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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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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十五章节

“不过是互相抱团取暖过一生,我还不致如此落魄。”邢缨笑道。

“何止不会落魄。邢缨年少时生得唇红齿白,颇有些女儿气,倒真有人想要把他金屋藏娇在一处做夫妻的呢。”张鸾似笑非笑道。

“这言下之意?莫非那想要与缨师弟一处做夫妻的是男子?”刀眉笑道。

“徐鹏。”周义忽道。

“哪个徐鹏?”刀眉问。

“魏国公次子。”

“为何你会知道?”刀眉又问。

“我与他曾于军中共事,后来遇祸入宫,他倒也不避我,陪我度过最落魄时候,常常与我说话解闷。只是他并不知我与邢缨是师兄弟。”周义道。

“当年老四受宫刑,没少受旧日同僚耻笑,我们与他虽是师兄弟,那时却甚是回避我们,倒是徐鹏开解他不少。徐鹏为人甚是豪迈讲义气,只是老四远去广东多年,与他也渐行渐远了。”赵良说。

刀眉笑看周义道:“这徐鹏当日到底是看中邢缨还是看中你?”

张鸾道:“刀眉你放心,徐鹏只是对邢缨念念不忘。”

“听说徐鹏与他大哥徐天赐都是风流公子。”乃诺忽道。

周义点头道:“我去广东那年他经已纳了第四位妾室了。”

“他妻妾成群,还要对缨师叔念念不忘,恁不厚道了吧?”石勇道。

“徐鹏虽是次子将来却很有可能会承继爵位,何来对一个太监念念不忘之说?再则我目今也是司礼监监丞,更无须看他脸色。”邢缨笑道。

“将来承继国公之位的不是他大哥?为何他会承继爵位?”石勇问道。

“魏国公一日未逝,这国公之位都有变数。”邢缨笑道。

“徐鹏一直对爵位虎视耽耽。”周义道:”只是其父并不喜欢他。或许因他曾经有过悖逆之举,惹恼了魏国公吧。”

“你一直孤身一人,徐鹏便贼心不息。徐鹏贼心不息,魏国公便一日都不喜欢这个儿子。你可算是把他害惨。”张鸾看着邢缨依然似笑非笑道。

“那就如宁儿姐姐所言寻个宫女做夫妻。”乃诺笑道。

邢缨摇头道:“我才不做这等缺德事。”

“宫女与太监做对食夫妻实属平常,为何倒说缺德?”宁儿微笑道。

“有些宫女年老不欲外嫁,便与宫中太监搭伙过日子亦无不可。但若做夫妻便不必了。害人,何必让人守活寡。”邢缨道。

宁儿轻轻点头笑道:“邢监丞说得也有道理。我当初与勇哥哥成婚,曾要他立誓不可再娶妻纳妾。只是我命之不久,若我去后,勇哥哥为我做个活鳏夫,我亦于心不忍。”

“宁儿,你莫老说丧气话,你定能长命百岁的。”石勇忙道。

宁儿笑了笑,看向钟信道:“皇叔,我若走了,您要帮勇哥哥再寻一房妻室好好照顾他。我近日进出太医院的日子多了。”

钟谨却道:“宁儿姐姐,你的病当真无药可医?”

“我这是先天落下来的病根,只是拖,医不好。皇叔也是知道的。”

“为何是先天落下的病根?我看兴王爷并无病残之像啊。”乃诺道。

“宁儿初生之时,她娘亲曾把她扔到雪里埋,落了病根。”赵良忽道。

除了钟信,其他人都吃惊不小。宁儿生母到底是何人一直是个谜,想不到原来赵良与钟信知内情。

石勇忍不住问道:“大师伯,我到目今都不知岳母是何人,原来您知道?”

赵良看了钟信一眼道:“当时是老五救了宁儿,从雪地里把她扒出来交给太妃照顾。也因此与她母亲有些心结总是解不开。”

邢缨与周义莫名地互望一眼,皆露出惊疑之色,却不出声。

钟信轻叹一声,道:“宁儿,你莫怪你娘,她当时也是年少冲动。”

“她不曾养过我,我对她并无爱恨之情,我能遇着勇哥哥便好。”宁儿摆手笑道:“莫说我了,莫说我了。我自与勇哥哥成婚,便觉这世间做夫妻最好。真恨不得天下人皆成眷属。”

众人皆会心而笑,钟谨居然也频频点头,钟信看了儿子一眼,留了心。

“可惜缨师叔不肯娶宫女,自然也成不得眷属。”石勇道。

“谁说定要娶宫女才能成眷属。我娘目今已是男儿,和我父亲在一处不也还是夫妻,不也还是成了眷属。”乃诺高声道:“那徐鹏若是只爱缨师叔一人,自然也可以做一对眷属。由此推论开来,缨师叔只要另有一心仪男子来爱,自然也能成眷属了。便如我父亲和我母亲一般。”

周义听着乃诺的话,初始还以为听错,再听得真切些,见乃诺确实唤他做父亲,不由得激动惊喜。

乃诺看向周义高声道:“父亲,你说我可说得对?”

周义愣了好一会,方点头道:“对,对。”

石勇哈哈一笑,向乃诺竖起大拇指。

“这世间纵然是有龙阳之好,但男女成婚方是天伦。以色侍君是侫臣,以色侍主也不过是查侫童,终归不是正道。刀眉目今虽是男身,到底还是女儿本色,况且他与老四本就是夫妻,则另当别论。”赵良正色道。

乃诺知赵良心思,见他正色说话,也就不再多言。

“陛下想要魏国公支持宝钞推行,但魏国公一直不曾有所表示。”高玉忽道:“二公子既然豪迈讲义气,不知可否说服魏国公作个表率?”

“高玉,莫非宝钞推行不力?”赵良轻问。

“宝钞推行倒也算顺利,只是使用仍不算广泛。”高玉看向赵良道:“大师兄,大都督府中使用宝钞可多?”

“平日府中去市坊采办倒都是使用宝钞的,甚是方便。只是?”

“只是甚?”高玉追问。

赵良笑道:“你那嫂子曾对我说,宝钞握在手中好似一张薄纸,有些心慌,不比摸着金银实在。”

“这不过都是心中魔障罢了。”刀眉笑道:“莫说西南之地多少土族夷人千百年来都是刀耕火种,一担柴也换得米,一担野果也换得一壶油。就说我带着族人十几年东逃西躲,时而以物换物苟延残喘,时而出卖武力换得一处安居所在。莫说金银,铜钱都少见到。说来说去,甚么金满山银满仓都是假的。朝政时局稳定、天下太平至为重要。乱世一来,宝钞固然无用,多少黄金也换不来一粒粟。”

“娘说得甚是,孩儿自入了锦衣卫,每月领的俸禄中也少不了宝钞,甚是方便好用,可比从前流离失所时好太多。”乃诺也猛点头附和。

“宝钞推行力度大,回收的铜钱便可更多用来制作火铳火炮。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重视火器研制,或许他心中是有所打算。”周义道。

“朝中诸臣是否会使用宝钞自然是看内阁脸色,我们尽可能影响身边人使用宝钞便好。”钟信道。

众人点头称是。

赵良问张鸾:“你和邢缨当真追查到生死判老巢?”

张鸾笑道:“说是老巢也不确,但我和邢缨追踪的方向是对的。”

“哦,可细细道来否?”

“国公爷一行从西南回来,已查出外放西南官员确有死于两教毒物之下,但亦有少数可能真是水土不服,并无明显他杀痕迹。”张鸾说。

“但周昂与李龙确实在云南府见到生死判射杀两教中人啊。”石勇道。

“由此更证实我的推断,杀手杀的很有可能就是武林中人,而非朝廷命官。”张鸾道。

“毕竟并无几人有胆与朝廷作对,买凶杀人首杀朝廷命官的话,要冒诛九族的高额风险。”邢缨笑道。

“我亦查过那些外放西南官员,在京时大多任职清水衙门,一无横财,二无结怨,按理不会是杀手的目标。”张鸾说。

“因此你才着重去调查武林恩怨?”钟信缓声道。

张鸾点头:“我初始是这般想的,是以一入武林便去寻那些武林世家帮忙。”

“为何要寻这些世家帮忙?”石勇追问。

“他们眼线多,武林中稍有风吹草动,他们知之最清。”邢缨笑道。

“你说初始是这般想,即是随后改变了想法?”刀眉笑道。

张鸾点头:“近些年武林虽有冲突,亦颇有些帮派掌门或弟子在冲突中受伤死亡,但都不是无头公案。”

“那您和缨师叔是如何寻到漏洞?”石勇再问。

“他去查武林,我去查官府。但不是查旧案,而是查人口。”邢缨笑道。

“为何不查旧案而是查人口?”乃诺一脸好奇地问。

“若有罪案发生皆须上报刑部、都察院,不会查不出生死判的踪迹。但既然在旧案中查不到踪迹,可见生死判所杀之人并无上报官府,应当多是以意外暴死而被家人安葬。”赵良缓声道。

“正是如此。生死判杀人最早可追踪到弘治十五年,即七年前。虽然在武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但第一笔生意我私疑还是以武林中人相关。我们在山东查到有一家拳师一家三口相继身亡。父亲是被打伤而死,母亲上吊自经死,女儿最后在父母坟前自刎身亡。”张鸾道。

“为何会怀疑他们?”石勇问。

“在父母俱死之后,打伤拳师的那家豪富之家贵公子意外身亡,家人却并不曾报案。武林中只当是一件轮回报应事在流传。”邢缨道:“我和张鸾采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挖坟。贵公子已成白骨,但可清晰看到胸骨被利箭射穿。拳师的女儿是在贵公子下葬当日在父母坟前自刎,看来并非伤悲而更像是与父母团聚。”

“我和邢缨去寻当日替拳师一家办理丧事的邻居,邻居却已搬走。再问,却无有任何讯息。想必是当日生死判的杀手替他们做了最后的安排。”

“那贵公子与拳师一家到底有何纠缠?”刀眉问。

“我和邢缨并没有再去追问,而是朝着更多的坊间传闻追查过去。一直追查到浙江嘉兴。”

“结果在嘉兴遇着孔雀明宫的少宫主?”钟信缓缓笑道。

“我们在风雨楼前相遇,那时已是深夜,他一箭从我和邢缨中间穿过,却只是警告我们不要再查。”张鸾叹息一声,笑道。

“其实我们虽追到嘉兴,却仍不知生死判是何人,只知是两男一女。女子时而扮作乞丐,时而扮作媒婆,男子时而扮作算命先生,时而扮做游脚头陀在受害人面前现身。那夜像是对方故意告知身份。”邢缨摇头而笑:“想不到最后真是一个玩笑,那三人就是游戏人间而已。”

“不过,我并不认为那女子会是南宫无我的师叔。从我一路打探而来看,女子应当比她年轻甚多。”张鸾若有所思道。

“算了,陛下都下旨不得再追查生死判,你俩也罢手吧。”赵良道。

张鸾和邢缨皆缓缓点头,众人又喝了一轮酒,比武尽兴,方才踏着月色回归各处。钟信携钟谨回归小院,却见月夜下有一人长身而立于院中树下,仔细一看,竟是风清扬。风清扬听到脚步声,缓缓回首,面色竟是有些严肃。钟信奇怪,让钟谨先回房中。风清扬这才缓缓向钟信下拜。

“师父,清扬有一事相问。”风清扬认真道。

“何事要闯入豹房相问?”钟信缓声道。

“师父,您准许我和贞儿成婚否?”风清扬直视钟信,清晰道。

钟信默然,他当初在定州已知女儿对风清扬感情不一般,但想不到三年后风清扬会直白相问。

“您若不许,我便不娶。”风清扬又道。

“不许。”钟信亦直视风清扬,坚定道。

“能否说因由?”风清扬又问。

“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份属敌对便是因由。我不想贞儿的人生过得太难。”

“我的事不用你管!”猛听得一声清斥,钟贞持剑从树上冲落,抬手挽剑就朝风清扬刺去。

风清扬不闪不避,只高声道:“贞儿,你在华山便追我,但又如何?师父不许,我便不会娶你,你杀了我亦是枉然。”

钟贞一剑刺在风清扬肩头,厉声道:“他不曾养我一日,我为何要听他话?”

“师父却是我再造恩师。若无有他指点,我纵练一世剑法也无法将我华山剑宗发扬光大。师父再造之恩,我不能不听。”风清扬道。

钟贞气得回手,一剑就向钟信刺去。房内钟谨听到声音,疾冲出来拉住钟贞手腕,叫道:“妹妹,莫伤父亲。”

“你叫他改口,我便不杀他。”钟贞怒道。

“妹妹,你何苦嫁个比你大许多岁数的人,阿行哥哥对你痴心一片,一心想等你长大了娶你为妻,有何不好?”钟谨道。

“阿行武功不如他,我不要!”钟贞却道。

“父亲武功比他高,难不成你要嫁给父亲乱了伦常?”钟谨说。

“嘿!”钟贞冷嘿一声,不言语。

“妹妹,阿行哥哥将来定是个不世出的豪杰,他又爱你,你和他才是天生一对。”钟谨说。

“反正我不要阿行,就要他。”钟贞一指风清扬:“你想躲我?有本事你一辈子不下华山,我就不嫁你。”

“好,我此生便不下华山,你也不要再追我!”风清扬斩钉截铁道。

钟贞冷笑三声:“你也不许在华山娶师姐师妹,若是我听到你成亲的消息,就要将你们华山上下悉数杀死!”

“贞儿!”风清扬怒道:“我就是最恨你这般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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