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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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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30章节

“女子并非定要出嫁,找个男子入赘亦无不可。”唐诗傲然道:“我唐家女子,岂有不能嫁的?只有不想嫁的。”

奴答力月连连点头称是道:“将来我们的女儿,自也是想嫁谁便嫁谁,想怎么嫁便怎么嫁,不想嫁便养在家里随我们俩终老就好,免得嫁出去,父母忧心忡忡。我那六个姐姐出嫁一回,爹娘就痛哭一回,生怕掌上明珠遇着个中山狼。幸好五个姐夫为人都不错。三姐虽做了国舅爷外室,名声不好听,倒比从前嫁与小候爷幸福自在得多。”

乃诺赞道:“唐诗姐姐好气魄。”

唐诗开玩笑道:“你若取了何蓉,便不能唤我姐姐了。”

“那要唤你甚?”乃诺随口就问。

“自然是唤我俩做舅舅舅妈。”

“啊,这还掉辈份啊,这却有些不好。”乃诺叫道。

“诺儿,去换礼服。”刀眉笑道。

乃诺点头往里屋去,走了半步停下回首道:“我若娶了小伯爷的侄女,这辈份岂不是低了一辈?便不能唤唐诗姐姐了。”

“乃诺,你只管放心,我那侄女可是何家女儿,她在何家是姑奶奶的辈份呢,你娶了她,这辈份只高不低。”奴答力月笑道。

乃诺恍然惊道:“他们何家向来是男主内,女主外。我若娶了你那侄女,难不成我还得辞去锦衣卫的职?”

“怎会?我那侄女只会纺织刺绣,若要过日子,可不得还要个男人主外呢。”奴答力月极力忍住笑意劝慰道。

“哦……”乃诺长长应了声,点头,这才入内换了一身礼服走出来与四人共同去参加哈密伯府家宴。他从里屋掀帘而出之时,奴答力月便忍不住向唐诗低语:“他们周家三个男儿,果然都生得如玉般煯煯生辉,我那侄女倒有些平平无奇了。”

“蓉侄女相貌虽不甚美,但也长得周正分明,那气度又甚是娴雅淡静,再说以乃诺趣味,那惊世美人不见得入他法眼呢。”唐诗笑道。

“那倒也是,或许便是小蓉娴雅淡静得他喜欢。”奴答力月点头道。

一行五人前往哈密伯府,哈密伯六女中有五女皆携夫及子女同归, 唯有老四张婷仅带子女回来,外人仅得周义一家三口。奴答力月特意将三人安排在大姐对面就座。自己则坐在长姊身旁。张婷自经历小候爷身死一事,与传武堂诸人倒更亲近。周昂轮休之时也偶尔会去她那宅院与夏臣一道饮酒射猎,今日见周家三口前来,张婷便主动坐于刀眉身边,与他谈笑风生。国舅爷夏臣向来不参与伯府家宴,毕竟并非正式女婿,身份又尊贵,来了反倒令人局促尴尬。倒是哈密伯夫妇时有去女儿家中给夏臣请安,顺便见见女儿外孙。平日六姊妹也时常走动。因着女儿做人外室受人闲话,伯爷夫妇更着意在银钞上补贴女儿,务必要女儿过得滋润舒服,五姊妹也时有金玉相赠,只望夏臣一生莫负张婷,尤其长姊所赠最多。奴答力月与长姊相差十七岁,他出生之时正是姐姐出嫁之时,出嫁三年怀了何蓉,目今这女儿也二十有二了,此时正与乃诺相对而座,但那头却不曾抬起半分。乃诺倒也无所谓,他来京虽久,除了参加传武堂及正德设的宴席,从不曾去过别人府中饮宴,此时比起观望女子容颜,一心照顾父母及自己吃吃喝喝更得他心。长姊倒是愈望愈是喜欢,便向奴答力月私语,奴答力月直点头,起身邀请周义一家三口入内院,长姊拉着女儿向里去。唐诗略加思索向张婷低语,张婷爽快点头,起身跟了进去。

原来那何蓉只要在人多处便不擅言语,母亲为她操碎了心,但心里着实喜欢乃诺这个女婿,便让女儿去内院做她最擅长的事,寄望以此搏得未来公婆夫婿欢心,以便此生可托。那何蓉在大堂饮宴之时甚是安静,只坐在自己桌前慢条斯理的挟菜吃饭,偶尔也自斟自饮点酒。倒就是这自斟自饮令刀眉有一丝好感。

哈密伯府后院共有八间独院,哈密伯夫人为六女一子各置一院独居,另有一院

专供客居。伯府六女虽都外嫁,但向来回宁甚勤,四女张婷当年嫁得不如意就更是经常回来,只是做了夏臣外室,一为对国舅尊重,二为避人闲话才不常回娘家。长姊张芙嫁得好人家,妇唱夫随,一家四口时常归宁省亲,何蓉也自小在母亲院内长大,何蓉还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哥哥,弃文武而从工已点了工部员外郎,两兄妹都是恬静之人。

母亲的院子,是何蓉的天地。言行举止骤变斯文有礼,落落大方,不但亲自为周义、刀眉、乃诺量体裁衣,还亲自描画衣样图案,爬到那两人高的织机上操作。张婷更不失时机为侄女说话,倒是其乐融融。周义虽不爱热闹,但先前见何蓉在大堂过于安静还是有些担忧,起身从大堂去到后院,见她长裙曳地,走起路昂首挺胸,不似那世家大族女子走路如弱柳扶风太过娇弱,已去三分担忧,此时见她落落大方,专注裁衣纺织,知她也只是不爱热闹,又担心儿子真个还挂念唐简儿,与张婷言语间已有结亲之意。乃诺却无甚好恶,毕竟有趣于他是重心。何蓉虽会裁衣纺织描画衣样,于他并不觉有趣。张婷见大姐心急,就到他面前直接问他心意,乃诺望了父母一眼,见俩人似都喜悦,就道:“儿女婚事,父母做主便是。”

哪知他话音才落,何蓉把织机-停,抬头直视乃诺道:“公子若是不愿娶奴家,但说无妨。”

乃诺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姑娘耳朵好尖。”

何蓉道:“奴家别无长处,唯会织纺,自小凝神倾听,只望丝线不断。”

“可识字否? "乃诺问。

“识得一二。公子可识字?”

“你如何以为我不识字? "乃诺反问。

“奴家听说公子自小漂泊,居无定所。”

乃诺一笑道: “我娘常说我爹爹是世家大族出身,不教我坠了爹爹名声,是以虽自小漂泊,倒也识得几个字儿。”

“你娘厉害,你爹爹也是忠义无双之人。”

“姑娘倒好似有些了解我的家世?”

“略知一二。”何蓉不慌不忙道。

乃诺忽笑道:“莫非姑娘早就倾心于我?只是不擅交际,才找舅父舅母说亲?”

何蓉面色微红,低下头去,但眉目间并不恼怒。

乃诺看看天色已晚,略为思索就道:“姑娘若不嫌弃,待过得数日,在下请姑娘到京师各处织庄绣坊去走一走如何?”

何蓉微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喜悦,转瞬又有些为难。

乃诺道:“姑娘放心,在外交际之事,自然是交给我来做,你只管用心看那织庄绣坊的绣娘们如何纺织裁衣。”

张婷唯恐何蓉害怕拒绝,即道:“去得,去得,大不了着男装去。小蓉虽是女身,倒不纤弱,应当无人疑她。”

刀眉此时方笑道:“能操作那两人高的织机,自是体魄强健的。我刀氏在云南也算是一方豪杰,一向由女子主理族务,最不惯女子柔弱,甚好,甚好。”

张婷拍掌笑道:“成了,成了。”

何蓉娉婷而起,向刀眉盈盈下拜。张芙甚是开怀,便唤人又在院中摆下薄酒,两家共饮尽欢。周义凝望夜色,见刀眉与张婷相谈甚欢,莫名的心中便掠过玲珑的身影,一丝凄伤情不自禁的掠上心头,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去想那儿女私情事,轻握酒杯浅尝慢饮,脑海中则一遍又一遍地过着他们与海别吉的交战。

蓦然间,脑海中有一丝灵犀闪过。

此时月色正浓,花香袭人,寒意微掠。

周义微微心颤,直入梦境。

梦中的他,仿佛被撕裂。

梦中的他,游走于丝仞之间。

少年时与深爱之人的恩爱缠绵也挡不住深爱之人的野心勃勃,那时的反抗凄绝也没能撼动深爱之人分毫,以至于令他不得不怀疑所谓恩爱是否真实。平叛时因自身身份而备受排挤,无论怎样的据理力争都无法避免长官的武断固执,连累师叔恶战失踪,导致二师兄、三师兄漂泊江湖多年的愧疚;自我放逐离开繁华便利的京师前往遥远广东镇守的往事一一浮现眼前。

心潮起起落落。

气血浮浮沉沉。

曾在画中静止的拆招在脑海中活灵活现。周义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猝然间只觉体内血脉沸腾得仿佛要冲破全身喷涌而出。

啪、啪、啪。

李龙疾冲而入,在周义身上连点三道穴道,才将大汗淋漓,险些离魂的周义救 下。刀眉扑过来将他紧抱在怀,颤声叫道:“义郎,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周义虽浑身发软,倒在刀眉怀中时还是望到驻立于大院中的正德和周昂,即挣扎起身向正德下跪叩首,颤巍道:“谢陛下救命之恩。”

正德微微一笑,踏步而入,诸人恭谨相迎。

“陛下怎知臣?”周义待正德坐下,又问。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白日显然已知我们拆招蕴含之意,但你为人向来稳重,若无十分把握断不会出声。”

“可惜臣?”周义回思那离魂时刻还心有余悸。

正德微微笑道:“你心魔未除,又不识欢喜双修之法,纵然能知其意,却无驱使之能,亦是天意使然。你且将心中所思说来与朕听听吧。”

周昂向众人行礼道:“请诸位先行回避。”

众人即行礼告退,房中仅剩正德、李龙、周昂与周义四人。周义深吸一口气,缓缓向正德陈述心中所思所想。正德听着听着,不时微笑颌首。

沙漏无声,晨曦渐露。

正德微微一笑,向周义道:“后日便由朕与海别吉一战,你去通传大都督与皇叔,不必急着要儿女成婚,待朕与海前辈大战之后,朕会为他们的儿女赐婚举办盛大婚礼,绝不委屈一对金童玉女。”

周义一惊,摇手道:“陛下,不可。此事太过凶险。”

正德却道:“目今情形,倒就是朕去迎战最为合适。”

周昂担忧道:“陛下,您有把握击败海前辈?”

正德微微沉吟,起身向李龙、周昂道:“你们陪朕到幸嫔的院子走一趟。”

众人恭送正德离开哈密伯府,周义一家三口也辞别府中诸人随正德回豹房。待回到豹房,周义一家三口也向正德行礼辞别。

正德望向周义,沉吟良久缓声道:“四师兄。”

周义微怔,低首道:“陛下?”

“朕曾答应玲珑不管你们三人之事,但有一言还请四师兄倾听。”

周义微愕不语,恭谨垂首。

“这八年间你与刀眉一事京师坊间并非没有流言,朕多少有些耳闻。你昨夜能参透了悟不得不说是你与刀眉多年情天恨海纠缠之功,你若真无心与刀眉白首携老,便须彻底放下。你若仍想与刀眉共渡余生,即便多么无能也不要放手。朕不喜朕注重的人行事拖泥带水,误了朕的大事。”

周义百感交织,不知如何回话。

刀眉却是眉开眼笑望着正德道:“陛下真是刀眉再世恩人,往后岁月但凭驱使。”

正德长叹一声,复笑道:“海前辈到京,朕也遭逢许多事,也须得下个决心整理整理。不使这般囫囵吞枣的活下去。你们且回去吧。”

周义一家三口与正德告辞。

正德看向周昂道:“你先去见见幸嫔,若居易不曾回来,便唤他一起回来。”

周昂领命先去。

李龙陪着正德缓步行进在豹房的道路上,微微笑道:“陛下是有话说吗?”

正德望向李龙,面容微肃道:“朕是这大明天下的主人,绝不允许任何人窥视朕的江山。还有两夜,朕还是决定再试一试。”

李龙缓缓点头道:“若陛下能与兴王殿下、高玉、周昂和臣循序渐进,或许真能打通任督二脉,大小周天。但据臣所知,高玉与周昂应当不知兴王殿下亦是陛下宠臣。陛下说周义有心魔,陛下其实亦有心结吧?”

正德道:“朕乃天下主,若就是任性而为,也无人可挡。”

“陛下去处,臣替您开路。”李龙笑道。

正德仰头大笑,向前走了两步,回首直视李龙道:“高玉与周昂都曾梦想与朕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们明了这一生这一世绝不可能。他们接纳你,则是因着你是朕真正倚靠的人,他们无法替代。但是佑杬不是,甚至于他们而言,佑杬是朕最不该拥有的人。”

“陛下想往何处走?”李龙淡然问道。

“你应当知晓高玉何在?”正德道。

李龙一笑点头:“他最近每夜都会回豹房,凌晨又离去。”

“罢了,既然朕并不欲高玉、周昂知晓佑杬之事,也无必要召高玉回豹房,今明两夜便还是由你与周昂与朕双修。”正德微微沉吟道:“有周义释招,或许会有奇效。”

“臣遵旨。”李龙道。

“走吧,去见幸嫔。”正德大踏步而去。李龙不疾不徐在他身后三步远跟随。

“陛下去见陈幸嫔的目的,臣可以猜一猜么?”

“你说。”正德笑道。

李龙道:“陛下是否认为单凭武功,传武堂经已无法击败海前辈?”

正德回首望了李龙一眼,缓缓点头,一笑出声道:”既然武功已无法突破,不妨就在别处突破。海别吉并不曾说我们不可用其他招术。”

“陛下似乎深信火铳会是将来装备军队的主要武器?”

“我自两岁被立为太子,父皇便时时带着我参与国事。当年那场辩论我其实听父皇说过,当年我曾问过父皇相不相信火铳会成为将来装备军队的主要武器,父皇不曾回答我,只是说当年皇爷爷告诉他此事时,他也曾问过皇爷爷。”正德笑了笑,缓缓道。

“宪庙如何回答的?”李龙问。

正德哈哈笑道:“皇爷爷只是说贞儿握着火铳之姿,煞是威武。”

“万贵妃?”李龙望了正德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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