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爹爹出事了?”赵琪惊问。
“倒也不算大事,琪儿,我与你去接你娘,一同回京如何?”邢缨道。
“我娘不欲与大娘相见,还是留在皇庄较好,我先回京师去。”赵琪道。
“也好。”钟信道。
一行人赶回京师,唐行简送梅香去太医院,赵琪自回大都督府,钟信与邢缨与刑部交接完毕,即去豹房向正德禀奏。御书房门前站着四名宫女,邢缨认得,是侍奉皇后的宫女。李龙和高玉也立于门外,见钟信到来,便过来行礼。
“皇后殿下来了?”邢缨轻问。
李龙、高玉点头。
“何事而来?”邢缨再问。
“求情。”李龙轻声道:“大都督回京师追查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为何竟不知凤凰阁于通州建阁之事。火烧到内行厂千户钱宁身上。”
“锦衣卫和东厂接到过番子探查的凤凰阁一事,再向上传报时却被内行厂截住。但内行厂着重追查‘生死判’,只当凤凰阁乃等闲小事。昨夜大都督亲自查抄内行厂,才在文书房一角寻到已堆满尘灰的线报。”高玉道。
“内行厂归钱宁管辖,此事他难辞其咎。”李龙道。
“是以皇后过来替他求情?”钟信缓声问。
高玉点头。
“大都督查抄内行厂,可有冲突?”形缨急问。
“刘公公曾想护短,但大都督平日虽随和忠厚,一旦执着,根本无人能挡。内行厂还是被他抄了个底朝天。”李龙道。
“这五年他都不曾与司礼监有冲突,此事一出……日后恐怕难免遭刘公公忌恨。”邢缨叹道。
“大都督遭刘公公忌恨,张尚书恐怕也难免被六部忌恨。”高玉轻道。
邢缨看了高玉一眼,缓声道:“黄玺隶属兵部,文书一事也无须惊动六部吧。”
“朝廷六部积压各地文书太多,呈来送往间许多文书便莫名其妙辗转各部。黄玺的文书亦是不知何时从兵部走失。昨日张尚书已去清查礼部,今日又带人前去户部追查,不知能否查到。”李龙道。
钟信皱眉,良久方缓声道:“政事混乱足以动摇国本。文书积压从何时起?”
“据查从去年四月便陆续积压了无数文书,东厂番子的文书于六月中旬便送达京师,黄玺的奏折紧随其后,锦衣卫线报、僧正院奏折又次之。但都不超过七月。即便有积压,原本应也能于今年一月处理完毕,但随着文书积压越来越多,六部管理愈发松散,人人惫懒,时有文书混乱投放。都察院曾核查过邢部,又核查过大理寺,但还不曾追查其他五部,昨日张尚书雷厉风行去追查礼部,便见有其他各部文书胡乱投放的,也有文书本已清查而出,但相关人等却惫懒不曾还回去。”李龙道。
“陛下如何说?”钟信再问。
“陛下还在等。”高玉道。
钟信不再言语,此时御书房内传出正德笑声,又过一阵,四人便见正德牵着皇后的手走出寝宫。
皇后挽着正德的手,低首道:“陛下,臣妾入宫五年,从不曾求过陛下,此次陛下答应臣妾不再追究钱宁失职之罪,但望陛下不要食言。”
正德笑道:“此事与他无甚关系,他才入内行厂几天呢,朕是知道的。皇后不必担心。”
“臣妾只怕言官不给他活路。”皇后担忧道。
“言官嘴利,也须得讲个证据事实。”正德笑道:“以他之责,最重也不过是减些俸禄。”
“多谢陛下恩典。臣妾不再打扰陛下,这就回宫去。”皇后恭身一礼道。
正德点头,皇后转身,四人忙向皇后行礼。
皇后微微一笑,望向钟信道:“皇叔,您回来了?”
“是,皇后殿下。”钟信恭声道。
“你们忙吧,我回宫去了。”皇后温柔道。
“臣等恭送皇后殿下。”四人齐声道,恭敬目送皇后离去。
“进来吧。”正德待皇后远去,返身走进御书房。
“国公爷,请。”高玉道。
“国公爷,邢监丞,还不曾用早膳吧?”李龙笑问。
“不曾。有劳。”邢缨道。
李龙点头,待三人入书房,他才转身去御膳房为他们准备早膳。
正德看向钟信、邢缨道:“辛苦了,坐下回话。”
两人谢恩入座,邢缨向正德禀奏前往太原晋王府事:“陛下,臣等捉捕二十三名永和王府人犯悉数押解进京。只是臣等突访晋王府,永和王妃一时受惊引发昏厥之症,王府大夫谓之不宜远行。晋王委托臣等向陛下求情,恳请陛下准许王妃就在太原晋王府候旨。”邢缨说着从袖中取出晋王的奏折起身呈上。
高玉接过奏折,转呈正德。正德也不看,放在书桌问道:“张鸾清出二十三名疑犯,你们去晋王府又审出五名?”
“陛下,国公爷为求稳妥,追问永和王府中所有知情者,将之尽数押解进京,是以加上留在晋王府的永和王妃及四名宫女,实有二十八名人犯。”邢缨道。
钟信也从袖中取出一折起身呈上,高玉接过转呈正德。
钟信恭身道:“陛下,晋王钟铉以永和王奇淯年幼不能制其母,为之请罪。”
正德闭目不语,钟信与邢缨知他在考虑,也不说话。
高玉轻声道:“陛下,臣去御膳坊帮帮李龙。”
正德颌首,高玉轻辞而去。过得一刻,正德启目缓声道:“先下都察院。”
钟信、邢缨领旨。
“太后听闻仪宾陈谏惨剧,悲伤宗室相残,特接陈直入宫抚慰。今夜朕与皇后亦将在太后宫中设宴慰抚陈直,皇叔你过来作陪。”正德看向钟信道。
“臣遵旨。”钟信恭身道。
三人又等了一刻,李龙与高玉送来早膳,五人用过早膳后,钟信与邢缨便去都察院交接,正德则带着高玉、李龙直接入宫去了。钟信、邢缨原以为此事已了,不料傍晚待要入宫饮宴时,却见邢缨惊惶而来一把拉住衣袖塞给他一封奏折。钟信拆开一看,原来是晋王府紧急递送的奏章,永和王妃在王府畏罪自经而死,四名宫女也随同自经而亡。
“陛下本是要将永和王妃押送京师正法,若知王妃自经而死……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听说这几日弹劾大师兄和张鸾的折子多起来了。”邢缨目现忧虑道:“此事恐怕也也难逃给事中之笔。”
钟信沉吟半晌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不必管,我去向陛下请罪。”
“今夜太后设抚慰宴,还是等明日再说,可好?”邢缨望着钟信,迟疑道。
钟信略为沉吟,点点头,邢缨方轻轻松了口气。钟信入宫作陪,正德与皇后已先到,高玉和李龙在旁服侍。钟信但见陈直悲伤难奈,太后慈心安慰,钟信还是向正德禀奏永和王妃自经而死一事。
正德稍作沉默,向陈直道:“陈直,永和王妃已在王府自经而死,大仇得报,你也不必过于悲伤。其余从犯凶嫌,朕许你一体处置。”
陈直听说永和王妃已死,也不敢太过失仪,慢慢收了悲伤,向正德谢恩。一餐皇家家宴,倒也吃得随和安稳。第二日午时,永和王妃张氏私通谋杀仪宾陈谏一案,都察院判决便呈到正德案头:太原卫卒王锐并寺僧与永和王妃淫乱,又谋杀人,悖理殊甚,锐与僧俱斩之。与宫女私通者四人、同谋杀人者一人绞。另有宫女三人赐自尽。从杀人者及知其事者共十三人俱发充边军。
永和王妃张氏私通谋杀仪宾陈谏一案,共处置了包括王锐弟弟王敏、王敏随从秦鱼儿、接送王妃出入太原与通州的车伕,永和王宫中侍从统共二十八人,其中五人自经死,三人赐自尽,两人斩,五人绞。凡死者十五人,可谓惨重。
正德准奏,下旨切责永和王奇淯,录狱词写书晓谕诸王府。
又一日,张鸾上奏,拟钱宁罚俸三月,输边米二百石,五部尚书、大都督赵良、锦衣卫指挥使高得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各罚边米二百石以示警戒。兵部、东厂、锦衣卫、内行厂、僧道司接掌文书者尽数免职。同日,大都督赵良主动上表,自请罚输边米二百石。
正德按下不表。
又三日,内阁票拟递进豹房,拟降钱宁为百户。各部混乱限期整肃,接掌文书者各罚俸三月。因都察院前期整肃刑部、大理寺得值,两部于此事中幸免牵连。
又一日,张鸾再上表,坚持原奏。
又两日,内阁票拟钱宁仍是降百户,各部混乱限期整肃,兵部、东厂、锦衣卫、内行厂、僧道司接掌文书者尽数免职。
此次有所不同之处在于随内阁票拟入豹房的,还有五部给事中弹劾张鸾、大都督赵良、司礼监刘瑾的折子,尤其是弹劾张鸾的折子如雪片飞至。邢缨听此消息心下担忧,待要去豹房求情,出门却被徐鹏拦住。
“小国公来此做甚?”邢缨不解道。
徐鹏神情严肃,认真道:“我是来劝你的。”
“劝甚?”邢缨莫名其妙地反问。
“我从前便劝过张鸾,但此次不但要劝你,还要拦你。”徐鹏道。
“你到底说甚?”邢缨不耐烦道:“我要去豹房,无事你便回去吧。”
“你身为内臣,莫卷入朝争。”徐鹏道。
邢缨把眼一瞪道:“你那只眼见我卷入朝争了?”
“你去替张鸾说情便是。”
“你胡说甚?”
“他此次是犯了众怒,连刘公公都不肯出面保他。你可知弹劾大都督的折子不过四、五封,弹劾刘瑾的也不过十来封,但弹劾他的折子却有上百封?”
“你又知得清楚?”
“朝中大事魏国公府怎能不知?”
“他又无错,为何却受弹劾?”
“如此才更凶险。明摆着就是要推倒他。你可知那上百封折子都说甚?”
“说甚?”
“说他刻薄戾狠,毫无仁臣之风,枉为圣人弟子,不足以为天下士人榜样。”
“欲加之罪……”
“向来得逞!”徐鹏截口道。
邢缨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若真如此,我更要去替他说情才是。”
“你以为你逃得掉,永和王妃自经事,也够你和国公爷被弹劾的。国公爷到底是宪庙亲子,最终受罚的除了你还有谁?目今五部皆对准张鸾开火,你若插一脚进去,张鸾只会倒得更快。此次内阁拟降钱宁为百户,明眼人一眼便知内阁是冲着刘公公去的,朝臣与内臣争权,渐至剑拔弩张,张鸾却分不清形势……”
“他并非分不清形势!”邢缨怒道。
“他就是太耿直。自以为持正为国,可双方各据一边动刀动枪,受伤的除了立于中间的他还会有谁?陛下会为他一人舍百官朝臣吗?”徐鹏亦高声道。
“我不跟你费口舌,我自去问他去。”邢缨推开徐鹏,怒道。
“我好心救你,你偏要往死路上奔。你去问,你只管去问,能问出个好结果,我就服你。”徐鹏作色,高声道。
邢缨把脚一停,回身道:“我不用你服,你莫再纠缠我便好。”
徐鹏气极而笑:“我救你,你还要与我生分,好,你自去问他,看他要不要你替他求情,看他要不要你救?”
邢缨再不理徐鹏,快步前去刑部,正见张鸾出门往豹房方向去,他又转追过去,但愈近豹房他却愈放缓脚步,看着张鸾进了御书房,邢缨驻步而立。张鸾一脚跨进御书房,就见到堂下陈放着的两箱奏折。正德却并不在批阅奏章,而是在提笔作画。张鸾扫了一眼箱子,向正德行礼。正德不言不语,一直在静心作画,张鸾也就那样跪着,御书房内只见熏香生烟。
三枝香都灭了。
正德的画也画完,掷笔,抬首:“张鸾,你坚持你的主张?”
张鸾叩首:“臣坚持。”
“好,高玉……”
高玉即道:“臣在。”
“传朕旨意,依刑部尚书议。”
“臣遵旨。”高玉道。
张鸾也不多话,叩头谢恩,随高玉出了御书房。
高玉见邢缨,向张鸾道:“你二人有话慢慢谈,我去传旨。”
张鸾谢过,与邢缨并步慢行。一直走回刑部衙门口,邢缨才道:“听说弹劾你的折子多如牛毛?”
张鸾哈哈一笑道:“怎生可能比牛毛多呢,不过百封罢了。”
“此次刘公公都不帮你……”
“他亦有错,帮我作甚?”
“师兄,”邢缨提高声音:“我说这话,知你又要教训我,但有时些微降些刚直也无不可。”
张鸾淡淡一笑道:“阿缨,你可知此次清查五部文书,共查出多少册?”
“多少?”
“一千三百余册。这还是减去都察院清查刑部、大理寺,刘公公派内行厂卫督促六部批文之后的数字。我大明数千县郡,京师若滞留千余册文书,那县府郡滞留文书便只多不少,长此以往诸事迟滞,百姓生活悲苦,我岂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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