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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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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0章节

正德微微一笑道:“朕只是喜爱那一抹连织造司都织不出的烟蓝,想问问那位英豪一身衣衫出自哪位绣娘之手。”

“陛下,此人能来英雄大会,凤凰阁诸弟子想必知道。或许能问出个究竟。臣这就去问。”石勇说着拉着婉儿的衣袖道:“师姐,你与我同去问问。”

婉儿点点头,辞别正德,取了三太子一幅画与石勇去见上官玉静。南宫无我也唉了一声道:“此处甚是无聊,我与任教主饮一杯酒去。”紧随婉儿走了。其他人等皆散,张鸾自去审问还不曾细问的凤凰阁诸弟子。

“张鸾。”正德却叫住他。

张鸾回身,恭身道:“陛下。”

正德笑了笑道:“你不将息去?”

“臣先审完再将息。”张鸾道。

“你应当是两日一夜未眠吧?”

“臣不妨事。”

正德笑了笑,挥挥手。张鸾自辞而去。

高玉凝视张鸾背影,轻声道:“陛下,张尚书在素以精力过人著称,从前还曾试过五日五夜不眠不休审案的。”

正德‘嗯’了一声,笑道:“朕累了,又想将息了。”

“臣陪陛下入室。”

“不必,朕想练练功再睡,你替朕守门即可。若婉儿姐姐回来,不必禀报,请她自去将息。”正德道。

“臣遵旨。”高玉领旨,待正德入室,他自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前静息。

婉儿与石勇去到后院,上官玉静早已醒来,静静坐在回廊边望着渐落的夕阳。

“上官姑娘,我听张尚书说,昨夜那群帮我们阻击凤凰阁弟子的年少英豪当中亦有皇甫公子,你可要见他?”婉儿轻声道。

上官玉静摇头,仰望长天缓声道:“父亲都杀了,还有何面目为人妻子?往后便只是吃斋念佛以赎满身罪孽罢了。”

婉儿笑了笑,将画递与她道:“这画中诸人,你可识得?”

上官玉静望了望道:“这些人阁主识得,我无心认识。”

“原来你只一心杀父雪恨。那此人应当也不识了?”婉儿指着那身着一抹烟蓝长衫,只露出侧面的男子笑道:“此人生得是否英俊潇洒?”

“此人骨相极好,只可惜从头到尾都戴着人皮面具。”上官玉静道。

“是你替他做的人皮面具?”

“这世间并不止我们上官家会做人皮面具,蜀中唐门、五毒教、当年的火莲教都会做人皮面具。”上官玉静淡淡道。

“但独有你们上官家的人皮面具别具一格,居然与血相融便能散发毒性。”婉儿笑道:“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曾见过这等奇特毒物。蜀中唐门都做不出呢。”

“家主当年因被人偷走信物,视为奇耻大辱,逐穷尽余生研制毒物。”

石勇讶然道:“莫非那人研制毒物是为了毒死偷儿?”

“自然是的。”

“难不成用人皮面具便能毒死偷儿?”石勇失笑道。

“当年那人偷宝物时遗落一张人皮面具,家主因此推测此人好易容,便想着研制出全天下最神异的人皮面具引那人上勾。”

婉儿微微一笑道:“那目今这般在通州闹一场,岂不是功亏一篑?”

“家主病入膏肓,等不得了。只能如此病急乱投医。”

“只怕也并非病急乱投医。凤凰阁依山而建,半年即成,这财力便非一般豪族大家可为。”婉儿缓声道。

“你若想问个究竟,我也不知。”上官玉静淡淡道。

“上官姑娘一心想着杀父雪耻,想来是这钱从何来是不关心的。”婉儿笑道。

“你知就好。”

“上官姑娘可知人皮面具秘方?”婉儿问。

上官玉静摇头:“此物仅家主可知,阁主都不知晓。”

“上官姑娘,你们家主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否告知?”石勇问。

“你们要刑讯逼供?”

“啊?”石勇一愣,不明所以。

婉儿笑道:“师弟,上官姑娘深受家主之恩,不会背叛家主的。不必问了。经此一役,凤凰阁当是彻底消亡了。”

“师姐,那阁主还有一位孪生兄弟或姐妹,不知可有抓捕归案?”

“此事你应当比我清楚。此人若逃脱,恐怕后续要看刑部和锦衣卫如何处置。”婉儿看向石勇笑道:“不过杀手这类江湖组织,一旦失去,便再无有重整家业之日,即便他逃亡,也无所作为的。”

上官玉静若有所思,忽叹道:“我这心啊,倒极羡慕当年能偷到家主宝物之人,可惜我无此胆气和野心,只能寄居人下。”

“那人是男是女?”石勇问。

“不知是男是女。”上官玉静叹息道:“那人能偷得家主宝物,还能顺利逃脱,江湖上号称神偷的姬晨风与此人一比都宛若小儿。要知此事发生一个月前,才有一位怀孕女子意图逃脱凤凰阁门下弟子追捕跌落蛇窟惨死。”

“能入你们家主法眼之人多半皆非等闲之辈,如何跌落蛇窟就会死?”石勇疑惑道:“你们可有下去蛇窟确证?”

“自然是看过的,门下弟子守卫森严,纵有翅膀也飞不出窟口。 那女子跌落蛇窟哀嚎七日七夜而亡,捞出来后仅余白骨和衣衫。”

石勇即道:“这更不可能了。尸体于潮湿境地腐烂更慢,如何七日便成白骨?”

婉儿笑道:“师弟,这还不明白么,必然是被毒蛇吃了肉。”

石勇却瞪大眼睛道:“师姐,你莫诓我,这世间蛇能毒人我是信的,蛇能把人吃得仅余白骨我却万万不信。”

上官玉静却冷笑道:“这天下间无奇不有,你不来通州,可知这世间还有个凤凰阁?我若不出嫁,也不知我那父亲竟是个兽父!”

石勇想了想,老老实实答:“姑娘说得是。蟒蛇应当也能吃人。”

上官玉静白了石勇一眼,靠在栏杆边,疲乏不语。

石勇却又道:“上官姑娘,请问那蛇窟中的蛇可是捉了放进去的?”

“那本是个蛇林,蛇林里有蛇窟。凤凰阁弟子若无蛇粉辟路,也不敢进去。”

“啊,那就对了,若蛇窟内有巨蟒,必有蟒道出入蛇林。只要那女子不怕蛇,逃出生天不无可能。”石勇坚定道。

“师弟。”婉儿忽唤了声。

石勇看向婉儿:“师姐,何事?”

婉儿微微一笑道:“你脚下有硕鼠。”

“啊,何处?何处?”石勇吓得跳脚,四处转了一圈叫道。

上官玉静笑得前仰后合。石勇方知婉儿戏他,面色涨红道:“师姐,你吓我作甚?你明知我最怕硕鼠。”

“师弟这般高大,武功好也怕硕鼠。这世间不怕蛇的女人怕是无有,即便如家主或阁主般武功神鬼莫测。”婉儿笑道。

“况且蛇林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毒水潭,纵然逃得出蛇窟,也逃不出入潭即死的毒水潭。家主每致惩罚叛逃的弟子,便是将他们扔进蛇窟和毒水潭。”上官玉静愈说愈无力,面色渐至苍白。

“上官姑娘,你累了,我再问一句便不问了。姑娘若伤好了,可愿带我们回去?”石勇问。

上官玉静眼中掠过一丝哀伤,喃喃道:“其实若还有寄身之处,你当我真愿回到红尘,做出这弑父之举?”

“此言何解?”石勇惊问。

上官玉静沉默良久,忽仰头厉笑,忽而一口血喷出来。

“上官姑娘!”石勇惊唤。

“地震了。地堡、蛇窟、蛇林、毒水潭都被上天收走了。看凤凰阁如此巍峨,可曾想到当初我们是何等绝望狼狈?无论我们怎么求,家主都不肯走。这半年来我总是暗中思量,是否我害了凤凰阁,是否因我的弑父之心导致上天震怒,才令我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也被上天毁灭。”

婉儿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也掠过一丝惋惜。上官玉静闭目不再言语。

“上官姑娘,你且入房将息吧。”婉儿温柔道。

“我不妨事,就在此坐坐。”上官玉静弱声道。

“那我们先行告辞。”婉儿说。

上官玉静不语,只把头靠着栏杆。婉儿与石勇离开后院,回大堂的路上,石勇仍有些不甘道:“师姐,纵然这世间怕蛇的女子多,终归有不怕蛇的,对否?”

婉儿一笑道:“师弟你心地仁善,想是不忍那女子被蛇咬死。”

石勇停步思索,缓声道:“师姐,生死判到底是杀手组织,虽如张尚书所言,能确证的几个案子都是生死判行侠仗义,但刺杀朝廷大臣的案子,哪怕有一例不曾水落石出,生死判都难逃干系……师姐,不知为何我总以为那怀孕女子与偷宝之人乃同一人。凤凰阁又不是江湖武林人皆尽知的世家大派,岂会任外人随意出入?必是此女大难不死,心怀深恨,返回去偷了宝物,掐断凤凰阁七寸,自创生死判横扫天下。”

“师弟所言亦有道理,莫非师弟想要追查下去?”婉儿问。

“容后再想,目今还是要把精力放在通州剿灭齐、顾二贼。”石勇哈哈笑道。

“如此便去请刑部、锦衣卫组织人马追查。”婉儿笑道。

石勇却摇头道:“师姐,此言差矣。生死判乃是杀手组织,刑部、锦衣卫大张旗鼓去追查,岂不等同向天下布告,要生死判诸人快快逃亡,金盆洗手?当要暗中调查才是正理。”

婉儿卟哧一笑道:“既如此,不如便由我及行简还有师弟你组个三人行,暗中调查如何?”

石勇拍掌赞道:“此议绝妙。唐大哥好暗器会毒药、师姐于江湖中游走自由,我身在朝廷可得探报人马之利。师姐你果然厉害,怪不得唐大哥对你千依百顺。往后‘生死判’便由我们三人去查去捕。”

“师弟啊,查归查,这世间事万万千,别只迷着一件事,忘了还有无数含冤受屈的百姓。也别望了宁儿与国公爷还要你照顾服侍。师姐我也要与行简风花雪月逍遥人世间呢。”婉儿笑道。

“师姐你只管放宽心,我岂是那糊涂人,怎会为了查案,累你与唐大哥卿卿我我的神仙日子都失去了。”石勇认真道。

婉儿一笑道:“回大堂去吧。”

石勇点头,侧侧身道:“师姐,你且先行。”

婉儿先行,石勇随后跟上。婉儿走着走着,忽自言自语:“竟是毁了么?”

“师姐,你说甚?”石勇没听清,追上两步反问。

“不知为何,听说地堡已毁,竟有些可惜。”婉儿笑了笑道:“师弟,当年我怀着简儿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若不是始终想见行简一面,真不知死去几回了。”

“师姐,过去再苦,到底是否极泰来了,往后与唐大哥在一起定能一生一世幸福美满的。”石勇道。

婉儿点点头笑道:“好在不曾被凤凰阁的人抓到。”

石勇咧嘴笑道:“师姐,以你的武功,即便被凤凰阁的人盯上,死的也定是他们。这世间居然有人敢惹桃花岛后人,简直是嫌命长。师姐自小生活在海岛,必是自小在海里畅游长大的,毒水潭定难不倒师姐。只不知师姐怕不怕蛇?”

“死生关头,莫说怕蛇,吃蛇都不怕的。你若跌落鼠坑,面临绝境,你会怕那硕鼠?恐怕早就一手抓一只塞到嘴里吃了。”婉儿笑道。

石勇仰头冥想半响,惊恐摇头道:“师姐,我实想不出这等场景。”

婉儿拍拍他的肩道:“不必想,又不曾真遇着。”

石勇忙点头,双手抚臂,不敢再想。

“我倒是有些思疑上官姑娘不曾说真话。”婉儿缓声道。

“上官姑娘哪句是假话?”石勇即问。

“她说不知凤凰阁财物何来怕是假话。”婉儿沉吟道:“不知张鸾可审得?”

“张尚书此时应还在大堂审案,我们过去瞧瞧?”石勇道。

“师弟,你去瞧瞧便是,我去客栈见见毕帮主。”婉儿说。

“是要他帮忙查一查凤凰阁财宝?”

婉儿笑道:“若能搜到金银财宝总是好的。”

石勇重重点头:“是咧,剿匪也要用银,治理天下,无钱真是寸步难行。”

两人一言即了,分道而行。此时夜色正浓,晚春倒寒,婉儿走在通州街道上,避开巡逻卫卒,轻取树叶,吹起叶笛。不一阵,毕清凡嘻笑间,瞬忽而至。

“当年,你也做过杀手。”婉儿缓缓道。

“何止我,看罗理,任道远神情便知他二人也做过杀手,只是都心知肚明却佯装天下无人知。”毕清凡笑道。

“能驱使得了你、罗理、任道远,这凤凰阁也确实能耐。以你丐帮帮主之尊,当是去过他们的老巢,可曾在那蛇窟、毒水潭救过人?”婉儿笑问:“我听上官姑娘说,她家家主常于蛇窟、毒水潭杀人。”

毕清凡看向婉儿道:“我年少时是当杀手,不是当侠客。杀手最忌有情,岂会做这等好事。凤凰阁老巢在何处我向来不问的。”

婉儿微微笑了笑道:“这家主到底是何许人看来你也不知了?”

毕清凡嘻嘻笑道:“无论家主何人,到底也都烟消云散,一败而亡。此次英雄大会死亡者众,活人出了这通州城,江湖便要更新换代,又出一代雄主了。”

婉儿双眉一挑,直视毕清凡道:“那江湖新主是否一抹烟蓝……任平生?”

“只知三人共酒,琴音伴奏,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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