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为英雄本色的GG们发个文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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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晕死几乎忘了填坑,续完

  四 死间与死间

  唐明久刚刚上班,杂役就跑来告诉他,松本先生请他过去。唐明久整理了一下西装,推开门,屋里早有人等他了,不过让唐明久吃惊的是,那天晚上用螳螂拳和自己交手的日本人居然也在场,不由得一愣。

  松本见唐明久发愣哈哈一笑道:"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不打不相识'。唐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岛山茂,你们以后还要多亲近亲近。"大岛山茂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唐明久鞠了一个标准的日式躬。唐明久也点头还礼。唐明久暗想:松本找我来不问生产上的事,却扯出这个日本人来,是对我产生了怀疑么?想到这里唐明久笑道:"我一向把日本当成我向往的地方,我与其他中国人不同,我只想在这乱世之中养活我自己,至于什么政治、什么主义,我是统统不关心的,我只关心下个月还有没有人发给我薪水。"松本和大岛山茂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送走了唐明久,松本面色严肃地问道:"你怀疑是他?"

  大岛山茂点点头道:"的确是他,但是就他的表现而言我有点奇怪,因为他不同于为我方效力的普通人员。松本君,自我们进入支那以来,虽然投靠我们的中国人为数不少,也都各有才智,但是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或贪财、或谋权、或好色,而眼前这个唐桑,似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从不相信能有中国人肯真心地毫无功利欲望地顺从我们。"

  松本点点头道:"大岛君拜托你了,好好调查一下,我不想在信田将军来临时出什么意外。"

  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日租界的路灯昏黄地亮着,映照着空寂的道路。会社里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可唐明久还没有离开他的办公室。因为他从窗子里发现有一个人站在租界路边,已经整整站了一个下午。

  这是个女人,身穿一件打了补丁的碎花夹袄,梳一根乌黑的长辫子,手里捧一个卖烟的木盒子,静静地站在马路对面。她不叫卖也不挪动,就这样盯着三菱会社的大门,站在那里。正是卖砂锅老穆的女儿二凤。几天不见,二凤似乎憔悴了很多,脸盘愈发地消瘦满是菜色,辫子也不如初见时那么整齐了。整个一下午她站在那里,一包烟也没卖出去,唐明久知道,她不是来卖烟的,她是想打听她父亲老穆的下落。唐明久不敢走出去,他害怕二凤会拦住他,向他寻问老穆的下落,他该怎么说?

  唐明久叹了口气从走道里喊来一个做清洁的杂役,掏出两块大洋道:"去马路对面姑娘那里买两包烟,不用找了,把剩下的钱都给那姑娘。"

  杂役一愣:"唐先生,您不是不吸烟么?"

  唐明久一愣:"哦……买回来的烟送你了。"

  那杂役兴高采烈地去了,院子对面的大岛山茂望着唐明久转身进屋的身影,脸上显出一丝冷笑。

  大岛山茂推门进屋的时候,唐明久正坐在桌子后面发愣。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满面堆笑的大岛山茂,指了指桌前的座位道:"大岛君,请坐。"

  大岛山茂从和服的袖子中取出两个精致的小酒杯,另一只手拎来一壶日本清酒,笑问道:"唐桑,有心事?"

  唐明久摇摇头,却不作答。大岛山茂斟满两杯酒,捏起一杯摆在唐明久的面前道:"唐桑,有句俗话说浮生若梦,我们都需要珍重眼前。"

  唐明久看出大岛山茂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于是开口道:"大岛君,你的六合螳螂拳绝对是正宗绝学,是从那里学来的?"

  大岛山茂举杯道:"呵呵,我也想不到唐桑你外表清秀文静,原来也是武道高手。"唐明久也把酒杯举起,清酒香甜甘饴,入口清爽。大岛山茂继续道,"唐桑,你是一个让人非常敬重的人,我们大日本帝国自进入中国以来,也招揽了不少人才。但是真正才德双馨的人不会与我们合作,我们招揽的人虽然在某方面有才,但多是贪财好色逐权之辈,更多的是碌碌无能之人。但是唐桑你却没有那些令人轻视的缺点,你做事极其认真,这一点非常像我们日本人,真让人敬佩呀。"

  唐明久心中暗骂了几句,笑笑道:"大岛君过奖了,我自小就是孤儿,一个人在生死间挣扎,饱受世间疾苦、人情冷暖,这些年来每一天都是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呀,所以我对于现在我所有的一切非常的重视。"

  大岛山茂听唐明久说到孤儿两个字,一声长叹放下酒杯,脸上一片寂寥之色,默然半晌后缓缓道:"唐桑,我也是孤儿。"

  "噢?"唐明久一愣,问道,"大岛君,这从何说起?"

  大岛山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你说你这些年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实我们每一代日本人活得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呀。你知道我们大日本帝国其实并不大,只是一个岛国,孤悬海外,资源匮乏,面积还抵不上中国的一个省。一场战争甚至一场海啸都可能毁灭我们!我们的四面都是海水,而且强敌环绕。百年来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几代贤哲们冥思苦想,我们要生存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占有一块牢固的陆地。我想,要是换了你们处在我们的位置上,恐怕也会和我们一样想吧。"

  唐明久不动声色问道:"辛亥之前,你们已经占领了朝鲜半岛,为什么还要进攻中国呢?"

  大岛山茂摆摆手继续道:"唐桑你也做过流浪的孤儿,你也知道,在一个孩子群中,一个原本弱小的孩子如果想变得强大,会遭到其他孩子的联合压制,他只有挑战并战胜孩子群中最强壮的一个孩子王,才可以一战而定,从而威慑其他的孩子,成为团体内的新头领。国家之间也是如此,对于大日本帝国而言,朝鲜、越南、菲利宾、印度,等等都不足为虑,但是如果我们和他们其中一国开战,必定会遭遇其它国家联手抵抗。如果我们直接打倒中国这个历史上从来就处于头领位置的国家,那么中国的地位我们就可以取而代之,其他国家自然会臣服于我们。"

  唐明久暗中咬咬牙,摆手道:"大岛君,军国大事我从来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挣钱糊口,还是说说你自己吧。"

  大岛山茂笑笑道:"唐桑听说过日本的黑龙会吧?我就是黑龙会派到中国的死间。"唐明久端起酒杯的手在空中一停,心中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大岛山茂的身份竟然如此隐秘复杂,更没想到他竟然一张口就把这样隐秘的事告诉自己。大岛山茂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道:"我生在奈良,父亲阵亡旅顺,母亲病故,六岁时就成了孤儿。那个时候政府挑选了一大批孩子,执行一个秘密的计划,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们被安置在一个全封闭的地方,居住生活环境都是模仿中国的样子,教官说的都是中国方言,我们衣食住行所有一切都必须完全模仿中国的风俗,连我们的名字都换成了中国姓氏。想必你也猜到了,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将来投放到中国去,做一个长期埋伏的间谍,用中国的说法,就是死间。"大岛山茂喝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们在那里经过了六年严酷的训练,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被带到中国,就成了一个流浪在济南街头的孤儿。和所有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我忍饥受冻没有人照顾我、帮助我,有好几次只差一点就没了性命。"说到这里,大岛山茂长叹一声不再言语,看来那些痛苦的往事他也不愿再回忆了。

  唐明久道:"大岛君,那你的正宗六合螳螂拳如何学来的,是在日本受训时学的么?"

  大岛山茂摇摇头,缓缓道:"我在济南大街上流浪了两年,后来被当地一个武师收养,为师傅家里做些杂活有空也跟着学学拳。后来师傅发现我悟性好就开始点拨我,开始把我当成关门弟子看待,一家人其乐融融,师兄弟和睦爱护,我几乎都忘了我的身份和任务。一直到我十九岁的时候,有一天我被一个陌生人叫到郊外,他拿出了受训时联络的信物,给我一把枪要我杀掉师傅。当时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一连几天恍恍惚惚神不守舍。后来不知怎么的,师傅忽然发觉了我的身份。那天半夜里,师傅把我招来劈头痛骂一顿,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当时吓得只顾发抖,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后来师傅越说越怒,就要出手取我性命。我原来以为师傅的功夫我已经全学到手了,可是师傅一出手我才知道,真正的螳螂拳在交手中有多可怕……"大岛山茂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伸手护住自己的喉结,呼吸也急促起来。

  唐明久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和我师傅就交上了手,刚一交手,师傅一招双展手,跟一招铁轮手就破了我的中门,再一招鬼箭手直奔我的双眼,饶是我拼命躲闪右眼仍被扫到,当时我双目疼痛难忍流泪不止,根本无法招架后边的招式。慌乱中我就摸到了那联络员送我的手枪……"说到这里大岛山茂忽然长叹一声,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总之后来我逃出了济南,到了天津找到黑龙会,才知道是那联络员见我无法下手,就向师傅的卧室里投了一封信,故意说明我的身份,挑动师傅和我反目。再后来我重回黑龙会,收集中国经济、政治、地理、人文,所有的情报。"

  大岛山茂又叹了一口气,"我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按照中国的说法是到了而立之年。而立……而立,到如今我却孑然一身连个家都没有。每天晚上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喝酒。唐桑,国家之间的战争,最可怜的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忠诚的结果是战死,背叛的结果是被处死。唐桑呀唐桑,在乱世生存真是一种痛苦呀!"大岛山茂好像有些醉了,脸颊通红双手抓紧桌沿,眯起眼睛自顾自哼起了日本民歌。歌声低沉音调简单。

  唐明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晶莹透亮,在灯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彩。杯中酒平静如玉,唐明久心中却翻涌起来,大岛山茂的那几句话在他心中翻来覆去。"国家之间的战争,最可怜的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忠诚的结果是战死,背叛的结果是被处死。在乱世生存真是一种痛苦呀!"假如没有战争,他唐明久此时也许正在奉天城里,为父亲打理铺面、与妻子教儿识字;假如没有战争,他决不会苦练六年武艺,在天津忍辱负重;假如没有战争,朗朗乾坤国家清宁,月光下又是几万里大好河山。

  唐明久望向窗外,暗夜中月凉如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同一轮明月照耀下的,还有万里之外的铁云山、唐家寨,侍奉母亲和衣而眠的秀梅。唐明久暗自叹了口气:他大岛山茂孑然一身,自己又何尝不是形只影单四处漂泊。唐明久忽然感觉一阵心酸,忍不住悲从中来,低低地哼起了一支儿时唐秀梅教他的山歌。"八月秋凉桂花香,妹子采茶南岭上;阿哥牵牛那厢来,送我桂花满鬓香……" 

  这一夜,两个人似乎都醉了。

  明天就是二十三号,也就是成败与否的关键时刻。

  入夜,秋月高悬月色皎洁,推开窗子,月光照在窗棱上一片银白色。此时的唐明久心里却十分平静,明天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那一天。明天就可以手刃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日本关东军少将副参谋长、9.18事变中带领日军百里疾进夜占奉天城的急先锋信田一雄!自己六年寒暑不辍地习武,一年内受尽欺辱、被人百般猜忌、家人朋友的白眼和误解,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杀了信田一雄,为自己的双亲,也为奉天城的六千父老乡亲报仇!月夜深沉,唐明久却睡不着,日军为了侵占中华练兵已久,关东军更是号称日军第一精锐,信田一雄带来的护兵绝对是精中选精的士兵,而自己这一边能出手的只有自己一人,铁盟会已经前后有六位埋伏在日方的义士因身份被识破而惨遭杀害,只有他一人埋伏到了今天,所以他身边根本无人可助,他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日军精锐,还要在敌军层层护卫下取信田一雄的性命,这一刺不亚于春秋时专诸的鱼肠一击。

  唐明久并不是心烦意乱,而是因心中太过平静反而难以入睡。唐明久轻轻起身,他没有点灯,只披衣推开窗子,屋外一股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唐明久早就想过,虽然铁盟会肯定会安排接应,但是自己很可能命丧当场,今夜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这盈盈月色,此时想必多少人家正在安心入梦,多少爱人正在相拥而眠。半晌之后唐明久关上窗子小心捻开煤油灯,"不论事成事败,给秀梅留下封信吧。"唐明久心想。

  仓促之间翻不出纸来,唐明久想了想撕开一块衣衫铺在桌上,这衣衫是离开铁云山时,秀梅母亲亲手裁制,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些年来,秀梅母亲把唐明久看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传授他武艺,还把女儿秀梅许配给他。唐明久轻抚着这一片撕下的衣衫,想起远在四川多病的义母,忍不住潸然泪下。唐明久伸出手捏起墨块在砚台里缓缓磨动,心中有千言却下不得笔,又是半晌默然之后,才叹了口气缓缓提笔写道:

  吾妹秀梅:

  分别一年,别来无恙?前日接到数封家信,得知母亲卧病不由心痛如绞,恨不能瞬间飞至铁云山奉孝床前,自思立誓奉母尽孝,却不得而成,遂连日自责而辗转无眠,自谓非大丈夫。但古人云:国仇家恨,盖国仇为先,家恨为大。日寇侵我东北三省杀我万计同胞,此为国仇;我亲生父母亦命丧倭寇之手,时过六年而仇不得报,此为家恨。兄意已决,欲弃大好头颅做荆轲一刺,故埋伏于豺狼之居,俯首于敌强颜欢笑,亲友多不知情,举手唾骂者有之,断义绝交者有之,恨我切齿者有之;兄亦无可剖白,悲愤难言。兄一十三岁蒙唐家收养,恩厚于天,自问明日以身相博敌酋,只求玉石俱焚,无以残生回报养育之恩,临行叩首,来世再为唐家牛马 。

  兄明久泣书

  清晨,唐明久准时起床,仔细整理好被褥,把装有暗器的皮囊斜挎在胸前,外面套了一件略有些宽松的中山装,然后卷起写有书信的布巾塞进信封再捏起几个大洋出门而去。

  天津卫的早点有自己的特色,唐明久点的是一份羊肉烧麦、两小碟咸菜和一碗米粥。唐明久看看手表招手喊来伙计,递给他包着布巾的信封,让他按上面的地址寄出去,随后给了他一个大洋算是赏钱。唐明久站在大福成茶食楼的二楼,看着伙计拿着信封进了对面邮局,片刻后空着手从里面出来,这才放心结账下楼,整整衣服朝三菱株式会社走去。

  三菱会社大门外边并无变化,里面的建筑却是粉刷、打扫得分外干净,门口的卫兵也新换了军装,步枪擦得油亮。出示证件,搜身检查,唐明久从容地走进了会社大门,这一次却是有进无出!

  五 子母追魂梭

  唐明久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解开中山装的领扣和第一个扣子,这样出手更方便一点,伸手入怀,皮囊里五对子母追魂梭冰凉地躺在那里。唐门的暗器冠绝天下,不单是因为它手法精奇,更因暗器制作精巧。子母追魂梭分子母两梭,型同织布的梭子,由精钢打造,内设精巧机关,外以银线相连。发射时大小两梭齐出,两梭在半空中时前时后相互缠绕,如依偎嬉戏的母子一般。它的绝妙之处在于:如果子梭被敌方接住,母梭能自行变化飞行轨迹追寻子梭而去,母梭被接也是如此,变化诡异,令人防不胜防。唐门暗器分为九品,子母追魂梭只是唐门暗器中的三品,一向为女眷所用。唐明久因父母双亡是被唐家收养的义子,所以不能修习唐家本门武功,一身武艺便由义母也就是秀梅的母亲代授,所以唐明久才会用这只有唐门女眷使用的暗器。

  唐明久摩挲着皮囊里的这五对暗器,子母梭已经被他胸口的温度所温暖,唐明久想到待会儿它们就要狠狠刺入信田一雄体内饱饮仇人的鲜血,心便开始加速跳跃。唐明久缓缓摊开左手,掌心中是一颗手枪子弹的弹壳,而那个射出的弹头现在就在老穆的身体里。唐明久看着弹壳不由得悲从中来,老穆死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一个为糊口而终日奔波,为生计每天为别人做饭自己却舍不得喝一口酒的普通人,就这样被日本人打死在飘扬着日本国旗的中国土地上!他的两个女儿怎样了,还有谁能和她们相依为命?

  "铃……"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几乎吓了唐明久一跳,他稳定了一下心神,拿起听筒:"我是唐明久。"

  "唐桑,我是松本十木,请你拿着给信田少将看的设备资料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下。"听筒一端传来松本哑哑的声音。

  "好的,我马上就到。"唐明久抬腕看表,九点三十分,再有半个小时信田的车就会到达。按照预先的计划,铁盟会接应的汽车二十五分钟后也到达会社的西墙外,而他要站在二车间的门口,在信田踏上楼梯的同时向信田的后背打出所有的暗器,然后转身闪进拐角躲过卫兵射来的子弹,再借助早就安放好的一根毛竹跃上并不很高的西围墙。到时只要他翻过西围墙,就有人开车接应他离开,把他送进法租界。唐明久整理了一下资料夹,向松本的办公室走去,"得赶快结束松本的纠缠。"他必须在信田到来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敲开松本办公室的门,唐明久就看到松本笑吟吟地坐在写字台的后面,旁边就是日本浪人大岛山茂。"唐桑,你的计划准备得怎样了?"松本的眼镜后面射来一道冷峻的目光。

  "给信田将军过目的计划书已经反复核对了,没有问题。"

  "不不不。"松本自信地摆摆手道,"我问的不是你给信田将军的计划书,而是你们铁盟会刺杀信田将军的计划!"松本此言一出,无异于在唐明久耳边打了一个霹雳,唐明久顿时呆立当地。

  大岛山茂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道:"我知道,你们支那人有很多有骨气的人,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埋伏在我大日本帝国的内部,意图等待机会造成破坏。但是唐桑你要知道,对于神圣而强大的大日本帝国来说,这只是螳臂当车的妄想,只会因为这些人自不量力而造成不愉快的杀戮!"

  "大岛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唐明久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成了一团,暗想:难道是铁盟会内部走漏了风声?还是松本他们在故作试探?唐明久缓缓道,"大岛先生,我在三菱株式会社已经工作了一年,我在这里兼任两个部门的生产担当,请不要轻易怀疑我。"唐明久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对大岛山茂所说的一切概不认账,只要日本人没有真凭实据就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还在会社里担任着重要的职位,只要再搪塞十五分钟,信田的车队就到了,他就有出手的机会。到那时日本人再怎么样都晚了。

  大岛山茂哈哈一笑走过写字台站在松本的身边,他很舒服地倒背双手,得意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唐明久,像一个食客欣赏着全聚德的烤鸭。"虚伪的支那人,你们总是用虚伪做作的谦虚来掩盖你们真实的目的。我见过太多了,你们支那人就是如此。"

  "大岛先生,请不要主观臆断!我还要为三菱会社工作,我在这一年中为大日本帝国作了很多的事情,请您不要轻易怀疑我。"唐明久偷眼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二分钟,他必须马上下楼赶到计划中预设的位置,他没有时间和这个大岛山茂再继续纠缠下去。

  "唐桑,隐瞒是徒劳的,对于失败的一方,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你输在那里。"大岛山茂和松本相视一笑继续道,"法租界外发生的争斗的确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巧合的发生却可以改变整个事件。从那时开始我就怀疑你为我们做事的动机。唐桑你不贪财、不谋权、不好色,你没有让人讨厌的缺点。那就只能说明,有比钱财美色和权利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你不惜生命的代价埋伏在我们内部!"大岛山茂猛地一拍桌子,指了指松本道,"我让松本君请你同去打靶,故意把法租界争斗时的受害者老穆作为靶子。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你却一击不中,说明你珍惜你同胞的生命,不想在你的手上沾染他们的鲜血。但是你却从事着为我们制造杀人武器的工作,你当然知道这些武器是用来杀谁的,但是你还坚持留下来,说明你要做的事情远比老穆一个支那人的生命重要得多!我说得对吗?唐明久你回答我!"

  大岛山茂像一只暴怒的豺狼,在屋子里咆哮着。唐明久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把仇人信田一雄比做枝头鸣蝉的话,他自己就是那只全神贯注欲做全力一击的螳螂;而用螳螂拳的这个日本人大岛山茂,才是那只冷眼旁观的黄雀!唐明久知道今天可能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天了,他必须拖延时间,哪怕出现一个和信田一雄同归于尽的机会,他也要奋力一击,因为唐明久知道唐门暗器的威力,只要他有机会全力一击,五枚子母追魂梭同时出手,信田一雄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唐明久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岛君我明白了,以上你所说的,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只是毫无证据的捕风捉影而已。"

  "捕风捉影?唐桑你是铁盟会的首席间谍!你还要欺骗我!狡猾的支那人,你要证据?铁证如山,你看看这是谁!"松本猛地一把拉开套间的门,一名穿和服踩木屐的日本男子走了出来。此人身材不高面色沧桑,最明显的就是两鬓的络腮胡子。唐明久先是一愣,继而马上惊愕起来,从松本办公室套间里走出的这名男子竟是自己铁盟会的盟友、自己这次行动负责开车接应的人、南市里卖羊汤的蔡老板!这一下不由唐明久又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忽然发现自己像一只混进了狼群的羊,而且已经被撕去了伪装,完全暴露在对方铁爪钢牙之下。

  大岛山茂狞笑道:"唐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也是大日本黑龙会的埋伏者:杉菜小五郎!没想到吧,你埋伏在我们这里,而我们同样有人埋伏在你们那里,你所有的情况我们都完全了解,你们支那的《孙子兵法》里是有五种间谍,你是属于死间的吧?"大岛山茂笑笑道,"杉菜君,把你准备的礼物给唐桑看看吧。"

  杉菜小五郎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条布巾,轻轻抖开,布巾上满是墨书文字,正是昨夜唐明久写给秀梅的那封信!唐明久又是一惊,他没有想到日本人的埋伏者竟然无处不在。日本人既不抓他,也不开枪杀他,只是到了这个关键时刻才点破他,他知道大岛山茂的目的,就是要证实一下是否还有其他的铁盟会间谍埋伏于此。唐明久嘴上随口应付道:"看来大岛先生你们黑龙会的确是难以想象的神通广大呀。"

  唐明久本意就是要拖延时间,此话一出松本发觉唐明久似乎有甘拜下风、俯首认输之意,心中一动,连忙起身道:"唐桑,如果你执迷不悟拒绝和我们合作的话,你今天绝对是逃不出去的,大岛君可不会像上次那样对你手下留情了。唐桑你通晓机械,又会武功,是难得的人才,如果能够协助我大日本帝国,把铁盟会在天津的所有成员一网打尽,那么,我大日本帝国将会答应你的一切条件,给予你想要的一切。告诉我,你们中国人埋伏到我的会社里还有哪些人?"

  此言一出,唐明久心中豁然明了,那黑龙会虽然厉害,天津卫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的眼线,但是他们埋伏在铁盟会中的杉菜小五郎并不是首脑人物,他们希望继续利用自己,把铁盟会一网打尽。同时松本对大岛山茂的武功很有信心,认为自己绝对不是他对手,这样的话,如果自己奋力一击,未必没有刺杀信田一雄的机会。唐明久微微转身故作沉思状,借机观察了一下这个办公室的地形,现在大岛山茂决不会放他离开的,那么他唯一的途径就是跳窗逃离,但如果现在跳窗的话等于前功尽弃,也绝对逃不出去,只能在信田一雄下车进入大门的时候从窗户跃出,在半空中向信田发动致命的攻击。谢天谢地,松本办公室的窗子正对大门,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大岛山茂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唐明久向窗户方向迈了一步,转身向大岛山茂一笑道:"大岛先生,你多年来埋伏在中国,忍他人所不能忍,做他人所不能做,你为的是什么呢?"

  大岛山茂没想到在这时候唐明久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略一沉吟答道:"为了荣耀,大日本帝国的荣耀和我个人的荣耀,极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为祖国所做的一切也没有人去记录。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快要崩溃了,整日酗酒,我认为我所做的毫无价值,但是!"大岛山茂紧紧盯向唐明久继续道,"我发现了你,唐桑,一个同样优秀的间谍,忍辱负重,如同支那古代的勇士豫让一样,为了自己的信仰同样可以付出一切的死间!我发现了真正的对手,同时也觉悟了我生命的价值,我对于大日本帝国而言非常之重要,整个大日本帝国的荣耀与我们大和子民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因为总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关系到我祖国命运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做!"

  "没错!"唐明久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装有追魂梭的皮囊稳稳地挂在外衣里面,微微隆起,唐明久透过皮囊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是那么有力而又平稳,像一面徐徐敲响的战鼓。是呀,于万千普通人中自己本是极普通的一个,但对于中国来说,每一个中国人都是它至关重要必不可少的儿女。唐明久知道,其实自己和四万万同胞一样,总有一件关系国家命运的大事在等着自己去做。唐明久明白,他自己的荣耀就是胸中的一腔鲜血,对于整个国家,他所能奉献的,就是这一腔鲜血了!

  唐明久注视着一脸傲气的大岛山茂和满脸紧张的松本十木,一字一顿地说道,"信田一雄今天必死无疑。"此言一出,对面三个日本人相视一笑,松本十木冷哼一声道:"你在说梦话吧,想要在戒备森严的会社刺杀信田将军,只靠你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何况你没有枪支,只靠你们支那杂耍一般的武术,想刺杀信田将军,完全是痴人说梦。你们一定有同党潜伏在会社里!快告诉我你其余的同党在哪里!"

  杉菜小五郎一步跨出挡住门口,松本大喝道:"唐桑,快中止你愚蠢的计划,信田少将到这里是为了创建王道乐土的,是为你们支那人建造大东亚共荣的!快把你的同党交出来,我们对你可以既往不咎!"

  唐明久惨然一笑,手指窗外缓缓道:"你们就用枪炮来创建王道乐土吗?你们就用中国人的鲜血来建造大东亚共荣吗!你们杀害我千万同胞,还配说什么既往不咎!"

  "那是我们在维护治安……"

  "够了!"唐明久指着自己的脚下道,"这里是我们中国自己的土地,从远古开始,我们炎黄祖先就在这里耕种、生活。它贫瘠也好,落后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的家,不用你们日本人到这里来杀人放火维护治安。你们想把我们的土地夺走,你们得到的,将只是染满鲜血的泥土,用我们的血,还有你们的血!"

  大岛山茂原本以为唐明久已经动摇了,却没想到唐明久竟然如此的坚定,他咬牙道:"混蛋!愚蠢不自量力的支那人!不要妄想拖延时间了,你是没有机会的,我会在几秒钟内就轻易地拧断你的脖子。"松本十木拉开抽屉掏出南部式手枪指向唐明久,大岛山茂却一把挡开松本的手枪道:"不要开枪,松本君,我捻死这个支那猪就像捻死一只蚂蚁般简单,让我活捉他为信田少将送上一份见面礼!"

  唐明久偷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两分钟。唐明久这时却感觉十分地轻松,原先的紧张和焦躁如同旭日下薄雾般烟消云散,他六年的刻苦习武寒暑不辍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刻。唐明久点指大岛山茂朗声喝道:"你有你的狂妄,我有我的信仰;为了我的目的,我能够舍弃一切,包括我的大好头颅!倭寇,你既然知道我是死间,就该知道你根本没办法阻挡我!来吧,唐某的头颅和一腔热血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把它拿去!"

  大岛山茂闻言大怒,手按桌面一个跟头翻了过来,身在半空未等落地左臂就已挥出勾打唐明久的太阳穴。唐明久右脚后退沉腰坐马,抬右臂外磕对方的手臂,大岛山茂双脚落地跨步前扑,他面目狰狞一声怪叫双手齐发,里、外藏花手连环打出,撕打唐明久的面门。

  唐明久上次吃过六合螳螂拳的亏,他心里并没有把握破解对手的招法;唐明久双臂一合,用了一招岳家散手里的压肩式压向大岛山茂的右肩。岳家散手相传是岳飞练军时所创,一共三路四十二式,招式极重实战,出招没有固定的方向,连环使用威力极大。大岛山茂眼见对方双臂合一无法缠住,连忙双臂一分,左手搭上唐明久的手臂右手勾打唐明久的面门;唐明久双臂一翻蹲身下伏,压肩式变成护顶式,左手护顶右手翻打大岛山茂的下颌。大岛山茂右手前探勾捆唐明久的小臂,脚下闪电般一退一进避开唐明久的进攻,左手提插猛打向唐明久的咽喉;唐明久还一招牵马式后退躲开对方的进击。

  大岛山茂一招抢得先手心中大喜,当下抬脚走流水步,抬右臂起高截手,打出一套六合螳螂拳的绝技截手圈,这一套截手圈共十六式,配合闪展腾挪的步法连环使用,主打对方的双手关节和头胸穴位,大岛山茂心里是想生擒唐明久,也让松本看看,松本用枪能办到的事情他大岛山茂用双手一样办到。唐明久气运双臂里搪外架,脚下连连后退,大岛山茂的招式却如影随形地跟上来,不管不顾地直打唐明久的中门,逼得唐明久硬封硬架。唐明久再退两步,已经退到窗边。

  "当,当"墙上挂着的自鸣钟准时敲响了,十点整!信田一雄的车队要出现了!大岛山茂和唐明久同时脸色一变,都不由自主地朝窗外望去。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出现一辆汽车。站在一旁的松本哈哈大笑起来,"愚蠢的支那人,我早就知道你的打算!墙上的时钟被我拨快了五分钟!有了这五分钟时间,大岛君足可以拧断你的脖子!"

  "哈哈哈哈"大岛山茂得意地笑道:"在你临死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很惦记那天晚上卖烟的姑娘,也就是卖砂锅老头的两个女儿。为了不让你惦记,昨晚我特地派一小队士兵穿便衣去了一趟她们家,让那两个姑娘去天国陪她们父亲了。"

  "不错," 站在一边的杉菜小五郎接口道,"据回来的士兵报告说,那两个姑娘虽然不算漂亮,可是腿上的皮肤却白得很!"三个日本人一起得意地淫笑起来。

  "还有,唐桑,前天晚上喝酒时我骗了你,我一直认为:在战争中痛苦的永远是弱者,而强者的乐趣就是好好地享受弱者的痛苦。对了,还有济南那个螳螂拳师,我在离开那里的时候,亲手把他送上了天国,待会你到了天国可以去问问他,是你们支那的武术厉害,还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枪弹厉害。"刺耳的笑声再次在屋里响起,三个日本人开怀大笑着,中国人的流血和死亡,在他们眼中竟然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这笑声回荡在屋里,传到唐明久耳中时却像一把锋利的钢锯,反反复复地割着他的胸膛,把他的心割得生疼。唐明久大喝一声,双腿飞起,连踢大岛山茂的前胸。

  屋外一切平静,清风拂过枝叶轻摇,屋内两个人却正在生死相搏,唐明久没想到对面这个日本人的武功竟如此之高。大岛山茂双臂展动放长击远,招式紧凑迅速连绵不绝,每一招都是上下齐动,两手勾打不离唐明久的面门。而大岛山茂同样心急如焚,眼前这个中国人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他必须在信田少将进门前把他拿住。现在大岛山茂有些后悔了,假如他听从松本十木的建议,哪怕开枪先打伤唐明久,那么眼前的局面也就好得多了。

  大岛山茂的攻势如海啸般呼啸而至,唐明久的岳家散手十招中倒有八招守势,大岛山茂连连变招;仙手锛、叶底藏花,各路六合螳螂拳的绝技接连发动,两只手崩砸挂劈、沾黏贴靠,势如疯虎般地强攻唐明久的头面。六合螳螂拳的特点就是"出手点睛"攻敌面部五官,双臂连环勾打如暴风骤雨。唐明久咬紧牙关绷紧双臂肌肉,见招架招,展开岳家散手中的压肩式、护胸式、拒马式、屯山式硬崩硬架。两人出手都是快招,转眼间已经交手六、七十招,唐明久虽然处于劣势,招法却丝毫不乱。大岛山茂见急攻唐明久不下,手势一变,不再硬攻中门,施展绝技发动缠丝劲,勾、搂、刁、采、圈绕唐明久的手臂,要用分筋手伤唐明久双臂的筋脉。

  唐明久双臂展动奋力招架,百忙中喝问道:"小鬼子没招了吧!多亏你师傅没把压箱底的绝技教给你这欺师灭祖的白眼狼!"这一句话正如同锥子一样扎进大岛山茂的心里,大岛山茂闻听此言脸色瞬时铁青。原来当初大岛山茂埋伏中国学艺时,济南的那位武师虽然喜欢他的悟性,但是直到最后也没把"六合三十六手"中的最后十二手传给他。这最后十二招是六合螳螂拳中的精华,讲究腿法与手法协同使用,出招时需身跃空中,手脚齐出,招法迅猛非常,往往一招即可制对方于死地,非掌门大弟子不传。当年大岛山茂忽然反目,先以利器重伤师傅,他以为自己便可稳操胜券,却没想到他师傅伤重之余依然可以出手反击,大岛山茂在几招间连连受制,险些毙命当场,大岛山茂惊慌中开枪将师傅打死。事后大岛山茂心有余悸,在屋内反复搜找拳谱而未得,因为中国武林人物收徒都是言传身教,没有图谱、书册传世,所以这未学到的最后十二手绝技也就成了大岛山茂的心病。

  唐明久与大岛山茂激斗正酣,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传来,一对插着日本旗的黑色汽车缓缓开进了三菱株式会社的大门,信田一雄终于来了。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大门边站岗的士兵正行持枪礼,日军车队中开道的摩托车已经进了院子,一辆黑色的轿车正从门外向院内徐徐拐进,庭院里的夹竹桃正在随风摆动。汽车喇叭声在楼下响起,信田一雄少将已经到了楼下。

  松本情急之下顾不得大岛山茂的面子,举枪瞄准唐明久扣动扳机,"咔嗒!"扳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没有子弹射出。唐明久一见松本开枪连忙错步闪在大岛山茂外侧;松本一枪未响连忙拉动枪管,却不见有子弹弹出来,松本大惊失色,手枪里竟没有子弹!松本赫然想起:这把枪最近只在地下靶场枪杀老穆时用过,而他在打死老穆之后就忘了给手枪装弹!松本疯了一样地推开椅子拉抽屉寻找子弹。

  窗外正对的操场上两辆汽车终于停下来,卫兵跑上前去打开车门,关东军少将副参谋长信田一雄带着白手套腰挎战刀从车上走下来,他站在地上仰头四顾,似乎对三菱会社比较满意。

  唐明久眼见信田下车精神大振,一招牵马横截封住了大岛山茂的上步鬼箭手,一个跟头倒翻出去,半空中大喝道:"这一下替老穆报仇!"抬手把那枚在靶场里捡到的手枪弹壳朝松本打出。松本一声惨嚎手捂左目,鲜血从他五指间汩汩流出。

  唐明久再退一步躲开大岛山茂的招式,全力后跃,半空中双腿分开虚踢大岛山茂手臂,同时右手一挥,子母追魂梭甩手而出。子母追魂梭母梭体型稍大,像一条水缸中雍容的金鱼,用一根极细的银线连着银鱼般娇小灵巧的子梭;两枚暗器盘旋飞绕着朝大岛山茂射去。大岛山茂见势不好,又不肯退后怕唐明久借机逃脱,一咬牙伸手迎面硬抓飞到面前的母梭。子母追魂梭锋利无比,远非其他暗器可比,母梭立时穿透大岛山茂的手掌,三十七片各种形状的钢片在大岛山茂的手掌中爆开,一团血雾飞溅而出。大岛山茂一声怪叫,抱住右手疼得呲牙咧嘴。此时半空中挣断银线的子梭忽然一个转身,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从大岛山茂的身后飞了回来,带着尖锐的啸音从身后射入了大岛山茂的肩胛骨,从他右肩下透出,爆开二十五片钢片,爆断了大岛山茂的琵琶骨。

  唐明久转身全力后跃,抱胸收腰背脊向外撞向窗户,连人带窗从二楼中直坠而下。从半空往下看信田的位置十分明显,他周围的护卫都在几步之外,就算有人遮挡信田,也绝对挡不住唐明久由上而下的攻击,更没有人能挡得住唐门的子母追魂梭。

  信田一雄正站在会社的院子里,等他的下属下车,同时颇感满意地四下打量着,就在这个时候,二楼上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人们忙抬头仰望,只见一个人从破裂的窗户中飞出来,二楼的窗户似乎就是被这人用身子撞开的,这人在半空中团成一团,和一大片碎玻璃飞坠而下。院子里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但是所有人马上看到满身血污的大岛山茂紧跟其后从二楼跃下,半空中伸出仅剩的一只左手扑向唐明久的脚跟,同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叫:"注意!他是刺客!"

  二楼上,爬在窗边的杉菜小五郎清清楚楚地看到唐明久出了手。大岛山茂那一句话还没有喊完,唐明久在半空中展腰舒臂双手齐出,三道白光自他的手中飞出。这三道白光如同钻石般耀眼,它们在半空中竟然一分为二,分成了六件大小不等的暗器,六件暗器像有生命一般竟然在半空中相互盘绕时前时后地飞行,飞向信田一雄的眉心、咽喉和心口要害!信田一雄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遇到刺客似乎大吃一惊,出于习惯他伸手想要去腰间拔枪,他右手刚拔枪出鞘,子母追魂梭的三枚母梭就狠狠地插在了他的眉心、咽喉和心口上,母梭入体而爆,顿时三处血雾在信田一雄身上飞起。另外三枚子梭本已飞过信田一雄的身子,却忽然带着啸叫在半空中划了一个诡异弧度,如同恋母的孩童般飞旋而回,从后向前打在信田一雄的后脑、颈椎和后心上,又是一片血雾喷出。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惊变吓呆了,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唐明久落地缓缓起身,身后是坠落在水泥地面肝脑涂地的大岛山茂,身前的信田一雄瞪着惊愕万分的眼睛,缓缓倒下。枪声骤然响起,唐明久双臂、双腿连连中抢,仰面摔倒在地,鲜红色的热血喷涌而出。唐明久已经觉不出疼痛,他只发现自己头上这一片天竟然是如此蔚蓝。秋日的天高,深蓝色的天空纯得如同唐家寨里义母染蓝布的大瓮,颜色透亮,又清又深。唐明久只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终于大仇得报,对他而言,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终于完成了。

  一群日本兵端着刺刀围了上来,唐明久朝他们笑笑,颤抖着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只子母追魂梭,这是他为自裁留的,唐家的人最终都会死于暗器之下,这就是唐家千百年来的宿命。唐明久忍着疼痛,扯断银线,中指轻弹,子梭一声欢快的啸叫,直飞入天空。唐明久喃喃道:"娘,秀梅,唐明久不孝,回不去铁云山唐家寨了,但愿这子梭能飞回四川吧。"

  旁边一个日本人一声怒吼,刀光闪动,唐明久左臂连同手中的母梭一起跌落地上。一阵皮靴声急促传来,有人大声问道:"就是这个人要刺杀我?"唐明久在剧痛中心里一惊,他睁眼一看,信田一雄一身戎装手扶战刀气定神闲地站在他的身前。

  "哼"信田一雄得意地一笑:"愚蠢,一个替身就把你引出来了。把他拉起来,我要亲手砍掉他的脑袋。"几个日本兵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拎起唐明久把他摁着跪在地上。地面早已被鲜血洇红,唐明久左臂被砍断,身上几处中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信田一雄拔出战刀,架在唐明久的肩头喝问道:"支那人!你的同党都在哪里,快说!"

  唐明久气若游丝地点点头,断断续续道:"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临死的时候告诉你。"

  信田一雄愣了一下,俯身道:"快说!"

  "我离开铁云山的时候……秀梅送了我一样东西……唐家的暗器,并不是……都需要用手来发的……"唐明久说到这里猛一低头,一蓬钢针从他后领猛然射出,尽数钉在了信田一雄的脸上。信田一雄一声惨叫,手捂面部痛得满地打滚。所有日本人顿时乱作一团。

  唐明久扫了一眼围拢上来的寒光闪闪的刺刀,笑了笑道:"我们中国人,宁死不做亡国奴!"右手拣起掉在地上的母梭,反手把母梭拍进了自己的胸膛。一声爆响,唐明久身上最后一腔鲜血喷洒而出。

  三天后,《今晚报》在尾版刊发了一条消息:日军悍将关东军副参谋长信田一雄十日前在天津病逝。日军高层亲往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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