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整理】一些关于解放战争讨论的内容 -- 杰瑞
1947年4月17日,新华社发表了经毛泽东修改【1】的社论:《战局的转折点——评蒋军一三五旅被歼》,将羊马河战斗与青化砭伏击并称为“模范的战例”。该文总结了蒋军新近所采用的战术:“胡军每次进攻,全军轻装,携带干粮,布成纵横三四十里之方阵,只走山顶,不走大路,天天行军,夜夜宿营,每日前进二三十里。据俘虏讲,这是所谓‘国防部指导的新战术’。这种战术与国民党军队中另一派战术不同,另一种战术是被白崇禧、陈诚等认为保守的,那种战术主张携带重装,集中驻扎,每日前进十里左右,即所谓‘用兵宜正不宜奇,驻军宜聚不宜散,行军宜缓不宜急’的战术。这两种战术比较起来,所谓‘国防部新战术’,是在形式上表现为比较更疯狂的战术。但在实际上却表现国民党的毫无出路,异常愚蠢与孤注一掷。胡宗南用的就是这种战术”,文章指出:“一三五旅的全部被歼,说明所谓‘国防部新战术’的破产,说明胡军战斗力的下降,与西北人民解放军战斗力的上升,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胡宗南军就要走下坡路了”。【2】
西北野战兵团的部队,分别来自陕甘宁和晋绥等地,高级将领中,不少是原红二方面军的指挥员。彭德怀虽然是军委副主席,威望很高,但究竟能否在强敌进攻之下,率领部队打好仗,仍然要靠实战来证明。羊马河战斗的胜利,对于提高部队战胜国民党军的信心及树立彭德怀的指挥威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彭德怀在1948年1月11日中共西北野战军前委第一次扩大会议的讲话中提到:“有人向我说:‘开始说边区能打败敌人取得胜利,我不相信。羊马河一仗,我相信胜利是可能的了’。”【3】此前,为约束部队,野司给各纵、旅电报中,彭德怀多用“不得有误”、“不得延误”等命令口吻,此战之后,彭德怀指挥威信树立起来,就少用此类提法了。彭德怀后来说:“羊马河作战后,部队的信心建立起来了,所以就不用说这一句话了,如用这一句话,就会妨碍大家的机动性和积极性。”【4】
国民党军西安绥署总结此次失利原因:“一为指挥之失当,二为情报之不灵活。据事后调查,匪于瓦窑堡四周集中优势兵力,企图回攻瓦窑堡已非一日。而该旅丝毫未获情报,若能不时派队向四周游击或于四周预伏斥候,必预有所闻,不至为匪所乘”、“一三五旅之失败于指挥官决心之迟缓与命令即下后之动摇决心,将有利地形拱让于匪,致使为匪各个击破,良深慨叹”、“各部队对友军之协同作战,缺乏同仇敌忾之精神。前三十一旅青化砭之失利,一三五旅未能及时驰援。今一三五旅之失利,而三六师奉命后复迟迟于道,不能尽迂回包围之手段,任匪远离,丧尽革命军之精神”。【5】
总结中所提出的“指挥失当”和“情报不灵”均非无见,但胡宗南不是检讨自己,而是把这两顶帽子扣在一三五旅指挥官头上了事,显然并无意要诚心吸取失利的教训。更糟糕的是乌鸦嘴,将三十一旅失利归之于一三五旅未能驰援,而一三五旅覆辙重蹈,三十六师又未能“尽迂回包围之手段”。是则接下来轮到三十六师矣。果不其然,4个月之后沙家店一战,三十六师师部及所属两个旅大部被歼,也算是胡宗南的一点“先见之明”。
国民党军的士兵大部分是抓来的壮丁,到边区后水土不服,忍饥挨饿,又要爬山越岭、夜晚露宿、修筑工事,遭到打击后士气迅速跌落,疲劳害病与逃亡严重。据有的敌军工作材料,我X旅在短短十天中即收容敌逃兵六百名,XX县独立营短时间内也收容到敌逃兵一百余名,甚至胡系二十四旅谍报队从西安到瓦窑堡一路上就逃走了一半。而俘虏兵的转变也非常快,青化砭被俘的敌军士兵,到羊马河战斗时,已经成为勇敢的战士,甚至担任班排长职务。【6】
一三五旅被歼后,新华社特派记者采访了被俘的一三五旅代旅长麦宗禹、四零五团团长陈耀煌及该团二营营长周行儒。麦慨叹:“我是不希望打内战的”,陈和周亦认为:“不该打边区”。据解放过来的四零五团二营士兵讲,羊马河战斗中,周行儒就不积极,看到旅部和四零四团被打,周踌躇不前,因为增援晚了一步,四零五团还遭到其它蒋胡军的射击。【7】可见,即使在胡军军官中,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蘑菇”之后,对前途无信心甚至作战消极的亦有人在。与青化砭战斗被俘军官的傲慢不服气态度【8】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
诚如近年来有的台湾学者所认为的:“国军在与共军经过半个月的追逐后又败于此,除了更加显示在延安战役中共军主力无损之外,也象征国军高层对于整个陕北的追击战斗的部署失当与指挥无方。国军明知此地区为共军的老地盘,却在这个地区任由大军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行,这不但增加部队的疲惫与补给上的困难,对士气的影响自不在话下,更让隐蔽在暗处的共军屡屡伏击疲惫的国军得逞。在青化砭与杨【羊】马河被歼的国军全是掉入共军预设的设伏圈中,国军行动几乎都在共军的掌握中;尤其是此次杨【羊】马河战斗,预计与其会师的整二十九军其实仅仅近在咫尺,而共军狙击阻援的部队根据共军参战官兵日后的回忆,不过仅一个营而已【9】,而国军却无力突破之,最后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友军溃灭。”【10】
由以上材料可以概见双方在信心方面的消长之势,从而导致数日之后西野再次寻歼胡宗南之一部的战斗。
一、 恶战新岔河
羊马河战斗之后,胡宗南以整一军沿山神峁、安定、瓦窑堡大道以南山地前进,以整二十九军绕过羊马河转向东,企图围歼西野于瓦窑堡以南,但再次扑空。【11】国民党军在瓦窑堡附近驻扎了几天,但除了搜到一窑洞羊皮,声称击退了共军几次骚扰性的攻击外,毫无建树,而大军补给问题也难以解决,虽然胡宗南曾用飞机空投粮食和大饼,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12】。4月18日,整一军、整二十九军按照胡宗南命令准备撤回永坪、蟠龙地区休整补充【13】。
胡宗南部两个军集结于瓦窑堡附近狭小地区,无法久驻,这一点当在彭德怀的意料之中。4月17日4时,彭德怀致电张宗逊、廖汉生、王震并军委,判断敌“有东退清涧极大可能,亦有南退蟠龙可能”,决心“不管敌南退和东退,我军必须继续截击敌一至两个旅”。【14】
之所以强调“必须继续截击敌一至两个旅”,或与彭德怀判断胡宗南有可能抽调兵力援晋而力图拖住胡军有关。
四月初,陈赓、谢富治等集中四纵全部和太岳军区三个旅及十九、二十两个军分区部队,共五万余人,在一百三十四个民兵连与六万群众支援配合下,发起声势浩大的晋南反攻作战。截止4月15日此战第一阶段结束为止,已切断同蒲铁路南段,攻占县城十余座及重镇多处,前锋直抵黄河左岸。【15】胡宗南只好急调原控置于关中的整十师(欠第八十五旅)及第二零六师第二旅由永济亘临晋间渡过黄河,增援晋南。【16】很自然,西野认为此时胡军后撤, 是因为老巢受到严重威胁,胡宗南企图先休整补充,尔后视情况抽兵援晋或继续寻我主力决战。【17】为不使其得到喘息之机,故此力求再次寻歼胡军一部。
17日午时,彭德怀得知敌九十师忽向安定城西南十里铺前进,判断敌可能南撤,要二纵速查明瓦市敌动态。【18】当晚,彭德怀又下达命令,强调对敌宣传和监视,“使敌一出一动均在我控制下,并随时向指挥所反映。”【19】
西野18日由俘供得知,“敌二十九军(一二三、一六五、十二各旅)沿瓦市至永【坪】大路南撤,主力似在大路以西,董钊第一军由桑树坪、石家川向榆树坪南撤”,决心“首先消灭南撤刘戡之左翼,并坚决扩张战果,歼灭刘军”。故此,于当日7时下达命令,部署二纵以顿旅(独四旅)占领永坪西永【北】阵地,迎头坚决抗击;罗、郭(教导旅、三五九旅)及新四旅从小寨、大塔河、捎包河向岔沟【湾】坪、千家坪【20】之敌猛击而歼灭之,并乘胜向张家湾、源流湾敌之左侧背猛击。同时,令一纵以一个旅钳制第一军东援,主力(包括警七团)取道石家川、李家川向风背上迅速攻击前进。【21】
这一情报获知的时间太晚,致使一、二两纵的行动无法很好地协调【22】。另外,由于一三五旅被歼后整二十九军行动异常谨慎,猬集一起,很难分割,彭德怀虽然决心很大,打算先歼一二三旅,然后扩张战果,“歼灭刘军”,但在敌军增援部队较近的前提下,要一次歼敌一个整编军显然超出了西野本身的能力。
此战二纵打响过早,敌尚未完全脱离原宿营地,遂得以缩回全力防守。究其原因,责任主要在于三五九旅未能按时到达集结位置。
18日黄昏二纵各部均已抵达指定位置,独四旅进到永坪西北高地,准备迎头抗击;教导旅、三五九旅进到高家河、大塔河、小寨三角地区之间,预计向张家坪、源流湾敌左侧背猛击;新四旅向风背上、冯家庄猛击。当日纵队领导到徐家疙瘩以西高地看了地形,并确认敌人已经到了于家坪、岔沟【湾】坪、郝家川一线,王恩茂在当日日记中写道:“明日战斗一定打响。”【23】
19日凌晨3时,独四旅遵令进至永坪西北之麻子沟以北高地,构筑工事准备堵击南撤之敌。【24】教导旅3时亦进抵捎包河、段家渠西南高地。【25】三五九旅原计划五时前在大塔河以西寺沟北山附近集结完毕,以七一七团攻占岭湾以西敌军阵地,以七一八、七一九团由中寺沟北上攻占新岔河以西敌阵地,然后由西北向东南发展,首先歼敌一二三旅(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暨西北军区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初稿)》,战后查明该敌系一六五旅)。但由于部队未按时进入集结位置,直到拂晓后仍在运动,遂被敌人发觉,遂发生了战斗。【26】
国民党军方面,整二十九军18日位置分别是:三十六师抵于家坪、郝家川;五十五旅驻何家塔附近;十二旅在胡草沟附近。各部驻地东西相距仅约7公里,南北仅约2-3公里。19日晨当三十六师向永坪方向搜索前进时,甫离宿营地即在郝家川、崖【崔】头村、汉山村一带遭到共军袭击,刘戡当即以一六五旅、一二三旅占据这一带附近高地,以五十五旅占据郝家川亘胡草沟各高地,以十二旅占领何家塔以东各高地,【27】拼命顽抗。
战斗开始后,七一七团打得勇猛,接连攻占了岭湾以西两处敌阵地,造成了攻击敌人的有利态势。但七一八、七一九团向新岔河西山之敌的进攻,却因为地形狭窄,兵力不能展开,攻击方向又处在敌人正面,火力不能压制敌军火力,因而几次攻击均未成功。【28】
教导旅于上午8时展开攻击,旅决心以第二团向寺沟左翼之敌阵地攻击,第一团向寺沟敌右翼阵地攻击,获胜后向南发展。攻击开始后很快占领了寺沟两侧山地,并击伤来袭的敌机两架,主攻的二团伤亡12人。但之后因敌占据岔沟【湾】坪东南及西北一带有利地形,战斗遂打成对峙。【29】
独四旅于当日上午11时将寒沙石南山少数敌人驱逐后,因为其它方向均未按原计划打响,整二十九军缩回阵地和三五九旅对战,所以仍在原地待敌。【30】
从彭德怀当日给毛泽东的电报中可知,西野对整二十九军的实力判断有误,少算了第五十五旅,且对敌均集结于永瓦大道以西似亦未了解,只“判知刘戡三个旅集在一块来”。另外,当日除三五九旅全部进入战斗外,只有新四旅、独一旅各一个团进入战斗,共伤亡二百余人。此时,彭对各部配合不佳尚未觉察,仍决心“准备今晚大夜战”。【31】
当夜的攻击仍以三五九旅为主攻,但该旅指挥所未根据白天攻击失利的情况调整部署,还是以七一八、七一九团从原阵地组织进攻。打到半夜,七一八团和七一九团的一个营先后突破敌第一道阵地,又被敌反冲击打了下来,夜攻不奏效。七一七团因得不到配合,孤军深入,伤亡很大,当晚也被迫撤出已得阵地。【32】
事后检讨,敌占据的山头地形险要,又有野战工事,不利于攻击。且三五九旅主要突击方向上除一条窄梁可直达山头外,两侧均临深沟,山坡极陡,正面不宽,兵力展开受到很大的限制,容易遭到敌人火力封锁和杀伤。因此,旅指挥员应该以一个团于原阵地攻击,牵制吸引敌人,将另一团调至岭湾以西,利用七一七团既得阵地向敌侧背攻击,可能收到好的效果。【33】
教导旅当晚9时开始攻击,直到次日凌晨1时才攻占梁家渠后山,向西北发展进攻时因敌以一团兵力固守,又打成对峙。次日凌晨4时30分,教导旅奉令撤退,至6时,部队相继撤出战斗。【34】随后,三五九旅及独四旅等也先后撤出了战斗。
一纵风背上的战斗也不理想,三五八旅七一六团一下子就伤了3名团级干部,包括该团团长张树芝、副政委栗光祥、政治处副主任吴正夫。主攻的三营,营长唐洪泽、副营长鲁秉虔也都受了伤。【35】三五八旅旅长黄新廷见势不妙,自作主张就撤了下来,张宗逊问起,黄新廷回答说“一口吃不下”。正好野司的撤退命令下达,张宗逊也就没再说什么。【36】
对于这一场大混战的结果,双方说法差异极大。按照胡宗南的讲法,“匪遗尸一九八四具”、“我俘匪官兵五十八员名”;【37】当时的战报则称:“本会战毙伤匪五千一百余名,我军伤亡官十八员,士兵二百二十七名,其比例数为廿与一之比”。【38】
我军战史一般称此战歼敌整编第二十九军一部2000余人【39】,但大多不提及西野伤亡的具体数字。结合已知的部分材料分析,此战西野伤亡不小,尤其是干部损失很大。【40】二纵三五九旅作为主攻部队,伤亡计达537人(其中营团干部13人,连排干部34人,班以下人员490人)。【41】旅参谋长王子良、第七一八团副政委胡炎奎牺牲,第七一九团团长蒋玉和、七一八团参谋长伍银德、七一八团副参谋长吴锡、七一七团副参谋长孟梅生负伤,【42】可谓元气大伤。该旅第七一七团因孤军深入,连续作战26小时,损失最大。全团共阵亡170人,负伤118人,其中营级干部王义明和连级干部刘嘉祥等8人牺牲。一纵(三五八旅和独一旅)损失也达350人,其中伤亡311人,其它39人。【43】该两部合计损失已近千人。
王恩茂在日记中总结此战的教训,一在于主观上希望太大,企图一下子歼灭敌三个旅;二是敌人刚出发就打,使敌靠拢;三是敌人宿营地筑有工事;四是组织配合得不好。【44】
彭德怀在4月22日给军委的电报中报告:“十九日战斗二纵、教旅、新四旅由东北向西南打得过早,致敌未脱离宿营阵地与工事。一纵由西向东打的过迟,故未隔离董、刘两军,使之愈打愈靠拢。我们对敌判断错误,以为一二三旅或十二旅在永、瓦大道以东,……,敌三旅均集结永、瓦大道以西,大道以东仅少数警戒部队,一旅面向西靠拢,当即形成相持形势”,但彭认为“刘部虽得董部迅速增援亦仅免于消灭”,“刘董两军均表现恐慌避战,歼敌条件在增加”。【45】
二、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彭德怀、习仲勋4月20日给军委去电,称:“我十九日夜战,占岔沟坪线以西阵地,系一六五旅(其余两旅在风背上附近),甚顽强,缴获不多”。【46】同日的另一份电报中,彭德怀等认为此战意义在于:“给二十九军以严重打击,使敌第一军被迫停留与二十九军靠拢,增加胡军回救晋南豫北困难,挫敌士气,增敌疲劳,造成今后继续歼敌机会。”【47】
军委和彭德怀对下一步作战方针,均认为仍是采取“在延水以北再拖敌一时间”,故此彭德怀打算“休息数天后准备夺取瓦市,得手后再围清涧或延川,不打援,调董军回头”。【48】故此,新岔河战斗后,西野部队仍集结于永坪东北地区【49】,休整了五天(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50】。
新岔河战斗的“伟大战果”,亦给国民党军高层带来一种错误的印象,即共军已受到了重创,应乘胜而击,不使喘息。胡宗南权衡晋南和陕北两者轻重,看到有陷入两面作战之势,决心先解决陕北。针对有人提出的放弃延安的建议,胡宗南认为这将“有影响国际视听,且使匪有喘息整补机会,将养痈遗患”,故“仍采东守北攻方针”,以部分兵力据守晋西、晋中、晋南之要点,集中主力北进,“彻底剿灭陕北残匪”。【51】
进入边区后,国民党军情报系统几乎毫无作为,关于共军活动的情况,基本上全靠空军侦察。4月下旬,空军侦察报告显示,绥德、米脂以东黄河各渡口集中了一批船只,共军多路小部队正向绥德方向前进。【52】蒋介石、胡宗南判断共军主力开始陆续渡过黄河,遂决心以胡宗南集团沿咸榆公路北进,以邓宝珊部南下配合,歼灭共军于葭县、吴堡地区,或逼迫其东渡黄河;如果共军未渡黄河,仍在咸榆公路以西地区,则占据绥德、米脂,沿咸榆公路设置据点,隔断陕北与晋绥联系,然后与二马、邓宝珊部一起,压缩共军于志丹、吴起地区就歼。【53】
于是,胡宗南和十二战区协调后,作出如下的部署:【54】
“
一、 整一师第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率步兵一团、炮兵一营及旅直属部队,坚守蟠龙补给点;
二、 以整一、整二十九军为南兵团,携带七日份粮秣,由蟠龙沿延榆公路两侧地区,向绥德挺进;
三、 榆林之第二十八旅、新十一旅及整八十六旅(仅步兵两团)为北兵团,向镇川堡前进;
四、 南北兵团应排除沿途匪军抵抗,尽速于绥德会师后,待命续向西进剿。
”
在4月20日上午召开的补给区司令部会议上,确定将前进补给基地设置于蟠龙,按7.5万人屯储7天粮秣,前进部队的夏服全部运往蟠龙,并在蟠龙存储一个基数的弹药。【55】由于粮食来不及补充,胡宗南命令部队一面等候粮食补给,一面抽调所有工兵协助一六七旅于4天内完成蟠龙附近的防御工事。【56】以不足一个旅的兵力守备蟠龙,一六七旅的指挥官们感到责任重大,兵力不足,也不愿意将部队建制分割开,所以曾向董钊提出意见,但董钊强调集中兵力北上决战,未予采纳。【57】
自新岔河之战后,中共对国民党军的情况一度也不清楚。4月24日彭德怀、习仲勋向军委通报三边、陇东、关中敌情,提及:“董刘集八个旅于青化砭、蟠龙补充干粮,今后行动尚未判明”,询问:“玄台有无新情况盼告?”【58】4月26日毛泽东致电彭、习,认为“主力宜在现地多休息数日,完全弄清敌情,然后考虑行动”。【59】同日,毛泽东还判断“陈赓威胁西安,董军可能南撤”,提出“瓦市敌可能逃跑,其道路或经瓦市东北(王家湾、李家川等地)向清涧,或经瓦市西南向蟠龙,望部署歼击之。”【60】
当日,彭德怀、习仲勋致电第一、二纵队并报军委:“董、刘两军共九个旅由蟠龙王家屯二十六日未时先头抵新岔河西。明(二十七日)有继续北进瓦市接该城之七十二团,再东向清涧收缩。七十六师师部、二十四旅于延川、延长,准备抽出主力南调,或者不顾一切继续北犯;或者董、刘两军向北佯动,迷惑我军,使瓦市敌向东逃窜”。【61】虽然考虑了几种可能,但究竟敌人意图如何,还是不清楚。
27日,彭德怀根据敌情,提出打蟠龙的主张,他在给毛泽东的电报中称:“董、刘两军二十七日未时进抵瓦市,有犯绥德模样。蟠龙留一六七旅旅直及四九九团守备,似有粮弹未发完”,“我野战军本日隐蔽于瓦市东南及西南,拟待敌进逼绥德时,围歼蟠龙之敌,得手后再围歼甘谷驿、桥儿沟八十四旅之二五一团,并彻底破坏永延段公路”。【62】当日毛泽东电复彭、习:“计划甚好”,“让敌北进绥德或东进清涧时,然后再打蟠龙等地之敌”。【63】
为加深敌错误印象,以为西野主力准备东渡黄河,彭德怀还令二纵派出三五九旅诱敌北上。之所以让三五九旅担任这一任务,可能和新岔河之战该旅损失较大,不适合再担任攻坚任务有关。三五九旅根据王震、王恩茂的指示,将全旅分成大小不等、配有电台的几个支队:两个支队分别扮演一纵、新四旅;两个支队分别扮演二纵、教导旅,阻击左右两路敌人;一个支队留在敌军背后,扮演执行迟滞任务的三五九旅;旅部则扮演野战军首脑机关,和“二纵队”一起行动。【64】为增加逼真程度,彭德怀还令各旅分别抽出一个排,配合绥德分区的第四团、第六团及晋绥独五旅等部一起演戏。那时,西野各部服饰各异,有深色的,有浅色的,有绿色的,有灰色的,这些部队沿途不断弃下符号、物资等,有意暴露,使敌人确认西野主力正在北撤。同时,又在佳县一带黄河边,集结了大批船只,以迷惑敌人。【65】
这一番动作,丝毫未引起敌人怀疑,董、刘两军以绥德为目标,一路追击了下去。27日,野司机关驻一个叫新庄的小村子,胡军大部队从山岗上走过,西野机关人员则隐伏在山脚下的窑洞里。司令部人员紧张万分,一面同当地民兵放出隐蔽哨监视敌人,一面荷枪实弹准备战斗。习仲勋大概较少经历这样的场面,担心野司机关的安全,在窑洞内坐立不安。彭德怀却镇定异常,说:“敌人怕我们打它的埋伏,是不敢下到沟里来的”,若无其事地躺在炕上。果然,几个小时后侦察员报告胡军走完了,彭德怀从炕上下来,命令部队向南出发,“各走各路”。【66】
无独有偶,国民党军居然也是奉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整九十师28日向王家湾行进途中,从山上看到行进道路以西山梁上有共军正规部队由北向南运动,先头部队六十一旅将情况报告师长陈武后,陈武居然说:“我们有任务,要按期限到达绥德,哪有时间去管这些。这个情况无需向兵团司令部报告,免得耽误时间,咱们还是赶路要紧”。【67】
陈武把打仗当成赴约会,只顾赶路不要紧,蟠龙之一六七旅的命运也就此决定了。
蟠龙守军系胡军整一师第一六七旅(旅直及四九九团),加上地方武装陕西人民自卫军第三总队(约2000余人)【68】,人数共计约近7000人【69】,但真正可用的兵力并不多。据时任该旅副旅长的涂健回忆,除第四九九团及配属的一个炮兵营之外,只有旅直的几个连(工兵连一、输送连一、通讯连一、特务连一,卫生排一)。自卫军第三总队人数虽然不少,但原来只是负责运送给养的,“战斗力十分差”【70】。
该旅原系江西熊式辉旧部,1938年调西北后被胡宗南编入一师,遂逐渐成为胡宗南的嫡系主力【71】。虽然因为胡宗南对整一师的过度爱护,以致被其它各部视为“小姐”部队【72】,但该部装备、训练精良,火力强,之前也未像整一旅那样遭受过严重的打击,在西野看来,还是“胡部劲旅之一”。蟠龙战斗之后,该旅迭受打击,后来又因为和一旅及七十八旅各置换了一个新兵团过来,至1948年底,彻底沦为“全军最弱之师”(1948年9月整编师复改称军)【73】。
该旅旅长李昆岗,四川容县人,黄埔六期毕业,陆大正则班第十一期毕业(1935年12月毕业),曾任蒋介石侍从室第二组(军事)组长、第四战区参谋处处长、第一战区副参谋长【74】。胡宗南誉之为“智勇双全,有雄才大略”,为胡手下“四大金刚”之一【75】。
陆大十一期毕业仅年余即逢全面抗战爆发,各方需人,争相罗致,特别是同期同学之间互相推荐、援引,因而提升较其它各期快得多。如黄埔六期出身的学员,大都是尉官带职入学,毕业不及一年,几次擢升后,官至将官者颇不乏其人。1946年之国防部实权握在参谋总长陈诚手中,枢要岗位多为陆大十一期同学所占据,如刘云瀚以第一厅(主管人事)第一处处长主管将官人事,后调第五厅副厅长主管编制装备;方天初任第五厅厅长,后升任参谋次长;罗泽闿一度充任第三厅厅长,主管作战;杨业孔曾充任第四厅厅长,主管补给;另外,吕文贞任联勤总部参谋长、赵桂森任该部运输署署长、车蕃如任总长办公室主任,也都是关键位置的要职。故当时亦有“土木系”即“十一期”的说法。该期同学在解放战争期间先后出任国民党军军长职务的尚有盛文、薛敏泉、沈澄年、吴仲直、罗泽闿、李仲辛、刘云瀚、刘劲持等人【76】,可见人脉之旺。
李昆岗能得到胡宗南如此看重,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他根据蟠龙周围的地形,经十余昼夜抢修工事,已经构成了以街区为中心,周围纵深较大的支撑点式防御阵地。
蟠龙镇位于延安东北五十五公里处,是通往子长、延川、清涧、绥德等地的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该镇周围有三座山,构成其天然屏障。西北山叫宋道梁,“蜿蜒起伏,势若龙蟠”,据《延安府志》,该镇即因此而名。西南山叫老爷庙山,地势较缓,视野开阔。镇东山叫捣钟圪垯,最为高耸险要,控制此山,就能瞰制整个蟠龙镇。该山山底为数十米高的悬崖陡壁,半坡为泥流滑坡段,山顶高面光,坡陡且大,易守难攻【77】。
蟠龙镇本身四面环山,并无可资防守之地,必须占领四周高地,尤其是东山制高点,以构成整个防御体系。李昆岗因兵力不足,故确定:兵力重点置于东山方面,对西、北两高地则置以适当的兵力,以炽盛火力封锁隘路,并在隘路口设置班、排据点,以伏地碉配合外壕、铁丝网、地雷等副防御措施构成。炮兵观察所位于东山制高点,四九九团指挥所位于北面高地南麓,旅指挥所位于东山西麓。旅直属部队除担任本身战斗勤务外,并作为旅机动部队。陕西人民自卫军第三总队担任外围搜索警戒,为防止其溃逃影响防御稳固性,李昆岗还规定该部遭攻击后应向延安方向转移,不得向蟠龙镇内撤退【78】。
其具体兵力分布为:第一六七旅旅直及四九九团团部率第一营负责蟠龙街区及北山;第二营及第三营第七连扼守蟠龙镇东的集玉峁(标高1284)及东南诸高地;第三营(欠第七连)扼守镇西之老庄、新庄科、寨则沟、小庙梁及西南之1227高地(磨盘山);陕西人民自卫军第三总队除以一部兵力留驻蟠龙镇,其余大部活动于镇北及西北之纸坊坪、圪驮村、核桃坪一线,以掩护主力构筑工事【79】。
这一部署就其有限的兵力来说,可谓是周到。一般情况下,即使敌军由北、东、西等数面攻击,守军可以有利地形和既设阵地与之周旋争取时间,只要东面的集玉峁阵地不丢,则纵然敌军由北、西等面攻入蟠龙镇,守方亦可逐步将兵力退往东山,凭借制高点的优势,令敌军无法立足。
4月28日15时,教导旅接彭、习电令:
“
一、 董、刘军北犯绥德,一六七旅(缺一个团)留守蟠龙,我决歼该敌,向延安、甘谷驿线扩大战果。
二、 部署:一纵队(缺三十五团及尾追敌主力之小部)向蟠龙以西前进,新四旅取道风背上向蟠龙东北前进,二纵队(缺九旅)取路永平【坪】向蟠龙东南前进。
各兵团于本日由现驻地出发,二十九日进至攻击准备位置,三十日拂晓或午后四时开始攻击,本部二十八日晚进驻永平【坪】”【80】。
29日20时,彭德怀向各纵、旅下达了围攻蟠龙之敌的部署并报告军委,大致是以一纵由西向东、二纵独四旅由东南及南向北、新四旅由东北及东向南、西进攻,教导旅则位于青化砭以北机动。并限各部“明日午后四时以前提出报告和提出攻击部署,以备五月一日攻击参考”【81】。
30日下午,彭德怀、张文舟(西野参谋长)冒雨到蟠龙东面和北面观察地形和敌情。前一天西野的侦察人员已经在蟠龙外围和敌地方部队发生过战斗,且有一名纵队司令部的传骑被俘【82】,故此,蟠龙之敌冒雨在赶修工事【83】。彭德怀等一面观察,一面找干部谈话,将主攻集玉峁方向的新四旅七七一团团长、营长找去,问他们准备如何攻击。七七一团团长吴宗宪说:一个方案是夜晚摸到前沿,做好工事再攻击;另一方案是拂晓前强占前沿。彭德怀肯定了其第一个方案,认为该方案出其不意,伤亡小,但提出出击道路应放在左面,左面地形好,有沟,容易隐蔽接敌【84】。当天下午,还在薛家沟山上和二纵的领导碰了面,由于当天大雨淋漓,故将原定当晚攻击的计划推迟了一天【85】。
但就在西野部署已定,决心攻歼蟠龙之敌时,又发生了变故!
30日5时,毛泽东突然致电彭德怀等,提出:“经过精密之侦察,确有把握,方可下决心攻击瓦窑堡或蟠龙,如无充分把握,以不打为宜,部队加紧休整,以逸待劳,准备运动中歼敌”【86】。
之所以毛泽东忽然改变了27日复电的决心,现在分析起来,也许有以下理由:
一是毛泽东基于当时部队的装备等情况,对于攻坚战能否胜利缺乏把握。这可以从毛泽东5月2日给彭、习的电报中看出,毛泽东认为攻打蟠龙,“如胜利,影响必大;即使不胜,也取得经验”,同日,并分别致电刘邓、陈谢,询问是否能以十天内外攻克焦作、安阳、安邑、运城【87】。
二是毛泽东对于胡宗南部主力的行动不了解,担心胡军回师救援。前述已经提及新岔河之战后,中共对胡宗南部行动一度也不清楚,这也许是胡宗南觉察到了西野有侦破其行动的可能,从而更换密码所致。26日毛泽东向彭习通报的瓦市敌可能撤逃,即来自由周恩来亲自掌握的情报,而这一情报显然并不准确。28日,周恩来找中央支队二大队(即二局前梯队)领导胡备文,下了死命令,要求3天内破译国民党军胡宗南部全部密码,为蟠龙战役提供准确情报【88】。此时这一任务可能尚未完成,因而毛泽东对敌军动向还没有把握【89】。
彭德怀不为所动,仍坚持原定决心不变。他判断敌军主力北上约需5至7天时间,我军南下攻打蟠龙,敌军必然回援,但最快也要三四天时间【90】。彭德怀于5月1日致电军委:
“原准备一日拂晓攻击蟠龙,因天雨路滑停止,待雨停后二日攻击。胡军为避免消灭,现工事技能已达最高点。清瓦以南至延水,所有山头村庄,均有相当坚固野战工事。蟠龙工事已完成外壕、鹿砦、铁丝网,平毁甚不易。该军所到之处,木器门板大部烧光,牲畜杀光,一切工具均损坏,壮丁抓走亦不少,与日本三光政策同。人民损失五年难以恢复”【91】。
毛泽东5月2日13时复电,肯定了彭德怀的意见,认为:“攻击蟠龙决心很对。如胜利,影响必大;即使不胜,也取得经验”【92】。
胡军军纪如此之差,对于西野来说,反适足以鼓励士气,增加对敌的仇恨。王恩茂日记载29日至贺家渠宿营的情况:“贺家渠是敌人驻过的村子,平房均已拆毁,窑房均已破坏,门窗家具均被烧毁,地窑均被挖掉,粮食均被吃掉和抛撒,纺车、犁铧等生产工具均被捣毁,耕牛被宰杀,人民无法生活,看见我军到来,眼泪盈眶,诉告敌人的暴行。我见了这种情景,增加了对敌的仇恨”【93】。
5月1日,西野召开了旅以上干部会,研究战术问题,西野各部也普遍都进行了动员。5月2日黄昏,蟠龙攻坚战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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