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讨论】扔一小砖头，关于人类的死亡恐惧 -- 神游

神游谈到了死,就把这篇小文在这里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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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知道死意味着什么时候的情形.那年我六岁,六虚岁.一个暮秋的下午,那天杨家的小六出殡.

小六,并不排行第六,他仿佛只有一哥一姐,都大他很多,己成家了.小六十六岁了,瘦,弱,常咳嗽.我常找大孩子们一起玩,打尜,摔四角,却很少见到小六的身影.现在想起来,一是他身体不好,再是他没有时间,要帮家里干活,十六岁在农村算是小伙子了;姐姐已出嫁,大哥的孩子都有四个了;父母年纪也大,且父亲在济南战役中丢了一条腿,行动不便;所以他早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

印象中还记得小六从运河大堤上推着小车下来,我和几个小孩子跑上去围住他,拉他,推他;他并不烦,还是笑嘻嘻的,停下小车,从裤袋里摸出一根黄瓜,然后看我们争抢着远跑而去.

然后,有一天,就听说小六死了.死我知道,谁家死了人,大门的春联和门心都用白纸糊了,院子里传出哭声,随后有人腰扎白布骑了洋车子去亲戚家报丧;人们夹了黄纸去吊孝.第三天出殡,门口烧着死者的枕头,停了棺材在宽敞处,男人们一一上前拜祭,谁少拱了一次手多磕了一次头都成为围观人们的笑料.小六年纪还小,算是早夭,但还是停灵三天,要埋到村里的坟地里去的.

小六出殡,我也去了,看到他的黑红的棺材停在他家猪圈旁边.听早到的人说,刚才棺材后爬出一条大长虫(蛇),让小六的舅给挑走了.小六就躺在那里面么?他不会推着小车从河堤上下来了吗?以后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吗?

我没等起灵,就一个人回了家,家里大人都出去了.我跨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双手扒着板凳前缘,让它前面两条腿翘起来,又落下去,再翘起来,再落下去......小六就躺在那里面么?他不会推着小车从河堤上下来了吗?以后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吗?

院子里有三棵枣树,尚有没打净的枣挂在枝叶上,还有十几棵榆树,东墙边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柳树.奶奶从谁家打老牌回来了,见我在家,说,小(注),小六出殡,你不去看看去?我说,噢,我回来了.......奶奶会死吗?爷爷会死吗?娘呢?爸爸呢?我会死吗?我什么时候死啊?

死了就躺在棺材里吧?里面黑乎乎的吧?再也见不到奶奶,爷爷,娘,爸爸了吧?...再也不能玩了吧?

那天不知道我在院子里坐了多长时间,后来可能有人叫我去玩,就去玩去了吧.秋天运河里水不多,我们可能去挖河蚌,然后可能在半干的岸边挖了些胶泥,坐在河堤上边做泥手枪边看坐摆渡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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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时,晚上临睡前看<<飞碟探索>>,说几十亿年后,太阳系就要毁灭:太阳先是膨胀起来,吞没金星,地球,然后,然后一切归于死寂.等到那时候我早就死了,不必害怕被烤焦,可是...为什么会有我呢?人为什么会死呢?谁会记得这个世上曾有个我呢?我死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以后,我会坠入无边的黑中,这个世上一切都与我无关了吧?...我看了看旁边正看连环画的弟弟,商量说,兄弟,咱俩今晚睡一个被窝行吗?弟弟说,你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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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既长,对死亡的恐惧越来越淡,经历许多事并多次哀叹"生有何欢"之后,我理解了一些自杀的人,死对他们可能倒是一个好出路,可以一了对生的恐惧.

我现在还能看到那个小孩,一个人在院子里愁肠百结冥思苦想的样子.我要对你说,你到现在还没死,以后也就好好活下去吧.

二零零五年六月一日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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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家乡的长辈常唤男孩子为"小",女孩为"丫",皆带儿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