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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新天使时代 -- 本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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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新天使时代-3

(五)

这三个难兄难弟里,别列津是最轻松的一个。

首先,他跟退休总统普京有私交,所以打也好,不打也好,他不怕犯政治性错误。打完了回去绘声绘色跟老爷子一说,只要普大爷说句“哈拉哨”,屁事没有了,谁不知道俄罗斯还是普京的天下。

其次,俄国编队离岸线远,而且是跟着中国编队,他特别有底气。论单舰,湖南号只是“世纪大舰队”里排第三的航母(前面是美英);但论编队,湖南号打击群比林肯号打击群只强不弱,人家052T也来了,当然德瓦里希们说是没带DF-21,人说什么你都信啊?第三,别列津特别赞赏那两艘“巡卫舰”,天天惦记着“那两匹小马驹”,觉得这是水面舰队面对非对称攻击时最好的武备。所以今天这道坎如果连湖南号都过不去,俺过不去也认了,反正斯拉夫人不能认怂。

第三,凡是军人都喜欢打起来,不打,自己慢慢熬资历;打了,只要没死又赢了,那就火箭了。现代海军打仗,只要指挥官不坚守“与舰共存”的陈腐原则,即便打输也不一定轮到自己死。你说别列津没一点小九九就错了,反正他就是一主战派。

而傅剑就难受得紧了。他带着中俄两个编队全身而退,是办得到的,但抛弃法国舰队也不太好。当然,法国人有自己的错,首先是耀武扬威,离岸太近;其次是舰队高层都被黎巴嫩商人的招待会腐败了,根本没好好查查路桥施工里的疑点。就像戴蒙发的牢骚:“六个编队六张嘴,谁也不服谁”,世纪大舰队其实是乌合之众,法国人说查完了,傅剑也不好再去查一遍,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说到底,自己也有错。

在这几秒钟里,傅剑决定了:哪怕付出一半舰载机(或者等值的几艘战舰)的代价,也要试着拯救法国人,哪怕救不回来,血染的中法友谊也上个台阶嘛。于是他转向茹歇:“皮埃赫,如果ISIS要你投降,你投降不投降?”

只要抓得到救命稻草,所有法国人都是政治家:“剑,我们绝对不投降,你说该怎么办吧。”

别列津紧跟着表态,毕竟时间太宝贵了,再端着就是傻了:“剑,你决定吧。”

这三个人开始称兄道弟,就是表态形成了暂时的“桃园三结义”,拥戴共主,放下一切身外牵绊,求生要紧。

傅剑立刻发号施令:“3个编队,立刻放飞所有的‘伙伴加油机’,能放飞几架是几架。各舰主机在最短时间内进入满功率运行,轻武器全部下发,有序组织好舷侧火力点。已经在空中的值班战斗机,清点油量和弹药量,准备汇合起来,共同行动。这个视频会议不许中断,随断随接,专人负责。各编队的无人侦察机统一调配,信息共享,不要一窝蜂赶过去。现在我们各自去忙,3分钟后回来继续开会。”

别列津追了一句:“为什么不让皮埃尔先炮击?”

“敌人一定有准备了,我估计S国的155自行炮群已经潜伏在侧翼海滩了,等我们打第一炮,然后自卫还击。他们买的是我们中国的炮,威力我了解,更何况还有火箭增程炮弹……”

茹歇一脸“被逼迁美人鱼”的悲愤:“你们把火箭增程弹都卖给他们?!”

傅剑耸耸肩:“关我鸟事。就你这级别也质问不到我家总理。今天这一仗,他们打赢了,怎么都能说;他们打输了,一定是ISIS出来顶缸,恐怖活动,政府不知情,所以正规军的155炮不会轻易动用,不然你现在就在人家增程弹的射程以内------你还不快move your ass?”

这三个都是行家,所以不用多解释。IS目前的杀招,就是桑比亚飞人部队的杀招------以量杀质。由于事前要避免露出破绽,IS一定不会改装小飞机,这样万一在公路上被当局截查,就是一架民用飞机拆开装在集装箱里走私而已。这批自杀小飞机一旦起飞,没有航炮导弹可用,只能靠撞击,届时各航母必须做猛烈机动规避,根本没有条件接收燃油耗尽的返航飞机,所以用于伙伴加油的战斗机必须立刻放飞。

以三大编队的高技术装备,舰载机/防空中距弹/近距防空系统/舷侧轻武器,这4道防线或许可以拦下大多数小飞机,毕竟小飞机的速度慢。但困难在于,首先是一个波次有300架,远远超过法国编队的抗饱和打击能力的极限,而中俄目前只能支援飞机,其他三层系统都帮不到法国。其次,因为担心对方在小飞机上搭载高爆炸药或脏弹,所以力求一架都不得漏网撞上。这个难度就太大了。

所以,傅剑的做法,就是“有难同当”,三国已经在空中的值班战斗机编成一队,先发制人,攻击桥面,一则尽可能破坏敌发射阵地,二则激怒IS的头目,诱使IS分头攻击三个编队,减轻法国人的压力。现在法国舰队就是个“饵”,还能钓住中俄,假如IS集中攻击法国人,一旦法国军舰被击沉,中俄没保住戴高乐号,必然立刻撤出战斗,脱离接触,召唤援兵来整死你,那IS这“一锤子买卖”就无法扩大战果了。

傅剑一离开摄像头,脸色就暗下来了,两手四处拍自己的衣兜,戴蒙默默把自己的烟盒递上,傅剑一把拉着他,两人一起走到室外的天台。四顾无人,傅剑点上烟,凝望着大海:“你还记得‘前置首脑’吗?”

戴蒙的手抖了一下。编队启航前,他们二人到八一大楼辞行,军委主席单独接见了2人,当然全程只有傅剑开口应答,短短几分钟,军委主席把想法阐述得极为透彻。

X东地区的问题,对于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中国来说,逐步向“半岛问题”模式演化,一恶化就变成危机,只是规模巨大了好多。中国既要替当地各宗教联合社会说话,避免他们产生“被世界抛弃,不得不孤注一掷”的激进想法,又不能过于纵容/默许宗教极端势力肆无忌惮地扩张,尤其是以越来越巨大的恐怖袭击的方式。桑比亚的“人类异化”研究,背后有很深的石油国和西方财团背景,因此中国高层将其定性为“温和的恐怖主义,曲折的恐怖主义”。石油国假如在石油采净后,获得这个技术的领先优势,那么中国的“大半岛之痛”还得忍受很多很多年,甚至被迫离开非洲。在这个事件上,中国不得不与美国/俄国等基督教文明国家保持一致,同意以军事打击迅速扑灭,快刀斩乱麻。当然军事打击的后遗症,也是明摆着的。

既然中国军队去了那里,就有很大的风险“被卷入”,因为一旦被枪顶着脑袋,你不反应也不行,就像今天这样。美国的政权体制,在行政权力的使用上,是一个“平面网状体制”, 因为当初就有“菲律宾总督”,“驻日本总督”之类“天高皇帝远”的官职,很多当地的事情,当地美军最高长官说了算,说了做了,总统事后知道,事后确认,事后支持。总统对总督个人不爽,可以换总督,但不能改体制。这就是“前置首脑”,节度使制度下的决策权下放。中国历史上饱受军阀分治之苦,后期片面追求大一统,因此是权力金字塔体制,即便是“最高委员会”制度,所有委员仍然聚集在首都。当中国的海外利益膨胀到一定程度后,不得不小规模试用“前置首脑”体制。由于中国在国际上一直“以文会友”,“前置首脑”试点以驻外“外交机构”为平台,结果不理想,因为中国外交官说的话,肯听的人不多;靠首脑不断外访,那又太浪费精力,因为外访中一多半时间是礼节性礼仪。现在军队不得不跨出境外,“前置首脑”的问题就必须要未雨绸缪。而“前置首脑”的关键,是放权,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时候,太强大的高科技,太快捷的信息流,其实是帮倒忙。军委的任务,第一是在全球“谋篇布局”,向各部门阐明政策走向,不要误解误读;第二是找对人,然后用人不疑,放手去干。所以军委主席送行时说的话,精要就是“让我睡几个安稳觉,干完了来告诉我”。

当这种“甩手掌柜”,是需要勇气和政治智慧的,军委主席睡得着了,就轮到傅剑睡不着了。今天这么大的事,要不要救法国佬?搞砸了,在非洲近2000万中国公民的安危是否会受威胁?中国对非洲的国策,是否被迫转向?

整个事件会有三个结局,第一是搞成功,打赢,震慑了更大的背后势力,中国软硬实力又上台阶。第二是搞砸了,中国政府事后出来修补,说中央不知道,下面乱作为,不算,大家还是好朋友。第三种是搞砸了,中国出来硬挺,说本来计划就这样,打坏了推倒重来,再打,打到你服。这三条路摆在面前,中国政府的回旋余地固然大了很多,而傅剑和戴蒙的个人命运,恐怕要么是大喜,要么是大悲。傅剑的这句问话,就是提醒戴蒙:“你准备好了没有?”

戴蒙掐了烟:“哥,听你的。”

傅剑看了看表,抽烟用去了40秒:“兄弟,进去吧。”

通宝推:广宽,马后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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