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把海倒进杯子 -- 北村

　　１

　　国外回来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国内很少能碰到一个既有自尊又有热情的服务先生或小姐。他们要么凶恶，要么自卑。

　　这确实是某些中国人的问题：不习惯平等待人，不做你的老爷，就做你的仆人，就是不做人，平等的人。

　　２

　　游澳门，朋友告诉我，世界各大赌场中，最多

的是中国人；泰国色情场所中，最多的也是中国人；当然，消费各种补品的，还是中国人最多。

　　这又是一种取巧的民族心理。赌，是想不劳作而获得金钱；嫖，是想取消爱的艰辛、繁琐和责任而直接获得性的满足；补，是要省掉锻炼的劳苦而拥有健康。

　　烧开水，我们不想烧前面的９９度，只想烧最后１度。我们不想爬山，就要到达顶点。

　　结果呢？第一，快乐很浅，快乐的深度和支付的痛苦深度是相称的；第二，快乐短暂，一到顶点，就会跌落。

　　３

　　上帝是公平的。

　　他给富人以好食物，给穷人以好胃口；给大人物以矮小的身躯，给伟岸者以卑微的灵魂；给馥郁的桂花以可怜的形貌，给不芬芳的牡丹以天仙的姿色。让恶人得到诅咒，但用享乐补偿；让善人获得赞美，但用痛苦折磨；让强大者独处，让弱小者群居。给无爪牙者以翅膀，给不能飞翔者以爪牙……

　　上帝是公平的。他不让任何东西完美，于是，人类才有了对完美的渴望。

　　４

　　上大学前，我是公社的小干部。公社经常给干部们分些野鸭子或鱼什么的，我常常不去拿。父亲和兄长说我傻。

　　我当时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只有想要大东西的人，才会不想要小东西。我现在常常看到许多追逐小东西的人，我知道他们不会要大东西，即使要，也要的有限。

　　５

　　中国传统的经济是自然经济，传统的政治也是自然政治。

　　自然的特点是靠天吃饭。气候好，就丰收；好皇帝寿命长，坏皇帝寿命短，就清明。

　　自然的另一个特点是气候决定一切。自然政治也是气候政治，要成事，先成气候。而且，政治上的好景不长，坏景也不长，和天气一样。

　　６

　　在中国做事，最好只走半步：早半步或晚半步。早半步可得风气之先，晚半步，不冒无谓的风险。

　　但不能早一步或晚一步。早一步成为被枪打的出头鸟，晚一步就会别人牵牛你拔桩；早一步花还未开，晚一步瓜已落去。半步就不同了，早半步嫩蕊初放，晚半步瓜熟蒂落，不用你动手去摘。

　　７

　　科学家失败９９次，一次成功，可能获得诺贝尔奖；政治家成功９９次，一次失败，也许就身败名裂。如果你看到搞政治的人都唯唯诺诺，要表示理解，甚至同情，他们都经不起失败。

　　８

　　人生就是演出，在不同的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区别只在于用心扮演或不用心扮演，演给别人看，还是演给自己看。

　　要有不演出的时间，面对不化妆、不穿戏服的自我，赤裸裸的，纵声大笑，彻底放松。不然，人生多么累呵。

　　９

　　主子的威风是仆人创造出来的，领袖的威风是追随者创造出来的，大官的威风是奴才创造出来。光杆子司令，不会有司令的威风。一个臣民都没有的皇帝如李煜者，顶多只有一个词人的感伤。

　　１０

　　现实中缺少英雄的时候，媒体上的英雄就会增加；媒体上的阴暗面缩小的时候，现实中的阴暗面便已扩大。媒体是扫帚，它干净了，房子就脏了。

　　１１

　　人间的等级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失去等级的社会，会同时失去进步和繁荣，失去高贵和风韵。等级是对人类上进心的鼓励。

　　等级并不错，错的是“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错的是高等级位子上的人拒绝淘汰，阻碍交通。

　　１２

　　做奴仆时越卑贱，做主子时就越残暴。追求权力时不要自己的人格尊严，享受权力时也不会尊重别人的人格尊严。

　　拒绝残暴的主子，先要拒绝卑贱的奴仆。

　　１３

　　法规有两种：一种是立法者制定它、执法者执行它，目的在于减少违法行为，以促进社会福利；另一种是立法者制定它、执法者执行它，目的在于增加违法行为，把原本不违法的变成违法的，通过制裁来增进自己的福利。后一种法规是一道堤坝，建筑它，是为了截留别人的肥水。

　　１４

　　刚买到一本书，《难以捉摸的中国人》，老外写的。我不认为老外能写清楚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确实存在。

　　中国人的社会行为最教条，个人行为最没有原则；中国人在正经事上最难合作，在不正经的事上最喜欢起哄；中国人在骨子里瞧不起任何人，老子天下第一，表面上可以向一切暴力屈从；中国人最不擅长的是革新，最不能保存的是传统，盖不起新房子，偏偏要拆光旧宅子。 　　　　　　　　

　　你怎么能捉摸中国人？

　　１５

　　德国人和中国人都爱好哲学。德国人在没有问题的地方凿出问题，中国人在有问题的地方擦掉问题。凿出问题是为了分别事物，擦掉问题是为了进入无差别境界。

　　１６

　　有人说世界上猪最幸福，这是不对的。猪不知道什么是不幸，也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幸福。

　　有人说世界上猪的心里最宁静，这也是不对的。猪不能体验什么是烦躁，也就根本不能体验什么是宁静。

　　离不幸和纷扰有多远，离幸福和宁静就有多远。

　　１７

　　纳税的时候，纳税人是耗子，当局是猫。猫捉耗子，偷漏税的耗子要受制裁。

　　用税的时候，当局是耗子，纳税人是猫。贪污、滥用纳税人的钱的官员和机构，也要受制裁。只要当局征税时坚持做耗子不受猫的监　　察，纳税人必然会效法当局做不受监察的耗子，偷税漏税，而且没有犯罪感。

杂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