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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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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31章:山东案牵连孔府

“陛下有否考虑过召高玉回来随侍身边?”

“朕便是为他考虑,才让他去施展本领。他心思细密,若留在朕身边,不免悲伤,朕不欲他如此。”

李龙点头,笑道:“好,臣便去派人唤乃诺进来。”

乃诺入豹房后,李龙便不再管任何朝中事,豹房中传出的国事皆由乃诺跑前跑后进行传达,李龙只一心照顾正德。

不久之后,都察院覆议井禄案、大兴济养院案,除巡按御使洪金因已免职,不再责罚,其余皆依张鸾拟议。大兴案院正凌迟,家眷充边军为奴。大兴知县任职糊涂,与衙吏一同去职永不录用。正德四年科考拟以张鸾议,南卷仍维持一百五十名、北卷增至一百八十名。朝事即了,第二日便有狭西翰林院学生围堵张鸾府门,骂他身为狭人为何不争取多十五名额,以一百六十五名与北卷同齐。张鸾一笑置之。又不久,便有给事中弹劾张鸾,说他任事奸狡,意欲南北讨好,德行有亏,不可再担当须严正无私之刑部尚书一职。正德看着这些奏章直是哭笑不得。

“这世间事便是如此,顺得哥情失嫂意,实在无须太过执着。陛下想如何治国,便如何治国就好。”李龙道。

正德笑道:“若是初登基,朕便免不得要发怒,目今倒只觉荒唐。张鸾可有怨言?”

“陛下应知他并非那种怨艾之人。”李龙笑道。

“他那性情倒是极好。”正德笑道:“朕也有些时日不曾与众位师兄弟、刺麻大师相聚,今日就叫乃诺操办宴会共聚吧。把大都督和张鸾都叫来。”

李龙应声出门,向在外门值守的乃诺交待,乃诺便点头去了。他知正德喜食寒瓜,在去御膳房操办宴会之余亲自到皇庄去买寒瓜。可是他自从食了徐珣的寒瓜之后,但觉世间寒瓜皆不好吃,完全买下手,一时懊恼不已。

“师父,师父,何事懊恼?”

“师父,师父,何事懊恼?”

乃诺惊觉回首,却是一脸笑容的钱宁。登时更恼:“你莫叫我师父,硬生生把我叫老了。”

“师父,何事懊恼?”钱宁不以为意,仍笑道。

“我说了你也帮不得我。”

“那您便说说,或许能帮上呢。”

“我想买寒瓜,但皇庄的寒瓜都不好吃。”

“哎呀,师父,您可找对人了,我带您去买新鲜寒瓜。”

“你知何处有好寒瓜买?”乃诺眼瞪得圆,说。

“师父,你跟我来。”钱宁拉了乃诺的手就去到东坊,原来这里也有一个寒瓜档,那瓜虽不似徐珣般满眼红瓤,却也是红多白少,汁液甚鲜,乃诺试食之竟也鲜甜可口,权可代之。

“你姓甚名谁,在何处种瓜?”乃诺问。

“草民姓宋名景,是弘治十八年进士,曾外放睢州,因疾归京,待补半年余。”那卖瓜者说话竟是彬彬有礼。

乃诺愣了半晌道:“何疾须归京师而非回家乡治养?”

“我在睢州治上患重病,本是上书归乡,但刘公公说我病重,唯有太医院能治之,遂到京师治病,这半年皆在京郊休养,闲来无事便种些寒瓜。”宋景道。

“你从前种过?”

“在家乡也种过的。”

“你这瓜是改良的吧?”

“正是。”宋景眼睛一亮,似有知己之感。

“为何还不曾补缺?”

“待六月寒瓜季节过去,再请补缺。”宋景笑道。

“好,好,把你的寒瓜带着,随我来。”乃诺道。

乃诺带着钱宁、宋景入豹房。此夜,两人便在豹房替乃诺打下手侍宴。众人欢聚之余,钱宁也得以在豹房行事。转眼就到了六月,东西市坊拆迁过半却遇着阻碍,有一猪肉屠户不肯拆迁,内行厂卫却不敢妄动。刘瑾询问方知这猪肉屠户是御用监太监张永的从弟,当即叫来张永一顿大骂,张永敢怒不敢言,只得把气洒在从弟身上,几巴掌下去,从弟亦不敢再嚣张,只得答应拆迁。皇庄围墙再次外扩,原东西市坊中听从皇命拆迁者皆被纳入皇庄之内,对抗者则被举家迁往梅龙镇皇庄。万事顺利之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却收到山东送来的一份烫手奏报,一时吓得手软,即派小太监打听正德已将息后,亲自拿着奏章前往寻李龙商议。

“刘公公,到底何事这般急切?”李龙与刘瑾站在寝宫外,轻声道。

“哎,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真不小啊。”刘瑾将奏折递给李龙:“李侍卫,你仔细看,是孔府递的折子。”

“孔府?”

“孔府替二姑娘请婚的折子。”

李龙猛觉不妙:“难不成二姑娘看中的是……高玉?”

“仅仅是看中也还好……”

李龙急将奏折打开细看:“啊?二姑娘与高玉有肌肤之亲?”

“孔府乃天下士人楷模,府中女子也皆是天下女子楷模,于妇德最是看重,若二姑娘与高玉有了肌肤之亲,这婚是定要结了。”

李龙眉头皱得如山,不知不觉间奏折就被他握皱了。

“李侍卫?”

“刘公公,这是死局啊。”李龙额头渗汗,道。

刘瑾看李龙模样,也吓得额背冒汗。

“解局之人仅有陛下,陛下若是不肯解……高玉怎会如此,他去个山东怎么就把孔府二姑娘给惹了。”李龙亦不禁有些心乱,不知该如何解局。

“宋大哥,我们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在山东乐安县县衙内的文书阁,高玉看到低头查阅文档的宋居易问。

“这里有何案子可查?”唐行简亦问。

“本县县民叶珍被斗殴者杀害,但此案上交刑部之后,审录郎中刘纲看出疑点,请旨再查。随后巡按山东御史曹来旬、佥事袁经、前参政崔岩拘捕叶珍之子叶能及叶宗良,谓子杀父。但曹来旬久决不下,叶能与叶宗良一直拘押在狱中。叶能之母及其妻便在你们去大兴的第二日到京敲登闻鼓诉冤,甚至不惜诉于朝且当廷自刎以示迫切,陛下由此下旨派我前来山东彻查。”

“山东巡按御使曹来旬、佥事袁经?井禄案也有此二人参与查办,看来是一对糊涂官。”高玉叹道。

“井禄案看出疑点的也是审录郎中刘纲,可惜他已病故了。”宋居易道。

“此案若是如此也谈不上错综复杂,邢部、礼部是否太过危言耸听?”唐行简笑道。

“此为人伦大案要案,又发生于孔孟之乡的山东,刑部、礼部皆重之。”宋居易道:“不过之所以说错综复杂,并不限于此案。”

“那在何处?”高玉问。

宋居易递给高玉一叠卷宗,唐行简则走到宋居易身边取了一个小册子来看。

“乐安王府仪宾孙钺奏镇国将军成钹奸占倡优、强取良家子女、夺民财物、纵子奉国将军聦渡擅出游猎?”高玉微凛,缓声道:“我记得镇国将军成钹所娶乃曲阜孔家女儿?”

“叶能之妻亦是孔家女儿,不过是旁枝。将军夫人则是孔府衍圣公的大女儿,孙钺在奏折中亦有攻讦将军夫人纵夫为恶,教子不严,有违妇德。若两家夫婿皆有事,孔府必会受到牵连。”宋居易道。

“原来陛下是怕孔府名声受损,故要我们慎重之。”唐行简笑道。

高玉拿出其中一张奏折道:“孙钺所奏可不仅仅是纵夫为恶。而是‘纵夫为恶,奸占倡优,亦与好焉。’”

宋居易道:“这等话自不可当众说。”

“亦与好焉?如霍光、霍显共宠冯子都?”唐行简笑道。

“这要查过方知,孔府何等尊贵,不可乱言吧。”高玉道。

“出得刑部大理寺,孔府自然尊贵。”唐行简笑道:“这民间还有传言说孔府奉元时,元帝曾挑选元宗室充孔府承继衍圣公之位。若以此论,目今曲阜孔氏实乃元室之后。”

“定是元人瞎扯。若是这样说,山东在康王南渡之后便不再属于宋界,而属金国山东东西路,那时金国岂不也可挑选金宗室充孔府?”高玉道。

唐行简不以为然地笑道:“充与不充,孔家人依旧是孔家人,是历朝历代皆奉为至圣先师之府的人,朝廷要的也不是他家的血脉而是他家的名声。”

“那也不能乱说,若真乱了血脉又何来名声?岂非假仁假义?”高玉坚持道。

“高玉。”宋居易抬头看着高玉,缓声道:“孔府中人若是触犯刑律,自有朝廷律法制裁。你我之责在于查案,而查案最忌先入为主。”

高玉看了宋居易一眼,默默点头。

“我们先把两宗案件能找到的疑点都找出来。”宋居易道。

“审录郎中刘纲既认为斗殴者有冤,我便先去查他的踪迹。”唐行简道。

“嗯,审录中有记叶家及其他人家地址。”宋居易拿过唐行简手中小册,将地址列于其中。

唐行简拿回小册子重新翻看一回,向高玉道:“走,跟我一起到县城转一转。”

“就去?”

“嗯。”

高玉看了宋居易一眼,就跟唐行简走了。两人走在安乐县城,那些百姓看到唐行简模样都慌张躲避。看得多时,高玉都不禁疑惑:“唐大哥,你这样到底如何查案?”

唐行简淡然不理,只是默默行走,时不时看看街道两边环境,偶尔与高玉分开,直至日落之时两人在一家酒楼二楼临窗位置坐下。

“跟我走了半日,感受如何?”唐行简边喝酒边笑问。

“我原以为我们初到新地,你只是想熟悉县城而无目的行走,其后才知并非如此。”高玉微微笑着抬头望向窗外道:“这座酒楼亦不是你随心所欲而选,从此处可望向叶家后花园。”

唐行简慢斟慢饮,凝望着后花园里欢快奔跑的孩童缓声道:“你看那花园里的孩童,像是祖父被殴而亡,父亲被拘押于牢应有模样?”

高玉凝视后花园稚童身影好一会,收回目光看向唐行简,缓声笑道:“唐大哥你今日两次行走在叶府周围,但一次在东巷,一次在南巷。”

“你果然观察得甚是仔细。叶能说其父是在半夜被斗殴者在东巷打成重伤,回到家中凌晨而亡。但斗殴者却记不得自己当时到底在何处,皆因当时自己饮醉了,但却记得当时巷内有一种奇异酒香,因他嗜酒,是以记得甚牢。”唐行简道。

“但唐大哥你为何不把东南西北四巷都走一遭,却除了东巷只走南巷?”

“居易说只须走东南巷。”

“宋大哥说的?”

唐行简点头笑道:“居易说只走南巷那便只走南巷就是。”

“但是宋大哥为何会这般断定?”

“你晚些自去问他就是。”唐行简笑道。

高玉‘哦’了一声,默默扒了两口米饭,又道:“当时乐安知县只当斗殴者酒醉胡说八道,认可叶能与叶宗良诉状,判了斗殴者死罪,上报刑部,因审录郎中刘纲生疑请旨重审,巡按山东御史曹来旬便又将叶氏兄弟拘押到狱,却又迁延至今未能定案。”

“曹来旬拘押叶氏兄弟的理由是叶能好赌,叶宗良好嫖,其父叶珍常常斥骂甚至持棍棒当街追打两子,尤其是对叶能更是不假辞色。或许是因叶能之妻乃孔家女儿缘故,对叶能管束尤严,导致父子关系恶劣,由此生恨弑父。”唐行简道。

“虽是如此,却并无直接证据指证叶氏兄弟弑父,曹御史只知大刑侍侯,但两兄弟却甚有骨气,抵死不招,以致其母及能妻前往京师诉冤。唐大哥,或许真凶真的是斗殴者吧?”高玉说。

“斗殴者也不曾招啊。”唐行简笑道。

“那倒也是。”高玉点头道。

“嗯,这鸡做得甚好,又香又滑,你多吃些。”唐行简笑道。

“我在京师不曾吃到这般香味的鸡呢。”高玉笑道。

“这香应当是本地特产。”唐行简唤来店小二询问。店小二却说这香是老板秘传,不可示人,整个乐安县仅他们一家可做出这般又香又滑的鸡。唐行简听闻,一笑作罢。

“唐大哥,你这半日也去了赌坊、戏园子、妓院,甚至一些小唱家宅,这些倒都不意外,但你为何还去染坊?”高玉奇道。

唐行简一笑:“去染坊只是想给婉儿扯件好料子做衣裳。”

“啊?哦,哈哈哈。”高玉也不禁失笑。

“不过叶家虽不开染坊,却是乐安县唯一一家经营颜料的老铺,无论染料还是做胭脂水粉或作画的颜料,皆是从他家购买。据乐安捕快所查,叶珍年少时也是个好勇斗狠之人,年老脾气虽有所收敛,但依然暴烈。”

“看他儿子成婚还被他当街追打,也知是如此了。”高玉叹息道。

“除了这些,随我走这半日,你还见到甚?”唐行简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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