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啥时亡天下? -- 胡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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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天下无不亡之国

天下无不亡之国。亡国很正常,只要发生在欧美衰落之后,本朝之亡就不会变成亡天下。近代是中国最危险的时候,幸而过去了。

/article/4439745

另外一个大变数就是信息技术。80年代以来掌握了话语权的人本来已经把主席黑透了,没想到美国IT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互联网和自由开源软件(开源Android取代专有的Windows成为了世界上最流行的计算机操作系统,互联网下沉),原来的黑法不顶用了,连带着“公知”都成了贬义词。

至于教育,2000多年前的孔丘就不是神圣大周帝国(误)教育部部属大学的教授,而是一开民办培训机构的。现在不是也有这趋势了嘛,考研辅导班的高等数学教学水平完爆正规大学的。

至于国祚……也许本朝跟北宋差不多?现在相当于北宋中期王安石变法时代。今上~宋神宗。东南某省~邦泥定国。但是也存在类似西周和西晋的地方,比如生产力和信息传播方式的进步就类似西周(诸子百家出现的轴心时代,背后应是农业生产力的快速进步),社会风气就类似西晋(石崇斗富vs令狐大侠的坑爹儿子,魏晋风度和当今的“佛系”青年)。

最后放上姬轩亦文章若干

我第一次对两晋有兴趣,是因为石勒。

我想知道我的祖先究竟曾堕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个异族的奴隶成功。

于是我从三国后期开始看,看到秉持忠信的,活在过去的人一个个死掉,壮丽的死亡,绚丽的燃烧,不甘的,命中注定的终结。

看到没有当下,没有未来的新阶层登上历史舞台,并醉生梦死。

看到少数华夏民族的精英掩埋烈士的尸体,闻鸡起舞,暗自砥砺。

看到由于华夏族的自大而饱受痛苦的底层,积蓄力量,练习耐心。

看到贵戚中唯一的异类王敦在暗夜里高唱《短歌行》,在狗苟蝇营的同类面前翻着白眼,我能想象到他在暗室中的泪流满面。

看到皇帝厉行节约,努力在日益强大的士族门阀中间制造平衡,并力竭而死。我能想象到他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看到在人生顶端的,过于容易获取荣誉和财富的那些人纵情声色,挥霍青春和信誉。

看到皇帝和新生阶层注定不能相互理解,曹操和士人的过节太深,鲜血从来不会白流。

华夏民族的精英选择了尽欢而散。

长城内外的蛮族,在寒风中挣扎着,却不肯死去。

——————————

许多年后。

当年的浪荡少年刘琨,在幽州殉难,他留下了用血写成的绝命词,谁言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当年的投机小子祖逖,在河北看见了自己的落星,从来不会流泪的祖逖眼眶湿润。

当年在洛阳险些被擒的高鼻深目的小贩,最终成了皇帝,他在烈士暮年和祖逖遥遥致意,在那个寂寞而奢靡的时代,他和祖逖是唯一的,头脑清醒的人。他有着自己无能为力的身后事,思念着先自己一步去世的右侯张宾,很快石虎就把持了他的内廷,他在寂寞中死去。

那一夜,邺城雷暴,火焰中跳跃着已经是冉闵和李农的侧影。

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

南共北,正分裂。

这一切都变成了我的梦魇,和我的生活。

我无数次梦到自己站在洛阳的城头,荆棘爬满城墙,胡羯在脚下纵横。

也无数次梦到在政变中独存,但独存也仅仅是活着。

在宿命中努力,在宿命中挣扎。

说真的,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看不进去晋纪,也不想去理解。

那是我祖先的鲜血,也是我祖先的不朽。

http://blog.lxztx.com/post/liang-jin-nan-bei-zhao-li-shi-du-yin-ren-wu-fan-duo-er-du-bu-xia-qu-zen-yao-ban

重读祖逖

姬轩亦

这是关于祖逖和他的朋友们的故事,关于他事实上的朋友刘琨,以及他精神上的知己石勒,关于那个闻鸡起舞的故事,也关于那个挣扎在秦汉帝国灰烬中的优雅年代。

在新中国的通识历史教育,以及普及版的历史教科书中,祖逖和刘琨的友谊,都是绕不过去的画面。在谈到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以及之后的三百年大动荡时,我们少年时代的老师们在痛斥朝廷腐败,权贵误国的时候,都必须提到闻鸡起舞的故事。

在历史教科书中,祖逖和刘琨的形象是纯洁,单调和高尚的,在那个乱世到来前夕的洛阳之夜,心怀大志的少年在黎明的辉光中握剑长歌,伴随着凌厉而优雅的身姿摇曳——这妖冶而刚健的一幕,正是和那个颓废,奢侈的放荡年代形成了强烈对比,并最终在年少的学生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这是许多年前的,正统的历史教育播下的种子,许多年后,这种子当生荆棘,发育成刺,并最终巨木成林。

在这种子最终发芽的那个午夜,帝都正沉溺于寂静的落雪。

1, 乱世之前

祖逖是范阳郡(国)遒县人,其故乡位于今北京市西南的涞水县。

范阳郡地属幽州,在秦汉时代,属于抗击胡人的前线。

边地的汉人,在于胡人的战争中保持着彪悍的民风,韩愈说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曹植的《白马篇》中,也饱含着对“幽并游侠儿”的赞美。

祖逖就出生在这样一种刚烈而任侠的社会里,他的血液里很早就染上了动荡的颜色。

祖逖出生于西晋泰始二年,公元266年,在他出世的八十多年前,他的同乡刘备,公孙瓒和张飞正是在这里长大,并投入那个著名的三国乱世里,在史书上留下了不朽的姓名。

祖逖出生的时候,蜀汉已经灭亡,他曾经担任司马昭椽署的父亲祖武有可能参与了攻灭蜀汉的谋划,参加过欢迎刘禅的宴会,但在司马昭暴病去世之后,离开洛阳,去上谷郡担任太守。上谷郡覆盖今张家口市和北京延庆地区,治所在北官厅水库附近。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担任太守的地方,距离家乡很近。

也就是就在祖逖出生的这一年,曹魏禅让于晋,晋武帝正式在法理上取得了天子地位。可以说,祖逖是西晋的同龄人,但不幸的是,他最终比西晋要长寿的多。

在祖逖的少年时代,他的父亲就已经去世,他在自己的兄长照看下长大。年少的祖逖已经显示出乱世英雄的某些特质,不修边幅,不好读书,轻财任侠,家中出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小子,兄长们在欣喜之余,也自然不免忧心。

最早到十五岁以后,祖逖开始读书,并前往洛阳结交亲贵,很快博得了很好的名声。他和刘琨也应该是在此刻相识。

青年们的京城郊游,往往就决定了他们后来的命运,对于这种表面上很随便,但事实上暗藏机锋的场合,刘琨可能还要比祖逖更适合一些。晋书中这样描写了刘琨的京城经历:

琨少得俊朗之目,与范阳祖纳俱以雄豪著名。

那个时候,和刘琨相提并论的是祖逖的兄长,早已成名的祖纳。而刘琨比祖逖整整小了五岁,可见刘琨当时的声名之重。

甚至,我们可以猜想,祖逖和刘琨的交往可以推算到更早的时候。范阳祖氏是北方大族,时代为官,而刘琨则是赫赫有名的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家乡同样在河北地界,两个大族子弟的交往,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考虑到祖逖少年时的游侠经历,这种可能性,就又要增加。

于是,在洛阳的交游中,场景就变成了下面这样:

烛影摇曳,已经成名的祖纳向自己沉默寡言的游侠弟弟介绍了和自己同样名重京城的少年刘琨,十七岁的刘琨大大方方地等着二十二岁的祖逖向自己行礼。但当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于是,庄重的初次见面被欢笑和互捶代替了,接下来的对谈中,祖纳被抛在了一旁,刘琨和祖逖正要说起的,却是他们瞒着父兄横行乡里的往事。

为什么这个场景应该在刘琨十七岁时发生呢,因为,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就要来了。

这一年,刘琨十八岁,祖逖二十三岁,晋武帝病重。

次年,祖逖二十四岁,刘琨十九岁,晋武帝去世。这一年,祖逖和刘琨终于都谋到了职位:

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很难说,这种不详而优雅的镶嵌是一种巧合。

司隶校尉部是两汉和魏晋时期的重要官职,负责京城周围的警备,情报和民政,祖逖和刘琨进入司隶校尉部的时间,却恰恰发生在晋武帝去世的时候。而随着晋武帝的去世,那起自曹操,终结于西晋的,中国人试图抵抗大分裂趋势的悲壮努力就此终结,历史正在期待三国还没有流够的鲜血,而大地也早就干涸到迫不及待。

在晋武帝去世的这一年,由秦始皇奠基,汉高祖开创的秦汉大一统,彻底终结了。

年少的祖逖和他同样年少的朋友刘琨,将在这场秩序和大一统的毁灭中扮演重要角色,在那个被载入史册和进入共和国历史教科书的闻鸡起舞之夜,晋武帝去世传递出不可言说却又清白无误的政治信号,两个优秀而敏感的年轻人,在历史的巨浪即将拥抱自己时不寒而栗,这种颤栗的方式是通过荒诞的结构来体现出来的,让我们重温那个令人震惧和血脉奔涌夜晚吧:

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

开始是获得职务后的欣喜和欢愉,是美少年之间的幽香暗掩和瑜亮纠缠。

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

接下来是雄鸡凄厉的鸣唱和祖逖噩梦中的痉挛,他在梦中的荒原中尖叫着惊醒,床边放着为晋武帝服丧的白衣。月光如雪一样惨白,半睡半醒间的刘琨被祖逖一脚踢醒,又被拖着来到中庭进行突然提前的晨练。

逖、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然后是名垂史册的对白,这是不亚于“天下英雄,使君与操”的词句,是野心,责任和信任。

晨练之后,天仍未亮。两个大汗淋漓的人梳洗过后,躺回床上,谈起京城最近发生的奇异景象,谈到往事,也谈到未来。谈到曹操和刘备悲壮的失败,也谈到不可言说,但又清晰可辨的远方图景,他们越说越激动,终于都坐了起来。他们的话题已经从皇权的崩溃,连续的政变,延伸到了天下的分裂和流血的荒原,那个时候,他们究竟在何方呢?

答案是,大乱之前,绝不自弃。

答案是,今日相识于欢场,明日则相逢与战场。今日在洛阳的晨曦中舞剑,则他日则必然在荒原的寒风中相见。

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要记得这温柔而残酷的一夜,要记得未来的,许多的,这样的晚上。

要记得,在帝国的精英挥霍着财富和生命,也挥霍着一个民族和文明的未来时,洛阳的颓唐和奢靡中,还有这样的对白,也还有这样的落雪。

太康十年终于过去了,未来,就此扑面而至。

公元290年,“白痴皇帝”司马衷即位,改元永熙。

需要补充的一点是,虽然祖逖和刘琨都对彼此许下了诺言,也寄予了厚望,但刘琨未来却并没有配得上这样的祝福,好在历史是公平的,也就在太康十年左右的时候,祖逖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伴侣刚刚从山西来到了洛阳:

石勒字世龙,上党武乡羯人也。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

这一幕,同样名垂青史。

已经丧失土地的武乡县农民石勒,在晋武帝的垂暮之年来到京城行商。

很难想象,石勒在京城究竟看到了什么令他映像深刻的东西,以至于他会清晰地记得自己进入洛阳的时间,告知史官,并传之后世。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景令人愤怒。十四岁的少年,在东门下仰天长啸,对于这种声音,未来的太尉王衍如此评论:

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

最终,这雏鸟将变成雄鹰,和孤独的祖逖隔岸相唱。

2, 八王之乱

对于祖逖和刘琨来说,在他们意识到乱世将至的那一刻,无忧无虑的公子生活就这样过去了。

刘琨后来的生活并没有摆脱他可悲的出身,他穿梭于那些注定要人头落地的权贵之间,沿着那些迟早要填满沟渠的名士们的道路,成为洛阳有名的宾客。他的名字出现在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中,和当时的首富石崇保持了密切关系。

而显然,祖逖过着和刘琨并不一样的生活。在那次夜谈之后,祖逖的名字在史册上消失了很多年。

沿着这样不同的道路,刘琨攀爬的速度,要比祖逖轻松的多。

太尉高密王泰辟为掾,频迁著作郎、太学博士、尚书郎。

一个频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甚至,在赵王伦篡位以后,刘琨仍然因为亲戚关系而得宠,甚至,在赵王伦倒台以后,刘琨再次赢得齐王冏的青睐,官拜司徒左长史。

而这个时候的祖逖才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历史的舞台上,被辟为齐王冏大司马掾。而且很可能,这次征辟还是刘琨的功劳。

很快,齐王冏倒台,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再一次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刘琨投奔了范阳王,而祖逖则留在了洛阳,成为长沙王的主簿。

这之后,刘琨依附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司马越,立下军功,封侯。

而祖逖则在洛阳坚守,目睹了长沙王的毁灭和东海王的惨败,并最终心灰意冷。极有可能是在刘琨的推动下,范阳王,高密王,东海王都向祖逖伸出了橄榄枝,祖逖一概拒绝,回到故乡。

两个人的命运,因为祖逖这最终的选择,从此分开道路,永不重合。

然而,这仅仅是乱世的表象。

表象下面的东西是什么呢?换句话讲,当我们从故事的开始和祖逖刘琨的年少相逢,一直延续到八王之乱的漩涡中心时,有没有一条隐含的故事主线呢?

答案是,有的。虽然细微,然而清晰。

祖逖和刘琨闻鸡起舞的时代,正是中国从大一统的秦汉,向大分裂的两晋南北朝过度的时期,他们出生在刘备和曹操的英雄绝响之后,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

真正引爆了西晋危机和天下分裂的八王之乱,看似是孤立事件,实际上,是东汉以来多次禁军参与政变的延续和最终的结果。

汉和帝诛灭窦宪,是通过太监调集了禁军。

汉桓帝诛灭梁冀,是通过太监调集了禁军。

汉灵帝时诛灭窦武陈藩,同样是通过太监调集禁军,但是,这一次禁军已经开始不太听指挥,是后来的宿将张奂支持太监,才最终扭转了局面。

这一事件,足够说明,皇帝通过太监掌控禁军的手段,正在失灵。汉灵帝设立西园八校尉,让大太监蹇硕统军,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但是,在汉灵帝死后不久,太监集团发生分化,张让等人出卖蹇硕,大将军何进掌管了蹇硕手中这最后一支可能忠诚于王室的部队。

于是,当太监对军权的控制失灵以后,立刻天下大乱,何进受到士人撺掇决定尽杀太监,反被太监所杀,之后,袁绍和袁术主导了针对太监的清洗,也彻底打烂了朝廷,很快,董卓进京,天下分裂近百年。

等到曹魏晚期,天下有一统的趋势时,皇权是否重新建立起了自己和禁军的中间人呢?

答案是否定的,很快,发生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凭借司马师主持禁军选拔时聚集起来的力量一举得手,曹魏力量被轻易摧毁,司马家上位成功。

这之后的禁军主导权,一直非常诡异。

换句话讲,从高平陵之变开始,禁军谁的人都不是了。

他们,具备了独立思考能力。

于是有,八王之乱第一次政变,为禁军中殿中中郎孟观勾结贾南风,对太傅杨骏在禁军中的力量进行了清洗,禁军倒向贾南风这边,杨骏倒台。

第二次政变,进京并掌握禁军一部分兵权的楚王司马纬在张华等人的策划之下,袭击司马亮,又为贾南风,张华所抛弃,被杀,贾南风彻底坐稳。

第三次政变中,禁军头目和部分军队威胁赵王司马伦的军师孙秀,致使赵王,梁王和齐王发兵废黜贾南风。

第四次政变中,禁军中的头领和部分军人出卖赵王,杀死参与赵王上位的军官,向前来讨伐的齐王示好。

第五次政变中,长沙王受到来自关中的压力,展开对齐王的攻击,禁军分成两部分,并很快倒向长沙王,齐王被杀。

第六次政变中,随着成都王和河间王对洛阳造成巨大的军事压力,禁军决心出卖长沙王,导致了长沙王的惨死。

这之后,上位的成都王和东海王司马越对禁军军官进行了两次清洗,诸位将军“垂泪而散”,并且有不少人离开洛阳后就投奔了正在南下的匈奴人。

在这确凿无误的事实面前,有一个清晰的结论:

东汉虽然灭亡,但是灭亡东汉的因素,却依旧活跃。

这个因素,简单来说是皇权和禁军中间,缺乏一个类似太监集团这样可靠而无害的中间人,最终,禁军有了用武装投票选举执政者的可怕能力。

另一个结论是,当刘琨快速升迁,而祖逖消逝在史册上的这几年,禁军军官们之间的交往和仇怨,正在摧毁帝国。当祖逖再一次出现在史书上的时候,他已经成为长沙王司马乂的最重要幕僚,并为长沙王在洛阳苦苦坚持提供了宝贵意见。

最后一个结论是,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长期在禁中任职。当长沙王处在最困难的境地中时,有这样一个冰冷的记载:

乂前后破颖军,斩获六七万人。战久粮乏,城中大饥,虽曰疲弊,将士同心,皆愿效死。而乂奉上之礼未有亏失,张方以为未可克,欲还长安。而东海王越虑事不济,潜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城。

没错,东海王是导致长沙王惨死的主要推动者,但是,这些殿中诸将是谁?当时担任长沙王主簿的祖逖,当时又做了什么?

答案是,他极有可能也是出卖长沙王的人之一,考虑到他的官职,他说不定还是司马越重点要说服的对象。

因为祖逖作为长沙王主簿的记载,我是在别人的传中才找到的。

也就是说,这一段经历,对于传主祖逖来说,是一个不能回避的污点。

这是民族英雄祖逖的另一面,和他光辉激越的那一面同样真实,并最终构成了那个史书上的自己。

这也许是祖逖那几年消失在史册上的重要原因,不过没关系,我们不会因为这一点就指责他。

因为,毕竟,在那个乱世到来的前夜,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了自保,为了功名,为了天下,也为了华夏世界的先贤能够长期享有其子嗣的纪念。

这选择毕竟还是比大多数人要高贵得多,很难说其他那些从头到尾参与了八王之乱的年轻军官们就不是和祖逖想的一样,但之所以留在史册上的是祖逖而不是其他人,是因为之后的故事,而不是因为之前的故事。是因为之后的中流击水,而不是仅仅因为之前的闻鸡起舞和散谷周贫。

野心家和英雄的一线之隔,就在于此。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败,谋劫出之,更以距颖。

很难说,在这份愧疚和悔恨中,没有祖逖的那一份。

但最终决定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的, 并不是此刻的愧疚。

八王之乱只是乱世的起点,在王爷们奋力厮杀的时候,山西南匈奴自治区的刘渊已经称帝,他打出了汉朝的旗号,并痛斥了曹魏和司马氏的篡位和无能。

我想,如果汉昭烈帝和武侯泉下有知,对于这无比幽默的一幕,一定笑不出来。

清算往往来自华夏世界的边缘,审判者们正在暗磨刀锋。

王弥,石勒,刘灵,太康年间的繁荣中发不出声音的所有人,自此,开始磨牙吮血,然后,还要杀人如麻。

3 混沌螺旋

永嘉元年。

大部分人在战乱的风暴中仓皇南下,而少数人选择了北上。

这一年,刘琨担任并州刺史,跨过黄河,进入已经变成废墟的山西。

同年,祖逖在家中守丧不出。当时的范阳郡已经失去了中央控制。可以推断的是,这个时候的河北汉人已经开始聚集自守。

刘琨保持着公子哥的做派,并州的局面并无起色。他在势力判断方面多次失误,并恶化了局面。

四年后,洛阳陷落,河北岌岌可危,祖逖率领亲族南下避乱,显露出卓越的指挥才能。很快,祖逖为任用为徐州刺史,不久,再次担任军谘祭酒,留驻京口。

京口从此成为南下流亡汉人的聚集之地,北府军驻扎于此,宋武帝刘裕横扫六夷的征途也正是从此地启程。

京口时期的祖逖,终于洗去了年少的最后一丝轻狂,他在那个时候会想起自己许下大志的晚上,和梦中恐惧的宏大未来,但当年的自己并不懂得,这样的未来对于天下和自己意味着什么。八王之乱以来的中原惨剧显然超过了祖逖青年时代最疯狂的想象,在那个夷狄逆乱,八王火并的漩涡深处,他也仅仅是做到了自保而已。

山河已经残破,我又该当如何。

我相信,脱离权力中心回到北平的祖逖,在这四年的闭门不出中已经想了很多。

关于,这个看似强大的帝国为何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走向毁灭,关于,他在洛阳生活是看到过和经历过的一切,那个曾经在洛阳东门仰天长啸的胡人少年正在此刻的中原纵横,他过去的同事司马越和其他很多人也刚刚在石勒复仇的火炬中化为灰烬。

所以,不是只有你和刘琨,才看到了未来的惨烈场景。

少年时期和刘琨的功业自许,虽然来自对乱世的颤栗,但难道能够说,这战栗中没有一丝欣喜?

这帝国的北方正在熊熊燃烧,胡汉的军队正在黄河两岸激战,这惨烈的后果,难道和自己全无关系?

是的,不是只有你和刘琨,才在乱世的微光中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当你们在闻鸡起舞的时候,有很多人正在为贫穷,忽视,饥饿和奴役而哭泣。这哭声没人听见,于是转为愤怒的呼啸,这呼啸曾经响起在洛阳的东门,现在终于传遍了华夏的每一寸土地。

那个时候的祖逖会意识到,历史在长周期的角度来看,是完全公正的。

享多少的福,就要受多少的罪。

太康年间的所有不应该得到的荣华,欢乐,和所有已经象征着乱世的颓废和迷茫,最终结出了累累硕果。

而现在,这些侥幸逃过了石勒清算的人,就这样继续在江东醉生梦死。

世事无可一言。祖逖说。

是的,他一定会这样说的。

唯有剑,能够对着无可言说的世界作出回应,刘琨正在遥远的并州挣扎,而石勒正展现出巨大的,令人欣赏的威胁来,比起那孤寂的,残忍的北方,这江东的颓唐更加令人痛苦。如果祖逖已经过惯了幽并游侠的生活,在血液里染上了风霜的颜色,那么他其实没有选择,他在那些彻夜不眠的暗夜叹息中最终理解了同乡刘备暮年不顾一切的征伐和宁死不回成都的执拗,温柔的空气对这些河北人来说是有毒害的,而一旦习惯就意味着灵魂意义上的提前死亡。

所以,这混沌迟早要终结,如果还要对得起年少许下大志的夜晚,也对得起舞剑的白天。

那么,就这样开始,对这个混沌的世界作出剑的回应吧:

逖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志。宾客义徒皆暴杰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时扬土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或为吏所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

祖逖说,这确实是抢劫,但,这是正义的抢劫。而且这种正义,仅仅是石勒那种清算式正义的万分之一。

“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籓王争权,自相诛灭,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遗黎既被残酷,人有奋击之志。大王诚能发威命将,使若逖等为之统主,则郡国豪杰必因风向赴,沈弱之士欣于来苏,庶几国耻可雪,愿大王图之。”

祖逖说,只是要赢得一个机会,我要回北方去。

逖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

祖逖说,现在,我带你们回家。如果赢了,自然便好,如果输了,就死在那里。

祖逖说,我毕竟,喝不惯江东的水。这江东的水,也养不出我这样的人。

公元313年,建元元年,祖逖北伐。

4, 志吞胡羯

数年后,祖逖出现在豫州地界,流亡汉人军事集团依次归附,祖逖一路前进,收复失地。后赵南侵的计划受到挫折。

这一年,石勒分化段氏鲜卑成功,刘琨借助鲜卑力量进攻石勒的计划受挫,退回蓟城(今北京市)。

黄河分割了祖逖和刘琨,他们至死也未能相见。

不过考虑到刘琨在并州的所为,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理所当然。在祖逖北伐的那一年,刘琨仍然在给参军卢湛的信中欣喜地提到祖逖,但自祖逖和刘琨分别后,祖逖再也没有提到过刘琨的名字。

此刻,祖逖真正意义上的对手石勒,已经展翅高飞,威震四海。

这才是真正要和他相逢于中原的人,之前他们虽然并未相见,他们他们却在太康盛世末年共同来到了洛阳,沐浴着那个熏香逼人的时代的一切罪恶,并对这种罪恶保持了相似的表情。唯一不同的一点是,石勒并没有闻鸡起舞的机会,他在那次著名的长啸之后遭到围捕,险些断送了一条好汉的性命。又在回乡的路上被掠为奴隶,辛苦地挣扎在前往冀州的官道上。

然而,这世界注定不可思议。

北方陷入了战乱和饥饿,盗匪乘势而起。

原来,石勒才是真正的审判者,而自以为是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拿错了剧本。

于是有:

勒命焚越柩曰:“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天下归罪于越。帝发诏贬越为县王。

勒命甲士执浚,立之于前,使徐光让浚曰:“君位冠元台,爵列上公,据幽都骁悍之国,跨全燕突骑之乡,手握强兵,坐观京师倾覆,不救天子,而欲自尊。又专任奸暴,杀害忠良,肆情恣欲,毒遍燕壤。自贻于此,非为天也。”使其将王洛生驿送浚襄国市斩之。

当祖逖受困于洛阳城内的站队和政变,并需要在无数个暗夜中做出艰难决定的时候,石勒并没有这样的负担,他已经蜕变为最适应这个乱世的人之一,决绝,冷漠,向着审判的终点,一路催马前进。

追寻石勒的行军路线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在和刘聪合兵进入洛阳郊外后不久,突然南下南阳盆地,穿过襄阳,横扫江汉平原,又占据江夏。

接着,石勒再次北上,歼灭出逃的司马越部队,顺势兼并王弥,回到河北,又消灭王浚,击破刘琨。

这个时候,一路向北推进的祖逖,终于同石勒正面碰撞。

这是令人激动人心的相逢,然而,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太晚了一些。他们的前半生,都在乱世前的奢靡和冷漠中蹉跎,烈士刚刚相逢的晚上,也即将是英雄病逝的早晨。

公元319年,祖逖同石虎战,不利,退回淮南。

此时,刘琨刚刚死于鲜卑内讧。他留下了著名的绝命诗,至今读之,字字泣血。这是他应得的,这是命运对他浮华生活的最后回应。

次年,祖逖以巧计夺取后赵军资,后赵被迫后退,祖逖推进到雍秋。

石勒在同祖逖的拉锯战中,逐渐处于不利地位,黄河以南大部分土地为祖逖收复。黄河以北的汉人堡垒,开始大量投向祖逖,石勒不得不同祖逖保持和平,双方维持了将近一年的默契,开边互市。

本来,这个故事可以再讲下去,祖逖正处于事业的巅峰,而石勒也正是在那个混沌年代最杰出的人物,然而,天不假年。

公元321年,王敦与朝廷矛盾激化,祖逖忧心忡忡,终于发病。

在生病期间,祖逖继续向北前进,修复虎牢城,站在城头就可以看见河北的土地。

那是刘琨死去的地方,也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回到的故乡。

九月,妖星现于豫州分野。祖逖曰: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杀我,此乃不祐国也。

那是类似高欢死时的一个瞬间,能以自己的生死动摇天象,这是壮志未酬的他们最终得以慰藉的荣耀。

同样,在石勒清算和消灭的无数对手中,祖逖是唯一配和他对峙的人,在那个野心家横行而全民醉生梦死的时代,他们的对峙,显得凄凉而孤独。

祖逖在说完这句话后不久去世,他身后是接乱不断的叛乱,是王敦和苏俊的丑陋演出。

他真正的对手石勒病逝于十二年之后,他的身后事是无休止的篡位和内战,是冉闵在血泊中高高举起的复仇的刀锋。石勒一生拜服汉高祖,他至死都未对司马氏政权给予任何正常评价。

狐媚以取天下。这就是石勒对汉朝灭亡以来一百年,在朝廷上连番上演禅让丑剧的结论。

他有资格这样说。单凭他能够清算司马氏这一点,他就具备这个资格。

历史,毕竟还是有对错的。错误的惩罚,就是这样,不但身死,还要永世不得翻身。

好啦,故事就这样到达了尾声。

让我们回到故事的开头吧。

公元289年的洛阳,街道正在大雪中变成白色。

祖逖和刘琨刚刚结束了晨练,聊起了前来洛阳游学的那个匈奴人刘聪,又谈起了几件奇怪的治安事件,一伙羯族的商人刚刚逃脱了官府的追捕,起因却是他们在东门唱着听不懂歌词的调子,调子悲凉雄壮。江东的陆家兄弟刚刚来到了洛阳,张华非常喜欢他们,经常带着他们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希望下一次能够和他们认识一下。最重要的是,来自蜀汉的陈寿似乎已经大体上完成了《三国志》的创作,他们讨论着能够通过什么途径先睹为快。根据非盛世,不修史的原则,在289年的冬天,似乎可以这样说,汉末以来的一百年恩怨就此画上了句号,而新的盛世就在眼前了。

可以说,在故事即将开始的这一年,未来搅乱天下的所有势力,都匆匆忙忙地来到了洛阳。

乱世前夕的洛阳,原来是一场大考的考场。

无数学子为了他们心中的那个模糊未来进京赶考,但最终及格通过的,不过寥寥数人。

华夏民族的历史,是残酷的。这是我要提醒的,唯一的话。我们因为这种残酷而痛苦,我们,也因为这种残酷而不断强大。

历史如筛子一样横扫每一个人的苟且和偷欢,没人可以逃避,没人可以摆脱。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0216/20/39636480_629533655.shtml

楼主:妖道无花 时间:2011-03-11 14:37:08

  雪线,物理对民族来说不是坏事。开始代价惨重,但只要各地割据政权扛得住,一百年后,亚洲还是中国的。所以,到时候未必有代理权的问题。周边的传统强国,恐怕到时候也是自顾不暇。就我在欧洲的经验来看,欧洲是精尽人亡的老人,而中国是野蛮凶残的青年。

  

  战国之所以一举扭转了华夏的弱势,在短短二百年里形成了一个无敌的国家,根源在于华夏文明在古文明中起步最晚,也最凶蛮。目前的体制落后,是隐秘而邪恶的先机,把握的好,未必不能翻盘,不过,我等看不到罢了。

http://bbs.tianya.cn/post-develop-571660-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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