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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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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世界的滋味18

1959年年末,金终于承认自己无法克服当前环境的限制。他决定亲自动手来巩固已经苦苦挣扎了将近三年的领导大会。这项决定意味着他几乎必然要搬到领导大会总部所在地定居——换句话说就是要回到亚特兰大。亚特兰大是美国南方各州的门户,几乎一切出入南方的人流与物流都要经由此地,金也不例外。搬到亚特兰大意味着每年能节省好几个月的转机候机时间,用不着在亚特兰大机场里空耗时光。当然,回到亚特兰大也意味着回到以便以谢教会与父亲身边。刚刚步入花甲之年的老金牧师一直不停地敦促儿子回家继承以便以谢的布道坛。自从二十世纪开始以来,这座布道坛一直在家族内部传承,老金牧师实在不想便宜外人。

金很清楚,返回亚特兰大却躲开以便以谢教堂肯定会令父亲伤心欲绝。他也知道这几年以便以谢的会众数量正在减少——他怀疑出现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父亲已经开始厌倦了这份工作,对待会众的态度也不像过去那样走心了。据他所知,父亲现在经常事先不做准备就登坛布道,想起什么说什么。金的弟弟A.D.最近刚刚辞去以便以谢教会助理牧师的工作。此时A.D.的叛逆心态已经收敛了很多,所以他才会子承父业走上事工道路;但A.D.的叛逆心态还没有彻底收敛得一点不剩,因此他依然无法忍受在工作当中接受父亲的全天候监督。金相信自己与弟弟不一样,他可以与父亲达成共生互补的工作关系,与父亲分享教牧权柄与职责:父亲可以继续管理教会事务,他则能够为教会吸引来大量新成员。事实上搬回亚特兰大似乎意味着柯瑞塔要承担更大的压力,因为她将不得不与婆婆分享教会第一夫人的地位,在生活上也要依赖曾经强烈反对她与金成婚的金老爹。

临行之前的几个月里,金一直在撺掇阿博纳西跟着他一起前往亚特兰大去担任领导大会的全职执行主管。阿博纳西并不太乐意。他很喜欢在富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浸信会教会任职,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金辞职之后继任蒙改联主席。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面对在亚特兰大没有专属布道坛的生活。无论金向他保证多少次他在亚特兰大每周日都能找到客座布道场所——甚至可能赚到比常驻牧师更多的客座费用——阿博纳西还是断言那样的生活肯定与现在不一样。只要有办法让他继续保持教会掌舵人的身份,他就愿意追随金走到天涯海角。

金最终失去了耐心。“赶紧拍板吧,”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可能一直这耗在这里等着你。”

阿博纳西很受伤。“你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过话,迈克。”(阿博纳西和金已经习惯了在谈私事时相互称呼“原名”)阿博纳西抱怨说金现在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明明正在准备接手以便以谢教会,却指望自己舍弃布道坛。

这番话似乎立刻让金陷入了自责。沉默许久后他说道:“大卫,我告诉过你,我还记得小时候看着父亲走长椅的情景。”

“我知道。”阿博纳西平静地回答道。“走长椅”是黑人教会的特色之一。布道期间兴奋欲狂的牧师会突然跳下布道坛,手舞足蹈地冲进听众席,脚踩长椅靠背凌空行走,从兴奋昏厥的会众头顶上迈过去。阿博纳西知道金非常鄙视这种做法,他认为这是自己所继承的教牧遗产当中最粗陋卑下的一部分,简直就像杂耍戏子一样全无体统可言。

“他走过长椅,”金既屈辱又感慨地反复说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养活家人,为了供养孩子们上学受教育。现在轮到我去帮他了,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知道,迈克,我知道。”阿博纳西说。他不再反驳,但也没有同意去亚特兰大。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以后,金留给阿博纳西两周时间做决定。

金本人也是在权衡良久之后才下定了离开蒙哥马利的决心,之后就将该走的过场一丝不苟地走了一遍。首先他打电话请来了六年前引领他走上德克斯特布道坛的教会执事R.D.奈斯比特。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老金牧师家里,当时金正忙着消灭一盘肉排。这一回两人坐在德克斯特牧师住宅的门廊里面再次畅谈了一通。金告奈斯比特,他将于1959年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辞职,并于1960年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离职。在11月29日这个星期天,金在德克斯特布道坛上宣布了他的决定。他首先试图将声誉与责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负担全都展现在会众面前。过去几年里他一个人承担了“五六个人”的工作量,四处巡游演讲,不仅要为蒙哥马利当地的事情操心,还要满足全国各地的需求,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盛名之下的压力”。由于总是在“给予、给予、给予,未曾想过退却”,他现在已经沦为了“一堆身心疲惫的残骸”。在这次布道当中金彻底暴露了自己堂皇生猛的自怜心态,摆足了未经雕琢的殉道者的派头。两天后他又在一份滔滔不绝的媒体声明当中展露了他的另外一面。“充分而大胆地推进南方种族平等运动的时代已经到来……我坚信心理层面上的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必须训练我们的青年与成年领袖掌握通过非暴力抵抗来实现社会改革的技能。我们必须采用带动广大民众的全新斗争方法。”

同样在周二,有记者询问佐治亚州州长欧内斯特.范迪瓦(Ernest Vandiver)如何看待金打算搬回亚特兰大的消息。范迪瓦州长义正辞严地驳斥道:“小马丁.路德.金所到之处,一轮轮犯罪行径总是尾随其后,从持刀伤人到炸弹袭击,从煽动暴乱到教唆破坏等等。出于这些原因,佐治亚州现在并不欢迎他。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种族关系。”

亚特兰大是南方最显眼、最具自我意识的城市。金很担心自己回归亚特兰大在人际社交方面会带来怎样的问题。在所有美国主要城市当中,恐怕只有亚特兰大的开明白人寡头集团会直言不讳且稀松平常地自称为“权力结构”,这里的黑人领袖在自己的圈子里也采取了完全相同的做法。因此金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严密监视。《亚特兰大宪法报》主编拉尔夫.麦吉尔认为亚特兰大的白人全都提高了警惕,就像“听说大瘟疫正在逼近的中世纪围城居民一样。”。金要回归的这个城市拥有“甜蜜奥本”大道、黑人银行和舒适的住宅,它们绵延分布在亚特兰大大学建筑群的西区。老金夫妇早已搬到了西区,现在老两口每次前往以便以谢教堂都要长途跋涉穿过整个市区。金则决定在教堂附近租一间不那么气派的居所,在没那么风光的东区住下来。这项决定让不少人感到意外。另外金的座驾也不是什么好车,而是一辆1954年的老式庞蒂亚克。金的置业选择很快就在亚特兰大的黑人圈子里口耳相传开来。在有些人看来,金夫妇之所以打算在遍布陋居寒舍、毫无体面可言的东城区买房子无非是为了刻意卖弄谦卑姿态。金家夫妇从不参与奢华的娱乐活动,金每年仅从领导大会象征性地支取一美元工资,从以便以谢教会收取六千美元薪金,这个数字在亚特兰大只能算是中游水平。总而言之这些人认为金的生活标准与他享誉世界的地位严重不符。

金告诉黑人记者们,他回到故乡的目的并不是接管黑人领袖的职位,而是尽其所能地为当地黑人社区“提供协助”。他尽量低调地处理了自己的返乡计划,从而安抚当前的亚特兰大黑人领袖,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是从小看着金长起来的。金向领导大会的一位同事坦言:“我在这些人身边长大。如果我捅了篓子,他们非得活吃了我不可。”但他对于他所谓的资产阶级生活标准十分敏感。当年那个要求大人们“教我几个长单词”的孩子平生最早的记忆就是大萧条时期领取救济面包的漫长队列。金对待物质生活的态度也因此充满了矛盾——活像是一位低调朴素的贵族。他会在街头驻足与最贫困的穷人亲切交谈,但同时他又会让领导大会发布特别通稿宣布他已经接到了哈佛大学礼拜堂的演讲邀请。虽然柯瑞塔与他政治价值观一致,但她依然从蒙哥马利带来了一位私家厨师,而且她搬到亚特兰大之后立刻充分熟悉了亚特兰大黑人上层阶级的生活方式。为了找一个保姆与差使人,她还拨通了斯佩尔曼学院院长妻子的电话,让对方挑一名合适的学生送过来。

金搬回亚特兰大是五六十年代新旧交替的标志性事件。在纳什维尔,詹姆斯.劳森连续好几个周六都派出十几个最守纪律的甘地主义者学生——其中就包括约翰.刘易斯——一起前往市中心百货商店的种族隔离区域,进去之后就拒绝离开并且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但无论任何情况下他们都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而且其他人也从没见过如此新颖的做法。因此现场气氛从来没有激化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程度,商店方面至多觉得这帮熊孩子们非常烦人而已。随后这些学生则会在劳森的研讨会上点评他们的示范活动。

与此同时,在旧金山的劳联-产联年度大会上,A.菲利普.伦道夫一天内三次在听众席上起身发言,每一次都呼吁工会成员采取反对种族隔离官方政策的切实行动。头两次发言的时候劳联-产联主席乔治.米尼(George Meany)一直按捺着没有表态,到了第三次他终于忍不住发作了。“谁他妈任命你担当全美国黑人的监护人了?”他在台上咆哮道。公开受辱的伦道夫一气之下在劳联-产联之外又组织了一个黑人劳工联合会,从而给米尼施加压力。

在白宫方面,古巴革命政府采取的财产充公政策以及其他反美行为令艾森豪威尔总统非常焦躁。他气冲冲地对助手说道:“卡斯特罗现在就像个疯子。”他大致同意了通过海上封锁来扼制古巴的计划。与往常一样,艾森豪威尔始终保持着警惕。在过去几年里他凭借着长辈一般的耐心态度与军人特有的稳健作风多次化解了有可能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危机,现在他也并不打算因为一个弹丸小岛而进退失据。另一方面,尽管他认为有些人正在存心激化局势从而增加武器开支,但是他也并没有针对那些人大发雷霆。他相信这些人之所以要求增加军费主要是因为贪婪和焦虑而不是理性的军事判断,而且他们的要求正在颠覆政治和军事两方面的职业操守。许多军官都喜欢通过政客与记者进行游说,求取已经被政府否决的军备开支。艾森豪威尔在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将此类行径斥责为“近乎叛国”。

离开蒙哥马利之前,金与斯坦利.利维森一起处理了最后一项妨碍他动身的麻烦:国家税务局和阿拉巴马州税务局都在对他进行烦人的税务审计。审计员要求金证明在他的银行账户流水当中超出申报收入额度的钱并不是应缴税收入——这个要求击中了金的软肋。此前所有社会活动的开支以及社会各界的捐款都会流经他的个人账户,现在他却发现几乎不可能证明这些款项可以合法扣税。阿拉巴马州审计员尤为难缠,无论金如何软磨硬泡,他都拒绝把领导大会或者蒙改联收到的捐款归入免税项。金无奈地意识到,直接缴税并且表示抗议要比继续折腾下去容易得多。他向国家税务局补交了将近五百美元税款,给阿拉巴马州留下了一张1667.83美元的支票权当分别纪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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