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今风、细雨、江湖(全)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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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中

茹兰想起高、矮个两人一路上追着嘴里说的下流话,心里越想越怕,把手盆紧紧抱在胸前翻过墙撒开腿猛跑。茹兰顺着马路只往人多的街道上拐,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一宽,她自己竟然已经跑到了南城公园的大门口。茹兰弯着腰大口喘着气,这才发觉自己两腿发沉,好像全身的血都沉到了两条腿上。 

  "兰姐!"她的干弟弟得富从大门洞里跑了出来。 

  "得富!这么晚了你躲这干什么?" 

  "姐,我见你出去老不回来,我不放心,就想出来寻你,可是又不知你去哪里了,就只好站在这等你。"得富两手缩在袖筒里,不住地跺着脚,显然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茹兰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人在记挂她的安危,愿意在这里等她。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茹兰只觉心中一阵委屈,一把搂住得富哽咽起来。得富有些不知所措,着急道:"姐,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茹兰止住眼泪,拉起得富的手道:"弟弟,没事,跑江湖的在哪里遇不到些委曲。走,咱回。"回到公园提供的住屋里,茹兰擦了把脸,把晚上自己遇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得富当下气的双目圆瞪"姐,下回再遇上这事,你找我,我跟他们拼命!" 

  茹兰噗嗤一笑道:"真的?弟弟长大了,嘴也变甜了。"得富听了有些着急,红着脸道:"姐,我十三岁跟着杜班主跑江湖混饭吃,我啥都不会就只能在班里打杂,那些个大哥们都看不起我。可你兰姐来了之后你最疼我,给我补衣服、吃饭给我多盛,这世上除我我死去的娘,就数你兰姐对我亲。你对弟弟的好,弟弟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弟弟发过誓,等我长大了我伺候你,把你当我亲娘一样养着。咱这些跑江湖吃开口饭的虽然让人看不起,但是咱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咱也是人,不该受人欺负,谁要是欺负你,我劾出去也要跟他拼命!"

  茹兰看着得富急的皱眉红脸的样子,忍不住笑笑,伸手在他头上一点道:"小孩子家的,拼什么命,留着这份心将来疼你媳妇吧。"说道这里,茹兰心中忽然一酸,又是一阵难受,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出来将她的心攥的紧紧的,攥出了眼泪。得富见茹兰又掉了眼泪,连忙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茹兰掉了几串眼泪,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道:"没事儿,弟弟,就是有点想你姐夫了,要是他在,这两个小痞子还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得富笑道:"姐,那姐夫从你们山东聊城老家都走了这些年了,也许说不定早已经回家了,正盼着你回去呢。" 

  茹兰这两天一直想叫着来富弟弟去一趟那个旅社,谢谢那晚好心为她开门的大爷,可就是抽不出空来。小城里的人没什么娱乐活动,路经此地的各类杂耍班子、马戏团就颇受人们欢迎,花上一毛钱就能在帆布围成的帐篷里看上半天,多花五分还能有个座儿,所以班子这两天每天三场来看的人着实不少,一天的收入除去给公园的场地费,赢余颇多,班主老杜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茹兰正坐在后台给大家晾开水,得富悄悄地走过来,瞅瞅四下无人,偷着递给茹兰一个又大又粗的白萝卜,茹兰见了一喜道:"弟弟,哪弄来的?" 

  "兰姐,外面有个卖菜的,想进棚看戏,但是又没钱,我和三哥瞅班主不在就要了他几个白萝卜,给大伙吃了顺顺气,特意给你留了一个!" 

  "行,好兄弟,姐谢你。"秋兰接过来顺手扣在了铝盆下面。"姐,外面还有俩萝卜,能找点肉给炖了不,我都快搀死了!" 

  茹兰笑着一拍得富的屁股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行,我跟班主说去,今天进帐不少,大伙儿都出了不少力气,我把前几天剩下的那点羊肉就着萝卜炖了,给你小子解馋!"得富顿时眉开眼笑,得意的跑了出去。 

  第二天正午的时候,楚姐从火车站拉来一个个子高高的旅客,这汉子不仅个高,肩膀也宽,手大脚大,他拎着人造革的皮包大步走在前边,引路的楚姐紧捯着双腿小跑着跟在后边。那汉子走到服务室的窗口,敲敲窗子对里面值班的伊姐说道:"同志,给安排个房间,我在这儿住几天天。" 

  "介绍信呢?我得登记。"伊姐带上眼镜翻开了登记簿。 

  那汉子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盖着红印的公家信签从窗口里递进去道:"同志,我姓李,叫李亮,是山东聊城市公安局的。"李亮刚刚在车站被楚姐拉住的时候,还有点害怕旅社的条件太好,自己住不起,等进到院子里打量了一眼四周才放下心来,他这次出差来西北是局里要给一桩文革的案子做外调,派他出来了结情况,事隔这么多年,当事人还在不在都难说,这差旅费必须得省着花。拿了房号交了押金,李亮抬头问道:"同志,这里哪有换粮票的地方?"他手里是全国粮票,在地方上当作地方粮票用肯定是吃亏的,李亮做事仔细,想自己在这里恐怕要吃住几天,打算先换一点本地的粮票用着。 

  "去合作社换,是一斤兑一斤,去火车站那个卖羊肉烩面的馆子里换,能多换二两哩。" 

  国泰旅社收发室温暖如春,屋里炉子上封着火,炉圈上的铁壶淡淡的冒着热气,老吴头裹着棉大衣,抱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到了这知天命的岁数,他把什么都看得开了,天底下人力不济的事情多了去了,平安是福啊。他每日里就是数着指头过日子,多过了一天就多享受了一天好日子,多过了七天,就能多吃车站东边燕记排挡的一海碗羊肉泡馍。日子对他而言,就是一次又一次吃羊肉泡馍间的等待罢了。 

  半掩的铁栅栏门忽然被人在外面踹了一脚,颤颤巍巍地撞在墙上,老吴头吓了一跳,刚从椅子上直起腰来,又一屁股重重坐下。门外高个儿的左臂夹着夹板挂在脖子上,踱着步子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他四下看了看,吐掉嘴里的烟卷,转过头隔着玻璃狠狠盯了老吴头一眼,老吴头只觉胸口一阵冰凉,象是被高个儿的眼光穿了两个窟窿,当时就软在了椅子里。高个儿朝身后点了点头,朝里面走去,他身后跟进来十几个胖瘦不同的汉子,老吴头认得,这些人都是小城里有名的打架不要命的横主,领头的人就是走在那高个儿身后的坐山雕。坐山雕是他的绰号,他一米八的大个子,宽肩光头,几年来在小城各胡同各市场里上百次的狠架才打出来这样一个绰号,到夏天他光膀子的时候,一身肌肉上纵横十几条的伤疤,让人看了就胆寒。毫无疑问,高个儿的在王学庆手里吃了亏,请人来出头了。 

  坐山雕丢了个眼色,两个小青年叼着烟卷站在大门口,一边若无其事的抽烟,一面用余光瞟着街外的行人和屋里的老吴头。老吴头慌忙着关了手里的半导体,他知道这两人是坐山雕留下来把风的,如果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走出去报警,还没有走出大门就会被一根角铁重重的砸在后脑上。老吴头没有出去报警的胆子,但是他听说过坐山雕的利害和凶残,老吴头的一颗心开始为王学庆高高悬起来。 

  一众人穿过夹墙走进后院,高个儿的手指坐在茶炉边上的王学庆恶狠狠道:"大哥,就是他!昨晚上您外甥就是他给废的!我这条左手也是他废的!大哥!你可要替我们出头啊!"坐山雕斜斜跨出两步,上下打量着闷头坐在炉边的王学庆,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又瘦又瘸的残废能有这么大的道行,以一对二重伤了自己的外甥,还废了自己兄弟的一只左胳膊,坐山雕心里不由得想起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话。坐山雕走了两步忽然问道:"这位好汉摆的什么码头?行的什么风?" 

  王学庆却低着头裹紧了灰旧的棉袄,一言不发。坐山雕见对方并不答话,冷哼了一声继续道:"那这位兄台是走草头的了?"王学庆惘然的看了坐山雕一眼,又低下头去,将身子向茶炉边上挪了挪。坐山雕见王学庆眼神浑浊,脸型消瘦,自己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心想"这瘸子未必就象高个儿说得这般厉害,多伴是俩人喝酒喝的手脚酸软,才着了这残废的道,这瘸子看样子不过只是手上的劲大点而以。"想到这里,坐山雕踏前一步道:"你昨晚重伤我的外甥,按照江湖规矩,要你一只手、一只脚,你是自己来,还是我让人帮你!"王学庆似乎没听清坐山雕在说什么,只是坐在茶炉边,双手笼在袖子里偎着茶炉烤火。坐山雕看着王学庆轻蔑的一笑道:"有膀子力气,就出来随意伤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找强手,寻高人练招,按江湖规矩欺凌后学小辈的要三刀六洞!看你一个瘸子,又是从外乡来的,念在串江湖走码头的道义,赏你口饭吃,没轰你,没撵你。你倒把自己个看成个人了!江湖规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今天老子心情好,只要你一手一脚,你要是自己识相,把你那条好腿伸进这炉子里去,老子就放你一马!" 

  自从这帮人进到后院,王学庆心中一股怒火就止不住的翻涌,当年他也是一条嫉恶如仇的汉子,坐山雕的话就象一根燃着的香火,一下下的戳在王学庆心头的火捻上。王学庆听到最后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坐山雕的双眼,坐山雕一转头正撞上王学庆怒视的双眼,这双眼再不是方才那般的混浊和模糊,眼神中清明凛厉的目光让坐山雕也是一惊。坐山雕提声道:"听说你手上有劲,有几招把式,来赔我兄弟们玩玩,玩好了爷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赏你点什么。"身后的喽罗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一个穿军大衣的地痞走了出来,闪掉大衣道:"来,瘸子,跟大爷撂两跤,爷能把你那两条腿摔般配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那地痞在后院里走了几个熊步,活动活动膀子,一把掌重重拍在王学庆的肩头道:"你他妈起来啊,陪爷玩两跤!" 

  王学庆也不抬头,从袖子里抻出右手,拿过身边的工字拐,将远处劈柴堆上几根手臂粗细的木柴扒拉到脚下,坐山雕众人不明其意,都盯着王学庆看。王学庆强压怒火,挑开茶炉门,左手拎起一根木柴,右手捏住柴头五指用力,那木柴竟如同斧剁般一声脆响一裂到底。王学庆两手一分,将木柴撕成两半,一前一后扔进茶炉,低头又拎起一根木柴,这根木柴一头沾了水,上面冻了碗大的一块冰砣子。王学庆却似浑然不觉,如法炮制,五指捏处又是一声脆响,冰碴四溅,木柴又分为二,被扔进茶炉。 

  这一下,原来嘻嘻哈哈的地痞们顿时鸦雀无声,都直愣愣的站在坐山雕身后瞧着王学庆的两手,那刚才晃着膀子走熊步的地痞也愣在当地,上下打量着王学庆一步步向后退。半响之后,坐山雕一挥手,十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出去。王学庆看着这些人的背影,伸手抚摸着自己那条瘸腿,长叹一声再无言语。 

  王学庆也是走过江湖的,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为祸一方的混混们,平日惹事生非占尽便宜尚且不满,更何况在他手下吃了亏。要是明来明去,他王学庆决不含糊,即便真的双拳不敌四手,也能脱身而去;怕的就是他们那些无赖的下作手段。王学庆开始有些后悔,若不惹这祸事,他自己安安稳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就能有偷着回山东聊城老家的时机,这一下凭空惹了这些豺狼上身,真不知道将会有多大的麻烦,自己躲在这里几年的隐姓埋名的日子就白过了。  ]

  吃罢完饭,王学庆掀开被子和衣而卧,把工字拐立在了手边以防不测。上床时左边那条残腿有些拖拉,王学庆看着自己这条左腿又是一叹,当年学艺时师傅曾反复告诫,说他心急燥进,不能宽忍一时,如不改过将来必惹是非上身。师傅说得准,五年前就是自己心燥一怒,落得离妻抛子流落他乡。五年了,自己烧煤劈柴,原以为已经很能忍了,可还是惹出了这些许麻烦。王学庆点燃了一根烟,心道:"这就是命,命里注定的事情,饶你怎么躲都是躲不开的。" 

  正在这时,茶炉外后院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有贼!王学庆撑身坐起,同时心念一动:莫不会是白天那些地痞?王学庆探身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几个月光中几个黑影正蹑足潜踪的朝自己这边摸来。王学庆惨然一笑,心道:"命里注定、命里注定啊!"他伸手拉开房门,一声咳嗽,左脚一勾将方凳挑了出去,方凳尚未落地,一团包囊呼的一声砸在方凳上爆开,后院中顿时腾起了一团白灰,烟雾腾腾撒溅的到处都是。王学庆咬咬牙心道:"这帮地痞,果然有的是阴损的点子!"对方果然是布置好了埋伏,方才要是他冒然跃出,这一个灰包必定糊住了他的双眼,即便他能逃出虎口,这一双眼睛恐怕也要废了! 

  王学庆舞动工字拐护住头顶,右脚点地一个跟头跃出房门,双脚刚刚落地,院墙上一个声音喝道:"上酒!"墙头上身影一晃,七八个酒瓶子打着旋儿砸向王学庆。王学庆摆头闪身悉数躲开,伸拐将一个酒瓶在半空中点碎,一股液体顺着拐杖流下来。王学庆借着闪身的瞬间收回拐杖一闻,不是镪水,是汽油!墙头上有人喝了一声:"好身法!"随即有人挥手将一张破椅子扔到了王学庆的脚边,王学庆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出手的正是白天见过的地痞头子坐山雕!坐山雕这一出手,地痞们恍然明白,纷纷从房顶上拾起车胎、扫帚、等破烂杂物朝王学庆脚下扔去。王学庆知道自己腿脚不灵,如果地面再多绊脚的物件就非吃亏不可!王学庆连忙伸拐挑开眼前的杂物,抬脚想冲向墙头。坐山雕低喝一声:"再上酒!"十几个酒瓶呼啸又飞到,兜头扑面的砸向王学庆。王学庆躲闪拨踢,虽然没有被瓶子砸到,却在身上也被淋了不少的汽油。 

  王学庆眼见形势不利,右手拐脱手飞出,将两个地痞砸落墙头,侧身让过院中一个地痞砸过来的镐把,右手顺势勾住对方手腕向前一带,左手横肘重重击在那地痞右腮上;借他转脸左倒之势,右手松开对方手腕,掌心向上捏个勾手横扫对方的太阳穴。这一下对方原本已失重心向左倾倒,王学庆借机右手向左横扫如刀截落木,那地痞一声闷哼昏厥在地,口鼻中立时有鲜血涌出。 

  坐山雕练过些粗浅的拳脚,见过世面,立在墙头上哼了一声:"螳螂左拍展!练螳螂拳的瘸子!拌他脚!扔油瓶,烧死他!"王学庆躲开乱戳来的竹竿木棒,一脚踢飞一个靠近的地痞,顺势转身脱下大衣,运劲抖开几个砸落的瓶子,再回头绞住一根捅来的木棍。那持棒的地痞一见木棍被夺,急忙撒手,左手伸向后腰就要摸刀。王学庆扔开棉袄跟上一步左手急劈对方的面门,那地痞慌忙举左手上架,王学庆搂住他手腕向下一勾就拉开了空门,右手跟上一个照面灯拍的对方满脸是血,王学庆抬左腿蹬开那地痞,回身探手把方才扔上半空的大衣稳稳接住。这几下绞棍、抛衣、勾手、击面、蹬腿、转身接衣,招法连贯干净利索,快的出人意料。院中几个地痞见到厉害顿时收敛了许多,挥动着手中的家伙慢慢朝一起聚拢,不敢再上前交手。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国泰旅社的经理罗胖子大步跑了进来,他站在夹道口指着众人颤颤巍巍道:"别…别打了,再打我…我报警啦!" 

  此言一出,坐山雕和王学庆几乎同时阻止,坐山雕说的是:"你敢!"王学庆却是惊恐的睁大眼睛,一个劲地使劲摆手。坐山雕一挥手,一个酒瓶狠狠朝王学庆砸了过去,拍在离他不远的墙上,瓶里的汽油溅了他一身"给我滚回去爬着!敢他妈乱动我点了你!"罗胖子慌忙抱头而去。王学庆咬咬牙,他只觉一股在心中消失了许久的冲动正在他四肢百骸中缓缓流动开来。多少年了,不他曾发泄一下心中隐忍的怒火,从当年带伤出逃那一年起,他做过乞丐、当过苦力、在垃圾堆里捡过饭吃,这一切都是由一个人所赐,他每当想起这人时,心中的怒火就来回的滚动,将他的五脏六腑烧灼的生疼。五年来,几乎每一天的晚上他都把这团怒火压了又压,忍了又忍。而今站在墙头上的那坐山雕,说话、行止、作派与当年那人分明无二,一样的蛮横恶毒,一样的飞扬跋扈。王学庆甩掉手里的大衣,一个虎扑接一个云里翻跃向院墙,直扑坐山雕。 

  那坐山雕见王学庆扑到早已跃下墙头,站在后街心远远看过来。王学庆知道此事若想了结必须制服这地痞头子,从墙上跃下就要朝坐山雕扑上去。冷不防旁边黑影中蹿出六七个人手持木棒冲他两腿乱打,王学庆慌乱中连吃几下,想要前扑跃出,半空里一个物件带着风声飞砸过来。王学庆腿残不能上踢,无奈中只好挥手外拨,那物件却沾手而散,一大团白色的粉末扑面而来,糊了王学庆满头满脸。王学庆心中大惊,想不到自己万般小心还是着了对方的道,不光眼睛被糊住,连耳鼻中却全被赛的满满的。王学庆连忙伸手在脸上乱抹,身上却连中了几棍,一阵痛彻深入心扉。王学庆双手摆动招架着打来的棍棒,脚下一深一潜地大步后跃,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墙上,背靠院墙双臂摆开,侧耳倾听四下的动静。王学庆背靠墙壁百忙中舔一下嘴角,发觉糊在脸上的却是白面而不是白灰,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宽,想必是地痞们匆忙中找不到白灰,便掠来了谁家的面袋子。 

  众地痞见王学庆中招大喜过望,挥舞着棍子冲上去猛打,不料王学庆双眼虽被糊住,听力却是极好,众地痞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他抓住空档连勾带打连伤两人,攻势顿时一窘。坐山雕远远的冷笑一声道:"死瘸子耳朵还好使,兄弟们把刀子绑在杆子头上,慢慢的伸过去捅死他!"众地痞闻言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刮刀、匕首,按住木棒开始捆绑。王学庆闻言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对方如果真这样做的话,他听不见动静辨不清来势就只能等死!想不到自己流落江湖数年,不但没能回家团聚,反而还要落在这些小人的手里!他正要准备翻墙回院,身边数根木棍却当头罩下,在他身上一阵的乱打,让他抬不起头来。 

  正在这紧要时刻,远处有人高喊一声:"前边干什么的?我们是公安局的!不许打架!"王学庆闻言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顺着墙根朝声音来处横跨了几步,他凝神倾听,远处的确有脚步声急促而来,听声音象是三个人,而坐山雕一伙似乎犹豫片刻,然后一声招呼呼啸而去。王学庆只听有人跑近身边一把扶住他道:"同志,你怎么了?"王学庆伸手拉住来者,只觉全身酸软,后背、前臂被棍棒击打的地方疼痛彻骨,心口中一阵热血翻涌就扑倒在来人怀中。 

  王学庆再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他伸手摸摸,有人在他眼上包裹了一层粗布,他摸摸四周,身下是铁架子床,不是他小屋中砖头垒上的木板床,脑后是荞麦皮芯的枕头,不是他平时枕着的那一包破衣服。王学庆愣了愣,回想起来这里昨夜一场恶战,自己应该是被不相识的人救了,他舒了一口气,只觉浑身上下多处有些酸疼,他扭了扭腰,想躺的更舒服一点。忽然他猛的想起昨晚他似乎听见来人说自己是公安局的,王学庆忽的打了一个冷战,他仔细回想昨晚自己昏倒之前,有人高声喊喝拦阻那些地痞向自己下毒手时,他的确远远听见有人说过:"我们是公安局的!"

  王学庆想到这里不寒而栗,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摸索着就要解开自己眼前的绷布。这时似乎有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门声轻响一个人的脚步声传到床前,这人嘴上说道:"别起来啊!"伸手就按住了王学庆的肩头。此时王学庆心中本就如同惊弓之鸟,那里能让他制住左肩,当下出右手扣住来人手腕,左肩反向前拱,配合右手翻顶来人手腕。来人手腕吃痛压不住王学庆,不由得大吃一惊,右手被扣又一时不得解脱,连忙出左手勾拿住王学庆的左腕。王学庆左肩得脱抬左手上抓对方的左碗,横小臂自下而上翻压对方的右小臂。这一招叫倒别羊头,是从牧人握住山羊双角后扭到山羊的手法中化出来的,是螳螂拳中近身交错小擒拿的精妙招法。来人口中"咦"了一声,横上一步跪在床上压住被子,困住王学庆被下双腿无法施展,让开了王学庆的翻劲,同时放开左手横插进王学庆腋窝一把捏住他的臂根,断了王学庆左臂发力的力根。 

  王学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武学好手,一出手不但直捣中宫制住自己的左臂,招法更是匪夷所思,精妙机巧。王学庆连忙松右手向左横封对方左肘后的曲池穴,推开对方的左臂,同时左手松开,两臂叉十字横扫胸前,上手斜削对方太阳穴,下手横切对方喉头。来人一声低呼似是后仰避过,王学庆早有后招准备,他双臂汇合中路收掌为抓,两臂齐动一前一后勾砍对方的面门。来人竟然识得王学庆的招式,惊呼一声:"螳螂双劈截!"扭腰横翻跃下床去,站在地上大喊道:"没有恶意,你摘下眼前布看看便知!" 

  王学庆右臂竖在胸前,左手探向脑后解开眼前的绷布,他眼睛一时不适应屋里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挣圆。之见这是一间十几平米大小的屋子,家具简单陈旧,阳光从左边的窗户中透过窗帘射进来,投在青砖墁铺的地面上,距离窗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斯文青年,这年轻人身材不算健硕,却也身姿挺拔,他宽肩细腰,两臂修长,正站在地上看着王学庆,旁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面汤。 

  王学庆指指年轻人,指指自己,又指指脑袋,满眼警惕地看着对方。那年轻人笑笑,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字说道:"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叫方晓谢,昨天晚上我和师傅路过,看见一群流氓行凶伤人,我师傅就假充公安局的,惊走了他们,把您救回来了,这里就是我师傅家,您先休息一会儿,呆会儿我师傅就来看您了。"说着他指指桌上的那碗面汤,比划了一个吃的动作,笑笑而去。 

  王学庆望着屋门思索片刻,起身下地先走到桌前,端起碗来闻一闻面汤的香气,只觉的饥肠辘辘,捏起勺子三口两口把面汤灌下肚去。王学庆放下碗,定了定心,蹑手蹑脚的朝窗户走过去。他轻轻拨开窗帘,外面是一个四方的砖墁地院子,几十颗报纸裹着的白菜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西墙下,旁边是水泥砌出的自来水池,自来水管上包裹着厚厚的一圈防冻草绳和塑料布。东边墙角中立着一株叶子都已落尽的大杨树,树下一个健壮的后生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在打木人桩。王学庆乍见这上三下四的木人桩顿时倍感亲切,便留神仔细看那打桩的后生。这后生的衣袖高高挽起,小臂上缠着绷布,含胸拔背的站在桩前,脚下不弓不马,两臂或拍或捶,时而或拨或勾,正练的满头大汗,王学庆一眼就看出他的出手捏勾、起手劈截,招法中勾采搂劈,手法与自己极为相似。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刚才屋里那个自称叫方晓谢的年轻人,正站在一位看上去约五十岁左右老者身前低声说着什么,手里仿佛还在比划着刚才和自己的交手动作。那老者仰起头似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向窗户这边看了一眼,挥手让方晓谢去练功,自己则背着手缓步朝这边走来。

王学庆忙放下窗帘,想了想,几步坐回床前把鞋子蹬开,做出一副刚刚起床浑身酸疼的样子。那老者推门进屋,朝王学庆笑笑道:"昨晚我和徒弟路过,见到你被一群地痞流氓围攻,有意相救但是势单力薄,只好冒充便衣警察,吓走了那些畜牲,这里是我的家,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王学庆坐在床上先是朝那老者连连作揖,后来干脆踩着鞋下床就要向那老者下跪,被那老者一把扶起。老者把王学庆扶回床上,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缓缓道:"我姓叶,叶苍浪,苍浪之水的那个苍浪。在街道工厂干了一辈子,如今退休了在家。同志你怎么称呼?"

  王学庆伸手比划了几下,伸手在左掌中划了一个王字。叶苍浪点点头道:"原来是王同志,啊,那你不是本地人吧?"王学庆又比划了好一阵,叶苍浪却再也看不明白,又问了几句来历和与地痞结仇经历的话,王学庆依旧嘴里啊啊连声,双手比划的乱七八糟,叶苍浪递过去一只铅笔,王学庆却摆手表示不会写字,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听力也不是很好。两人一个问的清,一个说不明,这谈话当然就无法继续了,叶苍浪指指被褥,示意他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王学庆自然又是一番作揖鞠躬,做感恩不尽状。叶苍浪走出屋子,两个徒弟迎上来问道:"师傅,他是什么人?" 

  叶苍浪摇摇头道:"此人有意隐瞒身份,只说他姓王,对于其他问话要么装作听不清,要么一统胡乱比划,显然另有隐情故意隐瞒。"方晓谢道:"师傅,刚才我进屋送面的时候,无意中和他叉过手,他虽然左腿残废,但是双臂上的功夫相当好,是我从未见过的好手。他用的似乎也是螳螂拳,但是他的招式中撕撩勾砍的动作并不明显,反而捶、劈的动作较多,和您教我们的招法有些似是而非,可是他出手招式中明显有螳螂拳意,尤其是最后用的一招螳螂双劈截,特别明显。" 

  叶苍浪点点头道:"自王郎祖师首创螳螂拳以来,历经各代高手的精心锤炼,这宗拳法愈久愈精。后来螳螂拳融合了其他拳法的优点,有分为三路,除七星螳螂拳外,一路是山东威海的梅花螳螂拳,招法有五手、八肘、十二捶,动作灵活多变,进退自如,手法钢劲、强硬冷脆,以暴发力及寸劲最多,属于硬螳螂一派,因为这路拳法出招变化多端,只进不退,出手一招五变形似梅花,所以取名梅花螳螂拳。另一路也在山东,拳劲以暗刚暗劲为主,招法偏揉,注重内家的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眼与手合,手与膝合、肩与胯合,交手讲究以招代打,以打代招,常常后发先至,制对手于一瞬,所以叫做六合螳螂拳。从晓谢与那人交手的情况看,此人应属于六合螳螂拳一脉。" 

  方晓谢旁边的后生问道:"师傅,那他的螳螂拳和我们的谁更厉害?叶苍浪摇摇头道:"张亦驰,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象你师兄这般沉稳,还是一见到习武的同道就忍不住想分高低。"叶苍浪看了一眼旁边的方晓谢,见他也是满眼的好奇,咳嗽一声缓缓道:"天下拳法各有所长,六合螳螂拳虽然缠丝劲妙用无穷,肩、肘、跨、膝均有招法,即能放长极远,也能近身短打。但是七星螳螂拳的七星步、七星手也未必不是拳中一绝。" 

  方晓谢道:"师傅,那这个人…。""他或许是真的又聋又哑不识字,或许另有隐情,不便示人,不过念在同是武林一脉上,就收留他几天。好在他身上的都是些皮肉小伤,两三天之后就能复原了,到时送他走便是。" 

  王学庆在叶苍浪家中躺了一天,外面日升日落,叶苍浪老两口张罗着给白菜倒堆,泡黄豆,磨豆腐。王学庆躺在床上,心中却如同滔滔江水难以平静,他一直以为那间几平米的小屋是他安家之处,可是那小屋却遮不住风雨,挡不住寒流。他想回家,想家里的米饭、大葱,想在家里作好饭等自己回去的媳妇,还有现在已经能学步的孩子。王学庆暗中打定主意,他要在晚上悄悄走脱,一是他平生孤傲惯了,受不得别人的恩惠;二来他招惹上那些个恶人,也不想连累武林同脉;三来在叶家这一天里,耳闻目睹叶苍浪老俩口的日子过得和睦安稳,他心里回家的想法象一团火一般的越来越强,打定了主意要回山东。他要看看自己的妻子和未曾见过的孩子,这一切让他躺在床上盼想的心焦。 

  晚上叶苍浪的老伴熬了一大锅玉米面山芋粥,又烙了几张八五粉的大饼,炒了一大盘白菜。方晓谢恰好今天单位发工资,买了些酱肉来孝敬师傅,于是切了一半端上桌来。 

  饭桌上方晓谢抬头说道:"师傅,最近城南公园里来了一个江湖班子,演的挺好。"叶苍浪的老伴笑道:"小方,看你师傅平时总夸你,说你沉稳有大气,可倒底还是年青人,好玩、好新鲜东西。" 

  方晓谢道:"师母,不是的。那班子别的节目倒也一般,耍叉、耍杂物的也没什么新鲜,但是其中有个女人,特别会玩手影儿。"王学庆听到这里忽然浑身一震,停下筷子紧盯着方晓谢听他说话。"一般比划手影儿的都是就着灯,两手在白墙上映出猫啊、狗啊、兔子啊的影子,可是这女人居然能用手比划出练武的人形出来!居然还映的活灵活现的!" 

  方晓谢话音未落,对面的王学庆脸色一变,手中的粥碗从他两手中间骤然滑落,叶沧浪的老伴一声惊呼,王学庆手臂圈转,绕一个弧线追下去,手掌上翻稳稳的托住碗底。这一下事出突然,王学庆腰不动头不低,两眼还盯在方晓谢的嘴上,左手却闪电般的探到碗下,将一般粥托在手心,叶沧浪师徒见了,心中不由得都暗暗叫了一声好。叶沧浪的老伴也感觉情形不对,但她多年来习惯了叶沧浪当家主事,在饭桌上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边吃饭边狐疑的打量王学庆。叶沧浪师徒见王学庆神色大变,以全然无心吃饭,心中也是起疑,一桌人各怀心事,剩下的饭菜也就索然无味,于是大家匆匆放下碗筷,各自回屋,方晓谢不放心师傅,就找了个借口,当晚在叶沧浪家中住下。 

  王学庆回到屋里,一颗心翻来覆去的塌实不下,当年他妻子就最会玩手影,经常在灯下用两只又软又柔的小手比划出各式动物的影子来给他看,他也是从这一双手上开始喜欢起这心灵手巧的姑娘来。依饭桌上方晓谢所说,那戏班子中的女子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媳妇!可是自己逃出山东聊城的时候,妻子还有四个月的身孕,如今应该是自己那四岁孩子的母亲,怎么会跟着江湖班子到这偏远的西部来呢?王学庆在屋内来回的走了几步,却怎么也放不下方晓谢在饭桌上说的那几句话,一颗心就在山东老家和这小院之间来回的飞转。王学庆有心想去找方晓谢打听一下,却感觉又难以相信对面屋里的师徒两人。王学庆在屋里辗转了一会,扒开窗帘看到对面屋中叶沧浪师徒对坐于灯下,好像正在闲谈。王学庆心中一动,小心拉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伏在窗下听方晓谢与叶沧浪说话。 

  方晓谢在屋中道:"师傅,我看此人大为可疑,您下午问他来历的时候,他装聋作哑扮痴扮颠,可是我饭桌上说起江湖班子的事情,声音不大却听的他神色俱变,足以说明此人是装聋!而且肯定内有隐情!最好报告公安局!" 

  屋中叶沧浪人影晃动,似乎点了点头,道:"此人被流氓围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流落江湖的武林异人,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原本就是声名狼藉的江湖混混,或是分藏不均,或是相互内讧而起的争斗,然后在你我面前装聋作哑,博取同情。" 

  方晓谢道:"师傅,那您收留他岂不是等于留下了祸害么!"叶沧浪停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道:"徒弟,我听说城南公园江湖班子里那个玩手影的女子……"叶沧浪到此时说话声音忽然压低,而王学庆正听到关键处,连忙伏在窗户上留心细听,突然间小屋窗户被猛地撞开,一人从屋内合身扑出,双掌齐出直拍王学庆的双肩。王学庆正在全神贯注听屋内说话,没想到早已被叶沧浪发觉,叶沧浪故意压低声音引他起身靠近,然后使眼色让方晓谢合身扑出。 

  王学庆陡然被袭措不及防,他用尽全身后跃,脚下步法连变几变仍躲不过方晓谢一击。眼见方晓谢身在半空晃肩出掌,眨眼间就要拍到他的肩头,王学庆脚下忽然步法一顿,即不登山、也不骑马,前后分站在地,抬双臂前搭方晓谢的手臂,如同缠毛线般的缠住方晓谢的小臂,向上一引一托,同时弯腰后仰,整个身子如同虹桥般的倒弯下去,方晓谢整个前扑的力量就被他引开从他胸前擦身飞过。 

  方晓谢喊了声好,空中翻身落在王学庆身后,一招螳螂斧刃脚出低腿横踹王学庆的小腿,上手从右上到左下勾打王学庆的太阳穴,后手直立胸前准备钻打王学庆的中路胸前。王学庆抬腿闪开来脚,抬左臂上架方晓谢的左手,勾手腕拨开方晓谢的发力,右手抢先探出,捏一个螳螂勾手劈砸方晓谢的面门。这一招后发先至,方晓谢右拳刚发,王学庆已经劈面砸到,这一劈上砍双眉、鼻梁,下砍锁骨前胸,一招罩住了方晓谢整个上半身。方晓谢连忙竖右拳外拨王学庆的来势,脚下换步抢进王学庆里身提膝横撞王学庆的腿侧,同时收左手护胸准备见机再打。王学庆换腿虚晃一个败步,脚下不退反进,横身让过方晓谢的螳螂拦门膝,手与肩合如抱磨盘一般搂过方晓谢的手臂,右手捏了一个拳式用手背反捶方晓谢的后背。叶沧浪在屋内窗前看的明白,王学庆这一手是六合螳螂拳独有的"叶底藏花反背式"。螳螂拳讲就有进无退,出手如电分寸必争,招法一经发动便如狂风骤雨,绵绵不绝,但是螳螂拳的招法多讲究劈面对打,迎风劈砍乱投中门,想这样利用身姿交错追打对方后背的,只有六合螳螂拳一家。 

  方晓谢错步转身力贯双臂,想硬架王学庆的拳招,却不料王学庆招法忽尔由实变虚,手臂上的力道从凌厉刚猛瞬间转为若有若无,如同缠丝般勾搂住方晓谢双臂拉出空门,后手疾进当面捶下,方晓谢奋力挣脱双臂连退两步堪堪躲开。方晓谢知道对方厉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招架,可是王学庆不仅出招虚实难料,拳招更是多变,方晓谢如果招架,王学庆先勾、搂、采、挂,后劈、截、崩、砸,一式接一式连绵不绝,只管冲打方晓谢的中门;方晓谢如果反击,王学庆柔对刚,刚破柔,圈捶连环,捉攻硬上,往往后发先至更迫的方晓谢手忙脚乱。好在方晓谢脚下步法灵动,而七星螳螂拳又是以步法见长,往往一步踏出局面立时改观,将王学庆整个攻势甩在一边,虽然交手局面上处于劣势,但方晓谢仗着步法灵动,年轻力足,倒也能勉力支撑。 

  十招过后,王学庆手脚活动开了,他害怕这两师徒要擒拿自己,想突围而走,却被方晓谢以巧妙步法纠缠住。王学庆心想必须击伤然后拿住眼前这年青人,才能让那叶姓老者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自己才能伺机逃生。想到这里,王学庆屈膝合肘全力展开攻势,他双臂放长击远,劈削如刀;一得机会便近身抢攻方晓谢头面,同时双臂圈转捆封如丝,奋力缠拿方晓谢的双臂,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套招法螳螂双封手。这一套十四式连环双封手先夹拿对方手臂,再跟手招招点睛,后手招招不离对方的头脸,不论对方是否招架、躲闪,都是勾采劈砸一发不可收拾,招法连绵不绝一打倒底。方晓谢顿时感觉对方出手似乎如同海涛翻涌,每一招都扑面而来,势沉劲重,手手不离自己的五官头脸。方晓谢招招架架只觉王学庆出手快如蜻蜓点水,发招时如清水透沙,无空不透,力道如碎石钢鞭,震的自己双臂酸麻;而一旦两人双臂交叉,对方变招柔如迎风摆柳,勾缠自己双臂如捆似绑,一时间方晓谢被逼得无奈只得展开步法围着王学庆游走,既接不下王学庆的螳螂劈截,也拨不开王学庆的里外双封手。王学庆得势进逼气贯周身,手法越来越快,院中十几块青砖随着他的双脚踩下竟然纷纷龟裂。 

  叶沧浪在窗前看到这里摇摇头,随手捏起窗台上一根铁钉,敲着窗沿缓声道:"出手闪电独一家,提拖滑步实堪夸。勾搂刁采缠丝手,崩砸劈挂螳螂爪。粘黏贴靠力推山,闪转腾挪危后安。里外磨盘怀中抱,叶底藏花法无边。败步似退实是进,旋身展拍左右分。步步向前世无敌,内外兼修可通神。" 

  王学庆耳中闻听叶沧浪的吟诵心中一惊,他想不到这偏僻小城里竟然有人会六合螳螂拳的密宗歌诀!王学庆手脚顿时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方晓谢顿觉手上压力减轻,忙翻身跃出数步,手捋着酸疼的小臂大口喘气。方才一番苦战,他全凭脚下步法巧妙、年轻人身法灵动,才苦苦支撑,他不敢想象假如王学庆此时不是残疾而是双腿健康的话,自己该如何应对。回想起王学庆招法凶悍,出手迅捷,几次电光火石间堪堪伤及自己,方晓谢不由得背后冷汗直涌。 

  王学庆停下双手横封胸前,脚下前四后六凝神而立,满脸的惊讶之色,目不转睛的看着矗立窗前的叶沧浪。叶沧浪手按窗台点点头道:"你一定在吃惊,我为什么会说六合螳螂拳的总决。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徒弟走得是七星步,我师徒学的是七星螳螂拳,不然按他的年纪功力,普通习武人也接不下你半套螳螂双封手。我本不想出手,只是见你行踪可疑,才让徒弟出手试探你,后来你一出手,我心中就有了数,对你的猜疑之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叶沧浪招手唤过方晓谢,捋开袖子帮他的双臂活血,继续道:"六合螳螂拳讲就内外兼修,比一般拳技更重武德。只有将一颗平常心修行的波澜不惊、宠辱皆望,才能有较高的进境,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老师傅们才肯将一身的绝技诸如螳螂双采手、金剪手、双封手教授出来。依你现在的年纪,当年必定是习武的奇才,悟性高、贯通快、心境平,所以你师傅早早的把六合螳螂拳的绝技都交给了你,所以你必定不是歹人,因为凡是歹人皆多思害人,无暇专研武技,也就更谈不上有内功进境,只能靠些粗笨力气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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