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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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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774章 鉴赏二

“老董,你看他们整个是给我上眼药,还就你没跟他们起哄。”

“我是一时拿不出合适的,你以为?”董老未承师父的情。

“徐老,我这不是想弄明白手上这幅字的究竟麽。”萧老板不好意思地说。

“您老发起的品鉴活动,哪能不让拿来的东西扑朔迷离呢,你老说是吧?”穆先生有些恭维地说。

其实一般来说,这种场合,师父是不出手的,就起个定盘石的作用,因为董老、李老、萧老板和穆先生四位的鉴定结果也是不会有什么差异的,除非是出现了非常难以鉴定的东西,但今天是师父发起的,所以几个人拿来的物件是要徐大师说道说道的,不是为难他老人家,是平时难请。

一件字画如若师父做出鉴定,肯定会身价倍增,无论真假,当然假的也会水涨船高喽,能拿到徐大师眼前甄别,那也是能以假乱真的水准,假得高明,假得有品味。所以现在师父是轻易不出手的,就是不愿艺术品成为高价的商品。

“怎样,我这件先让小辈们看看。”董老说道,也是出题。

在场小辈有霓裳姑娘和董老、李老的弟子,当然我也算一个;而董老、李老的弟子比我和霓裳姑娘岁数要大些。那就由李老弟子先上手了。

他看过后,有些自信地笑了,但没说话,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我和霓裳姑娘互看一眼,我说了句,“Lady’s first.”她轻轻一笑说:“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她上手后,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这件瓷器没见过,真看不出它的来历。”

然后,我把这件瓷碗拿起细细地查看。

因为上一次我是穿军装来的,虽然是文职装,那也是个军人不是!所以,在场老少都有些戏谑地看我。再有师父曾介绍,我是跟他学字作画的小徒,现在可是品鉴啊,一个拿枪操炮的,尽管大概是与技术打交道的,玩得转这古董么?

小碗,釉色灰白,并不起眼,但釉料光润,花纹简洁流畅,秀气精致。“民窑精品也能有,但这个碗会是么?”“胎体厚重,发色灰白且浅淡,这可是明洪武年间官瓷的表征,难道是件官窑瓷?也太不起眼了。”我心思活动着!

因为洪武时期的官窑瓷没有款识,所以很难辨识官窑的或是民窑精品。

众人见我那般郑重地鉴赏,碗拿在手上又那么长的时间,总有种假模假式的感觉,对我是没有什么期待的。而我是第一次公开露面品鉴,平常机会又是那般少,不得不小心谨慎,思考周全。

怕是大家不耐烦了,我才小心放下那个青花墩式碗,说了句:“或是争议较大,”然后在纸上写下“洪武,官窑器”。

“争议大是当然的,鉴定准才关键。”李老弟子针对我的话评说道。

很快,大家的结果都出来了,李老和我说是洪武官窑器,其他人说是洪武民窑精品;师父肯定是不明说的。

董老问我:“你为什么认为是官窑器呢?胆子可够大的。”

“谁能说它不是官窑的呢?”我如此回答。

师父听了呵呵笑了,但没有斥责于我。

萧老板说了一句:“李老,您和您的弟子怎么鉴定的不一致啊?”

“猛地一看不起眼,细细一看有些惊人,再想想,你们谁能推翻那个青年军人的说法?”李老这个说法它也惊人!

董老说话了,“我也倾向是官窑器,所以才拿来让大家辨识。”

“考验人的胆量。”董老弟子在旁幽幽地说。

董老有些激动起来,说道:“非是胆量,那是眼力!”他拿起瓷碗,让大家再看看,“这是洪武年间的官瓷,十分少见,就保存如此完好来说,如果是民窑的,当有用过的痕迹,可它基本没有使用过,可以说主人拿到手时就当成了收藏品,从这点上说,他应该知道瓷碗的贵重。按朱元璋的个性,他赏赐官员何尝没有告诫的意味呢?好好捧了你的饭碗,不要打碎哟。”

董老的话,一样是没有可反驳的余地,此时大家了然。

李老对弟子说:“你刚才不是走眼,是缺乏胆量,不是吗?古玩一道,你天赋尚可,但心性还需磨炼。”

然后,他便说道:“请大家看看我带来的这幅旧画。”他没说古画,而是特别强调了是旧画。

大家此时都先让徐大师鉴定,师父也没多说画,依次看了李老的画和萧老板的字。

大家看过后,李老继续点评,“从意境格调、笔情画意和绘画风格上来看这幅画的画质本身,这应该是真的。但各代的书画著录都没有这幅画的记载,我又觉得这是假的。而且,从款识的字迹上来看,和邵弥的真迹略有一些出入。”

由于这幅画留有很详尽的款识,出处并不难判断,是明末清初时期的绘画名家邵弥,而他的别号便是僧弥。

我看几人观赏邵弥画作时的架势动作很专业,亦是欣赏态,能被专业人士看上眼,此画就该有过人之处,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在李老说的时候,我仍在仔细地研究画作。师父是介绍过的,自然是按大师给的思路判断真伪。

萧老板此时说道:“不能不说作伪者仿得好,除了这幅画款识的字体和邵弥的笔迹有些出入之外,这两枚书画印也大有问题,这作伪者的篆刻技巧差了一点。”

他们的判断倒是有理有据的。

笔迹是指人在书写的过程中留下的痕迹,每个人写的字都有各自不同的笔迹,他人很难模仿。当笔迹转化为篆刻的时候,模仿的难度更大,做出的印章偏差也会很大,明眼的人细看便可分辨,别说他们这些老专家了。

我问道:“这么说,这幅画就是后世仿品了。那是不是仿品也要看时代?古代仿高古放到现在一样是文物。”其实我强调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当时一时没有更精确的语言出现在嘴上。

董老更是明说道:“古代仿高古确实价值不菲,但还有一点更重要,关键是要看仿的人是谁。”

董老此话说出,大概是对该画的一锤定音。

几个小辈相互看看,大概对自己刚才的答案做出了否定。

“您莫不是说此画是张大千张大师所作?”我炸了胆子探求地问。

“小子,你可真敢说!”董老听后的反应,但他没有否定。

这时我看师父又有笑的模样,心里大定。

“哈哈,还没看大家的答案,这结果就在一老一少的嘴里给说出了。”李老笑道。

张大千,提到中国画坛,有两个声名如雷贯耳的人不得不说,这就是南张北齐,南张北齐分别是指张大千和齐白石。

张大千是20世纪中国画坛最具传奇色彩的国画大师,无论是绘画、书法、篆刻、诗词无所不通。特别是他善仿古时名画家的画,拿去卖钱,几可乱真。有人说:“看到一幅好的仿画,六成是出自张大千的手笔。”我在西安早已有所听闻和不少的研究。

“唉,我早该想到是张大千了。”萧老板说道,“如果是他的仿作,是比真迹更值钱。”

说赝品比真迹更值钱,不是说张大千的画技就一定高于邵弥,是根据张大千真迹的价格走势来说的。1994年,嘉德曾经拍卖出一幅张大千的仿古山水画,虽然不是精品,但成交价高达190万人民币,1994年的190万可比2000年的190万值钱多了。

霓裳姑娘问我:“那你的依据是什么呢?”

我皱了皱眉,说道:“我刚看到这幅画时,以为这是真迹;看到款识之后我又觉得是赝品。最后,我是从那两枚书画印开始怀疑这幅画是张大千的仿古画的。因为张大千先生的书画印都是自己篆刻的,我对他早期的几枚书画印有过专门的了解,那时我在西安,因买过他的一个扇面,是从他的字开始研究大师的。”

我又具体指出:“这幅画上的两枚书画印跟张大千早期的‘张季’和‘张季蝯印’在笔迹和雕工上有许多相似之处。”

这时大家看我的目光已经变了,董老问师父:“徐老,你这个小徒不简单嘛。”

“我这个徒儿是运气超好。从我这里没有学过什么古物什的鉴定,倒是学过不少时日的书画技艺,但所成有限。”师父你是褒是贬?此刻,书画鉴定比上书画成就可出彩多了。

“侥幸,侥幸,莫非董大师的话让我开了窍,我那时还是不知如何措辞表达我的感觉呢。是董老一语,让我顿开茅塞的。”我非常谦虚地说。古人也有仿作的,那可海了去,所以我迟迟说不出个结论。

他们仍在说我,李老说:“徐老,这个小徒跟你多久了?”

“时间可是不短,还是在他高二的时候,我去沪上为他鉴定了一幅画。”

“怎么?”萧老板打断了师父的话,“您老会亲自给个半大小子鉴画,他可太幸运了。他给不出您老鉴定费吧?”

师父没有在意萧老板的打断,又幽幽地答道:“我还赔上一幅字呢。”

“您老说他运气好,这个小军人还真是运气好。”穆先生也对我好得无边的遭遇感慨了。

“这么长时间在您老门下,怎么才见到他跟您出来呢?”李老还是不放地问。

“这小子难得来见我一面,那时他在沪上,也就寒暑假能来京城一趟;上大学在西安,四年更是只来京一次,还说到北京读研究生能够多来学习,可是大学毕业三年了,才在今年初再次上门。你们说,哪有他这般不孝的。”

“这么一说,他还真没在您门下学过什么了。”

“所以说,他运气超好,我都不能不佩服。李老,你知道我捐的那幅卢椤枷的尊者像吧,就是这个徒儿的。他高考考砸了,散心时所购,说捐出没有一丝犹豫,而且分文未取,隐姓埋名。”

师父把此事一说,听者犹如受到雷击,都是一震,用吃惊的目光看向我。

“师父,过去多久了,不要再说嘛!那么一幅残画,放我那儿,咋能保管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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