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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37:宁俞——愚不可及

宁俞,宁(甯)是“氏”,俞是“名”,卫国的“世卿”。因为他的“谥”是“武”,所以后人尊称他为宁武子。据《元和姓纂》,“甯,卫康叔之后,至武公生季亹,食采于甯,弟顷叔生跪,跪孙速生武子-俞”,所以,“宁”这家“世卿”出自卫武公的公子季亹,而“宁”这个“氏”则是从“宁”(甯)这个采邑来的:

关于“宁”——“甯”,杨伯峻先生有注云:

宁,晋邑,定元年《传》叙魏献子还卒于宁可证。其地当在今河南省-获嘉县之西北、修武县之东。

宁,今获嘉县西,近吴泽。《周语下》云:“是岁也,魏献子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遂田于大陆,焚而死。”与《传》意不同。依《传》,焚谓烧藪泽之草木便于田猎,非死于火。其死在猎毕返还途中。

其推测位置为:东经113.55,北纬35.21(甯,卫国-宁氏邑,获嘉县-张巨乡-杨洼村正北0.5公里,齐州故城遗址)。

如此,宁俞的曾祖父是宁跪,在公元前六八八年(鲁庄公六年,周庄王九年,齐襄公十年,卫惠公十二年、黔牟八年,秦武公十年),宁跪已经是卿,但却因为支持黔牟被驱逐去了秦国。

宁俞的父亲是宁速,公元前六六〇年(鲁闵公二年,周惠王十七年,齐桓公二十六年,卫懿公九年),卫国被狄人攻灭,有一位宁庄子和石祁子一起被卫懿公授与全权留守,这位宁庄子就是宁速。宁速后来辅佐卫文公(卫侯-燬),曾进谏不可慢待路过的晋国公子重耳(就是后来的霸主晋文公,晋侯-重耳),但卫文公没听他的。再后来,卫国准备去进攻邢国,出征前占卜,“不吉”,当时卫国又正“大旱”,下不了决心。还是宁速(宁庄子)发话:“昔周饥,克殷而年丰。今邢方无道,诸侯无伯,天其或者欲使卫讨邢乎?(当年周家也遭饥荒,是打败殷家才得丰收。现在邢家正胡作非为,各家诸侯也没了霸主,这是上天要让我们卫家去惩罚邢家吧?)”,这回卫文公听从了他出兵的建议,结果,部队一开拔雨就下来了(“师兴而雨”)。

到公元前六三四年(鲁僖公二十六年,周襄王十九年,晋文公三年,卫成公元年),宁庄子还代表卫国与鲁国和莒国的国君举行了盟誓。但两年后,公元前六三二年(鲁僖公二十八年,周襄王二十一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卫成公三年,曹共公二十一年,陈穆公十六年),宁武子(宁俞)就出场了:

这一年,是春秋史上关键的一年,晋国在城濮打败楚国,奠定了晋国的百年霸主地位。可是对于卫国来说,却是倒霉的一年,要为卫文公当年因疏忽得罪晋文公(晋侯-重耳)付出代价。

当时晋文公要激怒骄横的楚军统帅子玉(得臣,成得臣),就派兵去攻打站在楚国一方的曹国和卫国,结果卫国那些国人害了怕,把卫文公儿子,接替他担任国君的卫成公(卫侯-郑)赶了出去,以此讨好晋人。然后,晋文公又挑拨离间,私下允许卫成公回他们“国”。等到晋国在城濮战胜,卫成公到底还是逃往楚国,随后又到了离卫国近些的陈国。卫国国内则由一位大夫元咺保着卫成公的亲弟弟叔武摄政。可是有小人向卫成公进谗言,说元咺要立叔武为国君,卫成公就把跟随自己的元咺儿子元角杀了。

到这年六月,晋人又饶了卫成公,准许他回国复位,于是手下的卿宁武子(宁俞)被他派去与卫国那些国人在卫国都城楚丘附近的宛濮盟誓,盟辞是:“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扞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上天降灾卫国,让我们君和臣不能沟通,才会这么糟心。现在在上天引导下,大家都能互相谦让,达成一致:在之前,要没留下的人,谁保卫咱社稷?要没跟出去的人,谁为主上放哨站岗?因为有上次不能沟通的恶果,这次我们共同盟誓就是要恭请在此的大神降下上天旨意。我们保证,自今日以往,完成了盟誓,跟出去的人不会夸耀自家功劳,留下的人不再害怕遭到惩罚。谁要违背这个盟约,必定遭到祸殃,明神和先君,会亲自出手扭回来,还要处死他。)”,卫国那些国人有了这个盟约,才安下心。

然后,卫侯(卫成公)在约定日期之前突然回到卫国,宁子(宁武子,宁俞)先行,卫国守门的长牂以为他们是使者,就跟着他们前往国君的宫殿,留守的叔孙(叔武)正要洗头,高兴得攥着头发出来迎接,却被前驱的公子歂犬和华仲乱箭射死。卫成公明白自己亲弟弟叔武其实无罪,到了之后就趴在他大腿上哭起来。公子歂犬见势不好要逃走,也被卫成公下令杀掉。至于元咺,则逃去了晋国。

元咺到了晋国,就向霸主告状。随后霸主晋文公(晋侯-重耳)召集各家诸侯在“温”盟会,到那里,他派人主持两方打官司,卫侯(卫侯-郑,卫成公)由宁武子作助手,鍼庄子代表他出场,士荣担任大士为他辩护。结果卫侯方面输了。于是晋人杀了士荣,截去鍼庄子的小腿,但认为宁俞(宁武子)“忠”,就没治罪。同时他们抓扣了卫侯,把他送往京师周王室那里,关在一个幽暗的房子里。

宁子(宁武子,宁俞)去了京师给卫侯送饭,而元咺则回到卫国,立公子瑕(子適)为国君。

两年后,公元前六三〇年(鲁僖公三十年,周襄王二十三年,晋文公七年,卫成公五年),晋侯派医衍去给卫侯下毒,幸亏宁俞(宁武子,宁子)贿赂这位“医”,让他把毒药剂量改小,卫侯才没死。后来鲁僖公为卫侯求情,还给天王(周襄王)和晋侯(晋侯-重耳,晋文公)各进献十瑴“玉”。天王答应了,就在这年秋天,放掉卫侯。

卫侯派人贿赂本国大夫周歂和冶廑,向他们许愿:“苟能纳我,吾使尔为卿。(要能把我接应回去,我就让你们当卿。)”,结果周、冶二人杀掉了元咺及子適(公子瑕),还有子適的亲弟弟子仪。卫侯回到卫国,首先在太庙向先君献祭,周、冶二人也穿上正装在外面等待。等将颁布任命时,周歂先进入太庙,可一进门就突然发病死去,冶廑也赶紧推掉对自己的任命。

下一年,公元前六二九年(鲁僖公三十一年,周襄王二十四年,晋文公八年,卫成公六年),卫国都城楚丘被狄人包围,为避狄人锋芒,可能也是楚丘那些家族和卫成公有仇的太多,卫国迁都夏后-帝启的故地帝丘,据说占卜卫国会在这里延续“三百年”,实际上卫国在这里延续了四百多年。

在帝丘,卫成公说梦见卫国的开国之君康叔对他抱怨:“相夺予享。(夏后-帝启那个孙子“相”和我抢供品。)”,就下令要同时祭祀“相”。但宁武子(宁俞)反对:“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杞、鄫何事?相之不享于此久矣,非卫之罪也,不可以閒成王、周公之命祀。请改祀命。(不是自己同族的人献上祭品,鬼神不会安享。不然杞国和鄫国去祭祀谁呢?“相”不能在此地接受祭祀已经很长时间了,根本不是我们卫国的责任,我们可不能扰乱咱成王和周公之命祀。请主上收回这个祀命。)”,卫成公接受了他的建议。

再下一年,公元前六二八年(鲁僖公三十二年,周襄王二十五年,晋文公九年,卫成公七年,陈共公四年),狄人内乱,和卫人讲了和。

以后几年,由于卫成公没去晋国朝见晚年的晋文公,还派出卿孔达率兵去攻打郑国。结果晋文公死后,晋文公儿子、新上任的晋襄公派出中军元帅先且居和下军佐胥臣攻下了卫国的“戚”。在陈共公怂恿下,孔达又率兵去攻打晋国进行报复,然后陈共公出面向晋国求情,拿孔达当替罪羊,把他送给晋人处置。

到公元前六二三年(鲁文公四年,周襄王三十年,晋襄公五年,卫成公十二年,陈共公九年),晋人认为孔达是卫国的贤臣,就把他放了,随后卫成公前往晋国朝见。

这年晚些时候,宁俞(宁武子)去鲁国访问,鲁国国君鲁文公设宴招待他,在宴会上让乐工为他唱了《小雅?南有嘉鱼之什?湛露?首章(共四章)》:“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41));又唱了《小雅?南有嘉鱼之什?彤弓?首章(共三章)》:“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饗之。”(《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42));宁武子听了什么也不说,也不唱首诗来回答。

鲁文公就派管“外交”的官员私下里问宁武子。于是他说:“臣以为肄業及之也。昔诸侯朝正于王,王宴乐之,于是乎赋《湛露》,则天子当阳,诸侯用命也。诸侯敌王所愾,而献其功,王于是乎赐之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以觉报宴。今陪臣来继旧好,君辱贶之,其敢干大礼以自取戾?(臣下以为是乐工正在练习唱到那儿了呢。当年诸侯正月里去向 “王”朝贺,“王”设宴款待他们,就为他们演唱《湛露》,表示天子像太阳,照射四方,诸侯自当尽心效力;诸侯打败“王”的敌人,去向“王”进献,那么“王”会赏赐一把红色的弓,百枝红色箭,和十把黑弓、千枝黑箭,还有宴乐,所以又有《彤弓》;这都是天子宴席上的礼仪。现在我这个陪臣来贵国友好交流,主上竟赐下这诗,可我怎敢掺和这大礼为自己招祸呢?)”。

这就是宁俞(宁武子)在《左传》中最后一次出场,后来可能他还活了很多年,只不过未见于记载吧。宁俞此人,孔夫子有个评价: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第五》)。

这是个很正面的评价,大意是他善于审时度势,当自家“邦”(国)能让他施展身手的时候,他就智计百出,可当自家“邦”太不像话的时候,他就不跟着掺合了。这从上面《左传》中涉及他的几件事也可见其端倪。不过,这种“知”与“愚”也并非人畜无害,好比射杀叔武,非常老辣。由此可知孔老夫子也不仅是“温良恭俭让”而已。

宁俞在《左传》中最后一次出场三十四年后,公元前五八九年(鲁成公二年,周定王十八年,晋景公十一年,卫穆公十一年,齐顷公十年),他儿子宁相作为卫国的卿,和其他三位卿一起率兵去进攻齐国,但与齐军遭遇后打了大败仗。四年后,公元前五八五年(鲁成公六年,周简王元年,晋景公十五年,卫定公四年,宋共公四年,郑悼公二年),宁相又和卫国排首位的卿孙良夫一起率兵跟随晋人去进攻郑国。

再过八年,到公元前五七七年(鲁成公十四年,周简王九年,晋厉公四年,卫定公十二年),宁家已传到宁相的儿子宁殖(宁惠子)手上,宁殖还成为此年接位的卫献公(卫侯-衎)的顾命大臣。但卫献公可没把他放眼里。十八年后,公元前五五九年(鲁襄公十四年,周灵王十三年,晋悼公十五年,卫献公十八年),卫献公终于和卫国两位主要的卿孙林父(孙文子)和宁殖闹翻,结果被他俩赶出了卫国。但是六年后,公元前五五三年(鲁襄公二十年,周灵王十九年,晋平公五年,卫献公二十四年、卫殇公六年),宁殖临死前却嘱咐自己儿子宁喜(宁悼子):“吾得罪于君,悔而无及也。名藏在诸侯之策,曰‘孙林父、宁殖出其君’。君入,则掩之。若能掩之,则吾子也。若不能,犹有鬼神,吾有馁而已,不来食矣。(我得罪我们主上,悔而无及也。我名字上了各家诸侯保存的简册,写着“孙林父、宁殖出其君”,要是把主上再接回来,还能把这事盖过去。把这事盖过去,你才算我儿子,要盖不过去,鬼神在上,我就饿着了,也不会来享用你的供品。)”,宁悼子(宁喜)答应了,他才闭眼。

再五年后,公元前五四八年(鲁襄公二十五年,周灵王二十四年,晋平公十年,卫献公二十九年、卫殇公十一年),卫献公派人联络宁喜,开出了“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条件。宁喜答应帮他复辟,卫国另一位卿大叔文子(世叔仪)于是感叹:“乌呼!《诗》所谓‘我躬不说,皇恤(xù)我后’者,宁子(宁悼子,宁喜)可谓不恤其后矣。将可乎哉?殆必不可。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诗》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而况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乌呼!这就是《诗》里说的“自家顾不上,哪还管将来”吧,这宁子可算是不管自家将来了。这样行吗?肯定是不行。贵族要办事,既要考虑当前,也要考虑长久。?书?里说:“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诗》里说:“夙夜匪解,以事一人。”,现在这个宁子对待主上还不如弈棋那么慎重,怎可能不遭殃?弈者举棋不定,就无法战胜相当的对手;何况拥立了一位主上也敢反悔呢?肯定遭殃。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

下一年,公元前五四七年(鲁襄公二十六年,周灵王二十五年,晋平公十一年,卫献公三十年暨后元元年、卫殇公十二年,齐景公元年,郑简公十九年),二月庚寅那天(杨注:庚寅,六日。),宁喜趁孙林父(孙文子)不在“国”内,进攻孙家,没攻下来,宁喜已经要逃跑,但主持防守的孙林父长子孙襄(伯国)在战斗中负伤,当晚就死掉了。于是孙家终被攻破。第二天辛卯(杨注:辛卯,七日。),他们杀掉卫殇公,然后请卫献公回来。大叔文子(世叔仪)流亡,而孙林父(孙文子)则占据自家主要采邑“戚”反叛。

卫人去攻打“戚”,孙家向晋人告状,晋人就派兵在“茅氏”帮助孙家防守,竟被又来进攻的卫人杀掉三百人。孙家再次向晋人告状,晋人召集各家诸侯商议如何处置卫国的内乱,卫献公也应召前往。晋人就扣下他,之前还扣住宁喜等人。最终,因齐景公(齐侯-杵臼)和郑简公(郑伯-嘉)专门前往晋国求情,才把他们放了。

再下一年,公元前五四六年(鲁襄公二十七年,周灵王二十六年,晋平公十二年,卫献公三十一年、后元二年),卫献公再也不肯忍受“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安排,发兵杀掉宁喜,也应了大叔文子(世叔仪)“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的预言。

四十年后,公元前五〇六年(鲁哀公四年,周敬王十四年,卫灵公二十九年),卫国有另一个宁跪也当上了卿,不知和这个宁家是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后世以“宁”——“甯”为姓氏的人,有一部分是以这个宁家为始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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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048卫成杀弟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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