去。但是袁孝尼是有点不同,象他们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精神常常高度紧张,通常需要依靠娱乐业来平衡一下心理,可是这种生活方式却不适合袁孝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袁孝尼闯荡江湖的意义是什么,他为什么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即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放纵的快乐。他也许只是为了体验流浪的感觉,可是这就好象说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吃饭一样,我们常常搞不清楚我们人生目的和过程之间的区别。我只知道袁孝尼在和人决斗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解开剑上的白布,把锈剑提在手里,眼睛闪闪发光,好象猎豹那样。这时候他的对手总是沉不住气,大喝一声冲上来。这时候袁孝尼会大喝一声:操你妈!然后挥起剑来当啷一声把对手的剑砸成两半,剑的余势不衰,将对手也横扫成两半。即使对手是个绝顶高手,躲过了第一扫,还有第二扫,第三扫,袁孝尼的剑法就象狂风一样,随时随刻保持攻势,直到对手负伤为止。这时候袁孝尼会住手,对对手说你回家准备后事吧。然后用白布重新裹上剑,扛在肩上一句不吭就走掉了。对手这时候会一阵发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死掉。因为大家都知道袁孝尼的剑上是不喂毒药的,喂毒药的剑客都成不了第一流,因为他们对于自己没有信心。所以这时候失败的对手们往往并不在意,在伤口上裹上金疮药就完事。过了几天之后他们照镜子都会发现自己眼圈发黑,两眼发红,然后开始发烧,过了几天就死掉,个个死得难看无比,而且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所以个个死时圆睁双眼,以表达死不瞑目之意。其实这件事情袁孝尼自己很清楚:因为他用的是锈剑,所以上面长满了破伤风菌,古代的医学不发达,没有抗生素之类的玩意,所以破伤风是绝症。从这点上来看,我们可以知道袁孝尼是个狡猾的人物,他让剑长锈并不是象传说中的那么简单,而是另有用意。

  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喜欢袁孝尼这个人物,因为他用的剑法很合我的心意。据我所知,袁孝尼每发一剑总要大叫一声操你妈以壮声势。这是他们这派剑法的独特运剑手段,借助呼声来提高剑的爆发力以及气势。当然这种呼声并不一定非是操你妈,也可以换成例如:噫嘘唏!或者巍巍乎!之类较为文雅的说辞,例如袁孝尼的师傅发剑的时候喜欢说"炒鸡蛋"或者"炒腰花",当然这种呼声如果配上方便铲之类的兵器会更让人理解。至于袁孝尼,曾经也试过用"噫嘘唏"之类的语气助词,可是后来感觉自己象得胃涨气一样,砍出的剑也象得了胃病一样蔫不拉圾。后来干脆就用上简单明了的"操你妈",这就使袁孝尼产生一种角色感,发出的剑往往又狠又准,立刻有一日千里的气象。所以后来袁孝尼成名以后,他用的剑法被人称为"操你妈剑法",至于那把锈剑也被称为"操你妈剑"。

  当时的剑法有很多种,而操你妈剑法是公认的最难看剑法之一,因为这种剑法的招数只有砸和直捅两种,即使加上左右上下左上左下右上右下砸八种变化,也总共只有九种招数。而当时其他花里胡梢的剑法有的是,最另人绚目的剑法舞起来就象一团光影,如果在剑上涂上颜色能舞出很多花样,所以当时有剑舞一说,绝顶高手能舞出各种图案。有的时候,大官过生日,就有人请这种高手前去舞剑,舞到绝顶的时候在剑光中能够出现"happy birthday"的字样。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袁孝尼的剑法一无技巧二不花哨,可是往往那种花哨的剑法抵挡不了"操你妈"剑法的一击。就连当时公认天下第一美剑的公孙小花也在袁孝尼剑下一招就败了下来,被削去了鼻子。后来公孙小花上街疯狂购物就得戴上一个蜡鼻子。当然这种事情在夏天就有麻烦:夏天的蜡容易化;当你和美女说话时,突然发现对方的鼻子不见了肯定不是什么意外的惊喜……

  袁孝尼的剑法虽然只有九种出剑路线,可是组合起来却是不同凡响,袁孝尼曾经将这九种出剑路线编上号,例如直捅是一号,左砸是二号,左上砸是三号……然后就用无理数往上套:例如用"派"剑法的时候,第一剑是3号,第二剑就是1号,第三剑就是4号,以次类推,碰上0号就做一个假动作。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操你妈"剑法平均说来是九实一虚的剑法。之所以用无理数的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无理数比较难琢磨,如果单纯用循环小数例如1.11111,那样的姿势人家会以为袁孝尼在打铁,而且这样的小数人家也容易防备,不象无理数那么复杂。因此袁孝尼平时走在路上就不停地琢磨一些关于"派"和自然对数的计算问题,外表自然而然就沉默寡言,外人看来他神神叨叨的,以为他脑筋有问题。据我所知,绝顶聪明的人看起来都有这个毛病。袁孝尼当时已经能把"派"算到小数点后面第23位,后来祖冲之和他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当然如果祖冲之知道袁孝尼计算"派"值只是为了使杀人的剑法变得更难琢磨,立刻就会气昏过去。因为精确"派"值在工程学上的应用简直太有用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袁孝尼研究无理数的计算问题并不是为了什么直接的应用问题,而是仅仅出于一种虚荣心,他希望对手在被自己打败以后赞美:老兄的剑法实在太神机莫测了,请问这是什么无理数啊!如果碰上这种场合,袁孝尼就会把对手当成知己,然后告诉他自己计算无理数的方法,同时会用一把烧红的小刀捅入对手的伤口帮助对手消毒,然后敷上烈酒,以防知己得破伤风而亡。可是对手都是大老粗,平生接触过最大的数学就是用二十个指头计数,而且在被袁孝尼砍了一剑以后最正常的反应就是大叫一声"操你妈,操你妈剑法。"外人听来以为此人舌头抽筋,而袁孝尼是懂得,他知道第一个操你妈是谓词短语,第二个是形容词做定语。这种时候他就会失望地叹口气,然后一声不吭地走掉,任凭对手得破伤风死掉。由此看来,袁孝尼太不懂得人情事故。在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被对方砍了一剑,然后很高兴自己的遭遇,以为能够知道一个无理数,被砍一剑也无所谓,这种人肯定神经有问题。在我看来,袁孝尼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自己剑法的机理告诉人家,然后再告诉人家自己是用哪一个无理数砍伤他,最后告诉无理数的计算方法。鉴于对手的报复心理,很有可能会对此进行一番钻研,然后就有可能佩服袁孝尼杀法之高超。可是袁孝尼认为这种做法不符合自己的作风,不可能找到真正的知己,所以从来没有实施过。

  这样看来,袁孝尼闯荡江湖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知己。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剑法的主流是艺术剑法,就是那种华丽呼哨,据说是为艺术而艺术的剑法,所以袁孝尼一直对于自己的操你妈剑法有怀疑,认为自己的剑法是不是脱离的最高的境界。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袁孝尼一直在追求一种剑道的最高境界。这就是他成为剑客的两个基本因素。

  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活着并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想达到最高境界。他们称自己为智慧的爱好者。我知道二十世纪中就有这么一个怪杰,大名叫做维特根斯坦。在我看来,袁孝尼和维特根斯坦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所不同的是,他们从事的行当不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把他们并列起来。

  雪夜里,我走在街上,看见城市上空露出了幽蓝的天色,附近的楼房上空,悬浮着若有若无的白云。街道上的汽车亮着车灯,在小心翼翼地来往,车灯照在雪地里,是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这样安静的子夜里,整个城市都睡着了,只有一些黑夜的精灵在来往:街灯,北风以及雪,好吧,我们还是回到洛阳城:

  洛阳在晋朝的时候,是一座不夜城,那里汇集了全国的黄白之气,是一座腐化和堕落的城市。最奢华的和最穷困的,最干净的和最肮脏的,整洁的街道和悲惨的贫民窟,构成了两个毫不相同却又交错复杂的空间之城。袁孝尼来到洛阳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因为远远看去,洛阳只是黄土地上一座四四方方的黄土城。总是有人来来往往,织锦的快马和笨重的牛车行走在官道上,袁孝尼以为这座城市和他从前见过的并无不同。他却不知道,进入洛阳将要改变他的一生。

  袁孝尼那时住在洛阳的咸阳巷里,这地方住的都是一些陕西来的移民。这些老陕操着一口浓重的陕西口音,他们称自己为"饿",称大伙为"饿们",我们知道,袁孝尼是南方人,所以对这些称呼不是很适应。当他住在咸阳巷里,感觉自己被两种异乡包围着,心里有一点紧巴巴的感觉。他白天出门的时候,听到那许多"饿"的声音,就会产生一种身在索马里之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被觊觎的不舒服。这种感觉被杀的猪也有。所以袁孝尼在咸阳巷的时候,就打乱了生物钟,改为白天睡觉,晚上出去。

  每次黄昏,袁孝尼从梦中醒来,愣怔一会,然后抱着剑,出了房门,一步一步的走出巷子。巷子口通常会有两个小孩,象斗鸡一样的对视着,甚至眼睛也别成斗鸡眼的模样。这种时候,袁孝尼总是会等一会,因为两个小孩手里拿着竹棍,互相凝视对方:对于决斗,袁孝尼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袁孝尼在边上抱着双手,腰上别着剑,在看两个小孩决斗。这种时候,一个小孩会别过头来说:大叔,你一边凉快去吧,不要妨碍我们决斗。袁孝尼这时会笑一笑说:不急。小孩用斗鸡眼翻他一个白眼,对于这么厚脸皮的大人,他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回过头去继续和另一个小孩决斗。过了一会,两个小孩齐声大喝:操你酿!然后一起把竹棍横扫到对方的脸上,结果是两个小孩脸上都奇迹般地肿起一块。这时候,从门里会冲出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劈手就是给每个小孩两个嘴巴子,同时骂骂咧咧:操你酿!两个小畜生给我滚回去。这时候袁孝尼总是忍不住指出这个妇人语言中的逻辑错误:大嫂,你操你孩子的酿就是在操你自己,同时畜生的娘一般情况下也是畜生。据我所知,畜生没有自己操自己的习惯……袁孝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呸"的一声,然后觉得自己脸上被喷满了口水。等到他把脸上的口水擦干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妇人和小孩的影子,只有巷口"专治性病"的招牌还在摇摇晃晃,这种时候袁孝尼总会有一点荒诞的感觉,我们知道,这种感觉一直陪伴着他,就好象黑夜里星星陪伴月亮一样。

  具体说来,我们不太可能了解袁孝尼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有的时候他白天回屋的时候,样子很疲倦,而手里提着一袋银子。他如果是个女人,我们就有理由猜测他去卖淫,鉴于他是个男人,我们同样有把握说他参与黑社会的活动。我只知道每天深夜里,袁孝尼总会找一个郊区的破庙,在那里呆上几个时辰。在那种时刻,袁孝尼喜欢把剑垫在手下,双臂枕头,在破庙里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琢磨什么,而他身边的地上,有一副东方朔的字画或者司马相如的情书。从这点上我们可以看出,袁孝尼是一个飞天大盗。

  有一天晚上,袁孝尼依旧来到一个破庙里,躺在地上,突然听到一阵琴声。这琴声突如其来,仿佛光华泻地,又如长河经天,当场把袁孝尼给震住了。袁孝尼在黑夜里听那琴声,如同林间雾气一样袅娜,又象时间经过那样自然而悲伤,有的时候充满一种洋洋碧空的气势,又有的时候好象岩石一样凝重沉稳。袁孝尼只感觉眼前一阵五彩绚烂,仿佛琴声里带着忧郁的,快乐的倾诉,如同光线一样变换。这时候袁孝尼突然领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兴奋无比,感觉自己象一只鼓起了全身尖刺的豪猪。然后他大喝一声:操你妈!挥起长剑轰隆一声把破庙的后墙给震塌,这时候,袁孝尼在烟尘飞扬中,看到破庙后面树林前的空地上,有一个年轻人抱着琴长身而起,满空的月光倾泻下来,那个年轻人浑身披着一种闪闪而又虚无的光辉站在那里,望着烟尘中目瞪口呆的袁孝尼。

  我们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嵇康。

  嵇康的形象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可以看到他穿着一袭莫辨颜色的长袍,头巾斜斜歪歪的戴在头上,脸上挂着那种欠了别人几十万银子般的笑容,那种笑容懒洋洋又亲切,让我心里温暖起来。嵇康那时候住在洛阳东南的一个四合院里,早上总是很迟才起来,起来之后吃着一些不知来路的乱七八糟的食物,然后往墙角一躺,说到:哎呦好困!两眼一眯又补起了回笼觉。在冬天的阳光下,嵇康躺在那里好象一只快乐的狗熊。有的时候一觉醒来,嵇康就会抱起焦尾琴一阵乱弹,弹得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嵇康是一个所谓的音乐家,在玩一些概念音乐。有的时候,嵇康弹断了琴弦,就会大喝一声:琴发异声,忽起嘈杂之音,必有俗人窃听。从这里听来,嵇康又好象是国家安全局的反特工人员,拥有特异功能。这时候,四合院的矮墙上就会伸出一排脑袋在笑,好象神经病展览:南边的是一排女人头,通常是一些二八佳人,在冲嵇康抛媚眼掩嘴偷笑,东边的是一群壮汉,在呵呵傻笑,西边的是一些便衣,在哼哼冷笑,好象抽了风。只有北边没有脑袋伸出来,因为那是一个厕所,却有一帮老太婆蹲在那里流口水阴笑。从这里看出,嵇康所谓弦断之语,根本就是胡诌。就象我小时疑神疑鬼,老是怕人害我,于是时不时冲门背后突然叫道:你别躲了,出来吧。有的时候真的会出来个把人,那是我老妹。这种时候我总是会吓一跳,就象嵇康当年那样。

  嵇康看到这种情形,就会掏出一个大弹弓,然后拣起堂前的一堆石子,飕飕的发出弹子。这时候嵇康的枪法已经十分了得,于是墙上的人头一个一个地少了下去,不时传来"哎呦,操你妈"之类的回声。最后只剩下一个最漂亮的女子头,仍在墙上微笑。然后那个女子头大叫一声: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同时发了疯一样跳进院子,这时候嵇康总是微笑着拿起断弦,送给那个女子,接着那个女子会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从这里看出,嵇康又好象是一个文艺台的主持人,在主持每天一个幸运观众的音乐节目。

  嵇康白天就是这么生活,有的时候他自己想一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怀疑自己有没有神经病。到了晚上的时候,嵇康就会把自己身上的虱子一只一只捉下来放入一个口袋,然后换上一件干净的长袍,带上焦尾琴,从自己院子里的地道出去,来到郊区的破庙,认真琢磨自己的琴艺。只有这种时刻,嵇康才觉得自己有一种活着的感觉。天明的时候,嵇康又会从地道回去,把自己的长袍脱掉,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虱子往身上一倒,接着穿上那件不知道什么时代的旧长袍,眯起眼睛睡大觉。

  在那一段时间内,嵇康一直在琢磨音乐的理论问题。在嵇康很小的时候,他就读过荀子关于音乐的理论,荀子说:乐者乐也。嵇康那时看了很高兴,认为写书就是这么简单,觉得自己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大作家。按照他那时的想法,写书无非就是这种花招:人者人也,猪者猪也……由此类推。当然,如果这么写书的话,那么最伟大的作家肯定是电脑,因为我可以编一个程序,让它在一秒中之内写出数十万句这种同义反复的废话。后来嵇康长大了,知道荀子说的话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荀子认为,音乐就是快乐。这时候嵇康就对荀子产生了意见,在嵇康看来,音乐是无所谓快乐不快乐的。他在晋朝的时候,就发现了声音的客观实质。他那时侯用许多的小音叉摆在自己的周围,每次弹一个琴音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音叉在震动,嵇康从不同音叉的不同震动之中知道了琴音的不同位相和振幅的叠加问题。换句话说,嵇康在那时就已经会用傅立叶展开来分析波动问题了。知道了傅立叶展开之后,嵇康就十分兴奋,认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从这里我们可以认为嵇康不仅是一个音乐家,还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可惜在那个时代,没有标准的科学语言让他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所以他只能用一些很晦涩的东西来说出傅立叶展开的本质问题。嵇康在他的著作中提出,音乐的本质就是"和",这个和,在我理解就是傅立叶分波的叠加,当然古人也许有不同看法。嵇康知道傅立叶叠加的事情之后,兴奋的不得了,到处向人诉说自己的观点,这也是年轻人容易犯的错误。发现了一点屁事就好象母鸡下了一个蛋一样,到处嚷嚷。其实即使真的下了一个蛋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所以当别人听到嵇康满嘴"道冲以为和",什么"音无哀乐,唯和而已"的屁话,一个一个都心里在骂:张狂你的什么呀,你这个死人头。然后那些人都把眉头皱起说:嵇兄,你的理论真是高明,哎呀不好,我还要去菜市场买菜,咱们下次见。这种时候,嵇康总是会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感觉自己象一个傻冒。后来他在写《声无哀乐论》的时候,就有一些情绪发泄在了里面。这表明嵇康那时还年轻,就象现在的我一样。我有的时候和别人争论问题,总是恨得咬牙切齿,尽管这种问题本身微不足道,例如关于公厕的收费问题。

  现在想起来,我和嵇康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所讨论的问题。例如我只能讨论一些公厕的收费问题,再往上就是我所不敢或者没有能力的了。嵇康讨论的问题,总会让一些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这就是我现在为什么仍然是一个研究生而没有坐大牢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委琐懦弱而嵇康名动千古的原因。

  在中国的古代,音乐是一项政治教育问题。就象现在的政治课一样,有标准的一套理论,这套标准是从孔夫子那里传下来的。因为古代的娱乐活动很少,所以音乐就起着移风易俗,端正思想的作用。这个道理也很简单,你如果从小就对一个小孩唱十八摸,那个小孩长大不是色狼才怪。所以在当时的思想道德领域扩展为音乐教育领域,遵循一套模式:提倡什么,不提倡什么。就象我小的时候,模式化的女孩就应该活泼向上,打男生的小报告,留小辫子,衣服整洁。对于这种女孩,我的反应就是拔其小辫而后快。有的时候,我还做一些小胶布,上面写上"我是小乌龟"或者"我是乌龟的老婆",然后贴在那些女同学的身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乌龟另有寓意,不然不至于这么缺德。

  嵇康那个时代也有一整套的标准模式:首先就是承认音乐能够有哀乐之分,其次从这个基础上定出了好的音乐和不好的音乐。这样才能把有些东西一棍子打死。中国古人总是要整出一套打棍子的标准,这点上我很佩服他们,所谓师出有名。换了我,看不惯就要作弄你,就象当年对于班里的小女生一样。不会给自己找堂皇的理由。这也是我为什么幼稚的一个原因。

  说到当年的标准,我倒是可以给出一个例子,信不信在你。当时婚姻制度还不兴明媒正娶,那时男子要追老婆,就会往脑门上扣一个铁锅,然后走到巷口,举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然后扯足了嗓子大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然,嗓子好到象多明戈地步的毕竟是少数。多数情况下那些巷子里的猫和狗都会兴奋的喵喵叫。有的人会提出反驳意见说狗是汪汪叫,对于这点那些狗有保留看法:就允许你们人类这么叫,不允许我们也换种叫法?这时候那些三八悍妇就会打开窗子,泼出一盆洗脚水。先前我们说到了,那些光棍们都戴着铁锅,所以毫发无伤。换了现在的我就不敢戴着铁锅去女生楼叫唤,据我所知,女生楼里有化学系的女生,而化学系的女生要搞到浓硫酸恐怕不是什么难事……话说到当年,那些光棍在楼下叫唤,成为一种躁声污染,而大家又不好意思赶他们走,就象文革的时候,假如有人在你楼下叫唤"大海航行靠舵手",你如果回骂一句:"你瞎鸡巴叫唤什么。"的话,那就是对自己的人头不负责的表现。然后那些妇女同志们也没有办法,只好闷头把菜刀,花盆之类的东西扔出去。如果不幸铁锅很薄,经不起菜刀花盆的考验,就会听到一声:贼你嘛!然后咣铛的倒地声,好多老百姓就是这么变成白痴的。所以晋朝的白痴特别多,这也证明当时政府的用心险恶:白痴无知无欲,小国寡民,总是比较容易统治。

  嵇康提出的《声无哀乐论》,是对当时统治理论的一种反动。自然要受到上面的迫害。这件事情天经地义,尽管实际上,嵇康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我们知道,嵇康当时还很年轻,容易灾难性地冲动,并且往往只从技术的角度考虑问题。这就是他和阮籍最大的区别。

  袁孝尼自从第一次见到嵇康以后,就激动的不得了,时不时有想拜嵇康为师的冲动。尽管当时嵇康没有理他,据我所知,当时嵇康翻了袁孝尼一个白眼,抱起琴就走掉了。在嵇康看来,他认为袁孝尼是属于那种画春宫图的小人。当时地下流行一种春宫图,类似于今天的花边新闻。都是以当时的名人为主角,然后派人跟踪名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比如说嵇康进了一次妓院,那么就有了可以大画特画的素材。罗素说他可以从一个错误的前提推出任何东西出来。那些春宫图的逻辑也差不多。即使嵇康洁身自好,他们也可以编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说嵇康和一群女的在树林里乱搞。所以会有人大清早敲门来问嵇康:嵇兄,前天晚上你是否在小树林里弹琴来着。嵇康大清早正迷糊着呢,说不错是有这事。然后那个人总是会不怀好意地窃笑:瞧你人模狗样的还会这个道道,哧哧……然后笑得跟捡到一堆大粪一样地走掉了。这种时候嵇康总是摸不着头脑,骂道:笑你妈个屁股……大清早被人莫名奇妙地吵醒,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嵇康发现自从见了袁孝尼第一次以后,自己的生活就和从前不一样了。现在他每天下午拿弹弓打人头,最后总是会剩下两个人头。除了一个漂亮美眉之外,还有袁孝尼的死人头在墙上向他努力微笑:袁孝尼是个绝顶高手,哪里这么轻易就会给打下来。后来嵇康上街的时候,通常会在街口碰上袁孝尼。袁孝尼满脸堆笑说道:嵇兄,早啊。嵇康心里骂道:早你妈个屁股。但是看到袁孝尼一脸象浆糊一样的笑容,又觉得这样的话说不出口,只好说:你好,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拔脚就想溜。谁知道袁孝尼说哎呀嵇兄,我正好没事,陪你上街逛逛。结果一逛就是一个下午。嵇康给气得手脚冰凉,昏头昏脑找了一个厕所躲了进去。袁孝尼说没事,我在厕所门前等你。嵇康在厕所里蹲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自己双脚都麻木了,这才准备起来,想好歹袁孝尼应该不在了吧。结果却发现自己没有带手纸。这种时刻会有一只手从上面伸过来,递过来一卷手纸。嵇康说谢谢。外面有一个回声一样的声音说不客气。等到嵇康擦完了站起身来,发现袁孝尼满脸堆笑,抱着剑站在门口说道:嵇兄果然好雅兴……嵇康差点没有给气昏过去。

  后来嵇康上街就长了一个心眼,遇上袁孝尼的时候就一言不发。袁孝尼如果说早,嵇康就会伸出一只手来,中指朝天,意思是说你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早你妈个头啊。这种时候嵇康总是不拿正眼瞧袁孝尼,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边上的人看到嵇康这样,都高兴地鼓掌,认为嵇康的形象真是酷呆了。袁孝尼遇上这种时候,就会给搞得一楞一楞的。就象我现在看美国片,见到美国人经常用这种姿势,这种时候我也总是一楞一楞的,并且心里想:中国文化果然博大精深,这种造型我们晋朝时候就已经有了。按照这种说法,我就可以写一片论文,题目叫做《操你妈考》。可惜我现在读的是理科,而这种考据是文科的人混饭吃的行当。我得有点职业道德,给人家留一口饭吃……

  我在这里神里鬼气地想着,其实当年袁孝尼也是这么神里鬼气的琢磨怎样算计嵇康。后来嵇康上街,有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些老太太或者老头向他打招呼。嵇康一不留神,就会应声说道你也早。这种时候,那个老太婆或者老头的脸皮就会奇迹般的掉下来,露出袁孝尼那张死人脸向嵇康微笑道:嵇兄,果然不简单,这你都认得出来。然后就趴一掌拍在嵇康的胳膊上,以示亲热之情。这时,只听嵇康骂一句操你妈,然后就是喀喇一声,胳膊被袁孝尼给拍脱了臼:袁孝尼是个高手,所以不知不觉用上铁砂掌也是情有可原之事。接着袁孝尼就会做惊慌状说嵇兄真是对不起你啊,然后又是喀喇一声,把嵇康的手臂接回去。这种时候嵇康总是会翻起白眼,心里这个气啊:你妈妈了个屁股,我认出你个头啊……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袁孝尼不仅会易容术,而且脑子还不笨。

  后来嵇康上街总是要带一个小棒槌,一旦不幸着了袁孝尼的道儿,就一声不吭,拎起棒槌喀喇一声就把另一只手臂给打脱臼:自己下手总是比袁孝尼动手有分寸。这种时候袁孝尼就会慌忙跑上说嵇兄,你这又是何苦呢。然后嵇康也不等他动手,就自己把手臂喀喇一声又接了回去。所以嵇康的手臂后来经常习惯性脱臼。这种时刻嵇康总是镇定自若说到又是你这只苍蝇。

  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好象又跳到了唐朝,因为电影大话西游中的对白也跑了出来。这种时刻我总是有点莫名其妙,还是让我们接下去看发生了什么。

  嵇康这种时候一般是在去竹林的路上。从史书中可以知道,当时山阳嵇康,陈留阮籍,阮籍侄子阮咸,河内山涛,河西向秀,琅琊王戎,沛人刘伶被称为竹林七贤。后来嵇康去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个厚脸皮的袁孝尼,所以刚好八个人,正好凑成两桌麻将。一般来说,袁孝尼去的时候总是想问嵇康一些关于音乐本体或者生活目的的问题。因为袁孝尼明白要修炼成最高的剑法,就得在人生上修炼出一种境界。而这种境界,曾在嵇康的琴声中表达出来。到这里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袁孝尼要象追女孩一样死缠着嵇康不放了。但是嵇康对袁孝尼并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是理所当然的。当时是一个政治高压的时代,一旦说出什么反动言论立刻就是死罪。这种时代我们可以称为非理性时代。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所以有了袁孝尼在身边,嵇康见了阮籍总是满脸淫笑:老阮,好久不见,又在哪里风流快活?阮籍说哎呀嵇兄,果然了解我,你可知道,洛阳东市新开了一家女人内衣店,里面竟然有隆胸胸罩……这种时候,阮籍和嵇康两个都色迷迷地对着大笑,仿佛他们整天去寡妇村偷内裤一样。袁孝尼这时候总是有一点迷惑,盯着自己胸前,看自己是不是平胸。

  后来,人数都来齐了,竹林七贤就开始拉着袁孝尼打麻将,当时叫做叶子牌,一两银子一台,规矩是台湾麻将。当时阮籍和嵇康,刘伶,袁孝尼一桌。嵇康有一点小小诡计,想把袁孝尼的银子输光,好让他滚蛋。结果没有想到袁孝尼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银子有的是,而且一旦袁孝尼坐在了嵇康的上家,就死命的给嵇康喂牌,通常都是把自己的好牌例如五梭,六筒拆开了喂给嵇康吃,把嵇康喂得饱饱的,然后就开是努力放炮。刚出了没几手,嵇康就开始听牌,又过了几手就有人开始放炮。刘伶对于这种单刀直入的拍马手段很是不愤,因为袁孝尼手里都是留了一堆垃圾牌例如红中,发财之类的。后来刘伶就提出来要换座位,结果重新排的位子是袁孝尼坐在刘伶的上家。这种时候袁孝尼就开始出恶屎无比的牌,例如红中白板之类的,或者看准了刘伶不要的牌出,最过分的就是把自己的四个幺鸡分开来打。这种情况下一圈下来刘伶就根本吃不到什么东西,自然输得就多。偶尔吃了袁孝尼一张牌,就会看到袁孝尼激动的拔出长剑乱挥,口中念念有词说怎么会给老匹夫刘伶吃上牌了呢?刘伶当时差点没有气昏过去。要说竹林七贤的牌技也差不多,不然不可能并称竹林七贤,而且号称排名不分先后。结果当天下来却是刘伶输得最多,因为老头子一激动,就乱放炮,甚至连袁孝尼也赢了他一把。后来刘伶就开始整天喝酒,彻底放纵自己,想把自己麻痹,以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时人称之为:壶中乾坤大,醉里岁月长。却不知道袁孝尼是肇事者。

  阮籍也好不到那里去,输了好几千银子。这种时候阮籍就会乘着牛车出去,瞎鸡巴晃悠。直到老牛不愿意走了,阮籍就大哭起来,这样看来,阮籍心理有一点脆弱。我们知道,阮籍是一个哲学家,其主攻方向是数理逻辑。然而在当世却没有用武之地,即使用在打牌上,阮籍本来头脑清清楚楚,结果遇上袁孝尼这种不按逻辑出牌的裸拍马者,被输得大败。这就使阮籍对于自己事业的信心发生了极大的动摇。就象我有一年回家给我表弟辅导物理,结果有一道题我做错了,给他讽刺了一通,我表弟是一个只配嘲笑弱智的学生,所以当时我就对自己从事的物理学发生了极大的动摇。这种痛苦可以和阮籍当时的心情比拟。后来阮籍哭够了,驾着牛车回到了家,依然从事逻辑学方面的研究。这说明阮籍对于自己的事业依然热爱。从这点上,我认为阮籍是好样的,即使他用来打麻将的逻辑学失败了。这就好象那些连鸡都杀不了的牛刀一样,之所以坚持下去的原因,是相信自己是一块好钢,只不过用错了地方。

  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当时打麻将唯一的赢家是嵇康,不过这是沾了袁孝尼的光,对于这点,嵇康心里也不痛快。即使他回家的时候,身上揣着一万两银票。

  中午的阳光很大,地面的雪开始融化成水流,顺着路边的小沟流淌。我走在路上,感到心情很愉快。所以我不太能够理解嵇康那时候的心情。我们知道,嵇康生活在一个非理性的时代。

  有关那个时代,我可以说几句话。那时候的皇帝个个都残忍好杀,并且智力不高。我们每次想到弱智儿童,心里总是掠过那种口角流涎,见了人就叔叔爸爸乱叫的那种角色。当然那时的皇帝没有弱智到那种地步,到了那种地步的弱智一般都很善良。而晋朝的皇帝一般来说,都是不很善良,当然也不乏善良的例子,例如晋惠帝,这个白痴皇帝当政的时候,有一年大旱,老百姓有许多人饿死。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就问手下说他们为什么饿死啊?手下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就对晋惠帝说他们饿死是因为没有饭吃。晋惠帝当时就傻了,对手下说那他们为什么不去吃肉。这种问题足足可以把一头老母猪气死。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晋惠帝为人本质不坏,当然如果让他去种田更好,这样才符合他的智力水平。在我看来,晋惠帝的称号改做晋晦帝才好,有了这样的人做皇帝,天下不晦气才怪。晋朝当时还有一个皇帝,叫做孝武帝,有一次问手下的大臣说驴子是怎么一个模样。大臣要出他的丑,就说那依陛下你来看驴子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晋孝武帝于是用手捂住嘴巴吃吃地笑了半天,笑得那个大臣发毛,然后才嫣然说道:正当似猪。我不知道孝武帝是在说驴子还是在说他自己。我只记得有一次论文答辩,同班有一个女生,当时老师问她研究的课题有什么价值,然后她也象孝武帝一样用手捂住嘴巴吃吃笑了半天,笑得我直发毛,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只鸡,不然何至于如此好笑。然后那个女生最后才说:我也不知道。这种样子小姑娘作起来好看,而一个大男人作起来未免有弱智之嫌。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开始理解嵇康的处境了。处在一群白痴和弱智的统治下,难免不太舒服。

  当时嵇康赢了一万多两银子,心里却不是很高兴,因为他没有摆脱掉袁孝尼,这件事情实在是个麻烦。我们可以看到嵇康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皱着眉头,袁孝尼跟在他的后面,好象一只得胜归来的狗。当然这样形容一个著名剑客未免不够宽容。不过袁孝尼当时的心情确实和那种得胜犬类似。这种状况保持了一会儿,直到他们两个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强盗。

  遇上强盗的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正好太阳落山,天空变成了黛蓝色,小路上开始有蝙蝠在飞,竹林是一个偏僻的地方,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其它的竹林六贤已经结伴先走了:他们看到袁孝尼注视嵇康那种爱怜的表情,心里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竹林七贤在当时都是有成人之美的君子,遇上这种事情虽然不太高兴,但是也不方便说话,于是阮籍使了一个眼色,六贤们借故先走。只留下嵇康和袁孝尼两个。在回去的路上已经有强盗在埋伏,但是看到六贤人多,所以没有轻举妄动,直到等来嵇康。然后那些强盗呼哨一声,蜂拥而出。说是蜂拥其实也有点夸张,其实就是三个人,用黑布蒙着脸,手里拿着大砍刀往路口一站,大喝道:打劫!!!!!

  最开始被吓坏的是那匹驴子,驴子看到大砍刀的样子,以为有人要做驴肉褒,这当然是它自作多情,但是也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当时那匹驴子大叫一声:啡~~~~~然后脱开了缰绳就跑。由此看来,驴子有特异功能。因为一般的缰绳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当然不排除驴急跳墙的可能性。更确切的解释是驴子天生就是用来系缰绳的,所以嵇康对于驴子逃跑这一点丝毫没有预防措施。后果是嵇康一个倒栽葱从驴车上掉了下来,然后开始找他的剑。强盗们哈哈大笑,因为嵇康掏出的是一把木剑。嵇康见了,也不太好意思。因为当时虽然士大夫人人配剑,但是会使剑的人不多,对于多数人来说,剑只是一个装饰品。具体到嵇康本人,虽然会点武功,但是对于被打劫的事情考虑的不多,所以没有认真准备。于是嵇康就把木剑扔掉了,说打劫就打劫吧,瞎嚷嚷什么。说完了还补充一点:劫财不劫色啊!强盗头子说这个当然,我们吃这行饭当然要有职业道德。然后,嵇康就把钱掏了出来。强盗头子一看这么多钱,就失掉了平常心,说钱也要,人也要。因为强盗头子知道,有这么多钱的人来历肯定不凡,就动了打劫肉票的主意。这也说明嵇康为人太老实,如果只掏出几十两银子的话,强盗就会认为合理而放过他。嵇康这时候也失掉了平常心,因为作肉票并不是他的理想。于是嵇康掉头就跑,结果一头撞在了袁孝尼的身上。袁孝尼说嵇兄,你这样也太狼狈了吧。嵇康当时气得两眼发白说狼狈你个头啊,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就这么一犹豫,嵇康就给强盗逮住了,强盗们一拥而上,把嵇康摁在土里,准备猛打一顿。如果没有袁孝尼的话,这顿打就完成了。当时袁孝尼说大家有话好好说,你们要作没本钱的买卖也不用这么没有风度啊。说完就把嵇康抢了回来。强盗们不干了,指着嵇康说:我的。袁孝尼说你说你的就是你的,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王法。强盗暴跳如雷说老子就是王法。说完一刀就望袁孝尼头上砍去。袁孝尼一看没有办法了,也不好意思招架。因为袁孝尼从来就没有用过招架的招数。所以袁孝尼就轻叹一声:操你妈。温柔得好象情人一样。接着强盗只见眼前忽忽一闪,后来就发现自己成为两段。发现自己成为两段当然不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事实上,那个强盗立刻就死掉了。在流血死亡之前,是给吓死的,死成了一个双保险。边上人看到这个死法,都吓坏了,还没有跪下,就开始大声叫到: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所以一个一个都念得真情感动,凄切感人。结果袁孝尼一听说道你家还有这么多人哪,那么死一两个也没有关系。挥起剑来一剑一个都了结完毕。我们知道,袁孝尼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反逻辑思维,所以强盗碰到他也活该倒霉。

  嵇康看到了袁孝尼的手段,立刻大怒说这些人不过是为了一点钱财,你怎么就这么轻易伤人性命。有种的去杀贪官污吏,杀老百姓算什么英雄。这样看来,嵇康就是唐僧,而袁孝尼就是孙行者。说完了以后嵇康就拍拍衣服走人了,带走了银票。袁孝尼长叹一声,知道自己不好意思再骚扰嵇康,于是就走掉了。其实他还是在洛阳城里,只不过不再明目张胆地去找嵇康,有的时候他会来到嵇康家里,隔着门缝看嵇康在干吗,那种表情好象是同性恋。更多的时候,袁孝尼出去干一些神秘的事情,然后跑到小树林去等嵇康。可是嵇康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时候袁孝尼心情总是很坏,喝醉了酒,所以经常碰到刘伶。

  又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寝室里只有自己,这时的校园已经很安静了。刚洗了一个澡回来,耳边轻轻地听到几声爆竹的声音,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宁静。我翻起了从前一些朋友的照片,那都是临毕业前拍的一些东西。我只知道,现在我一个人呆在这所空房子里,心里想念起他们。这种时刻,窗外是一片暧昧的黑色,爆竹的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要过年了,这个寂寞的假期里,我在想念着一些事情,心里充满柔情。

  六朝的时候,我记得王徽之有一次住在山阴,下大雪的夜里,突然想念起了戴逵。需要申明的是,戴逵是一个男人,不然这样的故事就会变成俗套的love story。这种时候,王徽之带上酒瓶,跳上小船说开船吧,我要去见戴逵。船开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黎明的时候,王徽之到了戴逵的门前,突然想起戴逵也许现在正搂着老婆睡大觉,所以就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掉船就走。别人问他,你不是给自己找事吗?王徽之说:我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又何必见到戴逵本人呢?我不知道王徽之在那种下雪的夜里,听到雪花飘落在大江上的时候,会想起什么,是否象我这样心理阴暗的坐在这里,在胡思乱想。

  我只能想起,有一年我坐火车回家,半夜里下起了大雪。火车奔驰在开往南方的原野上,窗外是闪耀的白色的雪。藉着列车发出的灯光,我能看到窗外伸向天边的白色大地,那么静的雪夜里,只有落雪的那种神韵,安静的触摸,以及火车开过留下的那份万籁俱寂。这种时候,我会想起每个人都有过一次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岁月,想起穿过的江南每一个落雪城市的灯火,想起一些永恒的纯洁和美好事情……我知道我又开始矫情了,所以还是回到故事本身:

  刘伶当年住在洛阳城里,有一次上街的时候,碰到了大将军王的老娘上街购物,那时正是夏天,所以将军老娘的轿子打开了纱窗透气。恰好刘伶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偶然看见了将军老娘的真面目,刘伶哈哈大笑,说道:屁股脸屁股脸。将军老娘的脸正好长得白白胖胖,脸颊突出,和屁股有点类似,所以将军娘听到这句话以后,当场没给气得中风。回去告诉了大将军司马文王。大将军一听大怒,这还了得,于是对老娘说妈,你尽管长了一张屁股脸,却不要自卑,你还是我的妈,我这就给你出气去。将军娘听到这种话,反而更生气了,全身抖个不停,从此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却说到刘伶听到了这个消息,吓坏了,没想到一时图个口中痛快,却惹来如此大祸。于是整天喝酒装醉。刘伶也是一时糊涂,没有想到将军老娘并不认识自己。当时刘伶还没有加入竹林七贤的小集团,所以名气不大。走在大街上没有人认识他,故而大将军王不知道抓谁好,后来在厕所门前逮住一个擦屁股的杀了了事。

  刘伶成名之后,却早已染上了酒瘾,天天赌了钱买酒喝。考虑到刘伶只是竹林七贤,而不是赌林七仙,所以不见得每次都赢钱。输了钱的时候,刘伶就满脸痛苦的跑回家去翻老婆的小金库:娘子,今天又输了钱,所以要买点酒麻痹一下自己。这种excuse他的老婆反而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太单刀直入,所以变得有点理直气壮。后来刘伶就是在酒店里碰到了袁孝尼。

  那时正好是夏天,袁孝尼刚刚离开了嵇康,整天有点魂不守舍,变的五迷三道。袁孝尼走在街上,淹没在夏天夜里那种恹恹的气氛之中,觉得自己是一条沉没在洗澡水里的鱼。当时街道两旁都是泼出的洗澡水的痕迹,水里那种有点腻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再加上少女夏天身上散发的兰花油的味道,还有干净衣服的棉质香气,这一切都给袁孝尼一点色情和暧昧的暗示。我们可以理解,袁孝尼是一个光棍,在那种时候身边又没有一个女人。袁孝尼那时的心情于是变得很坏,偶尔挥动长剑,就会从天上掉下一只母蚊子,被削去了翅膀和嘴,落在袁孝尼的鼻子上。如果采用一种象征主义的手法来写这篇文章,我可以把这只暧昧的蚊子隐射成一个女子,袁孝尼的这些举动说明了他有强奸的欲望。

  到了下半夜,街上的那些气息散掉了,空气变得浊重而冷静。袁孝尼躺在街道的中央,望着周围的灯火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感到自己周围聚集了一群猫。这时候,袁孝尼就会一跃而起,跳到一个窗口上去偷窥一些少女睡觉。后来他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就又跳了下来。鉴于他绝顶高手的身份,这些举动一般不会给人看到。

  袁孝尼当时脑子里想起了一个女子的样子,这使他变得象掉到水里的猫一样痛苦并且冷静,消失了性欲。至于这个女子,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因为袁孝尼一直把这个女子放在内心的最里面,就连做梦都不太见到她。不过她每每在一些时刻出现,使得袁孝尼恢复冷静和痛苦。在他的心里,这个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她代表着一些年轻时候的梦想和纯洁。这种时候,袁孝尼会来到街边的小酒店里,这种酒店只在夏夜里营业,门前支有一块白色天棚,下面放着桌椅,周围有一圈晕黄色的孔明灯光。在这个灯光下,有一个人卡剌着醉眼在喝酒,这个人就是刘伶。

  开始几次,袁孝尼没有去搭理他,尽管两人在打牌的时候见过面,但是由于袁孝尼的出千行为,所以算不上牌友。后来见面多了,也不好意思装做看不见,于是老袁老刘就这么胡乱叫上了,再到后面,由于熟了,不免产生一种知己之感。这种时候,刘伶就会把衣服裤子脱光并且嘱咐袁孝尼:老袁,给我把风。把风的原因是以防春光外泄。袁孝尼用上听风辩器的工夫,倾听周围是否有女人的脚步声,同时听到刘伶醉里唱歌:天地就是俺的房子,房子就是俺的裤子,侬是个漂亮娘子,干吗跑进俺的裤子……按照这种逻辑,日月就是刘伶的蛋蛋,不然不可能要用这么大的裤子,而娘子跑到刘伶的裤子里面就是为了晒太阳,也就是晒刘伶的蛋蛋……这种逻辑的唯一结论就是老天爷是一个色情狂,这种时候袁孝尼总是忍不住狂笑不已。刘伶于是惊醒大呼:可是有妇人经过?同时把衣服裤子往身上套。他们之间喝酒的事情就是这样。

  有一天晚上,刘伶得了酒精中毒,袁孝尼就把刘伶扛起来,象一只麻袋一样把他扛回家。刘伶的老婆穿着内衣从房间里面跑出来,见到这种场面镇定自若,对袁孝尼说这位大哥,麻烦你把我家老刘扔到这个缸里。袁孝尼把刘伶扔到缸里以后才发现那是一个醋缸。刘伶在缸里面浸了一会,突然咕嘟咕嘟冒起气泡来,有化学知识的人都知道那是酒精和醋酸的反应物乙酸乙酯。过了一会刘伶从缸里爬起来,象一条糖醋带鱼,见到老婆就大喊:这位小娘子,你的胸部好大啊,让我摸一摸好不好。然后刘氏啪啪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这时候刘伶就会如梦初醒,说道大胆贱人,敢打原配丈夫。袁孝尼这时候在边上色迷迷地看着刘氏的胸部,心里赞叹果然好身材,刘氏那时正是二十出头,皮肤白里透红,乳房尖挺,臀部紧缩。按照这种写法,我已经开始走火入魔,估计不出多久,就会写出一部金瓶梅出来。事实上,刘氏的确十分漂亮,袁孝尼也对她赞叹有加,不过这种赞叹止于礼节,袁孝尼虽然不是一个君子,但是对于破坏人家家庭幸福的事情还是不愿意去干的。我也不希望自己心理阴暗,给刘伶找一个三八悍妇。所以我也希望刘伶能够找一个漂亮老婆,这个女人精明能干,而且有一个最大好处,就是不给刘伶戴绿帽。虽然刘伶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扣除掉吃饭和打牌时间,一个星期大概只有半天时间来陪他老婆。这并不代表刘氏就一定春闺寂寞,红杏出墙。

  当时刘氏就把刘伶关了起来,而且吩咐袁孝尼:这位大哥,你如果是老刘的好朋友,就帮我看着房门。这里我们看到,刘伶家变成了戒毒所,而看守员是袁孝尼。刘伶在房里暴跳如雷,用尽手段,但是不管他用软,用硬,都无法突破袁孝尼和刘氏的防线。后来刘氏在门口哭了起来,边哭边摔刘伶的酒瓶酒罐道:老刘啊,喝酒喝多了得了肝硬化是要死人的,你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啊!刘伶刚开始就想说那你改嫁去吧,后来想想这句话太薄情,就没有说出来。然后又想劝刘氏殉葬,不过这句话他也说不出口。最后刘伶嘴巴一抽筋,就说好吧,那我不喝酒了,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要向神仙发誓才行。刘氏大喜,于是准备了供品。说老刘,你既然这么有心,我上街给你买猪蹄胖给你庆祝庆祝。刘伶于是跪在神仙面前说出这通话来: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

  一饮一斛,五斛解酲。

  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说完之后跳到供案上拿起祭神的酒咕咚咕咚喝了精光,袁孝尼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刘伶戒酒的事情就是这样。嵇康和吕安是生死之交。于是我们知道,故事又开始了。他们两个人虽然住得相隔很远,但是为了见对方一面,往往不辞辛苦长途跋涉。有一次吕安从安徽前来洛阳探望嵇康,恰好嵇康有事出去了,吕安见到的只是嵇康的哥哥嵇喜。吕安也不说话,在门口写了一个凤字就回去了。嵇喜以为他在赞扬自己,于是很高兴。直到有人告诉他说,凤字拆开就是凡鸟,他才知道吕安在讽刺自己是一个俗人。考虑到吕安是嵇康的好朋友,嵇喜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嵇康在洛阳的乡下和他的好友向秀一起打铁。需要说到的是,打铁在那个时代是一项健身运动,有点象当代的呼啦圈或者甩手疗法。那时侯有一个大官叫做钟会,很是崇拜嵇康。他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四本论》,听起来有点象马克思的《资本论》,或者象情场浪子写的《私奔论》,其实这本书里写的东西和上面两本著作都沾不上边,我也不知道钟会在里面胡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当时他写完这本书以后,很想给嵇康看一看,却又不好意思主动送上门去:这种心态有点象少女怀春。后来他在嵇康门前站了半天,突然看到嵇康出来了,紧张地红了脸,掉过头就走。嵇康远远看到一个大男人怀里揣了本书,红着脸走掉了,自然以为那是一个色情狂,刚买了一本《肉蒲团》,所以也没有在意。后来钟会做了大官,听说嵇康在乡下打铁,就专门备了马车前来看望嵇康。这种派头有点象现在的省长下乡,前面开道的是奔驰,后面跟着一大串宝马和红旗,居中一辆加长型林肯。当时的钟会差不多也是这么一个派头:前面一排大宛白马开道,后面跟着一些国产名马如照夜狮子头之流,当然有人会联想起红烧狮子头,我也没有意见。中间八匹汗血宝马拉着一辆檀香车,车上坐的人就是钟会。那时乡下的路和现在的差不多,都是一些黄泥小路,所以很难走。特别对于那些骏马来说,因为骏马的蹄子都比较小,相对来说地面承受的压强很大。钟会当时坐车在去洛阳黄泥村的道路上,拉车的马走在田野里,泥巴一直没到汗血马的膝盖。所以钟会的仪仗队从局部来看好象是一只蚱蜢,从全体看又好象是一条蜈蚣。虽然黄泥村离洛阳只有50里的道路,钟会却整整走了三个时辰。其实这种情况下换做牛车会快很多,可惜没有汗血牛,不能让钟会来出风头。

  钟会到达村口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壮观景象:数百男子一字排开,在村口叮叮当当打铁。我前面说过,这是当时的流行时尚,所以老百姓趋之若骛。打铁的男子个个都脱去上衣,打着赤膊,在炉火的熏烤下皮肤发出黑油油的光亮,所以个个看起来都好象是非洲的索马里兄弟。在这种情况下,要认出嵇康来当然多有不便。钟会于是只好开口问人:喂,老头,你知道嵇康在哪里吗?那个老头瞪了钟会一眼,没有理他。钟会急了:鸡巴老头,问你呢!这时候老头就掏出一只虱子出来,往钟会身上一弹,钟会是个近视眼,所以没有看到老头弹出的是个虱子,他看见的只是老头手指一动,以为老头是在往自己身后指,于是回头一看,看到一只大叫驴,在冲着自己努力微笑。当然你要反驳说钟会不是驴,怎么能知道驴在微笑。我只能告诉你,那只驴和钟会一见钟情,由此看来他们之间有一点共同的因素。

  按照这种说法,钟会找不到嵇康,容易产生的倒是人驴之恋,你如果耳朵背,听成人鱼之恋,我也没有办法。实际上,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钟会吩咐手下人一起大喊:嵇康,你的裤子掉了。这种时候,所有的老百姓都往中间一个黑油油的汉子身上瞧,这个汉子叹了口气,心里骂道:钟会真是丢读书人的脸。其实如果嵇康来干这件事情,他就会掉一块手绢在地上,上面绣着嵇康两个字,拣到手绢的人自然会把手绢送给嵇康。

  后来的事情据说是这样的:嵇康在打铁的时候,用大锤敲打在铁块上,发出了将军令的节奏,向秀那时侯在帮嵇康烧火,拉风箱拉出了手风琴伴奏。在嵇康停手的时候,向秀就用风箱发出了驴鸣的"啡####"声。我们知道,嵇康是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家,所以他用的风箱和大锤自然也与众不同。周围的人一会儿听到将军令,一会儿听到驴鸣,在这里,嵇康显示了高超的音乐技巧,把两个主题深入展开,所以大家一起鼓掌,同时拿起大锤为嵇康伴奏,那种样子有点象现代的交响乐团。

  钟会在边上傻呆呆地站着,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将军出塞兮,当当当,流血千里,当当当,啡#####,流血千里兮,当当,我武维扬,当当,啡啡……"我们知道,钟会并不是白痴,自然而然就猜出了这个曲子的主题是将军和驴。

  那时是早秋的天气,傍晚暮色来临,黄泥村的村口一片红通通的火光,我们可以看到火星四溅中,一群人光着膀子,露出黑油油的皮肤在齐声和着将军令。村口所有槐树的叶子都飞扬起来,落在火炉里发出滋滋的轻响,随即化作一阵轻烟。炉子里红蓝色的火苗忽忽地闪动,这使得村口的样子好象是一锅煮开的八宝粥。在这种时候,钟会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掉到八宝粥里的老鼠,心里有点热辣辣。所以他跳上了自己的马车,准备走了,这时听到了一个嘹亮的声音在问道:闻何闻而来,见何见而去?

  钟会这时候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涨红了脸好象中了一记铁砂掌,然后大声说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这种回答使他自己感觉象一个弱智,所以他差点哭了起来,然后就走了。

  深秋的洛阳城好象一块抹布,站在洛阳中心的钟鼓楼上向四周眺望,就会看到许多四四方方的灰色房子,直线钩出街道,老百姓穿着灰色衣服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好象一群灰色蚂蚁。虽然洛阳城里有好多的梧桐树和槐树,但是入秋以来就有人将所有树上的叶子都剪光,不然这些叶子上会长出很多的柔絮,风一来这些丝絮乱飞,这种时候洛阳城被轻烟笼罩,好象一座梦幻之城。上层人物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种样子容易使老百姓产生非分之想,更何况那些皇亲国戚对于这些飞絮过敏。但是这一年入秋的时候城里长出了一些怪树,没有人知道这些树是怎么来的,它们就在空地上生长,充满了街道上的各个角落。大清早老百姓起来,就会揉一揉眼睛,因为他们发现熟悉的街道上有一点不同。这些不同逐渐累加起来,直到有一天大伙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怪树的生长,很快就填充了灰色的街道两旁。这些怪树的叶子是红色的,经过几次霜冻以后就分外鲜艳,所以这时候的洛阳城就好象一座流血之城。刮北风的时候,风沙乱飞,红叶就顺着风沙在天上飞舞,老百姓出门都红着眼,一方面是给风沙刮的,还有就是因为红叶的颜色能够传染。接着又有人报告说在城里看到过红色的狐狸,白色的猫。需要说到的是,那时洛阳城里只有皇宫里有猫,老百姓养这种东西是犯法的。大白天的时候,有人就会发现这些狐狸在屋顶上晒太阳,没有人能抓住这些狐狸,后来皇宫里面调出来一队禁卫军专门射狐狸,结果射死的老百姓比狐狸还多。偶尔也会射死几个大官,那年头洛阳城里到处都是大官。所以这种猎射狐狸的行动就不得不终止,不然人人出门脑袋上都得扛上铁锅。后来有人想出用药老鼠的办法来药狐狸,可是狐狸的智商高,而且不吃死肉,所以药死的老百姓比狐狸更多,偶尔也会药死几个大官,原因是大官家里的猪吃了一些花花绿绿的肉,变成了药猪……所有这些事情搞得洛阳城里怨声载道。

  那年秋天的时候,洛阳城里传出了嵇康要被砍头的消息。起初是一些小道消息在传播,后来官方渠道也证实了这条消息。这件事情传开后,三千个大学士在皇宫门前静坐请愿,要求释放嵇康。因为嵇康已经成为当时的精神领袖。但是皇帝老儿大怒:怎么东汉末年的学潮闹到朕的头上来了。于是大学士人人薪水减了一石米,同时留职查看半年。

  砍头的原因尚不清楚,好象是因为吕安不孝的罪名而坐连,又好象不是。其实皇帝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皇帝下令砍吕安和嵇康的脑袋,就得砍。嵇喜那时候看到自己的弟弟要砍头了,急得冷汗直冒,从边疆赶回来变卖了家产准备上下打点,营救嵇康。可是那些后门一个一个都摇头:谁要嵇康名气这么大呢?皇帝下的旨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嵇喜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大哭了一场。嵇康是他从小养大的,有半兄半父的感情。这时候嵇康倒是安慰他:哥,上诉是没有用的,我们就认了吧,反正又不是你砍头,你还是宽心一些好了。

  从前在读卡夫卡的《审判》的时候,我就在想,类似的题材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是在嵇康的身上。当然他们之间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原因在于嵇康还有一点指望,这点指望就是袁孝尼。

  袁孝尼当时还没有离开洛阳城。在秋天的时候,袁孝尼老是一个人上街去。那时侯风沙很大,街上只有袁孝尼一个人在走,抱着他的长剑,那样子好象是一只长颈鹿。谁也不知道袁孝尼上街去干什么,因为那时候街上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又有人在下雨天看到袁孝尼在街上走,好象一只掉在亚马逊河里的树袋熊,这种时候人们就会认为袁孝尼失恋了,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呆滞,好象是一块柚木板。有人说袁孝尼在悟剑道,说这话的人是刘伶,但是当时刘伶醉醺醺的,所以没有人信他。又有人说袁孝尼得了神经错乱,考虑到说这话的人没有被袁孝尼一剑剁翻,所以这种说法引起普遍共鸣。其实说这个话的人是王戎,就是后面当了大官,吝啬得一毛不拔的那个竹林七贤中的败类。写到这里,我们发现故事中又多了一条线索,就是王戎为什么要造袁孝尼的谣。但是这些事情都过去一千多年了,我也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所以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们只知道,洛阳城里发生的事情并不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袁孝尼只记得自己走在街上的时候,冷风从天上掉下来,红色的叶子在空中乱飞,好象鬼上身。或者下雨的时候,袁孝尼记得那些灰色反光的路面,斑斑驳驳的水坑上流光在一闪一闪,这种时候袁孝尼就感觉自己走在了另一个城市里,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很熟悉,仿佛是记忆在时空的深处搭建的一座荒凉之城,而不是平常那个喧闹腐化的大都市。这座记忆之城中没有秋来盛开的牡丹和菊花,没有浆洗衣服那种茉莉花的香气,没有衣服领子后面若隐若现的肉色乳房,更没有夏天半夜里晕黄色的灯光。这种时候,袁孝尼总是会产生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可见,一座梦幻之城的营造,并不在于是否把叶子剪光,是否禁止百姓养猫。我们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一个梦幻者。这种时刻,袁孝尼的眼睛就开始闪闪发亮,仿佛多罗茜第一次见到奥芝国一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走出洛阳城了。

  就在这时,嵇喜通过刘伶找到了袁孝尼,说了嵇康的遭遇。袁孝尼不好意思推脱,于是答应会见机行事,这是他离开洛阳前要干的最后一件事情。

  袁孝尼那天来到洛阳东市,见到人山人海,嵇康是天下名士,所以大家都来看热闹。这种时候袁孝尼只有用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后来嵇康的囚车来了,一共是两辆,后面一辆上面坐着吕安。当时出了大太阳,嵇康在洛阳熟悉的街道里面穿行就想:这是最后一次逛大街了。当然他如果是个女人的话,这种想法会更让人理解。嵇康看到路边上长出的怪树,那个秋天他一直在坐牢,所以没有见到这些怪树的生长,因此很好奇。同时他还闻到了一种木质的清香,这种清香好象是轻轻贴在空气的里面,所以嵇康暗叹了一声,生命是多么美好啊!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快要死了。这种时候,嵇康想起了当年自己见孙登的情况。孙登当时住在黄泥村,一年四季都不穿衣服,因为头发长,所以就便用头发编成了连衣毛线裙,孙登就这么一年四季裹在自己的头发里面,睡着稻草,吹着口哨。后来嵇康去见孙登的时候,就和孙登互相交换身上虱子的品种:--老孙,这个虱子是从西域一个番僧的身上跳过来的,据说是已经绝种。

  --小嵇,你看看我的这个,是稀有的印度皇室品种,从来只在皇后的裤裆里生长。这样看来,嵇康和孙登都是一些生物爱好者,而虱子则是他们的宠物。我们说过,那是一个非理性时代,所以宠物也不同凡响。后来孙登在嵇康走的时候,放了一张红叶在手里,嵇康记得孙登站在一棵怪树的底下,罩着头发连衣裙对自己说:你才气横溢,但是见识太少,所以很难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嵇康临死前想起这件事情,就很佩服孙登的远见。

  后来嵇康在临刑前,提出一个愿望,要弹琴一首。嵇喜就把焦尾琴抱了过来,当时袁孝尼就在嵇康背后几步远的地方,中间被一排行刑队隔开。袁孝尼看到嵇康坐在地上,就想掏出长剑大喝一声"操你妈"冲进去劫法场,这种念头让袁孝尼很兴奋。就在这个时刻,他听到了嵇康的琴声,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破庙里听到的那一首。这首曲子突然带着所有的忧伤和快乐,所有的迷茫和痛苦,所有的梦和现实一起冲进了袁孝尼的耳朵。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怎样在师傅的指导下练剑,想起了自己如何在一个悠长夏天想念自己的女孩,还想起了迷茫的夜晚里那个女孩流下的眼泪。想起了出道江湖杀的第一个高手那个黑夜青蛙是如何的狂叫……袁孝尼突然明白了过来,这就是嵇康的宿命所在,即使自己这次救了他出来,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会被第二次,第三次抓住砍头。这种琴声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袁孝尼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沉重了起来,握剑的手也好象有千斤重。他眼前看到了那座梦幻之城在琴声中交叠汇合,过去的嵇康和将来的嵇康也慢慢汇合在了一起。这种历史感和存在感的交融突然摧毁了袁孝尼的自信,他突然明白,这就是历史,而他在历史面前是如此的苍白。这种时候袁孝尼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琴声在他耳边回绕,他却走出了洛阳城,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嵇康,没有阮籍,没有酒,没有城市,甚至没有琴声。

  一切都好象作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浮出水面的感觉。出埃及记中,摩西把手杖放入大海,然后大海突然裂开,现出一个新的世界和道路。在我的记忆中,我无法将过去和现在融会贯通起来,也许我需要聆听嵇康的琴声,但是,故老相传,那一首《广陵散》已经失传。袁孝尼虽然听到过这首曲子,可是我们后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的人说,向秀在路过嵇康故居的时候,听到有邻人吹笛,那个邻人其实就是袁孝尼。还有的人说,袁孝尼不可能吹出这么好的笛声,不过这一切都成为谜语。这就是横亘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巨大障碍。无可避免的,一切都在结束,甚至时间都过去了整整一千多年,现在已经是2000年,一切都在分离。

  在这个寒冷的假期里,我躲在房间里,好象一只受伤的鸟。现在从我的窗子外面望出去,有很好的阳光,我却眼巴巴的望着外面的世界:在我的记忆中,那个梦幻之城已经慢慢退去。再过两天,我就要回家了,车票已经买好,一切无可避免走向真实。所以这段故事就结束了,就象冰雪遇见阳光,所以我们也许可以这么说,真正杀死嵇康的,就是这种阳光,空气,或者说,是一种真实感。我们做了一个梦,现在是醒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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