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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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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世界的滋味7

除了写书之外,金还在寻求另外两条通过大众传播来推进种族运动的备选路线。首先,他认为或许可以在特定的城镇筹划一系列弥撒大会,夜复一夜地宣扬他在蒙哥马利所展示的前景,借此来攻击种族隔离。说来也怪,他提出的这套模式完全照搬了福音传教士葛培理的“十字军征伐”理念。葛培理手下有很多业务熟练的组织人员,他们会用几个月的时间在目标区域进行准备——准备内容包括编制邮件列表,争取教会赞助与志愿者团体的支持,安排宣传活动与特殊公交路线——然后葛培理就会抵达当地开始为期两周的晚间弥撒大会。金相信这套复兴风格的活动组织版式大有可为,因为他就像葛培理一样首先是一名传教士。

葛培理也很看好金的奋斗目标,于是在1957年长达六十八夜的麦迪逊广场花园十字军布道会期间,他专门邀请金来到现场主持了一场祈祷。身为福音派传教士葛培理正在黑人群体当中日渐获得开明派白人原教旨主义者的声誉。小石城危机期间,葛培理手下的一位黑人员工一发表了一篇题为《天堂没有肤色分界》的文章,在文中汇编了葛培理针对种族隔离主义基督教教条的批驳。葛培理在哈莱姆区举行过多次集会,他的十字军委员会当中还包括了两位与金关系最亲密且对他影响力最大的朋友——友情会的加德纳.泰勒与托马斯.基尔戈(Thomas Kilgore)。在他们的建议下,葛培理和金在纽约进行了三次私人战略会议,之后葛培理就成了少数几名可以直接按照金的出生姓名将他称为迈克的白人之一。两人都极为乐观地相信,连续发动的十字军布道具有可观的潜力,能够通过群众组织与大众传播来推进着福音的权柄。金这边的人们甚至梦想过让金与葛培理联袂发动一场面向混合种族听众群体的十字军布道。布道活动首先在北方开头,然后来到边境各州,最后推进到南方各州的腹地。然而这些梦想最终因为政治议题与纯宗教议题之间的分歧而没能成为现实。基尔戈和泰勒发现葛培理越来越不愿意谈论种族问题的世俗层面,但是如果不谈这方面的内容,跨种族复兴的大戏也就无从唱起了。此外种族分化也使得葛培理越发难以举行种族融合的集会。像无数南方温和派一样,他也被迫做出了选择。一年之后金将会写信恳求“葛培理兄弟”不要让种族隔离主义政治家登上圣安东尼奥十字军布道讲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两位布道人只得心照不宣地掩饰了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

金的第二条备选路线则是发挥全国浸信会大会的力量。他并没有轻易撤回他为大会制订的计划。全国浸信会大会旗下足有五百万会员与两万多名布道人,足以令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相形见绌。至于由几百名布道人创建而成的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相比之下就更是微不足道了。金的目标是要把庞大笨拙且在政治领域反应迟钝的全国浸信会改造成为社会变革的载具。即便对于最精明的布道人政治家来说,这项企图依旧充满了挑战。J.H.杰克逊曾在1957年9月的大会召开之前允诺自己将会主动下台。而金也在大会召开之前痴迷地讨论过改组大会的计划。但是正如许多布道人所怀疑的那样,事到临头之际杰克逊对于自己在大会当中承担的职责又有了新的想法。待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刻,一名杰克逊的心腹突然跳起来要求暂时搁置大会规章,从而让杰克逊留任大会主席,在他的引导下,全场登时掌声雷动欢呼四起。这次选举结束得比卡车司机工会的选举还快。随后杰克逊逐步稳固了自己的势力并且越发反对浸信会大会积极参与民权运动。他成为了一名日渐专制且日趋保守的领袖。和金关系密切的布道人们纷纷在各自的教会里发动了叛乱。他们开玩笑说葛培理貌似比杰克逊更有可能拥抱民权事业。

眼看此路不通,金又咬紧牙关策划了一套新方案。在10月18日举行的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第一次执委会会议上,他向聚集一堂的布道人们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活动计划,将其称之为“公民十字军”。这是葛培理十字军的修改版本,目标是推动黑人参加公民登记。计划的内容包括在弥撒大会上言辞恳切地说服尚未登记的黑人采取行动,并且向打算登记的黑人提供登记手续介绍课程,还要成立委员会来支持他们的举动。金很清楚他的执委会成员几乎全都是协进会的员工,因此他再三表示罗伊.威尔金斯赞成十字军行动,试图让大家放宽心。但是有些不肯轻信的布道人却告诉他,各个地区的协进会分会并没有接收到来自上层的许可。

接下来金几乎有些铤而走险地宣布了他的计划——到了来年2月,他打算在全国至少十座城市同时发动公民十字军运动。就算不考虑协进会方面的观望态度,这个计划依旧有些一口吃成胖子的嫌疑。当时的领导大会羽翼未丰,全部成员就是此刻与金一起在教堂里开会的布道人们。更糟糕的是,这些成员丝毫没有干事创业阶段要一切从简的觉悟,反而个顶个地摆足了架子。他们沉浸在相互致敬的长篇演讲当中,他们举手投足的架势全都做足了功夫,他们的工作步骤则充斥着各种指令、委任与搁置。当金意识到领导大会甚至就连一间办公室都还没有的时候,他任命了一个委员会(包括金老爹在内)负责讨论最佳城市的选址,然后大家就开始谈论领导大会的第一位领薪水员工最应当具备怎样的个人素质。等到大多数人都发言完毕之后,金又指定了一个委员会负责为领导大会挑选一位事务主管。接下来委员们提出了几项不太重要的杂务动议,然后就休会了。

五天之后,金主持了德克斯特教会年度工作会议。三年之前的这一天,金通过一场大胆的政变在德克斯特教会实现了集中管理,将德克斯特的骄傲信众们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三年以来他为这家教会带来了远近闻名的美誉,但是金的发言依然充满了歉意。他首先承认自己在过去这一年里“耽误了许多分内应尽的教会管理责任”,尤其是在教会纳新方面差一点就交了白卷。这次讲话以回顾为主,除了新建两个教会委员会之外再没有提出其他新项目。金痛苦地描述了“我目前被迫承受的、简直要把人压垮的超强度日程安排”,并且感谢全体会众并没有因此而批评他,反而还为他提供了安慰与支持。他的感伤调门尤其能够打动人心:“当白人与黑人两边的批评家都试图把我打倒并且削弱我的影响力的时候,你们总会走上前来鼓励我:‘我们一定陪你走到底。’”在他汇报工作的时候,一名信使从医院带来了令人兴奋的消息:柯瑞塔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马丁.路德.金三世。金当场宣布了喜讯,但同时又敦促大家尽快将自发的庆贺情绪收敛起来,以便重新恢复工作会议。教会当中最有影响力的妇女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对于金的做法相当不满。她们认为金牧师早就该去医院陪老婆了,一直拖到现在实在有失体面,但她们实在张不开嘴让金中断会议。最后有一名妇女打电话给医院说金博士被其他事务缠住了。

这场演讲表明金经历了一段忧郁时期。他的布道比平时更加尖锐,对于个人感受的表达也更加鲜明,简直逼近了自伤自怜的程度,然而与此同时他依然是个极其倔强的人,不肯轻易屈服于自身的脆弱一面。在12月初蒙改联第二届非暴力运动与社会变革年度讲习会上,金追忆了抵制运动的力量之源,也就是不分阶层的团结精神。然后他话锋一转,谈到了种族团结的最大障碍——也就是黑人这个标签带来的普遍耻辱感受。金认为白人几百年来一直依仗着遭到曲解的“亚里士多德逻辑”。“他们会这样说:所有的人都按照上帝的形象造就,这是大前提。众所周知上帝肯定不是黑人,这是小前提。由此得出结论:黑人不是人。”除了反驳这套三段论以外,金还批驳了圣经当中所谓“含的诅咒”。他指出挪亚是在醉酒期间发出的诅咒。金继续批驳了当代人对于种族隔离的辩护,这种观点认为黑人的“暂时性”低劣表现其实是根深蒂固的既定事实,因此种族混同将会阻碍白人的进步。这套论证尤其闹得金心神不安。他一方面基于种族隔离在过去对黑人造成的恶劣影响来反对未来的种族隔离,同时又呼吁黑人要有意识地改进自己的行为表现以免授人以柄。原产巴黎的香水他们兴许买不起,可是五分钱一块的肥皂他们总该买得起吧?他历数了涉及黑人犯罪、依赖救济以及非婚生子女的统计数据,并且宣称来自白人的压迫决不能成为这些行为的借口,因为“人生当中最首要的一点就在于任何人都能够成为善良正直、德行无愧且品格过硬的人。”

激烈批判了一通下层阶级黑人的弊病之后,金又将抨击的矛头对准了黑人当中的职业人士。“我最近遇到的张嘴露怯的中学老师越来越多了……就算某个动词像动词表一样大,他们照样记不住。堂堂大学毕业生居然一开口就是‘you is’这样的低级错误。简直不可原谅!好些像这样的人如今正在教育我们的下一代——与其说是教育还不如说是糟蹋。”越说越来气的金彻底抛弃了最后一丝矜持,高声喊道:“我今晚就要做个黑人了!”然后就冲着其他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与会人员痛快淋漓地发泄了一通。之前他出席了阿尔法.斐.阿尔法兄弟会的联谊活动,活动现场有人炫耀道全体会员们仅仅为了买酒就花费了五十万美元。金尖刻地评论道,“就这么一小撮黑人……一个星期花在威士忌上的钱居然比全体一千六百万黑人整整一年为联合黑人学院基金以及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捐献的钱还多。这是个悲剧。这就是个悲剧……我知道这种事就像针扎一样疼……”

这是一场令人不安的讲话,讲话内容已经逼近了精神错乱的边缘。平时金在公开演讲的时候总是很注意分寸,但是这一回他终于绷不住了。在个人抗争当中令他不堪重负的严峻现实终于压倒了他的外交风度。此时的蒙改联已经陷入了对于斗争时光的缅怀当中,这一点很可能败坏了金的情绪。金在蒙哥马利的朋友兼智识伙伴、历史学家L.D.雷迪克毫不客气地将这一周称作“彻底的失败”,闹得金“心烦意乱”。接下来为了推动公民十字军运动,金试图将许多知名人士招募进运动领导层,可是这方面努力的结果依然丝毫无助于改善他的心情。他将小心起草的信件寄给了诺贝尔奖得主拉尔夫.邦奇、J.H.杰克逊以及其他好几位全国闻名的杰出黑人,邀请他们站出来支持公民十字军全国顾问委员会。他在信中指出推动选民注册与协进会的目标并不冲突。但大多数收信人都没有接受金的邀请。邦奇告诉金,他全力支持协进会,因此不想“在公众心中引起任何误会”。全国城市联盟(Urban League)的莱斯特.格兰杰(Lester Granger)同样拒绝了金,不过他的答复显然是在巧言搪塞。他声称签名支持公民十字军已经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已经醉醺醺的人只要再喝一杯就起不来了。”罗伊.威尔金斯则警告金说,他已经为自己规划了一套全国活动行程,在时间上仅仅比金的2月安排提前几天。他还告诉金,他刚刚指示协进会南方各州地方分会的干事们要将选民登记“当成1958年的头等大事来抓”。面对这些令人灰心气馁的信件,金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他告诉自己的一位秘书给威尔金斯回信,就说自己需要先想一想再答复对方。他就用这样一封模棱两可的信件结束了1957年的工作,一位大学里的朋友将这一年称作金的“异议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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